赵春
网站用户
马兰芝是月亮屯妹子里最有姿色的姑娘，瓜子脸白净而纯正，鼻梁笔直、鼻尖小巧，眼睛形若桃花，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睫毛长，眼梢向上翘，眼神似醉非醉，给人朦胧而奇妙的感觉。她常常满眼含笑，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让屯中的小伙子们神魂颠倒。妹妹兰花的模样和姐姐差不多，唯一逊色的是她生了一个蒜头鼻子，为此，她很懊恼，怎么就随了爹，怎么偏偏姐姐的鼻子像妈妈？兰花只比兰芝小两岁，走出去也看不出谁大谁小，水葱似的两个大姑娘，一出门，街道都灿烂。
程相军是初中刚毕业的小伙子，个高、脸白，说话文质彬彬的，屯里妹子们都喜欢。兰芝和兰花都喜欢程相军，兰芝爱往程相军的身边凑，兰花也积极地跟随。兰芝腼腆，爱把事儿装在心里，遇到程相军时，未语脸先红，说话语塞，不敢直视程相军，只默默用眼梢瞟着；兰花心中装不了事，有啥说啥，通常还和程相军动手动脚，为此，兰芝背后还多次教导过她：“你个姑娘家，稳重些，别像个疯丫头片子似的……”姐姐的话，兰花当了耳边风，有时她还把胳膊搭在程相军的肩膀上。程相军不躲不闪，竟然还摸兰花的手，妹子长妹子短的说笑。兰芝教训过程相军：“你不要扯扯拉拉的，文明点儿……”程相军会哄女人：“我错了，我错了……”回去后，兰花埋怨姐姐太封建，怎么跟大妈似的？后来，姐姐出门不喊妹妹，妹妹看姐姐出去急忙跟出去。
有一天，兰花把她心事坦白给了程相军：“我爱你……”程相军看着面红耳赤的兰花，得意地笑着：“真的吗？”兰花羞涩地跑出去，她以为程相军会追出来，抱住她，亲她……可是，她边走边回头也不见程相军出现。之后，她满怀期望，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程相军找上门来。她几天都没有出门，倒是姐姐一有空儿就溜出去。兰花实在拖不下去了，她在镜子前施脂抹粉、描眉打鬓后，去了程家。
来到草屋前，她想看看程相军是否在家，于是，她偷偷地将脸移到木窗边，往里看，啊？！她立刻惊呆了。她看到姐姐仰面躺在炕上，程相军正亲着姐姐……她气愤地夺门而入，冲进屋里。
听到门声，他俩立刻跳下炕，姐姐的脸像打了鸡血似的绯红，羞涩地低着头，手忙脚乱地系上衣扣子。兰花高喊道：“你俩干什么？卑鄙！下流！不要脸——”
见是兰花，姐姐轻松了许多，把脸抬起来。程相军却敞着怀，得意地看着兰花，说：“是妹妹呀，哪个惹公主生气了？快坐下。”
“你混蛋——”兰花转身跑出去。程相军装作不懂的样子说：“这丫头，总是风风火火的。”兰芝回来时，兰花蒙被躺在炕上，兰芝没打扰她。晚上起来，兰花眼泡都肿了。兰芝知道妹妹伤心，不敢主动和妹妹说话，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小心翼翼地看妹妹的眼色行事。兰花一直闷闷不乐，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闷在家里不出屋，姐姐约她也不出去。几天后，兰花宣布去大姐家找点活儿干。知道兰花是“出马一条枪”的人，所以，家人没阻拦。
2
兰花家是从河北s县的李家庄逃荒到黑龙江的。李家庄是s县北的城郊村，大姐马兰草嫁到当地，姐夫在县油脂厂上班。大哥也在老家当养路工人。二哥、三哥被带到黑龙江，兰芝和兰花在黑龙江出生。兰花和兰芝多次回过老家，大都在大姐家站脚。
马兰草去找唐老五给联系出租车，说晚上11点去火车站接妹妹。唐老五说：“姐，还雇啥车啊，晚上我开卡车去接。”马兰草问：“不耽搁你的活儿吗？”唐老五说：“晚上也没活儿，去火车站一来回两个多小时，明天照样出车。”九点多，唐老五就发动车，喊来兰草，他俩启程。火车站在城东南，只几十里的车程，唐老五把车停在站外，他俩去车站里候着。11时火车准时到站，唐老五和马兰草早已等在出站口，他俩盯着下车的人流。“来了！”马兰草看到兰花胸前挂着个小黑包，拎着大半丝袋子东西，吃力地向出口走来。唐老五几年前就看过兰花，那时她还是个天真的小女孩，现在却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唐老五心里立刻起了波澜。姐姐摆着手喊：“这呢——”兰花看到姐姐，也没有过于兴奋的表情，只一脸倦容。出了站口，唐老五急忙去接兰花手里的袋子，大姐介绍说他是唐老五，我家邻居，是他开车来接你的。看到正冲着她笑的唐老五，兰花点点头，松开了手。
兰花被让到副驾座位上，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大姐坐在后排。姐姐捏了捏身边的袋子说：“你也不嫌累，拿这些东西。”兰花说：“妈妈偏心——说你爱吃。都是些土豆干、倭瓜干、角瓜条子，还有粉丝什么的。”路上，唐老五脸上挂着笑，故意找话茬说：“老妹儿，你不认识我了？你原来不总叫我唐老鸭吗？”兰花猛然想起来：“哦，想起来了！”兰花说话时，唐老五仄棱着耳朵，只“啊啊”地点头。正在兰花为唐老五的声音疑惑时，姐姐伸嘴到妹妹耳边，说：“你和他说话大点声，他有点耳背。”兰花立刻恍然大悟，她头向唐老五那儿歪了一下，大声说：“啊，记起来了！”唐老五点点头儿。兰花接着说：“当时，你是尖嘴巴，前面有个门牙支出来。”说完抑制不住地咯咯笑起来。“咋这么说话呢？”姐姐也忍不住笑着说。兰花来了兴致，看着唐老五问：“那个牙还在吗？”唐老五一甩头，张开嘴：“看，变成金牙了。”兰花大笑起来。唐老五说：“其实，你叫错了，他们叫我米老鼠。”兰花笑得前仰后合，“真像！真像……哈哈……”“这疯丫头！”姐姐跟着笑。
第二天，唐老五的妈妈特意杀了只老母鸡，送给兰草说是给妹子吃。之后老太太总来兰草家唠嗑，眼睛不离兰花，不时夸兰花漂亮。唐老五一有空儿也来凑热闹，不但把头发梳得发光，而且还穿了新衣服。他刀条脸上那双呆滞的眼睛，总痴痴地盯着兰花，当兰花的眼睛看他时，他迅速避开。唐老五看到兰花干什么，就过来帮忙。一次，兰花在外面往屋拎水，他急忙跑过来“我来”，然后，就去压水。兰花不理他，回了屋。看到兰花洗衣服，他急忙过来，帮着往出搭衣服。看到他傻笑的表情，兰花瞪他一眼：“滚！”唐老五红着脸躲开。兰花小时候，最爱看唐老五那颗老鼠牙，现在一看到那颗金牙就不舒服，尽管唐老五把牙刷的洁白如玉。唐老五不敢轻易往兰花跟前凑，她怕兰花那张冷脸。
兰花呆腻了，跟姐姐说，她要找活儿干。唐老五听说了，到处托人去找，最后她在一家服装商场做了销售员。商场离姐姐家十余里，兰花骑自行车上下班。唐老五等活儿的停车场也在兰花所在商场的方向，唐老五特意赶到兰花出门发车，顺便把兰花带上。下班时，唐老五总会准时在兰花必经的道口等候。唐老五在兰花的面前不敢有轻佻的举动，怕惹怒兰花。
唐妈妈托人来说媒，兰草把这事说给兰花。兰花说：“不找。”姐姐劝道：“你也二十多了，该找个人家了。”兰花坐在炕沿上，脸上很平静，好像姐姐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姐姐说：“唐老五虽然长你几岁，可是人品好，忠厚老实，家境也好，他父亲在世时，是开农机配件商店的——后来他姐姐接了。攒了一些钱就为独子唐老五娶媳妇用的。”
兰花仍沉默。
“唐老五虽然长相一般，可是家是本地户口，听说，这地方就要划归县里了，到那时，房产就值钱了……”
“长那样，恶心。”兰花仍冷冰冰地说。
姐姐继续劝：“唐老五是我身边长大的，人本分，能好好对你。男人模样好坏能咋的……”
兰花气愤地跳下地，冲姐姐喊道：“不找——不找——如果不愿搁我，我就搬出去住。”
看兰花真生气了，姐姐急忙把话拉回来：“你看你，两句话不来就发火，谁说我不想搁你了，我不就是为你的终身大事着急吗？”
“不找！”兰花仍气囊囊地说。
“好，你的事你自己做主。我不插嘴了，行吧？”
第二天上班，她推车子出门，唐老五正站在门口，傻笑着看她。兰花气囊囊地说：“往后我不坐你车了。”
唐老五说：“姑奶奶，这是咋啦？别生气了，快，我把车子放车上。”边说边伸手抢车把。
“滚——”兰花气愤地喊道。
唐老五急忙收回手，兰花骑车离开。唐老五愣了一会儿，然后失落地走上车，远远地尾随着。
细雨一场接着一场，眼看天要黑了，兰花趁雨的间歇，推车出了厂门。这时，他看见唐老五的卡车停在门口。唐老五正站在车前等，见兰花走来，他急忙迎上来，“快上车”，然后伸手准备搬车子。“走开！”兰花阴沉着脸说“我自己走。”唐老五失望地说：“我怎么得罪了你？你说出来，我改。”
“你死心吧，往后别缠着我。”说完，骑上车飞进雨雾中。街上人不多，车来往不断，唐老五跟在后面，眼睛盯着兰花。雨雾笼罩，兰花脸上淌着冰冷的雨水，她用左手挡着雨，仔细辨认着前面的路，在车灯的闪烁中，她看到自己已经走到了城乡结合部，道两边的人工杨树林黑嚯嚯地闪过。她没心思去想后面跟着的唐老五。可是，唐老五的眼睛却跟随着兰花，兰花断断续续在他车灯的照射视线内。
一辆重卡，挡住他的视线，看不到兰花，他很着急，他想超过前面的这辆重卡。当他加足马力贴到重卡的左侧时，重卡也左舵想超前面一辆轿车，眼看就要擦到唐老五的卡车，唐老五本能地左打舵，霎时，车哐当一声巨响侧翻到路边沟里……
兰花回到家，换完身上的衣服，姐姐端上饭。这时，唐老五的妈妈哭着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五出车祸了……”唐妈妈说电话是一个司机打来的，说救护车已经赶往医院。说着大哭起来。姐姐急忙劝慰唐妈妈，姐夫在一旁给唐老五的姐姐打电话。
兰花的心里翻腾起来，她愧疚地想，如果唐老五不去接她或许不会出事；如果她坐上唐老五的车……想着，想着，她随着唐妈妈的哭声流下了热泪。
不一会儿，唐老五的姐夫开着车来接妈妈，兰花姐夫跟着去，兰花说：“我也去。”
他们赶到时，唐老五正在急救室里，大夫喊：“谁是唐武家属？”老五姐姐急忙应答，“我是！我弟弟怎么样？”
大夫说： “他左臂两处骨折，左小腿一处骨折，头部有几处划伤，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听到这，大伙儿的心才放下来。唐妈妈急忙站起来，哭着说：“大夫，您大恩大德，求您救我儿子！”说着，就想叩头，被大夫架住：“老妈妈，不要这样，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妈妈，您就听大夫的吧。”老五姐姐说着扶妈妈坐回靠椅上。
大夫说患者家属跟我来办手续好尽快手术。
老五姐姐和姐夫急忙跟去。手术需要很长时间，考虑到妈妈的身体，老五姐夫开车把妈妈送回家，委托兰花照看。明天兰花还要上班，唐妈妈不肯拖累兰花，坚持自己住。
3
晚上，兰花心绪烦乱，一闭上眼睛，唐老五傻呵呵的笑容就出现在眼前，而后，内疚感袭来。她想，唐老五已经把满腔的爱都给了她，只换来她冰冷的拒绝，还险些丢了性命……第二天清早，兰草去唐家，知道了老五的手术做了六个小时……兰花听了，心里稍稍轻松些。她心如乱麻地来到班上，总觉得心里有点什么事似的，闹心不止。唐老五憨面和金牙，还有驯服的样子轮番出现在脑子里……唉，我这是怎么了？下班出门时，她没看到唐老五和卡车，一路都那么清冷，好像连世间都空荡荡的。
进门，大姐就高兴地说：“你二姐快要结婚了，让你我都回去。”
兰花冷漠地说：“结她的婚，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看你，怎么说话呢，那是你姐姐啊？”大姐嗔怪道。
“姐，我也要结婚。”兰花突然说。
姐姐奇怪地问：“和谁？新处的？”
“唐老五。”
“怎么？你不是看他恶心吗？可现在？”姐姐疑惑道。
“就这么定了。”兰花坚定地说。
“你可得想好喽，想一出是一出。”
“明天，我去医院伺候他。”
姐姐急了：“他现在可是重伤啊？说不上会是什么结果……”
“残废我也认了。”见兰花的话没有回转的余地，姐姐只好说：“你就看着办吧，我也说不听你，往后享福、遭罪不埋怨我就行。我认为，你应该冷静地考虑一下，一辈子的事，不能脑袋一热就轻易做决定。”
“凭命由天吧。”
兰草知道兰花的脾气，没再说什么。但是她觉得心里堵得慌。
兰花来到病房时，唐老五正仰在病床上，唐妈妈看兰花进来，欣喜地站起来，急忙热情地让座。唐老五挣扎着坐起来。妈妈说出去打水，走出去——同室另两个病人也有人在陪护。
唐老五头顶裹着绷带，左脸粘着一块方形的纱布，右脸的划伤有涂过碘伏的痕迹。左胳膊下部被夹板包裹，用一条白纱布吊在脖子上。左下肢小腿骨同样打着帘子，平放在床上。看到唐老五的惨状，兰花很心酸：“怎么样？”
唐老五深情地看着她，微笑着说：“还好，无大碍。你怎么没上班？”
“请假来看你。”
“太感谢了！我说你不会太绝情嘛。”唐老五的金牙露出来。
兰花板着脸说：“喂，米老鼠，你别胡思乱想，你镶上金牙就不是米老鼠了？我只是来看看你。”
“是，我是米老鼠，你来，我的病就好多了。”老五顽皮地说。
“你别嬉皮笑脸的，跟我说说，你怎么出事的？”
“好，好，不嬉皮笑脸！我就跟你实话说吧，都是因为你……”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再没正经的我走了。”
“别走，别走，你听我说完，你坐下来。你知道就行。和别人我难说出口，才编出别的理由。其实……”唐老五把翻车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兰花。
唐老五的话，不见兰花有半点感动，倒像跟她无关似的。兰花板着脸问：“你每天晚上为什么准时去接我？不耽搁活儿吗？”
“少挣几个钱儿也乐意，到时候我就把活儿推了。”
“油嘴滑舌。老鼠的本性不改。”
“真的，骗你，我还出车祸！”老五严肃地说。
兰花直眼看着唐老五说：“你还想把那条腿也费了？那时你可真的打光棍了。”
“反正也没人看上，腿好时不也是光棍吗？”
“好好养病吧，已经有人同意嫁给你了。”兰花漫不经心地说。
“啊，竟有这样人？”唐老五油腔滑调起来，“是你吗？”
“我们屯子的，和我长相、脾气都差不多，她说等你好了，她就来和你完婚。”
“长相倒是没比的，这脾气要是比你好点儿就完美了。”唐老五自然自语地说。
“你说啥？”兰花瞪圆了眼睛。
唐老五急忙赔笑，说：“不，我是说，如果是你，那该多好啊！”
“你不说我不温柔吗？”
“不是，不是，我倒是喜欢你这样硬的。”老五嬉笑着说，“人家能看上我？她不了解我，怎么就相中了？别逗我了。”
“我这个红媒干啥吃的，我每天都把你的表现告诉她。”
老五认真地说：“你没跟她说我外号叫米老鼠吧？”
兰花看着唐老五的憨态，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说了，她还知道你原来叫唐老鸭。”
老五难得看到兰花的笑脸，轻松起来，大胆地说：“那你咋不跟我？”
兰花又板起脸：“哎，我说米老鼠，你是不是给鼻子上脸哪？我已经有对象了，等把你的婚事办完了，我就回去结婚。”
“唉，好吧，我实在不想再光棍下去了。”
“好好养病，我给你介绍对象的事暂时保密。我上班去了。”
“你还来看我吗？”老五眼巴巴地看着兰花。
兰花站起来，说：“看我高不高兴了，高兴就来，不高兴就不来。”说完走出去。
老五紧跟着说：“骑车子小心点儿。”
之后，兰花多次去医院看唐老五，每次老五都有说不完的话，老五看到兰花就开心无比，再有结婚的诱惑，老五的腿恢复得很快。头上的纱布去掉后，回家静养，拄着双拐能独立行走时，兰花一下班，唐老五就凑来。
兰芝结婚的日子临近，家里火上房似的喊兰花回去，兰草怎么劝，兰花都不肯。兰草也没法把妹子扔在这自己回去。兰芝结婚这天早晨，大姐看到兰花头发凌乱，眼泡红肿着出来洗漱，然后，草草吃了一口就上班去了。
晚上回来，兰草给她讲二姐婚礼时高兴的事，兰花心不在焉地听着，有时，嗯啊地应付一下，然后心事重重地回西屋去了。等姐姐把活儿干完，端着脸盆出来打水，兰花告诉姐姐，一会儿，你就去把唐老五找来，说，他媳妇来了，让他自己过来，别的话就不要多说了。
姐姐奇怪地问：“你打算结婚？”
“我不该结婚吗？”
姐姐看到兰花有些不耐烦，急忙解释说：“我是说你早该决定了，我这就去找。”
兰花回屋去了，姐姐去了唐家。关于兰花和唐老五的事，姐姐一直压在心底，没向任何人透露。一是拿不准兰花的心思；二是她不相信兰花真会死心塌地地跟唐老五。看来，兰花是铁心了，妹妹也是该出嫁的人了，再说，唐老五是知根知底的人，兰花嫁给他也绝不会挨打受骂。
唐老五已经扔了拐杖，虽然走路不太流畅，但是必定恢复得差不多了。兰草进屋时，她娘俩正在吃晚饭，唐老五妈妈急忙放下筷子，热情地礼让兰草落座。兰草说：“我给你家报喜来了，你家媳妇来了。”
“啊？”老五妈妈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
唐老五也吃惊地说：“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妈妈听老五的口气，猜测道：“你早就知道？”
老五说：“兰花早跟我说过，他老家的。”
兰草看着老五的憨态，偷笑着。
妈妈高兴地说：“你这个混蛋，就瞒着我这个老太太，咋不早告诉我，让我多高兴些时日。”她接着又说，“人家姑娘会不会看不上咱？”
“没问题，兰花早都把情况跟她说明了。就连我叫米老鼠人家都知道。”老五信心百倍地说。
兰草被逗得大笑起来，这个死丫头真没正型，说不上给老五灌些什么迷糊汤子呢。
唐妈妈激动地说：“感谢你姐俩，太感谢你家兰花了！这姑娘真有正事。”
老五紧扒拉两口，放下筷子，嚼着饭说：“吃完了，我这就去，”说着下了炕。
妈妈急忙说：“你把胡子刮刮，脸擦点雪花膏，把新衣服换上，还有……”
“知道了。”说完，老五就去打扮。
唐妈妈也撂下筷子，喜不自禁地说：“我也去看看我儿媳妇。长得咋样？”
兰草偷笑着说：“和我妹妹一样。”
“哎呦，那么俊啊！”妈妈高兴的不得了，“我可得先看看。”
“老姨呀，你我就别去当电灯泡了，咱俩就在这等。”
唐妈妈一愣，敲着脑袋说：“你看我高兴的，昏了头，这脑袋！”
老五把尖嘴巴子刮得溜光，连毛茬都看不见了，兰草顿觉有些贼的哄。唐老五又用指尖剜点雪花膏抹在脸上。妈妈急忙拿出一套湖蓝色的西服，和一件花衬衫，让唐老五换上，穿好衣服后，老五在大镜子前，美滋滋地问：“大姐，怎么样？”
兰草忍不住，笑道：“帅……像电影明星。”
“啊，真的？”老五兴奋地问。
“像冯巩。”大姐大笑着。
“反正是明星。”老五往出走，兰草说：“在西屋——”
“好喽！”
唐老五推开门就愣住了：“怎么，就你自己？”
兰花背对着屋门，站在穿衣镜前，问：“你找谁？”
老五支吾着说：“大姐说……”
“我送她去旅店了，她的事由我全全安排。”
“哦，知道了。”老五心放肚子里了，“你真漂亮！”他看到兰花浓密的黑发披散到双肩，上着薄如蝉翼般的翠兰色小褂，乳房罩的带子和洁白的皮肤清晰地罩在小褂里，下身一条灰白帆布毛边短裤，挂在胯骨上，后上臀白花花露出来，还有白嫩嫩纤细的大腿和修长胳膊。
“说什么呢？”兰花急转身，瞪眼睛说，“花心——”，“小心我把这事报告给你媳妇。”
“好好，我再不说了。”老五看到兰花精心妆饰的脸更动心了。只见兰花瓜子脸上，轻轻地涂抹了一层脂粉，眼似两弯月儿，似醉非醉，丹唇皓齿，刚劲中藏着妩媚，冷静中含着温柔。他忍不住又色眯眯地说：“今天你真漂亮啊！”
“少拍马屁，我哪天不漂亮？”
老五眯着眼，点头说：“那是，那是。”
兰花坐在旧沙发上，摆了一下手：“你过来，有些事我和你安排一下。”
老五来到兰花身边，坐下来。兰花说：“靠近点儿，你不知道自己聋啊？”
“好，好，知道。”老五急忙贴上来，这时，兰花满身的脂粉香扑来，老五被迷醉了，他顺着兰花白嫩的脖子往下看，顿时心惊肉跳。他看到兰花两个洁白乳房随着她的呼吸颤动着，那么圣洁，那么迷人……他直勾勾地盯着，内心的火焰蹭蹭地往起蹿，他恨不得扑上去……“看啥呢？”兰花严厉的声音传来，老五一愣神，立刻收起眼，“没看哪，我没看。”
“还说没看，”兰花的手已经钳住老五耳垂，“色鬼。”“往后能不能改？”
“哎呦，饶了我吧，我改，我改。”老五龇牙咧嘴地求饶。
“米老鼠，我警告你，不要见女的就动心。”
“是，姑奶奶。”
“好吧，饶你初犯，如果有下次，小心一辈子打光棍！”兰花又使劲扯了一下松开。
“明天见到新娘，按我说的去做，先答新娘给你的几个问题，”兰花伸手从前面茶几的抽屉里，拽出一张纸，你先试着答一下，我看合不合格。”
老五噗嗤一声笑了：“真有趣儿，还没听说过呢。”
“严肃点儿，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先想想怎么答。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不要瞎编。”
老五看了一遍，说：“不难，好答。”
“咱们彩排一下，你站到我面前去。”
老五觉得有趣，拿着纸单，站到茶几的对面，面朝兰花。刚要张口心就突突跳起来，身子哆嗦，面对漂亮的兰花，害起羞来，嘴发不出声。
“不要紧张，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娶她？”兰花郑重地提示。
“我，我……”老五支吾着。
兰花提示：“你可以从两方面说，一是长相，美不美？究竟在哪方面打动了你？二呢，说她的优点，有多少说多少。”
老五说：“我还没看到她长啥样呢？”
“和我一样，天下女人大都差不多，把我当做她。”兰花一本正经地说。
老五难为情地嘻笑着说：“能不能看到她再说？”
“你要是不同意就算了，你回去吧，我明早就把人家打发走。”
“别，别，我说！”老五看到兰花郑重的样子急忙说。
“快说，拿拿捏捏的，还男子汉呢，就你这样养一家人都费劲。”兰花有几分愠怒。
“小瞧我了，车市问问，哪个不知道我能抓钱？”老五自信起来。
“快说，少吹牛。”
“我爱你长的漂亮，标准的瓜子脸，又白又嫩，杨柳细腰的，比王母娘娘漂亮，像貂蝉……”
“停！”兰花截住说，“没文化，王母娘娘都多大岁数了？光孩子就生七八个，能美在哪儿？貂蝉是什么人，骚货！你说，不论有多少女人，你是不是只爱她一个？”
“当然，我唐老五可不是招猫逗狗的人。要不，一些小女子就不喜欢我了，死板。”老五认真地说。
“好了，说话太费劲，这题算了。第二题：不论是贫穷，疾病还是……这道题不新鲜了，过。第三题：结婚后你有什么打算？”
老五轻松多了：“换一台新车，多挣钱，养老婆、孩子，将来争取搬到县里去住……”
“好，这题过去。第四……”兰花领着老五把题答完，老五直抹汗。兰花说，“这些题，回去还要继续练，练熟喽，免得上场让人笑话。上场后，说这话之前怎么做，我还要教你一下。”兰花站起来，走到老五面前，双手搭到老五的肩膀上，看着汗流浃背的老五说：“你双手搭在媳妇的肩膀上，像我这样……”
“我能不能把西服脱了，热死我了。”
“不行，这是彩排。”兰花继续说，“你先说，亲爱的，我爱你，紧接着就把嘴伸过去吻媳妇的下巴，像这样，”兰花伸过嘴，又收回来，“这窄脸像鞋拔子似的，往哪亲呢？”她嗅了嗅，说，你擦雪花膏了？”
老五说：“妈妈让我擦点儿。”
“怎么像娘们似的，擦这个，快洗了！”说着推开了老五。老五急忙去洗脸。大热天，老五被正装裹得身上都要冒油，兰花又不让脱衣，洗完脸，凉快些。他对后面的排练感兴趣，特别是，兰花还要教他亲吻，兰花通红的小嘴都要亲到他了，又收回去。他满心欢喜地走进屋，看到兰花已经坐在沙发上，敞开褂子的扣，高高的乳罩和白嫩的前胸都露了出来。她歪着头正用手扇风。老五问：“排练不？”
兰花漫不经心地说：“不排了。”
老五笑嘻嘻地说：“我脸洗净了。”
“吃盆里，望着锅里，”兰花白了他一眼，接着说，“你这就回去，问你妈同不同意。如果没意见，就把户口本、身份证准备好，明天上午去登记，拍结婚照，买衣服，还要置办结婚的东西。记住了？”
“记住了。”
“回去吧。如果你妈不同意，立刻回话。”
“同意！我妈做梦都想抱孙子啊。”老五乐呵呵地说。
“回去吧。”
“我回去？”嘴说，他腿不动，“我走吗？”
兰花瞪他一眼：“你个米老鼠还等什么？”
“我走，我走。”他急忙往出走，后面跟着兰花的喊声：“傻子，记住我的话。”兰花咯咯地笑着。
老五回到家，妈妈笑着问：“儿子，看到媳妇了？”
“没有，去旅店了。”
妈妈见儿子失落的样子，笑着说：“傻儿子啊，兰花就是你媳妇啊！”
看到妈妈喜悦的脸，老五一愣：“你知道？”
“方才兰草说给我的，兰花让她保密。”
“真的？！”老五又惊又喜，过去的画面迅速地闪现在他的眼前，顿时，他才恍然大悟，“要不，说和她长得一样……”想着，老五美滋滋的，心花一下子怒放了，“我去找她。”说着往回返。“回来，别去惹她。”妈妈急忙制止。
“对了，兰花要我准备的东西还没有准备呢。”老五哼着小调找这找那，后脑勺子都乐开了花。妈妈把准备好的存折，递给老五说：“这里有十二万块钱，是给你结婚用的，这回终于用上了。”晚上，老五娘俩高兴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老五眼巴巴地盼着天亮。
他喜滋滋地把存折递给兰花，说：“我妈说，这些钱给你……”
兰花说：“你的钱，你自己拿着。”
老五急忙把存折往兰花手里塞：“往后你是掌柜的，咱家钱都归你管。我姐说，不够花，他还给呢。”
兰花看老五诚恳的样子，说：“那我就先管着。咱们去登记，再拍结婚照。”兰花坐在穿衣镜前，开始化妆。老五看着漂亮的媳妇，心里一直在翻花，恨不得抱起来啃几口，可是，他又不敢，只傻呆呆地，微笑着坐在炕沿上，看兰花梳妆。
唐妈妈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她急忙找兰草商量筹备结婚的事。她俩征得兰花的同意，买回棉花和布匹，找几个婆娘做被褥，然后布置新房。等一切都筹备完毕，举行婚礼。兰花不让姐姐给老家信儿，说她要回去办置一把，这的婚礼大哥一家和你一家作为娘家亲属参加就可以了。大姐听从兰花的吩咐，不折不扣地照着执行。
结婚那天，老五的亲朋好友来了很多，在饭店放了二十几张酒席。老五同在一个车场拉活儿的朋友也来了一些。“花喜鹊”挎着老公的胳膊前来赴宴。花喜鹊假眼毛高挑着，涂着厚脂粉的脸上红唇浓艳，她挥动轻拳嫩指点了一下老五，媚笑着说：“真有你的，怎么把这么漂亮的媳妇划拉到手？艳福不浅啊！”“真是天仙一般哪！”她老公说。花喜鹊嗔怪道：“花心——那你是说我不好呗？”老五逗笑说：“服气吧？”兰花说：“也就是说，我这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了？”说笑了几句，花喜鹊和老公找个位子坐下。
花喜鹊名叫刘美美，老公也和唐老五在一个车场做拉活儿营生。刘美美的老公出车，她就跟来在车场揽活儿。她常穿得花枝招展，脸描画的像个狐仙似的，走近她就觉香味扑鼻。男人们爱闻她身上的味道，闲着时，爱凑到她身边。她也很爷们，摔扑克、掷骰子，样样精通，她经常和这些男人们打在一起，和大伙儿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因此一有雇主她就先冲上去揽活儿，别人也可着她。由于刘美美沾点公鸭嗓儿，谈生意时喜欢高调和雇主讨价还价，人堆里，她活像一只喳喳叫着的花喜鹊，因此而得美名。司机们后来干脆就让她揽活儿，分活儿，谁收入多了就请她喝一顿。花喜鹊每天都到车场，司机们一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就知道花喜鹊在揽活儿。
4
兰花并没有因为做了人家的女人而变得温柔，做事还是一意孤行，她总用命令的口吻指使老五，老五也言听计从。天鹅肉终于吃到了嘴里，老五心里美美的。也不能说兰花不温柔，让老五感动的是：兰花不但给老五买了一身时尚的西装，而且还吩咐老五在家好好休息。她说：“结一回婚，要享受一次，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养白了，养胖了，然后咱们去我老家，回来咱们再一门心思挣钱。”——唐妈妈搬到女儿家。兰花变着花样给老王做菜饭，每顿饭老五都有食欲，饭量大增，又有和谐的性生活，再加上几个月没出去干活，这老五发实得像变了个人似的，又白又胖，下腮也鼓起来，原来的脸也变成了丰满的瓜子脸。西服一上身，很帅气。兰花也特意买了几身时尚的衣服，一打扮漂亮极了，老五看着，心里像灌了蜜糖。出门时，他俩拎了两皮箱衣服。火车上，兰花给老五换上在家时的旧西服，快到老家火车站时才把新西服换上。
走到站口，兰花看到二姐挤在铁栅栏门外，喊着向她摆手，姐夫程相军在姐姐的身边望着，手比划着和姐姐说着什么。兰花立刻心酸起来，她指着说：“二姐和二姐夫在那等着呢。”老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看到了，和你长的差不多。”
出了站口，姐姐们儿急忙迎上去，姐夫接兰花手里的箱子，同时，一个小伙子来接老五手里的皮箱。老五说：“我自己拿吧。”
姐夫急忙介绍，这是我好哥们刘勇，是他开车来的。兰花认识，他是东屯的，在家时看到过。兰花急忙把老五介绍给他们，姐夫亲热地同老五握手。兰花看到，程相军的脸微黑而粗糙，远比不上老五的脸白嫩。二姐的脸也没有过去白净，很憔悴。他们上了车，坐在副驾上的程相军从兜里掏出烟，递给老五，老五说不会，兰花说：“这越穷越添脾气了，怎么，小烟儿还叼上了？”
刘勇说：“我军哥厉害了，送烟的排着队呢。”
兰花一怔，问：“咋地了？当官了。”
姐夫说：“别听兄弟胡扯，一个破信贷员算个啥。只不过是为村民办点实事罢了。”
“这个信贷员在咱们农村可不是一般人，银行的钱他说贷给谁就贷给谁……”刘勇崇拜地说。
程相军截过话：“兄弟，就别帮着我吹了，公家的钱不是乱花的。”
兰花嘲讽道：“哎呦，我以为是书记、村长呢。”
姐姐说：“没什么好事，总在外吃吃喝喝的、鬼混。”
姐夫把烟递给刘勇一根，自己也叼上，掏出打火机，刚要点着，兰花急忙制止：“在车里别抽，怪呛的。”“好好，不抽。”姐夫说着把烟夹在耳后。
小车出了城，沿着狭窄的水泥路向东行驶。路两边闪过高大的人工杨，玉米田、大豆田一条接着一条掠过，间或看到小屯也伴随庄稼划过，庄稼上蒸腾着气浪……兰花对这些熟悉的场景不感兴趣。二姐粗糙的手落在兰花的大腿上，说：“出去有两年了吧？”“有了。”兰花看着二姐的手说：“你是不是整天出田抱垄啊？看你这手。嫁汉子干啥的？再不能啥都干。”
程相军掉过头，看着唐老五，笑嘻嘻地说：“老唐，领教过了吧，我这小姨子哪都好，就是性子烈点儿。”
唐老五直愣愣地看着程相军傻笑，没听清说什么。兰花急忙说：“你说话大声点儿，他耳朵有点背，出车祸摔的。”
“哦，知道了。”程相军大声说。
二姐关心地问：“咋还出车祸了呢？”兰花大概讲了一遍唐老五翻车的事，把耳聋也算在里面。二姐说：“多险，捡一条命。”
说说唠唠，几十公里的路就走完了。快到屯子时，兰花的心波动起来，她想到过去的事，想到她走出去的那个心酸的情景，心里隐隐作痛。她的痛楚源自一个人，这个令她激动、向往的人，却以另一种身份坐在她的面前，而她强咽的苦水淤积在心底，化作泪水在心里流淌……这些，二姐不知道，程相军也未必能懂她的心。
到家了，院子里站着很多人，兰花看到妈妈、爸爸、哥哥、嫂子，还有邻居正翘首看着车走进院子。兰花刚下车，妈妈就扑上来，抱着兰花泣不成声，“你……可下回来了，你这狼心狗肺的死丫头……”兰花和兰芝也止不住眼泪，三个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程相军急忙拽过唐老五一一认亲，大家相互问好，场面十分亲热。大伙儿陆陆续续地走进屋，女儿把妈妈扶上炕，二嫂、三嫂开始做饭，二姐也出去忙活，厨房里的声音响起来。妈妈看着这个白白嫩嫩的新姑爷喜爱的不得了，见姑爷脸上有汗，急忙说：“快把衣服换一下，天真热。”兰花找出一件花半截袖给老五换上。老五说：“我帮着干点啥？”父亲看着姑爷也很满意，他急忙制止，让他们干吧，哪还用你干？坐车怪累的，你歇着。
不一会儿，程相军拎着一条足有七八斤重的大鱼进院，爸爸说：“二姑爷在哪儿弄条大鱼？”屋里人急忙往窗外看，程相军笑着举起鱼炫耀。老五好奇地跑出去。二哥微笑着说：“二妹夫就是能耐，总有人请，家里好烟好酒有的是。”三哥附和着说：“给谁贷款能白了他。”妈妈也乐滋滋地说：“可把他美透了。”
三哥问：“兰花，听说你丈夫是开配件商店的？”
“不是，养货车拉活儿。他姐家开商店。”
二哥问：“他姐家很有钱吧？”
“还行吧，有几个配件商店。”
爸爸说：“那你往后应该让他姐帮着，也开个商店。”
兰花漫不经心地说：“往后再说吧，他姐说过，让我家开，她家给配货。”
程相军进屋来，扔炕上一条烟说：“大伙儿抽。”
兰花说：“姐夫，又勒谁的大脖子了？”
程相军笑着说：“话从你嘴出来就难听。别人上赶子给我送，我还不愿要呢。”
兰花嘲笑道：“这家伙，牛逼越吹越大了，你是县委书记啊？”
程相军慢条斯理地说：“你想啊，他们要借公家的钱捯宽绰，我担着风险，一次几万，几十万。万一还不上倒霉的只有我。给我点饭吃，送我点东西，还不是应该的？你以为别人送我东西，请我吃饭是冲着感情来的？”
“你可别瞎整，别叫我二姐跟你吃锅烙。”
“款是要放的，按放款额给我开资。加点小心呗。反正不吃不拿也得放款，给就要。”程相军说。
兰花说：“你小子怎么越来越缺德了呢？年轻时怎么腼腆得像个大姑娘似的？”
“江湖就这样，原来谁把我当人看？谁家请我吃饭？别说送礼了。”
兰花说：“都他妈学坏了。”
正说着，三哥把一个靠边站（地桌）立在屋子中间，二哥捧着一摞碗进来，老五急忙去帮忙。人们屋里屋外穿梭着，不一会儿，桌上摆满了菜。程相军拿一小箱白酒放在炕上。二哥乐呵呵地打开酒箱子，说：“二妹夫拿的都是好酒。”
靠边站坐满，妈妈吩咐在炕上放一张炕桌，妈妈领着两个女儿还有几个孩子在炕上吃。老五平时不喝酒，赶上场子也喝多过。程相军扯扯拉拉地让老五喝，老五看看兰花，兰花说，喝点吧，反正是自己家。然后热闹的宴席开始，结果，二哥三哥仄仄棱棱的，被嫂子送回家，老五跑在外面呕吐了一阵子，被兰花搀着进屋，兰花端着浓茶水让老五喝下去，说：“解酒。”喝几杯后，老五躺在炕上睡着了。
程相军虽然状态还好，可是，舌头也短了硬了。他跌到沙发上，直勾勾地看着兰花说：“小姨子，你姐夫绝不是吃素的，你看看，你二姐跟我享没享福……让你姐说……”
兰芝笑着说：“这一喝点酒，可烦人了，我跟你享啥福了，一个穷种地的，有啥福可享？吃两天饱饭不知姓啥了呢。”
“老……婆，你瞧好吧，我姓程的，只要有一口饭就有你吃的……”
兰花微笑着说：“别光耍嘴皮子，多拿点实际的。”
“不能差……你相信我姓程的……”
兰芝看着程相军的醉态，说：“你别嘞嘞了，躺一会儿吧。”
“好……听老婆的。”说完东倒西歪地走出去。兰花说：“你扶他回去吧，他自己走能行吗？”二姐说：“没事，这样子常事。他就这一点好：喝多了不作闹。不像三哥酒后好骂老婆。”
接下来，是哥哥、姐姐家的一顿顿酒席。席上席下都靠程相军张罗，老五的木讷在程相军的对比下凸显出来。但是，在哥哥们的眼里老五就是个老板，因为他唯一的姐姐是开商店的大款。所以，二哥总在屯邻们面前显摆：“老妹夫家我们比不了啊，人家是开配件商店的。”人们从兰花和老五的服饰上也看出不凡来。兰花给姐姐、嫂子都买了衣服，特别是二姐的最多，这更提高了兰花和丈夫的身价。屯子里都传开了：兰花找了个老板。兰花对老五也温柔无比，俨然是一副温柔体贴的小媳妇形象。老五感到很温暖，内心总是热辣辣的，幸福指数一下子提高了。爸爸、妈妈和老亲少友看着他俩亲热样儿，都高兴，妈妈说：“这死丫头好像变了人，看，和老公那黏糊样儿……”
二姐对程相军说：“你看人老妹夫的脾气，天下难找。”
程相军说：“兰花也变得温柔了，沾火就着的脾气，说变就变了。”
“你说我脾气不好呗？”
“原来你很柔，现在你不如兰花。”
一晃，兰花来了已有半个多月，爸妈放了十几张席招待亲属屯邻，算作是兰花的婚宴，婚宴后，兰花准备回家。程相军和兰花说：“我的几个朋友都说要宴请你俩，你得给个面子。”
兰花说：“不去吃了，又没给人家带礼物，咋好意思让人家破费。我有几个同学张罗请我，都没答应，不能待得时间太长了，得回去挣钱了。”
“别人家的可以推了，刘勇请，你一定要参加。刘勇真心的，跟我说多次了。都把狗买回来了。”
“好意思吗？”
“不吃白不吃。”程相军说。
兰花讽刺说：“你这德行越来越差了。”
“你懂啥。”程相军笑着说。
“那咱们去？”兰花看着老五，老五憨笑着看兰花。
“去，明天中午。我现在就通知他。”程相军果决地说，然后定下来。
第二天，兰花精心打扮了一阵子后，开始装扮老五。她给老五特意打了发油，又挑选一件时尚的衬衫给老五穿上，说：“挺帅！”老五心里顿生了幸福感，看着兰花，心里美滋滋的。他想，这结婚的女人的确温柔。
十点多，程相军开刘勇的车来接他俩。兰花听到院子里汽车喇叭声，急忙往出走。出门时，挽住老五的胳膊，老五说：“你贱啥？不怕人笑话。”“闭嘴，挎紧我。”兰花冷冷地说。“是！”老五急忙微笑着照办。他挎着兰花的胳膊，挺着头向车走，兰花将头贴着老五肩膀，迈小步跟着。程相军看他俩走来，掉转车头。他俩上了车，坐在后排。兰花仍将头搭在老五的肩膀上。
程相军说：“你俩这个黏糊。”
兰花说：“两口子不黏糊，跟谁黏糊？你要是不跟我姐黏糊，你就外边有小老婆。”
“不敢哪，是不兄弟？”程相军回头，诡谲地看老五一眼。
老五笑着说：“男人享外快，常事。”
“哎——”兰花立刻伸手扯住老五的耳朵，“你还上样了。”
“哎呀，不敢，不敢，老婆大人！”老五龇牙咧嘴地说。
“你也不脱下鞋底子照照。”兰花松开手。
刘勇家不过几里路，说说笑笑就来到了，车在一个红砖房院子里停下。院子里站着一些人，兰花看到院墙下有两个人，正在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上忙活着。刘勇和媳妇等人急忙上来，热情迎接。他们被簇拥着进屋。几个女人正在厨房忙碌，女人们急忙上前和兰花打招呼，这几个女人兰花都认识，小时经常遇到，兰花还能叫出她们的名字。只刘勇媳妇是外地的，兰花不熟悉。大伙说笑着，走进屋，屋里已经放上地桌。媳妇们急忙往上端菜。外面大锅里的狗肉作为主菜，放在一个大茶盘子里，摆在餐桌正中间，大块狗肉蒸腾着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程相军急忙抄起一块狗排吃起来。
兰花说：“还没开吃呢，真没礼貌！”
刘勇嘻笑着说：“这人，开奶早。今天主要招待妹妹和大老板的，他借光了。”
程相军嚼着肉说：“倒酒！”刘勇把酒倒上，大伙开喝，他们说说笑笑，场面非常热闹，越说越投缘，喝的搂脖抱腰。盛情之下，兰花也和刘勇媳妇喝了一杯白酒……
5
回家的路是酸楚的，伴着妈妈的哭声。兰花阴郁的脸又让老五紧张起来，他小心翼翼的，不敢乱说话。到了家，他俩被接到老五的姐姐家。吃饭时，兰花把过日子的打算说出来，她说：“结婚的时候紧着花，留下点余钱，回去又接点份子钱，准备给老五再买一辆新车，差不多够了，如果不够就买个半新的……”
“买新的，不够，我添。让你姐夫领去买，他能找着人。”听兰花说过日子的话，姐姐非常高兴，这么小的年龄就这么有正事。
兰花激动地说：“谢谢姐姐，等我们挣着钱就还你们。”
姐夫说：“还啥呀，你们结婚我家还没拿钱呢，我原打算自己给老五买台车，没寻思你们还有余钱。”
“过两天我去找活儿，也能挣点零花钱。”兰花继续说她的想法。
姐姐问：“你怀孕了吧？”
“嗯。”
姐姐说：“你就好好养养吧，等孩子大一些，你在附近开个配件商店，货从我这拿。你现在如有空儿，可以先到我的店里跟着学学，城北的那个店儿离你家近。”
“那好吗？”兰花高兴地看看老五。
老五说：“还是姐向着我。”
“知道就行，你都是我领大的。只要你俩不打不闹，好好过日子，姐就高兴了。”
老五笑着说：“我们在哪儿开店啊？”
姐姐说：“留心点，看什么地方好。”
老五笑着说：“姐啊，那你把离我们家近的那个店给我们呗，她还能照看孩子。”
姐姐看着兰花说：“这不，开始抄家了。行——”
兰花也笑呵呵地说：“你真恬不知耻，那么大人了，伸嘴就要，姐夫能同意吗？”
姐姐说：“你姐夫好说话。”
“我们可以到别处再开一个。”姐夫表态说，你姐是掌柜的，我只管干活。
兰花说：“我们不能白要，核算完，兑给我们。我们卖出钱就还。”
“房子是我们家的，房租不用给，件儿，按批发价核给你们，我们家给你货，卖不了可以退回。”
老五说：“行。”
姐姐说：“这个店效益不算好，但是也能卖出个生活费。”
……
这顿饭，把后面的事都安排好了，从姐姐家出来，兰花的心里暖暖的，她看到车窗外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兰花多次出现了妊娠反应，婆婆乐得合不拢嘴，早早就来为他俩掂对饭菜，家务不让兰花干，兰花总去配件商店学徒，一来二去，她已经了解了这种生意的经营方法，她也很喜欢这种营生。
兰花的妊娠反应越来越强烈，吃啥吐啥，好像要把心肝肺从嗓子眼儿呕出来，连着几个月的呕吐，把兰花折腾得面黄肌瘦。她问了一些女人，她们都说，那时她们吐得不这样厉害，但是去了医院，大夫说正常。兰花不因为呕吐放弃食物，越吐她越吃，她想，我要为孩子多吃些，因此，她调着花样买东西吃。兰花整天头昏脑胀、四肢无力，懒洋洋的，不愿起来。她心烦意乱，看什么都来气，老五一贴近她，她就烦，“滚，别嬉皮笑脸的。”兰花立起了眼睛，像个母老虎。一天晚上，老五摸兰花的乳房，兰花一掌打来，“就知道快活，没看人家多耐受，滚——”伸脚把老五踹到一边。老五根本就不懂女人的痛苦，生气地说：“你怎么还这么凶，能不能温柔一些？”兰花正心烦，见老五不知道体贴，更生气了：“你他妈少跟我扯犊子，谁温柔找谁去！”说完，蒙着被抽泣起来。老五也失落而窝火地躲到炕梢，蒙着被睡去。
自从老五重新回到车市，花喜鹊就对他产生了兴趣。不仅因老五开来一台十几万的新车，惹得她的羡慕，更主要是老五像变了人似的，不但脸光亮白净、两腮饱满、头发油黑，而且衣着也时尚了。花喜鹊看着老五，深情地说：“老五，你帅气了。”说这话时，花喜鹊的丈夫刚出车祸不久，左腿骨折，正在家养伤，花喜鹊只好自己驾车出来找活儿——花喜鹊的丈夫出事时，老五领着兰花去医院探望过。
花喜鹊不但穿的时髦，而且每天都精心描画，打扮得真像电影里的狐狸精，让老五心动。花喜鹊也不积极去揽活儿，往老五的车里一钻，和老五说这聊那：“老五啊，是不有媳妇好啊？”花喜鹊媚笑着问。“那当然。”“你媳妇怎么把你弄这么光溜？给我传授点经验。”老五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这娘们？”
“你媳妇温柔不？”
老五绷着脸说：“当然。”
“你们这些男人，女人对你们好一点儿就翘尾巴，我老公总说我贱。”
老五笑嘻嘻地问：“你太黏了吧？”
“我就黏，和自己老公黏有什么不好？”花喜鹊娇嗔道。
看到花喜鹊缠绵的样子，老五立刻联想到兰花的冰冷，觉得花喜鹊是温柔型的女人，他顿时产生了猎奇心理。看着花喜鹊白嫩的手，染着鲜红的指甲，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渴望，随即裆内有了反应。可是，他不敢开放地想，他不以为花喜鹊真的喜欢她，花喜鹊跟谁都这个样子，这个女人就是好卖弄，小心让她讹上。花喜鹊和他大都聊些男女之事，撩拨的他心里痒痒的。“哎，你听到了没有，咱们车友老孙和东边的小卖店那女的勾搭上了。昨天，我可开眼界了，我看到老孙正和那女的抱着呢。”
“是吗，老孙老婆知道可咋办？”老五担忧地说。
“傻子，就你没干过，有几个男人没有小老婆？有几个让老婆知道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花喜鹊开导说。
老五笑着说：“你可够开通的。”
花喜鹊抬手拍了一下老五的肩膀，羞怯地说：“呆子……”然后下车走了，老五身上顿觉一股电流蹿到脚跟儿，他看到花喜鹊风姿婀娜地从车前走了，心里顿生爱慕。
一天下午，老五迷迷糊糊地趴在方向盘上，听到有敲车门的声音，他以为是雇主，开了车门，看到的竟是花喜鹊。花喜鹊说：“有活儿你干不干？”
“怎么不干？啥活儿？”
“去东方县送酒。”
“挺远啊。”老五熟悉这地方，也多次送过货。
“远活儿不好吗？只有远我才找你搭伴。”
“钱讲好了？”
“擎好吧。你究竟干不干？”花喜鹊有些不耐烦了，“真磨叽！”
“干。”说着就发动车，跟着花喜鹊的车后面。这趟活儿是从本县的酒厂，装两车箱酒送到东方县的一家酒类批发店。车费很优厚。这样的活儿出车的都愿意干，花喜鹊把活儿给他，老五暗暗感激花喜鹊。装完酒，雇主坐上老五车的副驾，向东方县驶去，花喜鹊跟在后边。车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到达目的地。不巧，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的装卸工。等把车卸完天已经眼前黑了，他俩都饿了，花喜鹊说：“反正也是晚了，我们找个路边的店吃点饭？”
老五说：“我也饿了，先吃饭。”开了一会儿，即将出城，天黑下来，老五看到路边有一排院子，院子里灯火通明，老五知道这是司机们经常落脚的店。他把车开进院，院子很大，里面已经有几台车。他俩被让进屋，几个桌子上都有人用餐，他俩找一个空桌子坐下，服务员急忙拿来菜单，热情地介绍他们的饭菜。花喜鹊征求老五的意见点了两个菜，又要了点主食。花喜鹊笑眯眯地问老五，来点白酒不？
老五说：“行。”
花喜鹊让服务员倒两玻璃杯白酒，他俩开吃。一杯酒下肚，老五心肺都热了，花喜鹊小脸红扑扑的，她白白的脖子露出来，醉眼迷离的，非常可爱。这时，服务员又走来，说：“小姐、先生，你们好！我家的居住条件是这里最好的，客房干净，被褥卫生，过路的司机都选择在这里歇息，我们这里的回头客很多，”她指着其他几个桌子，“他们都是老顾客，我们也把你们当老顾客，给你们最优厚的价格。”
“住下，不走了。”花喜鹊果断地说，然后温柔地问，“行吗？给你老婆请示一下。”
老五爽快地说：“住下！不用请示。”
“来胆儿了？”花喜鹊笑眯眯地说，“老爷们就应该这样。干嘛活得窝窝囊囊的？”
老五和花喜鹊都编了谎言通知给家里。
吃完饭，老五的心里早已经揣了十五只兔子，抓心挠肝地蹬踹着。往屋走时，花喜鹊身子晃荡着，拽着老五的后襟，老五急忙伸手拉着花喜鹊，来到房间，花喜鹊一下子躺在床上，“累死我了，就这间吧。”也没说要两间，老五明白花喜鹊的意思，顿时心花怒放，急忙去交钱。回来时，花喜鹊眯着眼睛，脸色绯红，一副醉态，上身只剩下乳罩，乳房高耸着，下身也只剩一件裤头，白花花的肉露出来。老五心血上涌，不顾一切地去扒她的短裤，花喜鹊娇滴滴伸手推，说：“你干什么？真坏——”然后任老五摆弄。身子软绵绵，温柔似水……
6
正在兰花沉浸在妊娠的喜悦之中时，兰草焦急地告诉兰花：程相军出事了。“咋回事啊？”兰花顿时心里一惊。
“一个叫刘勇的你知道不？”
“知道。”
兰草告诉她，刘勇收黄豆，在信用社贷了50万元——他给信用社主任送了3万元好（这主意都是程相军出的）。找担保人没那么多，你姐夫就帮着做假手续，你姐夫也得到了好处。信用社主任也没细究，结果贷成了。刘勇收黄豆挣了一些钱，刘勇烧的不得了，在那个和他有生意关系的客商的串联下，一心想挣大钱的刘勇，把钱投到南方的一个楼盘。这个楼盘是一个诈骗公司设的陷阱，指给他的那块地是农民的菜地。刘勇知道被骗时，那个公司已经人去楼空，那个客商也没了影子……
“活该！”兰花说，“那我姐夫？”
“到时候了，钱还不上，刘勇也傻了，放挺了，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信用社主任被免职等待处理，你姐夫涉及到造假材料，骗取信贷被起诉。其他的担保户也被起诉，都在张罗着还钱。”
“我觉得他没好嘚瑟吗？咋处理的？”兰花问。
“还钱。如果他能把作假的那部分钱还上，可免官司，否则，会蹲起来的。”
“他要还多少钱？”
“听你二姐说是十五万。你二姐才张罗七万，实在没办法了，你二姐生气地说，‘爱蹲就蹲吧’，这可咋办？”兰草很着急，“这要是判几年，你二姐可……”
兰花倒没有大姐那么焦虑，她说：“光着急有什么用，咱们帮着想办法。我手里有三万，再从老五姐家借两万，我拿五万。你家有点没？”
“手里有个万八千的。”兰草为难地说。
“你拿一万，再让大哥凑点。”
“我拿一万五，看大哥能帮多少？”兰草说。
于是，兰花就给大哥打电话，大哥说，他手头也没钱，但是多少他也得张罗一些，大哥答应拿一万。兰花说剩下的我张罗了。老五回来，兰花说了这件事，并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老五，老五急忙给姐姐打电话，告诉姐姐他原来结婚时有点外债，姐姐很快就答应了，让他去取钱。兰花心里的阴云立刻就散了，第二天，就把钱汇过去。
程相军为此好一阵自豪，屯邻们真正见证有当老板妹夫的荣耀。“这要是没有好亲属你这回就掉进去了。”屯邻们羡慕地说。
二哥也涨了阳，吹捧道：“这点钱，在我妹夫那儿不算事。”
事平了，二姐在程相军的眼里也尊贵了许多。程相军虽然免于起诉，可是信贷员被免职。二姐家的日子也拮据起来，程相军油渍麻花的日子没了，浮光散尽，巨大的债务像山一样压在他的身上，好在他的债务都是亲属担着，他心里才敞开着缝隙。在人们面前仍挺着腰杆。兰芝尽管给程相军宽慰，可是，内心却极其郁闷，这钱都是哥姐妹们张罗的，他们的日子大都不怎么宽裕，老妹子家虽然可以，但是也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有钱。她也怕妹夫家看不起妹妹及她们。这些钱什么时候能还上啊？她的心里总像有团乱麻堵塞着……她把这种忧患深埋在心里，在程相军及乡亲们面前，装出坦然的样子。
7
这段时间，老五总一副很疲劳的样子，也不在她身前身后动手动脚了，就连男女之事也不那么热烈，感觉老五的兴致淡淡的。只要兰花有不情愿的表现，老五就放弃。奇怪的是：老五竟有偷着笑的表情，似乎有捡到金元宝的狂喜。老五怎么了，兰花觉得老五的行为有些异常，兰花问老五：“你怎么了？怎么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有啊。”老五立刻爽快地回答。
“不对，你什么事瞒着我。”兰花不相信。
“哪能心里一点事没有，我还得寻思怎么挣钱养家呢。”老五笑着说。
兰花想，不这么简单，老五一定有事。有一天，兰花试探老五，她脱下上衣，说：“哎，后背真痒，老五你看我后背长啥了？给我挠挠。”兰花温柔地说。
看到兰花白花花的身子，老五很木然：“没有啥啊。”胡乱挠了几下。
兰花想，这要是原来，老五立刻……兰花一耸肩，生气地说：“滚一边去！”
老五收手离开。兰花坚信老五有了外遇，这种感觉逐渐得到证实。她凭着妊娠期女人的嗅觉，多次闻到老五身上淡淡的脂粉味儿，于是她心惊肉跳。她没有找老五去求证，仍是平常的样子。一天，她把脸遮得严严的，打车去车市，她要看看老五到底在干什么。这一看，老五的隐情就大白于天下了，并引发了一桩惨事，从此，兰花走进凄风苦雨的暗夜里。
她来到车市，司机们就蜂拥上来，争抢着喊活。“美女去哪儿？”“小姐，用车吗？”……就没看到老五。这些面孔兰花大都认识，婚礼上见过，她蒙着脸，司机们当然不认识，只把她当雇主了。“我找唐老五。”
“哎，谁的车还不行呢，价钱你出，看合不合适。”
兰花灵机一动，说：“我和唐老五提前预定的。”
“老五就是有女人缘，这段走了桃花运了。”
“他哪有心思挣你这俩钱儿，正抱小娘们亲呢。”一个司机说。
兰花心一颤，急忙问：“真的吗？你真能闹。”
“不信，拉倒。”司机都想把活儿抢到手，所以积极地和她聊，“你看”，这个司机指着东南的一排房子说，“他现在正和花喜鹊在那个旅店配对儿呢。用我的车便宜。”
“花喜鹊？”兰花一怔。
“你看，他俩出来了。”这时一个司机说。
兰花看到，唐老五拉着花喜鹊的手往这边走，边走他俩边说笑着，花喜鹊还动手不时地掐老五两下。看来，玩的很尽兴。兰花顿时心里翻涌，火呼呼地蹿起来，烧的她头昏脑胀，她恨不得一刀砍了这对狗男女。可是攥着的拳头空空的，身子抖起来，四肢无力，好像腿支不住身子。
“老五。快来啊，有个人正等着你呢——”那个揽活儿的司机讨好地喊道。
老五听到人群里喊他，知道熟人的活儿，于是，她推开花喜鹊的手，快步往这边走，花喜鹊小跑着跟上。“谁呀？有活儿？”老五看到人群中间的女人不假思索地说。
兰花已经气血上涌，火噌地蹿起来，她控制不住自己，疯狂地扑向花喜鹊。司机们顿时惊呆了，老五猛然醒悟：“兰花？！”霎时，猝不及防的花喜鹊已经被兰花扑倒，兰花劈头盖脸地捶打、抓挠，花喜鹊顿觉两只手雨点般地砸着她的头，她本能地护着脸。听到老五焦急地喊兰花的名字，她才明白。老五拼力往起扯兰花，几个司机也上来帮忙，才把花喜鹊解救出来。花喜鹊站起来，脸上有两条鲜红的血道子。她恐惧地看着正在老五怀里抖着的兰花。兰花嘴唇哆嗦着说：“你……个不要脸的，养汉老婆……”
“兰花，回家说。”老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哄着说。
兰花甩手，一巴掌打在老五的脸上。“不要脸！”老五急忙收手，站在一旁。
“你个狐狸精，不要脸——”兰花指着花喜鹊。
花喜鹊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立刻调整情绪，镇定地说：“要不老五不得意你，向你这样的泼妇，哪个男人稀罕你？”
兰花撤下面罩，又疯狂地向花喜鹊冲去，花喜鹊沉稳地站在原地，一抬脚，揣在兰花的小肚子上。顿时，兰花“啊——”的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佝偻着身子，她双手捂着肚子“啊啊……”叫着。老五立刻抱起兰花，司机们围上来，发现血从兰花的裤腿流下来，兰花脸惨白，嘴唇发紫，闭着眼睛。“快去医院！”“快！”“我起车”司机们喊着。老五抱着兰花往车上跑，到了医院，方知兰花流产了……
丈夫出轨，孩子也没了，兰花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清醒了就哭，看什么都闹心，觉得眼前总是一片漆黑。婆婆拉着兰花的手，跟着兰花抹泪。兰草也不离身边，劝着兰花，说，老五知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孩子还会再有的……兰花什么也听不进去，哭够了就睡，有时直勾勾地看着顶棚，看着看着泪就淌出来。老五不敢照面，只好躲在一边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在医院住了几天，兰草把兰花接到她家。兰花情绪逐渐好了一些，但是眼睛总直勾勾的，脸上阴沉的像汪着一潭水。婆婆总在兰花身边，看兰花心情好时，跟兰花聊天，劝慰兰花，甚至还给兰花跪下一次，祈求兰花原谅。兰花说：“妈妈，你没有错，这事跟你无关。”兰草以为兰花已经想通了，就试探着让老五来给兰花赔礼，兰花看到老五就火冒三丈，“滚——滚——”没容老五道歉就被轰出来。老五的姐姐也来过几次，承诺一定教育好弟弟，为兰花出气。
几天后，兰花在人们的大力劝导下，心里淤积的怨愤渐渐减少了。不能总呆在姐姐家，老五姐姐和姐夫，还有婆婆到来，要把兰花接回去，兰花答应了。姐夫说，到饭店去聚餐，给兰花洗洗尘。邀请兰草一家，并且要老五当着众人的面给兰花赔礼道歉，兰花默许了。吃饭时，迟迟不见老五到来。老五姐姐出去打了几次电话都不通，她说，可能是出车在路上，不便接电话。人们只一心安慰兰花，忽视了老五的存在，妈妈已经几天没看到老五了。妈妈打过电话，老五说在远处拉活儿，要几天才回来。妈妈也放心了。老五的姐夫说，不管他，咱们喝。不一会儿，老五来了电话，说在外地，活儿没完，回不来了。大伙儿这才放心地用餐。兰花的心也平静了。
又过了几天，老五还没有现身，兰花不安起来，于是，她去车市看情况，这一看，才知道，老五已经把车转手了，花喜鹊也不来车市了——他丈夫来找过。兰花顿时如五雷轰顶，她明白老五和花喜鹊私奔了。
兰花早都隐约地想到这个结果，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她平静地回到家，告知了婆婆，婆婆顿时休克过去……之后是起诉离婚。婆婆说，房子留给你吧，在这还有个住处，如果到外地还能卖点生活费。兰花不要，把房子留给婆婆。婆婆哭着说：“我前世作孽了，养这么个丧天良的儿子，报应啊……”兰花又把手里仅有的钱还给老五姐姐，老五姐姐不要，哭着往兰花手里塞，兰花就是不要。
8
兰花离开姐姐家时，兜里也就千八百元钱。听说天津厂子多，很多老乡都聚在那里。老家时的一个姐们儿就在s区打工多年，已经成家。前段时间还和兰花有电话往来。兰花想，去投靠她，也许能帮着找活儿。兰花没提前给她打电话，她不想让人家知道她现在的境遇，到s区后再说，如果工作好找，就不和她联系了。
到了天津站之后，她直接坐s区的公交车，到达时天已经眼前黑。路边的旅店都在营业，她进了一家，一位中年女人站在吧台后，热情地打招呼：“小姐，住店吗？我们这便宜，房间也干净。”这人就是老板娘。
兰花问了价格又跟去看了房间，一张单人床，多少有点霉味儿，还可以，只是店里很静，她有些恐惧地问：“房间都空着吗？”
“两层基本满了，都是来这务工的，没下班。”
“哦。”兰花交了钱，住下来。过了一会儿，店里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地响起来，男男女女的说话声接连不断，店内嘈杂起来。兰花知道民工们回来了。大清早，兰花就被门外的响声吵醒，兰花知道民工们要上工了。等屋子静下来时，兰花想到了自己的事，她要出去找活儿，她向老板娘询问了一下这里的用工情况，老板娘告诉她，附近的几个大厂子进不去，只有工地上有活儿，很累，你这细皮嫩肉的怎干得了？老板娘又说：“我这缺人手，要不你先在我这将就，等找到好活儿你再去？”兰花觉得老板娘很亲热，正犹豫时，老板娘接着说：“我先给你保底工资2500元，月满勤奖200元，就是收拾房间、端茶倒水等一些零活儿，不累。”老板娘诡谲地看了一眼兰花，微笑着说，“如果你想挣外快，那钱就无数了，生意我给你安排，我只收少许的手续费。”兰花问：“什么外快？”
老板娘只笑不答，用会意的眼神儿盯着兰花，看得兰花脸火辣辣的：“女人嘛，趁有姿色……”老板娘说到这把话打住。
兰花也不想弄明白“外快”的内容，她想，兜里的钱已经不多了，在这暂时讨一碗饭也是权宜之策，等找到活儿再走，于是她说：“大姐，我先试试。”
“好！”老板娘高兴地说，“出门在外不容易，我会把你当亲妹妹的。”
“谢谢大姐！”兰花住下来。虽然是两层客房，可是活儿不算累。她和这些灰头土面的民工一见面，便招来色眯眯的目光和挑逗的话语。民工一下班，“兰花”的喊声就接连不断，听到喊声，兰花急忙前去招待。民工们没话找话和兰花搭讪，问这问那，兰花谨慎地回答他们。一些赞美兰花的轻佻之语，兰花一笑了之。
一个被称作“帅哥”的四十几岁的东北民工，自从见到兰花后，把刀条脸上的胡子刮得精光，回来就打一遍发油，总凑到兰花面前套近乎，赞美兰花的同时，吹嘘他家土地多，车多，想找一个像兰花一样的漂亮媳妇……他不但竟说些桃色新闻，而且还要请兰花出去下饭店。兰花看到他黏糊眼神儿，知道他的意图。兰花板着脸拒绝他。
一天，老板娘挤眉弄眼地跟兰花说：“活儿来了。有人出钱想约你聊天。”兰花猜测道：也许这就是老板娘说的外快。
兰花奇怪地问：“怎么，唠嗑还给钱？”
“这些农民工几个月不见媳妇，憋得荒，找个女人解闷，晚上常把女人招来。一想，也挺可怜的。”老板娘漫不经心地说，“现在，这，不算事儿了，只要有钱挣……”老板娘接着说，“今晚你就陪他一会儿。”
兰花好奇地问：“谁呀？”
“帅哥啊，他特看上你。”
“哦。”
兰花还没有弄明白，老板娘就拍板：“等到时候我叫你。就这么定了，和钱过不去不就傻了吗。”说完出去了。兰花满脸迷茫。
当晚，走廊里静了，兰花觉得又困又乏才回房间，合衣躺下，把门半开，以便谁有事唤她。这时，一个人影闪进来，兰花心里顿时扑腾扑腾猛跳几下，她惊恐地问：“谁？”她顺手开灯，看到只穿着裤头的“帅哥”笑嘻嘻、色眯眯地站在床边，“想死我了，美人！”说着就伸手去按兰花。兰花挥拳迎向帅哥的脸，在帅哥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拳头怼在帅哥的眼睛上，只听“啊”的一声，帅哥后退了几步，双手捂着眼睛揉。兰花一翻身站在床上，气愤地问：“你想干什么？！”
帅哥一只手移开眼睛，大声说：“老板娘不是说你已经同意了吗？”
“同意？”兰花这才明白老板娘所说的“外快”是什么了。
帅哥红着眼，顺手关上门，然后说：“你已经收了钱，如果嫌少，我还给你多加些，来吧，我太喜欢你了。”说着又淫笑着往床边凑。
兰花怒目倒立，高声说：“滚开——我喊人了。滚开！！”
帅哥说：“你不是出来挣钱的吗，装啥啊？”
“滚——你不走我就喊人了。”见兰花怒气冲天，帅哥摔门出去，兰花的心突突直跳，心里直冒酸水，眼窝热热的，冰凉的泪流下来。
第二天一早，老板娘阴沉着脸说：“你不已经答应人家了吗？人家特意出三百元呢。凡是在我这上班的，都想挣农民工点钱，也不就你一个，哪晚上都有从外面来陪睡的，再说了，如果没有‘小姐’，哪能招来这些农民工来住。你可别打我的饭碗啊。”
兰花顿时明白了，然后说：“这事我不做。”说完回去收拾东西，离开，兰花听到老板娘的声音：“妹子，想好了再回来！”
9
兰花失魂落魄地走在嘈杂的街道上，她没想到会这么遭，看来是自己把生活看得过于简单了。她想，现在兜里的钱已经告急，如果两天找不到工作怎么办？这时，她想起了在这的那个姐们儿，她一定能帮助她找到工作的，只有找到那姐们儿才避免走弯路。于是，兰花拨通了那个姐们儿的电话。电话响了好一阵子，才听到那边懒洋洋的声音：“哎呀，刚躺下，昨晚的夜班。”兰花把现在的情况向她讲了一遍，那姐们儿说，我早就不再那儿了，我在A县的织布厂干呢，工资还行，就是累点……这也缺人，你若来，我跟老板说说。兰花说我去。过了一会儿，电话打来说你来吧……
那位姐们儿很热情，兰花下车就被她接到家去，第二天正式上班。第一个月挣学徒工资，暂时安排在那姐们儿的车间，由她带着。厂里的负责人告诉兰花，第二个月开始独立操作，工资能涨到3500元，四个月以后和老工人一样待遇，多劳多得……织布工的工作主要是看织布机，接线是工作中的难点，简单地说，就是在织布机正运转时，迅速把断了的线连接上，确保布匹无疵点。布匹有疵点，就会影响工资。兰花眼疾手快，再加上学得用心，很快进入角色，并能独立操作，织出的布匹匹合格，那姐们儿称赞兰花是一块好料。
兰花要马不停蹄地巡视，盯着两台机器上的线锤，一旦线锤静止就要立刻上前接线，一旦耽搁，疵点出来，就坏事了。所以，兰花必须练就火眼金睛。一天下来，兰花腰酸背痛。开始几天，感觉腿肚子酸胀，浮肿，那姐们儿说，这是正常反应，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这话果然不错，一个月后这种症状就消失了。兰花最头痛的是上夜班，半月轮换一次夜班。赶上夜班，就一天一宿在机器旁，然后休一天一宿。兰花开始犯困，轰鸣的机器声像催眠曲似的，她站着都打瞌睡，几次险些摔倒，有一次还磕到机器架上。她试着往脸上喷水，做揉太阳穴等刺激动作来缓解困意，都不见效。那时，她每晚上都盼天亮，下了班吃完了就睡。她最大的愿望是放一周假，这一周只做一件事：睡觉。
厂子有集体食堂，吃的不怎么好，平时肉食很少，以白菜、土豆、豆腐的汤菜及馒头、米饭为主。好在交饭费很少，兰花也能吃得消，并且饭量大增。
兰花兜里没钱，第一个月的工资厂子又当做了押金，兰花自己租不起房子，只好住厂里免费的地下室，地下室里也有别人住。兰花住的空间只三四平方米，毕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也不觉得憋屈。地下室最大的特点是阴冷潮湿，反正大多时间都是在睡眠中，兰花进屋后，几乎就裹在被里。几个月过去，兰花的腿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疙瘩，还刺痒，大夫说，是潮湿引起的，然后不断地敷药膏。买药膏和一些生活用品，都是厂里的保安员刘柱子主动代办。刘柱子也是东北人，个一米八左右，腰板很直，方脸微黑，八字眉，说话的语调很轻，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他在这个厂已经干了五六年，人缘很好。兰花刚来，她就主动搭讪，每次出厂门，刘柱子都关心地问几句。有时，刘柱子还到车间里和兰花聊天，帮着兰花接线。两人都了解对方的一些情况。兰花知道刘柱子未婚，原来在乡下的恋人嫌他家穷找了别人。兰花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婚姻经历，只说自己独自出来打工。兰花看出刘柱子对她很感兴趣，她一念叨要去买什么，刘柱子就立刻行动，很快就买回来。刘柱子的举止很文明，从来不在兰花身上动手动脚，说话时也不直勾勾地看兰花——和唐老五不一样。
有一天，那个姐们告诉兰花，有人相中你了。并问你找不找？兰花问：“谁呀？”“刘柱子啊。”兰花心猛跳几下，沉默了。那姐们说：“刘柱子托我说媒，他对你很诚心。”她继续说:“刘柱子这人我看不错，厂里人都知道他憨厚、本分，虽然家是农村的，不富裕，可是，这小子这些年在外头也攒了点钱，还张罗在这买楼呢……”兰花淡然地说：“现在还没想这步，走着看吧。”那姐们说：“谁知道你心里是咋想的，我看这小伙子行……”
兰花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工资也随着增长。好在厂子从不拖欠工资，年终还有一些奖金，兰花都拿到了。她也从地下搬到地上，换成了有房租的房间，这都是刘柱子积极串联她的。她的心窗逐渐开了缝隙，温暖的阳光透射进来，她感到这里很好，尤其是刘柱子在她身边的时候。
10
在和大姐微信聊天时，得知二姐有病了，说是胰腺囊肿。听后兰花很着急，她急忙给二姐打电话询问，二姐说，没事儿，别惦记。兰花知道二姐家没钱，在二姐一再推脱下，她还是汇过去一万五千元钱。二姐说，原来欠你的没还上，这又……兰花劝二姐好好治病，说没钱还邮。从此，兰花一直惦记二姐的病，一有空儿就联系二姐，发现二姐说话的语调越来越低沉，聊天时也不播放视频，兰花主动开通视频二姐也不接，说自己的手机不好使。说这话时，二姐已经化疗，家里所有人都瞒着兰花。家人知道兰花生活不易，不打算给兰花添堵。直到有一天，大姐给兰花打电话，告知二姐要不行了，二姐就想看看兰花，谁知，这竟是和二姐的诀别。
兰花哭着问二姐的情况，大姐才把二姐看病，手术，化疗，等等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兰花埋怨大姐为什么才说，大姐解释，兰花悲痛欲绝，急忙踏上回家的列车。到家时，大姐一家也到了，此时，昏迷的二姐苏醒过来，她强挺起精神，睁开眼睛，眼窝溢满了泪。程相军把女儿程妍抱到兰芝的眼前，兰芝痛苦地大睁着眼睛，努力张着嘴，可是，声音没发出来就永远地闭上眼睛。顿时，一家人呼叫着，大放悲声……
兰芝得的是胰腺癌，这是一种恶性病。家人虽难以割舍这样的亲情，但是也知是无法挽救的。家人们除了因失去亲人伤痛外，就是为还在怀抱里两岁半的程妍痛心。兰芝看病期间，程妍放在姥姥那照顾。姥姥扯着女儿，歇斯底里地恸哭，也雇不了孩子，孩子只有程相军抱着，一看到程相军怀里的孩子，谁都心酸流泪。
兰花更是痛不欲生，好像把一世的冤屈都发泄出来。程相军满脸都是胡子，头发凌乱，眼神呆滞。孩子不离开他的怀里，别人谁也不跟，邻居撵他把孩子抱离开，家里的事还都要找他。
“来，老姨抱。”当兰花抹着泪向孩子伸出双手时，程妍立刻兴奋地扑过去，头扎进兰花的怀里，脸贴着兰花的前胸，她把兰花误认为妈妈了，她把孩子抱去妈家。夜晚，悲痛的人们安静下来。兰花悠着程妍睡着了，程妍肉乎乎的身子贴着兰花，手还抓着兰花的奶头。兰花心里翻腾着，一种做女人的幸福感从内心深处生发出来。她想起她的孩子，那个投靠她来，而没见到妈妈的可怜生命。如果孩子来到人世，现在也和身边的小家伙差不多少，可是……她又想到了负心的唐老五，原本想投在他的怀里疗伤，可是唐老五却往她伤口上撒了盐。唉，或许我不该背井离乡，如果不出去打工，会是什么样？原以为出去会忘掉这里的伤痛。可是，身在他乡不也一样痛苦吗？她又想到了烦恼的打工日子，太难了，她是怎么走过来的，她不忍往深想。往后怎么办？刘柱子几乎每天都来电话问候，并发来500元钱祭礼，刘柱子对她一片真心，可她还很冷淡，很麻木，她该不该接受刘柱子？她的思绪翻涌着……唉，到哪步算哪步吧，她的心里很脆弱，很无奈，女人的软弱从骨子里生发出来。炕头上的妈妈也没睡，翻来覆去的，兰花还隐约听到妈妈的啜泣声。
几颗星印在窗玻璃上，夜很宁静，月光透过窗玻璃照在程妍恬静的小脸上，她睡得很香甜，可是手还抓着她，程妍怎么办，抱走？我怎么养活她……
之后的一些时日，兰花一直看护着程妍，程妍不让兰花离开半步，吃饭要兰花喂，兰花吃饭也得抱在怀里，有时兰花试着把程妍放在炕上，程妍没好声哭叫，连姥姥也不让近身。兰花总眼泪汪汪地抱着孩子，无论走到哪儿。
二姐的三周烧完时，兰花就要回厂子上班，这时，家人为难了，程妍咋办？那么小……当得知兰花要走了，怕孩子上火，程相军想先把孩子抱回去。当他来抱孩子时，孩子大哭着伸手够兰花，不肯离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引得在场的人都哭出声来，程相军抱着挣扎的女儿，哭泣着说：“妍儿……你老姨……还要去挣钱……咱家穷……不能拖累……”
兰花实在控制不住了，她扑上来，抢过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哭泣着，亲着孩子的小脸，程妍不哭了，乖乖地贴住兰花的脸，手死死地抓住兰花的衣襟。兰花说：“妍儿……不走了……妈妈永远……不离开妍儿……”
程相军顿时心里敞开了一道缝儿，灿烂的阳光照射进来，在场的人顿时止住了哭声，脸上露出了喜悦……
马兰芝是月亮屯妹子里最有姿色的姑娘，瓜子脸白净而纯正，鼻梁笔直、鼻尖小巧，眼睛形若桃花，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睫毛长，眼梢向上翘，眼神似醉非醉，给人朦胧而奇妙的感觉。她常常满眼含笑，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让屯中的小伙子们神魂颠倒。妹妹兰花的模样和姐姐差不多，唯一逊色的是她生了一个蒜头鼻子，为此，她很懊恼，怎么就随了爹，怎么偏偏姐姐的鼻子像妈妈？兰花只比兰芝小两岁，走出去也看不出谁大谁小，水葱似的两个大姑娘，一出门，街道都灿烂。
程相军是初中刚毕业的小伙子，个高、脸白，说话文质彬彬的，屯里妹子们都喜欢。兰芝和兰花都喜欢程相军，兰芝爱往程相军的身边凑，兰花也积极地跟随。兰芝腼腆，爱把事儿装在心里，遇到程相军时，未语脸先红，说话语塞，不敢直视程相军，只默默用眼梢瞟着；兰花心中装不了事，有啥说啥，通常还和程相军动手动脚，为此，兰芝背后还多次教导过她：“你个姑娘家，稳重些，别像个疯丫头片子似的……”姐姐的话，兰花当了耳边风，有时她还把胳膊搭在程相军的肩膀上。程相军不躲不闪，竟然还摸兰花的手，妹子长妹子短的说笑。兰芝教训过程相军：“你不要扯扯拉拉的，文明点儿……”程相军会哄女人：“我错了，我错了……”回去后，兰花埋怨姐姐太封建，怎么跟大妈似的？后来，姐姐出门不喊妹妹，妹妹看姐姐出去急忙跟出去。
有一天，兰花把她心事坦白给了程相军：“我爱你……”程相军看着面红耳赤的兰花，得意地笑着：“真的吗？”兰花羞涩地跑出去，她以为程相军会追出来，抱住她，亲她……可是，她边走边回头也不见程相军出现。之后，她满怀期望，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程相军找上门来。她几天都没有出门，倒是姐姐一有空儿就溜出去。兰花实在拖不下去了，她在镜子前施脂抹粉、描眉打鬓后，去了程家。
来到草屋前，她想看看程相军是否在家，于是，她偷偷地将脸移到木窗边，往里看，啊？！她立刻惊呆了。她看到姐姐仰面躺在炕上，程相军正亲着姐姐……她气愤地夺门而入，冲进屋里。
听到门声，他俩立刻跳下炕，姐姐的脸像打了鸡血似的绯红，羞涩地低着头，手忙脚乱地系上衣扣子。兰花高喊道：“你俩干什么？卑鄙！下流！不要脸——”
见是兰花，姐姐轻松了许多，把脸抬起来。程相军却敞着怀，得意地看着兰花，说：“是妹妹呀，哪个惹公主生气了？快坐下。”
“你混蛋——”兰花转身跑出去。程相军装作不懂的样子说：“这丫头，总是风风火火的。”兰芝回来时，兰花蒙被躺在炕上，兰芝没打扰她。晚上起来，兰花眼泡都肿了。兰芝知道妹妹伤心，不敢主动和妹妹说话，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小心翼翼地看妹妹的眼色行事。兰花一直闷闷不乐，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闷在家里不出屋，姐姐约她也不出去。几天后，兰花宣布去大姐家找点活儿干。知道兰花是“出马一条枪”的人，所以，家人没阻拦。
2
兰花家是从河北s县的李家庄逃荒到黑龙江的。李家庄是s县北的城郊村，大姐马兰草嫁到当地，姐夫在县油脂厂上班。大哥也在老家当养路工人。二哥、三哥被带到黑龙江，兰芝和兰花在黑龙江出生。兰花和兰芝多次回过老家，大都在大姐家站脚。
马兰草去找唐老五给联系出租车，说晚上11点去火车站接妹妹。唐老五说：“姐，还雇啥车啊，晚上我开卡车去接。”马兰草问：“不耽搁你的活儿吗？”唐老五说：“晚上也没活儿，去火车站一来回两个多小时，明天照样出车。”九点多，唐老五就发动车，喊来兰草，他俩启程。火车站在城东南，只几十里的车程，唐老五把车停在站外，他俩去车站里候着。11时火车准时到站，唐老五和马兰草早已等在出站口，他俩盯着下车的人流。“来了！”马兰草看到兰花胸前挂着个小黑包，拎着大半丝袋子东西，吃力地向出口走来。唐老五几年前就看过兰花，那时她还是个天真的小女孩，现在却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唐老五心里立刻起了波澜。姐姐摆着手喊：“这呢——”兰花看到姐姐，也没有过于兴奋的表情，只一脸倦容。出了站口，唐老五急忙去接兰花手里的袋子，大姐介绍说他是唐老五，我家邻居，是他开车来接你的。看到正冲着她笑的唐老五，兰花点点头，松开了手。
兰花被让到副驾座位上，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大姐坐在后排。姐姐捏了捏身边的袋子说：“你也不嫌累，拿这些东西。”兰花说：“妈妈偏心——说你爱吃。都是些土豆干、倭瓜干、角瓜条子，还有粉丝什么的。”路上，唐老五脸上挂着笑，故意找话茬说：“老妹儿，你不认识我了？你原来不总叫我唐老鸭吗？”兰花猛然想起来：“哦，想起来了！”兰花说话时，唐老五仄棱着耳朵，只“啊啊”地点头。正在兰花为唐老五的声音疑惑时，姐姐伸嘴到妹妹耳边，说：“你和他说话大点声，他有点耳背。”兰花立刻恍然大悟，她头向唐老五那儿歪了一下，大声说：“啊，记起来了！”唐老五点点头儿。兰花接着说：“当时，你是尖嘴巴，前面有个门牙支出来。”说完抑制不住地咯咯笑起来。“咋这么说话呢？”姐姐也忍不住笑着说。兰花来了兴致，看着唐老五问：“那个牙还在吗？”唐老五一甩头，张开嘴：“看，变成金牙了。”兰花大笑起来。唐老五说：“其实，你叫错了，他们叫我米老鼠。”兰花笑得前仰后合，“真像！真像……哈哈……”“这疯丫头！”姐姐跟着笑。
第二天，唐老五的妈妈特意杀了只老母鸡，送给兰草说是给妹子吃。之后老太太总来兰草家唠嗑，眼睛不离兰花，不时夸兰花漂亮。唐老五一有空儿也来凑热闹，不但把头发梳得发光，而且还穿了新衣服。他刀条脸上那双呆滞的眼睛，总痴痴地盯着兰花，当兰花的眼睛看他时，他迅速避开。唐老五看到兰花干什么，就过来帮忙。一次，兰花在外面往屋拎水，他急忙跑过来“我来”，然后，就去压水。兰花不理他，回了屋。看到兰花洗衣服，他急忙过来，帮着往出搭衣服。看到他傻笑的表情，兰花瞪他一眼：“滚！”唐老五红着脸躲开。兰花小时候，最爱看唐老五那颗老鼠牙，现在一看到那颗金牙就不舒服，尽管唐老五把牙刷的洁白如玉。唐老五不敢轻易往兰花跟前凑，她怕兰花那张冷脸。
兰花呆腻了，跟姐姐说，她要找活儿干。唐老五听说了，到处托人去找，最后她在一家服装商场做了销售员。商场离姐姐家十余里，兰花骑自行车上下班。唐老五等活儿的停车场也在兰花所在商场的方向，唐老五特意赶到兰花出门发车，顺便把兰花带上。下班时，唐老五总会准时在兰花必经的道口等候。唐老五在兰花的面前不敢有轻佻的举动，怕惹怒兰花。
唐妈妈托人来说媒，兰草把这事说给兰花。兰花说：“不找。”姐姐劝道：“你也二十多了，该找个人家了。”兰花坐在炕沿上，脸上很平静，好像姐姐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姐姐说：“唐老五虽然长你几岁，可是人品好，忠厚老实，家境也好，他父亲在世时，是开农机配件商店的——后来他姐姐接了。攒了一些钱就为独子唐老五娶媳妇用的。”
兰花仍沉默。
“唐老五虽然长相一般，可是家是本地户口，听说，这地方就要划归县里了，到那时，房产就值钱了……”
“长那样，恶心。”兰花仍冷冰冰地说。
姐姐继续劝：“唐老五是我身边长大的，人本分，能好好对你。男人模样好坏能咋的……”
兰花气愤地跳下地，冲姐姐喊道：“不找——不找——如果不愿搁我，我就搬出去住。”
看兰花真生气了，姐姐急忙把话拉回来：“你看你，两句话不来就发火，谁说我不想搁你了，我不就是为你的终身大事着急吗？”
“不找！”兰花仍气囊囊地说。
“好，你的事你自己做主。我不插嘴了，行吧？”
第二天上班，她推车子出门，唐老五正站在门口，傻笑着看她。兰花气囊囊地说：“往后我不坐你车了。”
唐老五说：“姑奶奶，这是咋啦？别生气了，快，我把车子放车上。”边说边伸手抢车把。
“滚——”兰花气愤地喊道。
唐老五急忙收回手，兰花骑车离开。唐老五愣了一会儿，然后失落地走上车，远远地尾随着。
细雨一场接着一场，眼看天要黑了，兰花趁雨的间歇，推车出了厂门。这时，他看见唐老五的卡车停在门口。唐老五正站在车前等，见兰花走来，他急忙迎上来，“快上车”，然后伸手准备搬车子。“走开！”兰花阴沉着脸说“我自己走。”唐老五失望地说：“我怎么得罪了你？你说出来，我改。”
“你死心吧，往后别缠着我。”说完，骑上车飞进雨雾中。街上人不多，车来往不断，唐老五跟在后面，眼睛盯着兰花。雨雾笼罩，兰花脸上淌着冰冷的雨水，她用左手挡着雨，仔细辨认着前面的路，在车灯的闪烁中，她看到自己已经走到了城乡结合部，道两边的人工杨树林黑嚯嚯地闪过。她没心思去想后面跟着的唐老五。可是，唐老五的眼睛却跟随着兰花，兰花断断续续在他车灯的照射视线内。
一辆重卡，挡住他的视线，看不到兰花，他很着急，他想超过前面的这辆重卡。当他加足马力贴到重卡的左侧时，重卡也左舵想超前面一辆轿车，眼看就要擦到唐老五的卡车，唐老五本能地左打舵，霎时，车哐当一声巨响侧翻到路边沟里……
兰花回到家，换完身上的衣服，姐姐端上饭。这时，唐老五的妈妈哭着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五出车祸了……”唐妈妈说电话是一个司机打来的，说救护车已经赶往医院。说着大哭起来。姐姐急忙劝慰唐妈妈，姐夫在一旁给唐老五的姐姐打电话。
兰花的心里翻腾起来，她愧疚地想，如果唐老五不去接她或许不会出事；如果她坐上唐老五的车……想着，想着，她随着唐妈妈的哭声流下了热泪。
不一会儿，唐老五的姐夫开着车来接妈妈，兰花姐夫跟着去，兰花说：“我也去。”
他们赶到时，唐老五正在急救室里，大夫喊：“谁是唐武家属？”老五姐姐急忙应答，“我是！我弟弟怎么样？”
大夫说： “他左臂两处骨折，左小腿一处骨折，头部有几处划伤，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听到这，大伙儿的心才放下来。唐妈妈急忙站起来，哭着说：“大夫，您大恩大德，求您救我儿子！”说着，就想叩头，被大夫架住：“老妈妈，不要这样，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妈妈，您就听大夫的吧。”老五姐姐说着扶妈妈坐回靠椅上。
大夫说患者家属跟我来办手续好尽快手术。
老五姐姐和姐夫急忙跟去。手术需要很长时间，考虑到妈妈的身体，老五姐夫开车把妈妈送回家，委托兰花照看。明天兰花还要上班，唐妈妈不肯拖累兰花，坚持自己住。
3
晚上，兰花心绪烦乱，一闭上眼睛，唐老五傻呵呵的笑容就出现在眼前，而后，内疚感袭来。她想，唐老五已经把满腔的爱都给了她，只换来她冰冷的拒绝，还险些丢了性命……第二天清早，兰草去唐家，知道了老五的手术做了六个小时……兰花听了，心里稍稍轻松些。她心如乱麻地来到班上，总觉得心里有点什么事似的，闹心不止。唐老五憨面和金牙，还有驯服的样子轮番出现在脑子里……唉，我这是怎么了？下班出门时，她没看到唐老五和卡车，一路都那么清冷，好像连世间都空荡荡的。
进门，大姐就高兴地说：“你二姐快要结婚了，让你我都回去。”
兰花冷漠地说：“结她的婚，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看你，怎么说话呢，那是你姐姐啊？”大姐嗔怪道。
“姐，我也要结婚。”兰花突然说。
姐姐奇怪地问：“和谁？新处的？”
“唐老五。”
“怎么？你不是看他恶心吗？可现在？”姐姐疑惑道。
“就这么定了。”兰花坚定地说。
“你可得想好喽，想一出是一出。”
“明天，我去医院伺候他。”
姐姐急了：“他现在可是重伤啊？说不上会是什么结果……”
“残废我也认了。”见兰花的话没有回转的余地，姐姐只好说：“你就看着办吧，我也说不听你，往后享福、遭罪不埋怨我就行。我认为，你应该冷静地考虑一下，一辈子的事，不能脑袋一热就轻易做决定。”
“凭命由天吧。”
兰草知道兰花的脾气，没再说什么。但是她觉得心里堵得慌。
兰花来到病房时，唐老五正仰在病床上，唐妈妈看兰花进来，欣喜地站起来，急忙热情地让座。唐老五挣扎着坐起来。妈妈说出去打水，走出去——同室另两个病人也有人在陪护。
唐老五头顶裹着绷带，左脸粘着一块方形的纱布，右脸的划伤有涂过碘伏的痕迹。左胳膊下部被夹板包裹，用一条白纱布吊在脖子上。左下肢小腿骨同样打着帘子，平放在床上。看到唐老五的惨状，兰花很心酸：“怎么样？”
唐老五深情地看着她，微笑着说：“还好，无大碍。你怎么没上班？”
“请假来看你。”
“太感谢了！我说你不会太绝情嘛。”唐老五的金牙露出来。
兰花板着脸说：“喂，米老鼠，你别胡思乱想，你镶上金牙就不是米老鼠了？我只是来看看你。”
“是，我是米老鼠，你来，我的病就好多了。”老五顽皮地说。
“你别嬉皮笑脸的，跟我说说，你怎么出事的？”
“好，好，不嬉皮笑脸！我就跟你实话说吧，都是因为你……”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再没正经的我走了。”
“别走，别走，你听我说完，你坐下来。你知道就行。和别人我难说出口，才编出别的理由。其实……”唐老五把翻车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兰花。
唐老五的话，不见兰花有半点感动，倒像跟她无关似的。兰花板着脸问：“你每天晚上为什么准时去接我？不耽搁活儿吗？”
“少挣几个钱儿也乐意，到时候我就把活儿推了。”
“油嘴滑舌。老鼠的本性不改。”
“真的，骗你，我还出车祸！”老五严肃地说。
兰花直眼看着唐老五说：“你还想把那条腿也费了？那时你可真的打光棍了。”
“反正也没人看上，腿好时不也是光棍吗？”
“好好养病吧，已经有人同意嫁给你了。”兰花漫不经心地说。
“啊，竟有这样人？”唐老五油腔滑调起来，“是你吗？”
“我们屯子的，和我长相、脾气都差不多，她说等你好了，她就来和你完婚。”
“长相倒是没比的，这脾气要是比你好点儿就完美了。”唐老五自然自语地说。
“你说啥？”兰花瞪圆了眼睛。
唐老五急忙赔笑，说：“不，我是说，如果是你，那该多好啊！”
“你不说我不温柔吗？”
“不是，不是，我倒是喜欢你这样硬的。”老五嬉笑着说，“人家能看上我？她不了解我，怎么就相中了？别逗我了。”
“我这个红媒干啥吃的，我每天都把你的表现告诉她。”
老五认真地说：“你没跟她说我外号叫米老鼠吧？”
兰花看着唐老五的憨态，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说了，她还知道你原来叫唐老鸭。”
老五难得看到兰花的笑脸，轻松起来，大胆地说：“那你咋不跟我？”
兰花又板起脸：“哎，我说米老鼠，你是不是给鼻子上脸哪？我已经有对象了，等把你的婚事办完了，我就回去结婚。”
“唉，好吧，我实在不想再光棍下去了。”
“好好养病，我给你介绍对象的事暂时保密。我上班去了。”
“你还来看我吗？”老五眼巴巴地看着兰花。
兰花站起来，说：“看我高不高兴了，高兴就来，不高兴就不来。”说完走出去。
老五紧跟着说：“骑车子小心点儿。”
之后，兰花多次去医院看唐老五，每次老五都有说不完的话，老五看到兰花就开心无比，再有结婚的诱惑，老五的腿恢复得很快。头上的纱布去掉后，回家静养，拄着双拐能独立行走时，兰花一下班，唐老五就凑来。
兰芝结婚的日子临近，家里火上房似的喊兰花回去，兰草怎么劝，兰花都不肯。兰草也没法把妹子扔在这自己回去。兰芝结婚这天早晨，大姐看到兰花头发凌乱，眼泡红肿着出来洗漱，然后，草草吃了一口就上班去了。
晚上回来，兰草给她讲二姐婚礼时高兴的事，兰花心不在焉地听着，有时，嗯啊地应付一下，然后心事重重地回西屋去了。等姐姐把活儿干完，端着脸盆出来打水，兰花告诉姐姐，一会儿，你就去把唐老五找来，说，他媳妇来了，让他自己过来，别的话就不要多说了。
姐姐奇怪地问：“你打算结婚？”
“我不该结婚吗？”
姐姐看到兰花有些不耐烦，急忙解释说：“我是说你早该决定了，我这就去找。”
兰花回屋去了，姐姐去了唐家。关于兰花和唐老五的事，姐姐一直压在心底，没向任何人透露。一是拿不准兰花的心思；二是她不相信兰花真会死心塌地地跟唐老五。看来，兰花是铁心了，妹妹也是该出嫁的人了，再说，唐老五是知根知底的人，兰花嫁给他也绝不会挨打受骂。
唐老五已经扔了拐杖，虽然走路不太流畅，但是必定恢复得差不多了。兰草进屋时，她娘俩正在吃晚饭，唐老五妈妈急忙放下筷子，热情地礼让兰草落座。兰草说：“我给你家报喜来了，你家媳妇来了。”
“啊？”老五妈妈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
唐老五也吃惊地说：“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妈妈听老五的口气，猜测道：“你早就知道？”
老五说：“兰花早跟我说过，他老家的。”
兰草看着老五的憨态，偷笑着。
妈妈高兴地说：“你这个混蛋，就瞒着我这个老太太，咋不早告诉我，让我多高兴些时日。”她接着又说，“人家姑娘会不会看不上咱？”
“没问题，兰花早都把情况跟她说明了。就连我叫米老鼠人家都知道。”老五信心百倍地说。
兰草被逗得大笑起来，这个死丫头真没正型，说不上给老五灌些什么迷糊汤子呢。
唐妈妈激动地说：“感谢你姐俩，太感谢你家兰花了！这姑娘真有正事。”
老五紧扒拉两口，放下筷子，嚼着饭说：“吃完了，我这就去，”说着下了炕。
妈妈急忙说：“你把胡子刮刮，脸擦点雪花膏，把新衣服换上，还有……”
“知道了。”说完，老五就去打扮。
唐妈妈也撂下筷子，喜不自禁地说：“我也去看看我儿媳妇。长得咋样？”
兰草偷笑着说：“和我妹妹一样。”
“哎呦，那么俊啊！”妈妈高兴的不得了，“我可得先看看。”
“老姨呀，你我就别去当电灯泡了，咱俩就在这等。”
唐妈妈一愣，敲着脑袋说：“你看我高兴的，昏了头，这脑袋！”
老五把尖嘴巴子刮得溜光，连毛茬都看不见了，兰草顿觉有些贼的哄。唐老五又用指尖剜点雪花膏抹在脸上。妈妈急忙拿出一套湖蓝色的西服，和一件花衬衫，让唐老五换上，穿好衣服后，老五在大镜子前，美滋滋地问：“大姐，怎么样？”
兰草忍不住，笑道：“帅……像电影明星。”
“啊，真的？”老五兴奋地问。
“像冯巩。”大姐大笑着。
“反正是明星。”老五往出走，兰草说：“在西屋——”
“好喽！”
唐老五推开门就愣住了：“怎么，就你自己？”
兰花背对着屋门，站在穿衣镜前，问：“你找谁？”
老五支吾着说：“大姐说……”
“我送她去旅店了，她的事由我全全安排。”
“哦，知道了。”老五心放肚子里了，“你真漂亮！”他看到兰花浓密的黑发披散到双肩，上着薄如蝉翼般的翠兰色小褂，乳房罩的带子和洁白的皮肤清晰地罩在小褂里，下身一条灰白帆布毛边短裤，挂在胯骨上，后上臀白花花露出来，还有白嫩嫩纤细的大腿和修长胳膊。
“说什么呢？”兰花急转身，瞪眼睛说，“花心——”，“小心我把这事报告给你媳妇。”
“好好，我再不说了。”老五看到兰花精心妆饰的脸更动心了。只见兰花瓜子脸上，轻轻地涂抹了一层脂粉，眼似两弯月儿，似醉非醉，丹唇皓齿，刚劲中藏着妩媚，冷静中含着温柔。他忍不住又色眯眯地说：“今天你真漂亮啊！”
“少拍马屁，我哪天不漂亮？”
老五眯着眼，点头说：“那是，那是。”
兰花坐在旧沙发上，摆了一下手：“你过来，有些事我和你安排一下。”
老五来到兰花身边，坐下来。兰花说：“靠近点儿，你不知道自己聋啊？”
“好，好，知道。”老五急忙贴上来，这时，兰花满身的脂粉香扑来，老五被迷醉了，他顺着兰花白嫩的脖子往下看，顿时心惊肉跳。他看到兰花两个洁白乳房随着她的呼吸颤动着，那么圣洁，那么迷人……他直勾勾地盯着，内心的火焰蹭蹭地往起蹿，他恨不得扑上去……“看啥呢？”兰花严厉的声音传来，老五一愣神，立刻收起眼，“没看哪，我没看。”
“还说没看，”兰花的手已经钳住老五耳垂，“色鬼。”“往后能不能改？”
“哎呦，饶了我吧，我改，我改。”老五龇牙咧嘴地求饶。
“米老鼠，我警告你，不要见女的就动心。”
“是，姑奶奶。”
“好吧，饶你初犯，如果有下次，小心一辈子打光棍！”兰花又使劲扯了一下松开。
“明天见到新娘，按我说的去做，先答新娘给你的几个问题，”兰花伸手从前面茶几的抽屉里，拽出一张纸，你先试着答一下，我看合不合格。”
老五噗嗤一声笑了：“真有趣儿，还没听说过呢。”
“严肃点儿，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先想想怎么答。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不要瞎编。”
老五看了一遍，说：“不难，好答。”
“咱们彩排一下，你站到我面前去。”
老五觉得有趣，拿着纸单，站到茶几的对面，面朝兰花。刚要张口心就突突跳起来，身子哆嗦，面对漂亮的兰花，害起羞来，嘴发不出声。
“不要紧张，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娶她？”兰花郑重地提示。
“我，我……”老五支吾着。
兰花提示：“你可以从两方面说，一是长相，美不美？究竟在哪方面打动了你？二呢，说她的优点，有多少说多少。”
老五说：“我还没看到她长啥样呢？”
“和我一样，天下女人大都差不多，把我当做她。”兰花一本正经地说。
老五难为情地嘻笑着说：“能不能看到她再说？”
“你要是不同意就算了，你回去吧，我明早就把人家打发走。”
“别，别，我说！”老五看到兰花郑重的样子急忙说。
“快说，拿拿捏捏的，还男子汉呢，就你这样养一家人都费劲。”兰花有几分愠怒。
“小瞧我了，车市问问，哪个不知道我能抓钱？”老五自信起来。
“快说，少吹牛。”
“我爱你长的漂亮，标准的瓜子脸，又白又嫩，杨柳细腰的，比王母娘娘漂亮，像貂蝉……”
“停！”兰花截住说，“没文化，王母娘娘都多大岁数了？光孩子就生七八个，能美在哪儿？貂蝉是什么人，骚货！你说，不论有多少女人，你是不是只爱她一个？”
“当然，我唐老五可不是招猫逗狗的人。要不，一些小女子就不喜欢我了，死板。”老五认真地说。
“好了，说话太费劲，这题算了。第二题：不论是贫穷，疾病还是……这道题不新鲜了，过。第三题：结婚后你有什么打算？”
老五轻松多了：“换一台新车，多挣钱，养老婆、孩子，将来争取搬到县里去住……”
“好，这题过去。第四……”兰花领着老五把题答完，老五直抹汗。兰花说，“这些题，回去还要继续练，练熟喽，免得上场让人笑话。上场后，说这话之前怎么做，我还要教你一下。”兰花站起来，走到老五面前，双手搭到老五的肩膀上，看着汗流浃背的老五说：“你双手搭在媳妇的肩膀上，像我这样……”
“我能不能把西服脱了，热死我了。”
“不行，这是彩排。”兰花继续说，“你先说，亲爱的，我爱你，紧接着就把嘴伸过去吻媳妇的下巴，像这样，”兰花伸过嘴，又收回来，“这窄脸像鞋拔子似的，往哪亲呢？”她嗅了嗅，说，你擦雪花膏了？”
老五说：“妈妈让我擦点儿。”
“怎么像娘们似的，擦这个，快洗了！”说着推开了老五。老五急忙去洗脸。大热天，老五被正装裹得身上都要冒油，兰花又不让脱衣，洗完脸，凉快些。他对后面的排练感兴趣，特别是，兰花还要教他亲吻，兰花通红的小嘴都要亲到他了，又收回去。他满心欢喜地走进屋，看到兰花已经坐在沙发上，敞开褂子的扣，高高的乳罩和白嫩的前胸都露了出来。她歪着头正用手扇风。老五问：“排练不？”
兰花漫不经心地说：“不排了。”
老五笑嘻嘻地说：“我脸洗净了。”
“吃盆里，望着锅里，”兰花白了他一眼，接着说，“你这就回去，问你妈同不同意。如果没意见，就把户口本、身份证准备好，明天上午去登记，拍结婚照，买衣服，还要置办结婚的东西。记住了？”
“记住了。”
“回去吧。如果你妈不同意，立刻回话。”
“同意！我妈做梦都想抱孙子啊。”老五乐呵呵地说。
“回去吧。”
“我回去？”嘴说，他腿不动，“我走吗？”
兰花瞪他一眼：“你个米老鼠还等什么？”
“我走，我走。”他急忙往出走，后面跟着兰花的喊声：“傻子，记住我的话。”兰花咯咯地笑着。
老五回到家，妈妈笑着问：“儿子，看到媳妇了？”
“没有，去旅店了。”
妈妈见儿子失落的样子，笑着说：“傻儿子啊，兰花就是你媳妇啊！”
看到妈妈喜悦的脸，老五一愣：“你知道？”
“方才兰草说给我的，兰花让她保密。”
“真的？！”老五又惊又喜，过去的画面迅速地闪现在他的眼前，顿时，他才恍然大悟，“要不，说和她长得一样……”想着，老五美滋滋的，心花一下子怒放了，“我去找她。”说着往回返。“回来，别去惹她。”妈妈急忙制止。
“对了，兰花要我准备的东西还没有准备呢。”老五哼着小调找这找那，后脑勺子都乐开了花。妈妈把准备好的存折，递给老五说：“这里有十二万块钱，是给你结婚用的，这回终于用上了。”晚上，老五娘俩高兴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老五眼巴巴地盼着天亮。
他喜滋滋地把存折递给兰花，说：“我妈说，这些钱给你……”
兰花说：“你的钱，你自己拿着。”
老五急忙把存折往兰花手里塞：“往后你是掌柜的，咱家钱都归你管。我姐说，不够花，他还给呢。”
兰花看老五诚恳的样子，说：“那我就先管着。咱们去登记，再拍结婚照。”兰花坐在穿衣镜前，开始化妆。老五看着漂亮的媳妇，心里一直在翻花，恨不得抱起来啃几口，可是，他又不敢，只傻呆呆地，微笑着坐在炕沿上，看兰花梳妆。
唐妈妈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她急忙找兰草商量筹备结婚的事。她俩征得兰花的同意，买回棉花和布匹，找几个婆娘做被褥，然后布置新房。等一切都筹备完毕，举行婚礼。兰花不让姐姐给老家信儿，说她要回去办置一把，这的婚礼大哥一家和你一家作为娘家亲属参加就可以了。大姐听从兰花的吩咐，不折不扣地照着执行。
结婚那天，老五的亲朋好友来了很多，在饭店放了二十几张酒席。老五同在一个车场拉活儿的朋友也来了一些。“花喜鹊”挎着老公的胳膊前来赴宴。花喜鹊假眼毛高挑着，涂着厚脂粉的脸上红唇浓艳，她挥动轻拳嫩指点了一下老五，媚笑着说：“真有你的，怎么把这么漂亮的媳妇划拉到手？艳福不浅啊！”“真是天仙一般哪！”她老公说。花喜鹊嗔怪道：“花心——那你是说我不好呗？”老五逗笑说：“服气吧？”兰花说：“也就是说，我这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了？”说笑了几句，花喜鹊和老公找个位子坐下。
花喜鹊名叫刘美美，老公也和唐老五在一个车场做拉活儿营生。刘美美的老公出车，她就跟来在车场揽活儿。她常穿得花枝招展，脸描画的像个狐仙似的，走近她就觉香味扑鼻。男人们爱闻她身上的味道，闲着时，爱凑到她身边。她也很爷们，摔扑克、掷骰子，样样精通，她经常和这些男人们打在一起，和大伙儿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因此一有雇主她就先冲上去揽活儿，别人也可着她。由于刘美美沾点公鸭嗓儿，谈生意时喜欢高调和雇主讨价还价，人堆里，她活像一只喳喳叫着的花喜鹊，因此而得美名。司机们后来干脆就让她揽活儿，分活儿，谁收入多了就请她喝一顿。花喜鹊每天都到车场，司机们一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就知道花喜鹊在揽活儿。
4
兰花并没有因为做了人家的女人而变得温柔，做事还是一意孤行，她总用命令的口吻指使老五，老五也言听计从。天鹅肉终于吃到了嘴里，老五心里美美的。也不能说兰花不温柔，让老五感动的是：兰花不但给老五买了一身时尚的西装，而且还吩咐老五在家好好休息。她说：“结一回婚，要享受一次，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养白了，养胖了，然后咱们去我老家，回来咱们再一门心思挣钱。”——唐妈妈搬到女儿家。兰花变着花样给老王做菜饭，每顿饭老五都有食欲，饭量大增，又有和谐的性生活，再加上几个月没出去干活，这老五发实得像变了个人似的，又白又胖，下腮也鼓起来，原来的脸也变成了丰满的瓜子脸。西服一上身，很帅气。兰花也特意买了几身时尚的衣服，一打扮漂亮极了，老五看着，心里像灌了蜜糖。出门时，他俩拎了两皮箱衣服。火车上，兰花给老五换上在家时的旧西服，快到老家火车站时才把新西服换上。
走到站口，兰花看到二姐挤在铁栅栏门外，喊着向她摆手，姐夫程相军在姐姐的身边望着，手比划着和姐姐说着什么。兰花立刻心酸起来，她指着说：“二姐和二姐夫在那等着呢。”老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看到了，和你长的差不多。”
出了站口，姐姐们儿急忙迎上去，姐夫接兰花手里的箱子，同时，一个小伙子来接老五手里的皮箱。老五说：“我自己拿吧。”
姐夫急忙介绍，这是我好哥们刘勇，是他开车来的。兰花认识，他是东屯的，在家时看到过。兰花急忙把老五介绍给他们，姐夫亲热地同老五握手。兰花看到，程相军的脸微黑而粗糙，远比不上老五的脸白嫩。二姐的脸也没有过去白净，很憔悴。他们上了车，坐在副驾上的程相军从兜里掏出烟，递给老五，老五说不会，兰花说：“这越穷越添脾气了，怎么，小烟儿还叼上了？”
刘勇说：“我军哥厉害了，送烟的排着队呢。”
兰花一怔，问：“咋地了？当官了。”
姐夫说：“别听兄弟胡扯，一个破信贷员算个啥。只不过是为村民办点实事罢了。”
“这个信贷员在咱们农村可不是一般人，银行的钱他说贷给谁就贷给谁……”刘勇崇拜地说。
程相军截过话：“兄弟，就别帮着我吹了，公家的钱不是乱花的。”
兰花嘲讽道：“哎呦，我以为是书记、村长呢。”
姐姐说：“没什么好事，总在外吃吃喝喝的、鬼混。”
姐夫把烟递给刘勇一根，自己也叼上，掏出打火机，刚要点着，兰花急忙制止：“在车里别抽，怪呛的。”“好好，不抽。”姐夫说着把烟夹在耳后。
小车出了城，沿着狭窄的水泥路向东行驶。路两边闪过高大的人工杨，玉米田、大豆田一条接着一条掠过，间或看到小屯也伴随庄稼划过，庄稼上蒸腾着气浪……兰花对这些熟悉的场景不感兴趣。二姐粗糙的手落在兰花的大腿上，说：“出去有两年了吧？”“有了。”兰花看着二姐的手说：“你是不是整天出田抱垄啊？看你这手。嫁汉子干啥的？再不能啥都干。”
程相军掉过头，看着唐老五，笑嘻嘻地说：“老唐，领教过了吧，我这小姨子哪都好，就是性子烈点儿。”
唐老五直愣愣地看着程相军傻笑，没听清说什么。兰花急忙说：“你说话大声点儿，他耳朵有点背，出车祸摔的。”
“哦，知道了。”程相军大声说。
二姐关心地问：“咋还出车祸了呢？”兰花大概讲了一遍唐老五翻车的事，把耳聋也算在里面。二姐说：“多险，捡一条命。”
说说唠唠，几十公里的路就走完了。快到屯子时，兰花的心波动起来，她想到过去的事，想到她走出去的那个心酸的情景，心里隐隐作痛。她的痛楚源自一个人，这个令她激动、向往的人，却以另一种身份坐在她的面前，而她强咽的苦水淤积在心底，化作泪水在心里流淌……这些，二姐不知道，程相军也未必能懂她的心。
到家了，院子里站着很多人，兰花看到妈妈、爸爸、哥哥、嫂子，还有邻居正翘首看着车走进院子。兰花刚下车，妈妈就扑上来，抱着兰花泣不成声，“你……可下回来了，你这狼心狗肺的死丫头……”兰花和兰芝也止不住眼泪，三个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程相军急忙拽过唐老五一一认亲，大家相互问好，场面十分亲热。大伙儿陆陆续续地走进屋，女儿把妈妈扶上炕，二嫂、三嫂开始做饭，二姐也出去忙活，厨房里的声音响起来。妈妈看着这个白白嫩嫩的新姑爷喜爱的不得了，见姑爷脸上有汗，急忙说：“快把衣服换一下，天真热。”兰花找出一件花半截袖给老五换上。老五说：“我帮着干点啥？”父亲看着姑爷也很满意，他急忙制止，让他们干吧，哪还用你干？坐车怪累的，你歇着。
不一会儿，程相军拎着一条足有七八斤重的大鱼进院，爸爸说：“二姑爷在哪儿弄条大鱼？”屋里人急忙往窗外看，程相军笑着举起鱼炫耀。老五好奇地跑出去。二哥微笑着说：“二妹夫就是能耐，总有人请，家里好烟好酒有的是。”三哥附和着说：“给谁贷款能白了他。”妈妈也乐滋滋地说：“可把他美透了。”
三哥问：“兰花，听说你丈夫是开配件商店的？”
“不是，养货车拉活儿。他姐家开商店。”
二哥问：“他姐家很有钱吧？”
“还行吧，有几个配件商店。”
爸爸说：“那你往后应该让他姐帮着，也开个商店。”
兰花漫不经心地说：“往后再说吧，他姐说过，让我家开，她家给配货。”
程相军进屋来，扔炕上一条烟说：“大伙儿抽。”
兰花说：“姐夫，又勒谁的大脖子了？”
程相军笑着说：“话从你嘴出来就难听。别人上赶子给我送，我还不愿要呢。”
兰花嘲笑道：“这家伙，牛逼越吹越大了，你是县委书记啊？”
程相军慢条斯理地说：“你想啊，他们要借公家的钱捯宽绰，我担着风险，一次几万，几十万。万一还不上倒霉的只有我。给我点饭吃，送我点东西，还不是应该的？你以为别人送我东西，请我吃饭是冲着感情来的？”
“你可别瞎整，别叫我二姐跟你吃锅烙。”
“款是要放的，按放款额给我开资。加点小心呗。反正不吃不拿也得放款，给就要。”程相军说。
兰花说：“你小子怎么越来越缺德了呢？年轻时怎么腼腆得像个大姑娘似的？”
“江湖就这样，原来谁把我当人看？谁家请我吃饭？别说送礼了。”
兰花说：“都他妈学坏了。”
正说着，三哥把一个靠边站（地桌）立在屋子中间，二哥捧着一摞碗进来，老五急忙去帮忙。人们屋里屋外穿梭着，不一会儿，桌上摆满了菜。程相军拿一小箱白酒放在炕上。二哥乐呵呵地打开酒箱子，说：“二妹夫拿的都是好酒。”
靠边站坐满，妈妈吩咐在炕上放一张炕桌，妈妈领着两个女儿还有几个孩子在炕上吃。老五平时不喝酒，赶上场子也喝多过。程相军扯扯拉拉地让老五喝，老五看看兰花，兰花说，喝点吧，反正是自己家。然后热闹的宴席开始，结果，二哥三哥仄仄棱棱的，被嫂子送回家，老五跑在外面呕吐了一阵子，被兰花搀着进屋，兰花端着浓茶水让老五喝下去，说：“解酒。”喝几杯后，老五躺在炕上睡着了。
程相军虽然状态还好，可是，舌头也短了硬了。他跌到沙发上，直勾勾地看着兰花说：“小姨子，你姐夫绝不是吃素的，你看看，你二姐跟我享没享福……让你姐说……”
兰芝笑着说：“这一喝点酒，可烦人了，我跟你享啥福了，一个穷种地的，有啥福可享？吃两天饱饭不知姓啥了呢。”
“老……婆，你瞧好吧，我姓程的，只要有一口饭就有你吃的……”
兰花微笑着说：“别光耍嘴皮子，多拿点实际的。”
“不能差……你相信我姓程的……”
兰芝看着程相军的醉态，说：“你别嘞嘞了，躺一会儿吧。”
“好……听老婆的。”说完东倒西歪地走出去。兰花说：“你扶他回去吧，他自己走能行吗？”二姐说：“没事，这样子常事。他就这一点好：喝多了不作闹。不像三哥酒后好骂老婆。”
接下来，是哥哥、姐姐家的一顿顿酒席。席上席下都靠程相军张罗，老五的木讷在程相军的对比下凸显出来。但是，在哥哥们的眼里老五就是个老板，因为他唯一的姐姐是开商店的大款。所以，二哥总在屯邻们面前显摆：“老妹夫家我们比不了啊，人家是开配件商店的。”人们从兰花和老五的服饰上也看出不凡来。兰花给姐姐、嫂子都买了衣服，特别是二姐的最多，这更提高了兰花和丈夫的身价。屯子里都传开了：兰花找了个老板。兰花对老五也温柔无比，俨然是一副温柔体贴的小媳妇形象。老五感到很温暖，内心总是热辣辣的，幸福指数一下子提高了。爸爸、妈妈和老亲少友看着他俩亲热样儿，都高兴，妈妈说：“这死丫头好像变了人，看，和老公那黏糊样儿……”
二姐对程相军说：“你看人老妹夫的脾气，天下难找。”
程相军说：“兰花也变得温柔了，沾火就着的脾气，说变就变了。”
“你说我脾气不好呗？”
“原来你很柔，现在你不如兰花。”
一晃，兰花来了已有半个多月，爸妈放了十几张席招待亲属屯邻，算作是兰花的婚宴，婚宴后，兰花准备回家。程相军和兰花说：“我的几个朋友都说要宴请你俩，你得给个面子。”
兰花说：“不去吃了，又没给人家带礼物，咋好意思让人家破费。我有几个同学张罗请我，都没答应，不能待得时间太长了，得回去挣钱了。”
“别人家的可以推了，刘勇请，你一定要参加。刘勇真心的，跟我说多次了。都把狗买回来了。”
“好意思吗？”
“不吃白不吃。”程相军说。
兰花讽刺说：“你这德行越来越差了。”
“你懂啥。”程相军笑着说。
“那咱们去？”兰花看着老五，老五憨笑着看兰花。
“去，明天中午。我现在就通知他。”程相军果决地说，然后定下来。
第二天，兰花精心打扮了一阵子后，开始装扮老五。她给老五特意打了发油，又挑选一件时尚的衬衫给老五穿上，说：“挺帅！”老五心里顿生了幸福感，看着兰花，心里美滋滋的。他想，这结婚的女人的确温柔。
十点多，程相军开刘勇的车来接他俩。兰花听到院子里汽车喇叭声，急忙往出走。出门时，挽住老五的胳膊，老五说：“你贱啥？不怕人笑话。”“闭嘴，挎紧我。”兰花冷冷地说。“是！”老五急忙微笑着照办。他挎着兰花的胳膊，挺着头向车走，兰花将头贴着老五肩膀，迈小步跟着。程相军看他俩走来，掉转车头。他俩上了车，坐在后排。兰花仍将头搭在老五的肩膀上。
程相军说：“你俩这个黏糊。”
兰花说：“两口子不黏糊，跟谁黏糊？你要是不跟我姐黏糊，你就外边有小老婆。”
“不敢哪，是不兄弟？”程相军回头，诡谲地看老五一眼。
老五笑着说：“男人享外快，常事。”
“哎——”兰花立刻伸手扯住老五的耳朵，“你还上样了。”
“哎呀，不敢，不敢，老婆大人！”老五龇牙咧嘴地说。
“你也不脱下鞋底子照照。”兰花松开手。
刘勇家不过几里路，说说笑笑就来到了，车在一个红砖房院子里停下。院子里站着一些人，兰花看到院墙下有两个人，正在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上忙活着。刘勇和媳妇等人急忙上来，热情迎接。他们被簇拥着进屋。几个女人正在厨房忙碌，女人们急忙上前和兰花打招呼，这几个女人兰花都认识，小时经常遇到，兰花还能叫出她们的名字。只刘勇媳妇是外地的，兰花不熟悉。大伙说笑着，走进屋，屋里已经放上地桌。媳妇们急忙往上端菜。外面大锅里的狗肉作为主菜，放在一个大茶盘子里，摆在餐桌正中间，大块狗肉蒸腾着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程相军急忙抄起一块狗排吃起来。
兰花说：“还没开吃呢，真没礼貌！”
刘勇嘻笑着说：“这人，开奶早。今天主要招待妹妹和大老板的，他借光了。”
程相军嚼着肉说：“倒酒！”刘勇把酒倒上，大伙开喝，他们说说笑笑，场面非常热闹，越说越投缘，喝的搂脖抱腰。盛情之下，兰花也和刘勇媳妇喝了一杯白酒……
5
回家的路是酸楚的，伴着妈妈的哭声。兰花阴郁的脸又让老五紧张起来，他小心翼翼的，不敢乱说话。到了家，他俩被接到老五的姐姐家。吃饭时，兰花把过日子的打算说出来，她说：“结婚的时候紧着花，留下点余钱，回去又接点份子钱，准备给老五再买一辆新车，差不多够了，如果不够就买个半新的……”
“买新的，不够，我添。让你姐夫领去买，他能找着人。”听兰花说过日子的话，姐姐非常高兴，这么小的年龄就这么有正事。
兰花激动地说：“谢谢姐姐，等我们挣着钱就还你们。”
姐夫说：“还啥呀，你们结婚我家还没拿钱呢，我原打算自己给老五买台车，没寻思你们还有余钱。”
“过两天我去找活儿，也能挣点零花钱。”兰花继续说她的想法。
姐姐问：“你怀孕了吧？”
“嗯。”
姐姐说：“你就好好养养吧，等孩子大一些，你在附近开个配件商店，货从我这拿。你现在如有空儿，可以先到我的店里跟着学学，城北的那个店儿离你家近。”
“那好吗？”兰花高兴地看看老五。
老五说：“还是姐向着我。”
“知道就行，你都是我领大的。只要你俩不打不闹，好好过日子，姐就高兴了。”
老五笑着说：“我们在哪儿开店啊？”
姐姐说：“留心点，看什么地方好。”
老五笑着说：“姐啊，那你把离我们家近的那个店给我们呗，她还能照看孩子。”
姐姐看着兰花说：“这不，开始抄家了。行——”
兰花也笑呵呵地说：“你真恬不知耻，那么大人了，伸嘴就要，姐夫能同意吗？”
姐姐说：“你姐夫好说话。”
“我们可以到别处再开一个。”姐夫表态说，你姐是掌柜的，我只管干活。
兰花说：“我们不能白要，核算完，兑给我们。我们卖出钱就还。”
“房子是我们家的，房租不用给，件儿，按批发价核给你们，我们家给你货，卖不了可以退回。”
老五说：“行。”
姐姐说：“这个店效益不算好，但是也能卖出个生活费。”
……
这顿饭，把后面的事都安排好了，从姐姐家出来，兰花的心里暖暖的，她看到车窗外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兰花多次出现了妊娠反应，婆婆乐得合不拢嘴，早早就来为他俩掂对饭菜，家务不让兰花干，兰花总去配件商店学徒，一来二去，她已经了解了这种生意的经营方法，她也很喜欢这种营生。
兰花的妊娠反应越来越强烈，吃啥吐啥，好像要把心肝肺从嗓子眼儿呕出来，连着几个月的呕吐，把兰花折腾得面黄肌瘦。她问了一些女人，她们都说，那时她们吐得不这样厉害，但是去了医院，大夫说正常。兰花不因为呕吐放弃食物，越吐她越吃，她想，我要为孩子多吃些，因此，她调着花样买东西吃。兰花整天头昏脑胀、四肢无力，懒洋洋的，不愿起来。她心烦意乱，看什么都来气，老五一贴近她，她就烦，“滚，别嬉皮笑脸的。”兰花立起了眼睛，像个母老虎。一天晚上，老五摸兰花的乳房，兰花一掌打来，“就知道快活，没看人家多耐受，滚——”伸脚把老五踹到一边。老五根本就不懂女人的痛苦，生气地说：“你怎么还这么凶，能不能温柔一些？”兰花正心烦，见老五不知道体贴，更生气了：“你他妈少跟我扯犊子，谁温柔找谁去！”说完，蒙着被抽泣起来。老五也失落而窝火地躲到炕梢，蒙着被睡去。
自从老五重新回到车市，花喜鹊就对他产生了兴趣。不仅因老五开来一台十几万的新车，惹得她的羡慕，更主要是老五像变了人似的，不但脸光亮白净、两腮饱满、头发油黑，而且衣着也时尚了。花喜鹊看着老五，深情地说：“老五，你帅气了。”说这话时，花喜鹊的丈夫刚出车祸不久，左腿骨折，正在家养伤，花喜鹊只好自己驾车出来找活儿——花喜鹊的丈夫出事时，老五领着兰花去医院探望过。
花喜鹊不但穿的时髦，而且每天都精心描画，打扮得真像电影里的狐狸精，让老五心动。花喜鹊也不积极去揽活儿，往老五的车里一钻，和老五说这聊那：“老五啊，是不有媳妇好啊？”花喜鹊媚笑着问。“那当然。”“你媳妇怎么把你弄这么光溜？给我传授点经验。”老五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这娘们？”
“你媳妇温柔不？”
老五绷着脸说：“当然。”
“你们这些男人，女人对你们好一点儿就翘尾巴，我老公总说我贱。”
老五笑嘻嘻地问：“你太黏了吧？”
“我就黏，和自己老公黏有什么不好？”花喜鹊娇嗔道。
看到花喜鹊缠绵的样子，老五立刻联想到兰花的冰冷，觉得花喜鹊是温柔型的女人，他顿时产生了猎奇心理。看着花喜鹊白嫩的手，染着鲜红的指甲，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渴望，随即裆内有了反应。可是，他不敢开放地想，他不以为花喜鹊真的喜欢她，花喜鹊跟谁都这个样子，这个女人就是好卖弄，小心让她讹上。花喜鹊和他大都聊些男女之事，撩拨的他心里痒痒的。“哎，你听到了没有，咱们车友老孙和东边的小卖店那女的勾搭上了。昨天，我可开眼界了，我看到老孙正和那女的抱着呢。”
“是吗，老孙老婆知道可咋办？”老五担忧地说。
“傻子，就你没干过，有几个男人没有小老婆？有几个让老婆知道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花喜鹊开导说。
老五笑着说：“你可够开通的。”
花喜鹊抬手拍了一下老五的肩膀，羞怯地说：“呆子……”然后下车走了，老五身上顿觉一股电流蹿到脚跟儿，他看到花喜鹊风姿婀娜地从车前走了，心里顿生爱慕。
一天下午，老五迷迷糊糊地趴在方向盘上，听到有敲车门的声音，他以为是雇主，开了车门，看到的竟是花喜鹊。花喜鹊说：“有活儿你干不干？”
“怎么不干？啥活儿？”
“去东方县送酒。”
“挺远啊。”老五熟悉这地方，也多次送过货。
“远活儿不好吗？只有远我才找你搭伴。”
“钱讲好了？”
“擎好吧。你究竟干不干？”花喜鹊有些不耐烦了，“真磨叽！”
“干。”说着就发动车，跟着花喜鹊的车后面。这趟活儿是从本县的酒厂，装两车箱酒送到东方县的一家酒类批发店。车费很优厚。这样的活儿出车的都愿意干，花喜鹊把活儿给他，老五暗暗感激花喜鹊。装完酒，雇主坐上老五车的副驾，向东方县驶去，花喜鹊跟在后边。车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到达目的地。不巧，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的装卸工。等把车卸完天已经眼前黑了，他俩都饿了，花喜鹊说：“反正也是晚了，我们找个路边的店吃点饭？”
老五说：“我也饿了，先吃饭。”开了一会儿，即将出城，天黑下来，老五看到路边有一排院子，院子里灯火通明，老五知道这是司机们经常落脚的店。他把车开进院，院子很大，里面已经有几台车。他俩被让进屋，几个桌子上都有人用餐，他俩找一个空桌子坐下，服务员急忙拿来菜单，热情地介绍他们的饭菜。花喜鹊征求老五的意见点了两个菜，又要了点主食。花喜鹊笑眯眯地问老五，来点白酒不？
老五说：“行。”
花喜鹊让服务员倒两玻璃杯白酒，他俩开吃。一杯酒下肚，老五心肺都热了，花喜鹊小脸红扑扑的，她白白的脖子露出来，醉眼迷离的，非常可爱。这时，服务员又走来，说：“小姐、先生，你们好！我家的居住条件是这里最好的，客房干净，被褥卫生，过路的司机都选择在这里歇息，我们这里的回头客很多，”她指着其他几个桌子，“他们都是老顾客，我们也把你们当老顾客，给你们最优厚的价格。”
“住下，不走了。”花喜鹊果断地说，然后温柔地问，“行吗？给你老婆请示一下。”
老五爽快地说：“住下！不用请示。”
“来胆儿了？”花喜鹊笑眯眯地说，“老爷们就应该这样。干嘛活得窝窝囊囊的？”
老五和花喜鹊都编了谎言通知给家里。
吃完饭，老五的心里早已经揣了十五只兔子，抓心挠肝地蹬踹着。往屋走时，花喜鹊身子晃荡着，拽着老五的后襟，老五急忙伸手拉着花喜鹊，来到房间，花喜鹊一下子躺在床上，“累死我了，就这间吧。”也没说要两间，老五明白花喜鹊的意思，顿时心花怒放，急忙去交钱。回来时，花喜鹊眯着眼睛，脸色绯红，一副醉态，上身只剩下乳罩，乳房高耸着，下身也只剩一件裤头，白花花的肉露出来。老五心血上涌，不顾一切地去扒她的短裤，花喜鹊娇滴滴伸手推，说：“你干什么？真坏——”然后任老五摆弄。身子软绵绵，温柔似水……
6
正在兰花沉浸在妊娠的喜悦之中时，兰草焦急地告诉兰花：程相军出事了。“咋回事啊？”兰花顿时心里一惊。
“一个叫刘勇的你知道不？”
“知道。”
兰草告诉她，刘勇收黄豆，在信用社贷了50万元——他给信用社主任送了3万元好（这主意都是程相军出的）。找担保人没那么多，你姐夫就帮着做假手续，你姐夫也得到了好处。信用社主任也没细究，结果贷成了。刘勇收黄豆挣了一些钱，刘勇烧的不得了，在那个和他有生意关系的客商的串联下，一心想挣大钱的刘勇，把钱投到南方的一个楼盘。这个楼盘是一个诈骗公司设的陷阱，指给他的那块地是农民的菜地。刘勇知道被骗时，那个公司已经人去楼空，那个客商也没了影子……
“活该！”兰花说，“那我姐夫？”
“到时候了，钱还不上，刘勇也傻了，放挺了，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信用社主任被免职等待处理，你姐夫涉及到造假材料，骗取信贷被起诉。其他的担保户也被起诉，都在张罗着还钱。”
“我觉得他没好嘚瑟吗？咋处理的？”兰花问。
“还钱。如果他能把作假的那部分钱还上，可免官司，否则，会蹲起来的。”
“他要还多少钱？”
“听你二姐说是十五万。你二姐才张罗七万，实在没办法了，你二姐生气地说，‘爱蹲就蹲吧’，这可咋办？”兰草很着急，“这要是判几年，你二姐可……”
兰花倒没有大姐那么焦虑，她说：“光着急有什么用，咱们帮着想办法。我手里有三万，再从老五姐家借两万，我拿五万。你家有点没？”
“手里有个万八千的。”兰草为难地说。
“你拿一万，再让大哥凑点。”
“我拿一万五，看大哥能帮多少？”兰草说。
于是，兰花就给大哥打电话，大哥说，他手头也没钱，但是多少他也得张罗一些，大哥答应拿一万。兰花说剩下的我张罗了。老五回来，兰花说了这件事，并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老五，老五急忙给姐姐打电话，告诉姐姐他原来结婚时有点外债，姐姐很快就答应了，让他去取钱。兰花心里的阴云立刻就散了，第二天，就把钱汇过去。
程相军为此好一阵自豪，屯邻们真正见证有当老板妹夫的荣耀。“这要是没有好亲属你这回就掉进去了。”屯邻们羡慕地说。
二哥也涨了阳，吹捧道：“这点钱，在我妹夫那儿不算事。”
事平了，二姐在程相军的眼里也尊贵了许多。程相军虽然免于起诉，可是信贷员被免职。二姐家的日子也拮据起来，程相军油渍麻花的日子没了，浮光散尽，巨大的债务像山一样压在他的身上，好在他的债务都是亲属担着，他心里才敞开着缝隙。在人们面前仍挺着腰杆。兰芝尽管给程相军宽慰，可是，内心却极其郁闷，这钱都是哥姐妹们张罗的，他们的日子大都不怎么宽裕，老妹子家虽然可以，但是也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有钱。她也怕妹夫家看不起妹妹及她们。这些钱什么时候能还上啊？她的心里总像有团乱麻堵塞着……她把这种忧患深埋在心里，在程相军及乡亲们面前，装出坦然的样子。
7
这段时间，老五总一副很疲劳的样子，也不在她身前身后动手动脚了，就连男女之事也不那么热烈，感觉老五的兴致淡淡的。只要兰花有不情愿的表现，老五就放弃。奇怪的是：老五竟有偷着笑的表情，似乎有捡到金元宝的狂喜。老五怎么了，兰花觉得老五的行为有些异常，兰花问老五：“你怎么了？怎么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有啊。”老五立刻爽快地回答。
“不对，你什么事瞒着我。”兰花不相信。
“哪能心里一点事没有，我还得寻思怎么挣钱养家呢。”老五笑着说。
兰花想，不这么简单，老五一定有事。有一天，兰花试探老五，她脱下上衣，说：“哎，后背真痒，老五你看我后背长啥了？给我挠挠。”兰花温柔地说。
看到兰花白花花的身子，老五很木然：“没有啥啊。”胡乱挠了几下。
兰花想，这要是原来，老五立刻……兰花一耸肩，生气地说：“滚一边去！”
老五收手离开。兰花坚信老五有了外遇，这种感觉逐渐得到证实。她凭着妊娠期女人的嗅觉，多次闻到老五身上淡淡的脂粉味儿，于是她心惊肉跳。她没有找老五去求证，仍是平常的样子。一天，她把脸遮得严严的，打车去车市，她要看看老五到底在干什么。这一看，老五的隐情就大白于天下了，并引发了一桩惨事，从此，兰花走进凄风苦雨的暗夜里。
她来到车市，司机们就蜂拥上来，争抢着喊活。“美女去哪儿？”“小姐，用车吗？”……就没看到老五。这些面孔兰花大都认识，婚礼上见过，她蒙着脸，司机们当然不认识，只把她当雇主了。“我找唐老五。”
“哎，谁的车还不行呢，价钱你出，看合不合适。”
兰花灵机一动，说：“我和唐老五提前预定的。”
“老五就是有女人缘，这段走了桃花运了。”
“他哪有心思挣你这俩钱儿，正抱小娘们亲呢。”一个司机说。
兰花心一颤，急忙问：“真的吗？你真能闹。”
“不信，拉倒。”司机都想把活儿抢到手，所以积极地和她聊，“你看”，这个司机指着东南的一排房子说，“他现在正和花喜鹊在那个旅店配对儿呢。用我的车便宜。”
“花喜鹊？”兰花一怔。
“你看，他俩出来了。”这时一个司机说。
兰花看到，唐老五拉着花喜鹊的手往这边走，边走他俩边说笑着，花喜鹊还动手不时地掐老五两下。看来，玩的很尽兴。兰花顿时心里翻涌，火呼呼地蹿起来，烧的她头昏脑胀，她恨不得一刀砍了这对狗男女。可是攥着的拳头空空的，身子抖起来，四肢无力，好像腿支不住身子。
“老五。快来啊，有个人正等着你呢——”那个揽活儿的司机讨好地喊道。
老五听到人群里喊他，知道熟人的活儿，于是，她推开花喜鹊的手，快步往这边走，花喜鹊小跑着跟上。“谁呀？有活儿？”老五看到人群中间的女人不假思索地说。
兰花已经气血上涌，火噌地蹿起来，她控制不住自己，疯狂地扑向花喜鹊。司机们顿时惊呆了，老五猛然醒悟：“兰花？！”霎时，猝不及防的花喜鹊已经被兰花扑倒，兰花劈头盖脸地捶打、抓挠，花喜鹊顿觉两只手雨点般地砸着她的头，她本能地护着脸。听到老五焦急地喊兰花的名字，她才明白。老五拼力往起扯兰花，几个司机也上来帮忙，才把花喜鹊解救出来。花喜鹊站起来，脸上有两条鲜红的血道子。她恐惧地看着正在老五怀里抖着的兰花。兰花嘴唇哆嗦着说：“你……个不要脸的，养汉老婆……”
“兰花，回家说。”老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哄着说。
兰花甩手，一巴掌打在老五的脸上。“不要脸！”老五急忙收手，站在一旁。
“你个狐狸精，不要脸——”兰花指着花喜鹊。
花喜鹊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立刻调整情绪，镇定地说：“要不老五不得意你，向你这样的泼妇，哪个男人稀罕你？”
兰花撤下面罩，又疯狂地向花喜鹊冲去，花喜鹊沉稳地站在原地，一抬脚，揣在兰花的小肚子上。顿时，兰花“啊——”的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佝偻着身子，她双手捂着肚子“啊啊……”叫着。老五立刻抱起兰花，司机们围上来，发现血从兰花的裤腿流下来，兰花脸惨白，嘴唇发紫，闭着眼睛。“快去医院！”“快！”“我起车”司机们喊着。老五抱着兰花往车上跑，到了医院，方知兰花流产了……
丈夫出轨，孩子也没了，兰花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清醒了就哭，看什么都闹心，觉得眼前总是一片漆黑。婆婆拉着兰花的手，跟着兰花抹泪。兰草也不离身边，劝着兰花，说，老五知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孩子还会再有的……兰花什么也听不进去，哭够了就睡，有时直勾勾地看着顶棚，看着看着泪就淌出来。老五不敢照面，只好躲在一边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在医院住了几天，兰草把兰花接到她家。兰花情绪逐渐好了一些，但是眼睛总直勾勾的，脸上阴沉的像汪着一潭水。婆婆总在兰花身边，看兰花心情好时，跟兰花聊天，劝慰兰花，甚至还给兰花跪下一次，祈求兰花原谅。兰花说：“妈妈，你没有错，这事跟你无关。”兰草以为兰花已经想通了，就试探着让老五来给兰花赔礼，兰花看到老五就火冒三丈，“滚——滚——”没容老五道歉就被轰出来。老五的姐姐也来过几次，承诺一定教育好弟弟，为兰花出气。
几天后，兰花在人们的大力劝导下，心里淤积的怨愤渐渐减少了。不能总呆在姐姐家，老五姐姐和姐夫，还有婆婆到来，要把兰花接回去，兰花答应了。姐夫说，到饭店去聚餐，给兰花洗洗尘。邀请兰草一家，并且要老五当着众人的面给兰花赔礼道歉，兰花默许了。吃饭时，迟迟不见老五到来。老五姐姐出去打了几次电话都不通，她说，可能是出车在路上，不便接电话。人们只一心安慰兰花，忽视了老五的存在，妈妈已经几天没看到老五了。妈妈打过电话，老五说在远处拉活儿，要几天才回来。妈妈也放心了。老五的姐夫说，不管他，咱们喝。不一会儿，老五来了电话，说在外地，活儿没完，回不来了。大伙儿这才放心地用餐。兰花的心也平静了。
又过了几天，老五还没有现身，兰花不安起来，于是，她去车市看情况，这一看，才知道，老五已经把车转手了，花喜鹊也不来车市了——他丈夫来找过。兰花顿时如五雷轰顶，她明白老五和花喜鹊私奔了。
兰花早都隐约地想到这个结果，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她平静地回到家，告知了婆婆，婆婆顿时休克过去……之后是起诉离婚。婆婆说，房子留给你吧，在这还有个住处，如果到外地还能卖点生活费。兰花不要，把房子留给婆婆。婆婆哭着说：“我前世作孽了，养这么个丧天良的儿子，报应啊……”兰花又把手里仅有的钱还给老五姐姐，老五姐姐不要，哭着往兰花手里塞，兰花就是不要。
8
兰花离开姐姐家时，兜里也就千八百元钱。听说天津厂子多，很多老乡都聚在那里。老家时的一个姐们儿就在s区打工多年，已经成家。前段时间还和兰花有电话往来。兰花想，去投靠她，也许能帮着找活儿。兰花没提前给她打电话，她不想让人家知道她现在的境遇，到s区后再说，如果工作好找，就不和她联系了。
到了天津站之后，她直接坐s区的公交车，到达时天已经眼前黑。路边的旅店都在营业，她进了一家，一位中年女人站在吧台后，热情地打招呼：“小姐，住店吗？我们这便宜，房间也干净。”这人就是老板娘。
兰花问了价格又跟去看了房间，一张单人床，多少有点霉味儿，还可以，只是店里很静，她有些恐惧地问：“房间都空着吗？”
“两层基本满了，都是来这务工的，没下班。”
“哦。”兰花交了钱，住下来。过了一会儿，店里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地响起来，男男女女的说话声接连不断，店内嘈杂起来。兰花知道民工们回来了。大清早，兰花就被门外的响声吵醒，兰花知道民工们要上工了。等屋子静下来时，兰花想到了自己的事，她要出去找活儿，她向老板娘询问了一下这里的用工情况，老板娘告诉她，附近的几个大厂子进不去，只有工地上有活儿，很累，你这细皮嫩肉的怎干得了？老板娘又说：“我这缺人手，要不你先在我这将就，等找到好活儿你再去？”兰花觉得老板娘很亲热，正犹豫时，老板娘接着说：“我先给你保底工资2500元，月满勤奖200元，就是收拾房间、端茶倒水等一些零活儿，不累。”老板娘诡谲地看了一眼兰花，微笑着说，“如果你想挣外快，那钱就无数了，生意我给你安排，我只收少许的手续费。”兰花问：“什么外快？”
老板娘只笑不答，用会意的眼神儿盯着兰花，看得兰花脸火辣辣的：“女人嘛，趁有姿色……”老板娘说到这把话打住。
兰花也不想弄明白“外快”的内容，她想，兜里的钱已经不多了，在这暂时讨一碗饭也是权宜之策，等找到活儿再走，于是她说：“大姐，我先试试。”
“好！”老板娘高兴地说，“出门在外不容易，我会把你当亲妹妹的。”
“谢谢大姐！”兰花住下来。虽然是两层客房，可是活儿不算累。她和这些灰头土面的民工一见面，便招来色眯眯的目光和挑逗的话语。民工一下班，“兰花”的喊声就接连不断，听到喊声，兰花急忙前去招待。民工们没话找话和兰花搭讪，问这问那，兰花谨慎地回答他们。一些赞美兰花的轻佻之语，兰花一笑了之。
一个被称作“帅哥”的四十几岁的东北民工，自从见到兰花后，把刀条脸上的胡子刮得精光，回来就打一遍发油，总凑到兰花面前套近乎，赞美兰花的同时，吹嘘他家土地多，车多，想找一个像兰花一样的漂亮媳妇……他不但竟说些桃色新闻，而且还要请兰花出去下饭店。兰花看到他黏糊眼神儿，知道他的意图。兰花板着脸拒绝他。
一天，老板娘挤眉弄眼地跟兰花说：“活儿来了。有人出钱想约你聊天。”兰花猜测道：也许这就是老板娘说的外快。
兰花奇怪地问：“怎么，唠嗑还给钱？”
“这些农民工几个月不见媳妇，憋得荒，找个女人解闷，晚上常把女人招来。一想，也挺可怜的。”老板娘漫不经心地说，“现在，这，不算事儿了，只要有钱挣……”老板娘接着说，“今晚你就陪他一会儿。”
兰花好奇地问：“谁呀？”
“帅哥啊，他特看上你。”
“哦。”
兰花还没有弄明白，老板娘就拍板：“等到时候我叫你。就这么定了，和钱过不去不就傻了吗。”说完出去了。兰花满脸迷茫。
当晚，走廊里静了，兰花觉得又困又乏才回房间，合衣躺下，把门半开，以便谁有事唤她。这时，一个人影闪进来，兰花心里顿时扑腾扑腾猛跳几下，她惊恐地问：“谁？”她顺手开灯，看到只穿着裤头的“帅哥”笑嘻嘻、色眯眯地站在床边，“想死我了，美人！”说着就伸手去按兰花。兰花挥拳迎向帅哥的脸，在帅哥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拳头怼在帅哥的眼睛上，只听“啊”的一声，帅哥后退了几步，双手捂着眼睛揉。兰花一翻身站在床上，气愤地问：“你想干什么？！”
帅哥一只手移开眼睛，大声说：“老板娘不是说你已经同意了吗？”
“同意？”兰花这才明白老板娘所说的“外快”是什么了。
帅哥红着眼，顺手关上门，然后说：“你已经收了钱，如果嫌少，我还给你多加些，来吧，我太喜欢你了。”说着又淫笑着往床边凑。
兰花怒目倒立，高声说：“滚开——我喊人了。滚开！！”
帅哥说：“你不是出来挣钱的吗，装啥啊？”
“滚——你不走我就喊人了。”见兰花怒气冲天，帅哥摔门出去，兰花的心突突直跳，心里直冒酸水，眼窝热热的，冰凉的泪流下来。
第二天一早，老板娘阴沉着脸说：“你不已经答应人家了吗？人家特意出三百元呢。凡是在我这上班的，都想挣农民工点钱，也不就你一个，哪晚上都有从外面来陪睡的，再说了，如果没有‘小姐’，哪能招来这些农民工来住。你可别打我的饭碗啊。”
兰花顿时明白了，然后说：“这事我不做。”说完回去收拾东西，离开，兰花听到老板娘的声音：“妹子，想好了再回来！”
9
兰花失魂落魄地走在嘈杂的街道上，她没想到会这么遭，看来是自己把生活看得过于简单了。她想，现在兜里的钱已经告急，如果两天找不到工作怎么办？这时，她想起了在这的那个姐们儿，她一定能帮助她找到工作的，只有找到那姐们儿才避免走弯路。于是，兰花拨通了那个姐们儿的电话。电话响了好一阵子，才听到那边懒洋洋的声音：“哎呀，刚躺下，昨晚的夜班。”兰花把现在的情况向她讲了一遍，那姐们儿说，我早就不再那儿了，我在A县的织布厂干呢，工资还行，就是累点……这也缺人，你若来，我跟老板说说。兰花说我去。过了一会儿，电话打来说你来吧……
那位姐们儿很热情，兰花下车就被她接到家去，第二天正式上班。第一个月挣学徒工资，暂时安排在那姐们儿的车间，由她带着。厂里的负责人告诉兰花，第二个月开始独立操作，工资能涨到3500元，四个月以后和老工人一样待遇，多劳多得……织布工的工作主要是看织布机，接线是工作中的难点，简单地说，就是在织布机正运转时，迅速把断了的线连接上，确保布匹无疵点。布匹有疵点，就会影响工资。兰花眼疾手快，再加上学得用心，很快进入角色，并能独立操作，织出的布匹匹合格，那姐们儿称赞兰花是一块好料。
兰花要马不停蹄地巡视，盯着两台机器上的线锤，一旦线锤静止就要立刻上前接线，一旦耽搁，疵点出来，就坏事了。所以，兰花必须练就火眼金睛。一天下来，兰花腰酸背痛。开始几天，感觉腿肚子酸胀，浮肿，那姐们儿说，这是正常反应，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这话果然不错，一个月后这种症状就消失了。兰花最头痛的是上夜班，半月轮换一次夜班。赶上夜班，就一天一宿在机器旁，然后休一天一宿。兰花开始犯困，轰鸣的机器声像催眠曲似的，她站着都打瞌睡，几次险些摔倒，有一次还磕到机器架上。她试着往脸上喷水，做揉太阳穴等刺激动作来缓解困意，都不见效。那时，她每晚上都盼天亮，下了班吃完了就睡。她最大的愿望是放一周假，这一周只做一件事：睡觉。
厂子有集体食堂，吃的不怎么好，平时肉食很少，以白菜、土豆、豆腐的汤菜及馒头、米饭为主。好在交饭费很少，兰花也能吃得消，并且饭量大增。
兰花兜里没钱，第一个月的工资厂子又当做了押金，兰花自己租不起房子，只好住厂里免费的地下室，地下室里也有别人住。兰花住的空间只三四平方米，毕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也不觉得憋屈。地下室最大的特点是阴冷潮湿，反正大多时间都是在睡眠中，兰花进屋后，几乎就裹在被里。几个月过去，兰花的腿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疙瘩，还刺痒，大夫说，是潮湿引起的，然后不断地敷药膏。买药膏和一些生活用品，都是厂里的保安员刘柱子主动代办。刘柱子也是东北人，个一米八左右，腰板很直，方脸微黑，八字眉，说话的语调很轻，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他在这个厂已经干了五六年，人缘很好。兰花刚来，她就主动搭讪，每次出厂门，刘柱子都关心地问几句。有时，刘柱子还到车间里和兰花聊天，帮着兰花接线。两人都了解对方的一些情况。兰花知道刘柱子未婚，原来在乡下的恋人嫌他家穷找了别人。兰花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婚姻经历，只说自己独自出来打工。兰花看出刘柱子对她很感兴趣，她一念叨要去买什么，刘柱子就立刻行动，很快就买回来。刘柱子的举止很文明，从来不在兰花身上动手动脚，说话时也不直勾勾地看兰花——和唐老五不一样。
有一天，那个姐们告诉兰花，有人相中你了。并问你找不找？兰花问：“谁呀？”“刘柱子啊。”兰花心猛跳几下，沉默了。那姐们说：“刘柱子托我说媒，他对你很诚心。”她继续说:“刘柱子这人我看不错，厂里人都知道他憨厚、本分，虽然家是农村的，不富裕，可是，这小子这些年在外头也攒了点钱，还张罗在这买楼呢……”兰花淡然地说：“现在还没想这步，走着看吧。”那姐们说：“谁知道你心里是咋想的，我看这小伙子行……”
兰花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工资也随着增长。好在厂子从不拖欠工资，年终还有一些奖金，兰花都拿到了。她也从地下搬到地上，换成了有房租的房间，这都是刘柱子积极串联她的。她的心窗逐渐开了缝隙，温暖的阳光透射进来，她感到这里很好，尤其是刘柱子在她身边的时候。
10
在和大姐微信聊天时，得知二姐有病了，说是胰腺囊肿。听后兰花很着急，她急忙给二姐打电话询问，二姐说，没事儿，别惦记。兰花知道二姐家没钱，在二姐一再推脱下，她还是汇过去一万五千元钱。二姐说，原来欠你的没还上，这又……兰花劝二姐好好治病，说没钱还邮。从此，兰花一直惦记二姐的病，一有空儿就联系二姐，发现二姐说话的语调越来越低沉，聊天时也不播放视频，兰花主动开通视频二姐也不接，说自己的手机不好使。说这话时，二姐已经化疗，家里所有人都瞒着兰花。家人知道兰花生活不易，不打算给兰花添堵。直到有一天，大姐给兰花打电话，告知二姐要不行了，二姐就想看看兰花，谁知，这竟是和二姐的诀别。
兰花哭着问二姐的情况，大姐才把二姐看病，手术，化疗，等等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兰花埋怨大姐为什么才说，大姐解释，兰花悲痛欲绝，急忙踏上回家的列车。到家时，大姐一家也到了，此时，昏迷的二姐苏醒过来，她强挺起精神，睁开眼睛，眼窝溢满了泪。程相军把女儿程妍抱到兰芝的眼前，兰芝痛苦地大睁着眼睛，努力张着嘴，可是，声音没发出来就永远地闭上眼睛。顿时，一家人呼叫着，大放悲声……
兰芝得的是胰腺癌，这是一种恶性病。家人虽难以割舍这样的亲情，但是也知是无法挽救的。家人们除了因失去亲人伤痛外，就是为还在怀抱里两岁半的程妍痛心。兰芝看病期间，程妍放在姥姥那照顾。姥姥扯着女儿，歇斯底里地恸哭，也雇不了孩子，孩子只有程相军抱着，一看到程相军怀里的孩子，谁都心酸流泪。
兰花更是痛不欲生，好像把一世的冤屈都发泄出来。程相军满脸都是胡子，头发凌乱，眼神呆滞。孩子不离开他的怀里，别人谁也不跟，邻居撵他把孩子抱离开，家里的事还都要找他。
“来，老姨抱。”当兰花抹着泪向孩子伸出双手时，程妍立刻兴奋地扑过去，头扎进兰花的怀里，脸贴着兰花的前胸，她把兰花误认为妈妈了，她把孩子抱去妈家。夜晚，悲痛的人们安静下来。兰花悠着程妍睡着了，程妍肉乎乎的身子贴着兰花，手还抓着兰花的奶头。兰花心里翻腾着，一种做女人的幸福感从内心深处生发出来。她想起她的孩子，那个投靠她来，而没见到妈妈的可怜生命。如果孩子来到人世，现在也和身边的小家伙差不多少，可是……她又想到了负心的唐老五，原本想投在他的怀里疗伤，可是唐老五却往她伤口上撒了盐。唉，或许我不该背井离乡，如果不出去打工，会是什么样？原以为出去会忘掉这里的伤痛。可是，身在他乡不也一样痛苦吗？她又想到了烦恼的打工日子，太难了，她是怎么走过来的，她不忍往深想。往后怎么办？刘柱子几乎每天都来电话问候，并发来500元钱祭礼，刘柱子对她一片真心，可她还很冷淡，很麻木，她该不该接受刘柱子？她的思绪翻涌着……唉，到哪步算哪步吧，她的心里很脆弱，很无奈，女人的软弱从骨子里生发出来。炕头上的妈妈也没睡，翻来覆去的，兰花还隐约听到妈妈的啜泣声。
几颗星印在窗玻璃上，夜很宁静，月光透过窗玻璃照在程妍恬静的小脸上，她睡得很香甜，可是手还抓着她，程妍怎么办，抱走？我怎么养活她……
之后的一些时日，兰花一直看护着程妍，程妍不让兰花离开半步，吃饭要兰花喂，兰花吃饭也得抱在怀里，有时兰花试着把程妍放在炕上，程妍没好声哭叫，连姥姥也不让近身。兰花总眼泪汪汪地抱着孩子，无论走到哪儿。
二姐的三周烧完时，兰花就要回厂子上班，这时，家人为难了，程妍咋办？那么小……当得知兰花要走了，怕孩子上火，程相军想先把孩子抱回去。当他来抱孩子时，孩子大哭着伸手够兰花，不肯离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引得在场的人都哭出声来，程相军抱着挣扎的女儿，哭泣着说：“妍儿……你老姨……还要去挣钱……咱家穷……不能拖累……”
兰花实在控制不住了，她扑上来，抢过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哭泣着，亲着孩子的小脸，程妍不哭了，乖乖地贴住兰花的脸，手死死地抓住兰花的衣襟。兰花说：“妍儿……不走了……妈妈永远……不离开妍儿……”
程相军顿时心里敞开了一道缝儿，灿烂的阳光照射进来，在场的人顿时止住了哭声，脸上露出了喜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