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因

这段时间，李崇海满脑子都是“校长体制改革”这档事，为此，他兴奋得寝食不安。

那么，李崇海为什么这么兴奋呢？

“校长体制改革”说白了就是重新聘任本县所有学校的校长。

他是本校唯一具备竞选条件的人选。自从得到消息后，他就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他不但进行了业务考试方面的全面复习，而且还积极运作靠上了教育局的王副局长，为走上仕途搭建了桥梁。

其实，令李崇海兴奋的原因很多，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初步尝到了当一把手的甜头。比如：自打有“校长体制改革”的消息后，56岁的老校长就不理校务，等待发落。心照不宣地把校长的权力交给了他，他也积极地承担起了这项重任。教师们立刻对他刮目相看起来，让他体会到了权力的神圣。

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干部，积极向他示好。动用各种关系网让李崇海引起重视，名目繁多的邀请场合多了，就连他的某个眼神，别人都当成了令箭。

值得一提的是，饭店那个年轻的老板娘，过去对他轻慢的眼神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含情脉脉中透射出一种妩媚的神情。她和李崇海攀亲戚，请有权势的人陪李崇海喝酒。有时酒席中还把修长白嫩的胳膊，搭在李崇海的肩上柔声细语……

总之，他的生活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连手机也跟着忙碌起来……

几个月过去了，李崇海被折腾得身心憔悴。白天精神时而亢奋，时而恍惚。晚上或夜不能寐或被噩梦惊醒。胸闷、气短、虚汗淋漓、心绞痛等病状接踵而来。

妻子多次哀求他去医院看病，唯一念大学的女儿也总打电话催促。李崇海也觉得应该去大医院检查一下。于是，他给王副局长打电话，确定了校长体制改革这件事年前不搞了，才以探亲为名，偷偷地去了省城看病。

这一看才知道是“冠心病”，由于心脏动脉阻塞，需要做支架手术。

考虑到年关以至，医生先让他入院观察，保守治疗一段，年后视情况而定。李崇海好一阵子闹心，无奈，只好任凭医生发落。

观察治疗期间，李崇海的手机铃声不断。年关了，有问候，有暗示，有年货赠送，当然，收入不菲的是“给姑娘的红包”。饭店的老板娘粘性十足地执意要去李崇海家看嫂子……

李崇海被这些诱惑刺激得精神亢奋、身轻气爽，患病的事仿佛不存在了。

他商量妻子回家过年，妻子拿不定主意，去征求主治医生的意见。医生寻思一下，嘱咐说，回去一定要按时点滴和服药，注意休息，一旦身体不适立刻返院。

李崇海急忙办理出院手续，返乡回家。回到家，背地里边服药边学习，边接待来拜年的客人。年关灰色收入的激动，并没能使李崇海的病情感到有几分减轻。他心悸气短夜里常被憋醒，汗湿被褥，初六，他就和妻子返回医院。

医生排查后，建议一周后给李崇海做“支架”手术。李崇海觉得问题有些严重，就遵照医生的指示做术前准备。他怕影响仕途就叮嘱妻子为他的病情继续保密。

当晚，王副局长打来电话，通知他下周二开始竞聘。并告诉他本县的校长体制改革分两轮进行：第一轮、选聘县里四所高中校长、五所初中校长和七所小学校长；第二轮、选聘乡镇17所中心学校校长。第一轮竞聘落选者可以参加第二轮竞聘。撂下电话，李崇海差一点跳起来。他顿感呼吸畅快、神清气爽，他决定立刻回去参选。

妻子担心地问：“能行吗？”

李崇海拍着胸脯说：“你看，我一点儿毛病都没有了。”

“大夫说你应该做支架。”

李崇海风趣地说：“‘医生好治，不病以为功’嘛，命运自己把握，不能全听他们的。”

李崇海直接去医生办公室找医生，执意要出院。

医生见李崇海已经听不进他的话，只好同意李崇海出院。

回到家，李崇海急忙整理报名材料，第二天就报上了名。不断有同事来办公室投以关心、鼓励及预祝，李崇海心里感到暖暖的。李崇海申报了竞聘县里小学校长的职位。报名时王副局长告诉他和他竞争者是18人，竞聘采取百分制，规则是：笔试30分、面试40分、民主测评30分。最终录取7名县里的小学校长。笔试和面试两场下来，李崇海的成绩排在第十二名，加上本校教师民主测评成绩后，名次排在第十五名。

因为他主攻方向是他所在的乡镇中心学校校长职位，所以本轮落选李崇海并没有多大的失望。只是民主测评的分数让他有潜在的不安。于是，他默默地分析这样结果的原因，经过一番反思，他似乎找到了一些相关的原因。他认为自己只注重走上层路线，忽视了普通教师的存在感，再加上他脾气暴躁，为人严厉等引起了一些教师的不满。过去他并没有在意，可眼前不行，他要尽快弥补。然后，他有针对性地求人帮着安排。自己还找老师们谈心，见人就点头哈腰，又积极主动帮着教师做事……

第一轮竞选折腾过去了，李崇海的夜晚更加烦躁起来，他明显地觉得自己的身体糟糕了很多。妻子劝他去医院他不肯。他用电话把情况向省专家汇报，专家的回答是：“立刻返院，必须立即做支架手术”。

可是，现在他听不进任何话，因为他期盼已久的第二轮竞聘后天就进行。他想，他不能前功尽弃，不能留下终身遗憾，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完。他答应妻子聘任结束就立刻去省城。如果他的梦已成真，他会安然地躺在医院里，直到痊愈；如果落选他也就心甘了。他又嘱咐妻子继续保密。于是他在班上故意打起精神，装出精神焕发的精神状态。

李崇海高度关注的第二轮竞聘，候选人45名，录取17名，这消息当然是王副校长提前告知李崇海的。竞选的人多，分母这么大，李崇海的心忐忑起来。老天不负有心人。考试中，李崇海精神高度集中，超常发挥，经过笔试和面试这两轮角逐，他以第15名的好成绩入选。

根据以往的经验，李崇海觉得这次已经没有悬念了。民主测评的事他已经做了一番弥补，不担包保到人，而且他还亲自做工作，并且成绩出来后又给教师们打了一遍电话，同事们纷纷表示祝贺和支持。就算丢点分，也不至于让后两位超过。

回到家，包括回家的路上，李崇海的心花就一直在怒放着，他觉得身轻如燕，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晚上，他吩咐妻子特意炒两道小菜儿，他自己美滋滋地喝起了小酒儿。一杯，两杯，要不是妻子制止，说不定第三杯都不在话下。饭后，他畅快地哼着小曲，一首接一首，最动情的是那几段京剧。躺在炕上他呼吸畅快、思绪驰骋。他想，“什么是病？真正的病是你的翅膀没有机会展开。”他想到了过去的“山重水复”的苦闷，想到现在“柳暗花明”的甜蜜。想到那些对他轻视低贱的眼神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他翻来覆去地想啊……从月上柳梢一直到黎明破晓。

早晨，李崇海草草地吃了点饭，就赶往学校。走进大门时，他突然觉得今天的感觉和往天不一样，似乎有一种指点江山之类的感觉。老师们早就聚到会议室，等待局工作组来校民主测评。无论看到谁，李崇海都不失时机地提醒为他投票。

时至中午11时许，局工作组在王副局长的带领下走进会议室，李崇海的心情又忐忑起来。

工作组首先宣读测评方案，接着是发票，划票，收票，计票。整个过程都在阳光下进行的。结果这次民主测评李崇海又丢了几分，李崇海立刻不安起来，自己的工作已经做到位了啊，怎么？他想，别人也未必是满票，或许别人比自己丢的分还多呢。想到这，他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工作组马不停蹄地赶回局里，进行下步工作。李崇海的心里像悬了十五个吊桶一样七上八下着，一直熬到下午14：20时，局里电话通知，李崇海最终排名第18名。李崇海以一步之差，与校长擦肩而过。

李崇海怎么也想不通，头嗡嗡地响，眼冒金星，眼前突然一黑，一下子倒在办公室地上，口吐白沫儿昏死过去。屋里顿时炸了锅，老校长急忙拨打120求救。几个干部拥上来，有的呼喊，有的掐人中，有的做心脏复苏……好一阵折腾，李崇海才有了点儿知觉，李崇海微睁着泪眼，说不出话，手不住地往胸脯上抓着。

救护车呼啸着驶向县人民医院，结果，李崇海被推进急救室时就已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