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2009年春节刚过没多久走的。第二天,我们兄弟、父母一起过去时己经入殓了。走的很突然,这几天前,我还特意去看过她一回,一切都还很正常,后来知道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后见面了。那时外婆虽然九十高龄了,但仍耳聪脑灵。我特意问外婆我叫什么名字,她竟能清晰地叫出我的名来。不会是巧合吧,我家兄弟多,于是我再问,还是这个名字,显然她头脑是清楚的。她叫我带话,叫“春兰”过来给她包食饼筒,“春兰”是我娘的名字。她还说自己很冷。所以这些话都是在灶堂前她边笨拙地添加着柴火,边和我交谈的内容。
是的,外婆是一直知道我的,她还夸我是娘家的“出客儿”。那是久远的事了,当初我弟弟还没出生,我两岁不到,我的三哥也已经四岁左右,最大兄弟已有八岁了。可以想象这情景应当是,外婆从我娘的怀抱中抱起我时,仔细地端详,哄我时说的。那会其他兄弟应该不在场,因为她总要考虑其他兄弟的感受啊。那场与外婆最后的灶堂前的交流,我还特地问外婆,以前你是否说我是家里兄弟的“出客儿”。此时,外婆闭口不言,说自己忘了。我加点相关情节再问时,她还是说不知道了。可能是岁月的车轮碾压以后,变得睿智了。或许是人老了,对世事已经漠然了。也可能是真的遗忘了。只是娘常提到外婆对我的赞许,同时总会附上娘哈哈的笑声那生动情景,使我相信外婆肯定说过的。这也着实让年少的我得意了几回。每当其他兄弟有啥乐事自夸时,心里就想你们都不如我,外婆说我是家里的“出客儿”。外婆就是王,王者的话最有用!
外婆在我们心中的位置,是与生俱来的,一提到她,就莫名有种幸福穿过内心的自信与骄傲。直至今日,外婆早已成了我们成长过程中温馨时刻的代词,无论是看到、听到或者想到外婆一词,就有一股暖意。即使在冬日也是灶前她臂弯里温暖的印记。可能那时我们年纪小,外面接触的不多,就是到别人家作客也很胆怯,不敢乱跑动。外婆家可就不一样了,可以随心所欲,既开心又放松。那时感觉外婆家很大,二层楼,共三间,相通的。通过木楼梯爬上去,那是真正的楼梯,相对于小时我家仅用两根木料支撑起来的木架子,宽敞得多了。到了二楼,楼上一切就更新鲜了,此时我们几个兄弟还要与外婆家年纪相仿的几个表兄弟捉会迷藏,疯玩一通。室内玩够了,就去屋外的小山爬来爬去,即便在寒冷的冬天也玩得满头大汗的。饿了,就偷点外婆家藏在罐里的糕点吃,那时感觉外婆家的零食特别好吃,而偷吃的过程往往又被外婆瞧见。她总是乐呵呵地笑着,慈祥又温和,仿佛突然发现刚出生不久的小孩能完成一个新的动作,满眼的赞许。而我偷吃的那些糕点又常常是我们返家时,外婆大包小包塞给我们最多的。
其实那种亲切喜悦,从刚踏进外婆村庄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每次只要我们走进外婆家村口,那儿的人一听到我们外地的口音,就笑脸相迎,亲切地称我们为“外洋人”。有几个通过我们行走路线判断得出我们应该是去外婆家,还热情地给我们带路呢。
外婆带给我们的温馨,不只是在外婆家的那几天,那是一年的沉浸与念想。从每年的正月初开始,父母带我们兄弟去拜岁,一直到年底,春节将要来临前外公带着他自制的特产来看我们。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延续着这份等待与期盼,直到我家生活相对好点以后,才告一段落。尤记得每年从正月初三开始,父母就开始考虑哪天去外婆家,我们准会选择从初三到初八的某天出发,最迟也要在元宵节前过去。于是就去街上买好桂圆、荔枝、红枣、红糖等进行简单的包装。一家人一起出发,整个队伍好排场,好热闹。有时嫌不方便就在快到外婆家前,找家小店顺带些礼品,也有买一大坛老酒的,由我们几个大点的兄弟抬过去。我们通常都是翻山越岭,偶尔也会顺路拦下车辆搭一程。那一条条羊肠小道,一座座蜿蜒山路,坑坑洼洼,层层叠叠,却是我年幼时的幸福天路,一年的期盼,一年的憧憬。然后就在外婆家疯玩几天,吃喝几天,他们也总会准备好美味佳肴的年货,等候我们的到来,叫做“请外甥”。父母因农事忙,也出于客气有时先回去,我们小孩可以多留几天。直到父母再次回来将我们接走时,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等待下一个春节的再次到来。近春节了,外公肯定会提前挑一担年货过来,馒头、糕点以及及红薯糖等等。这些食品都很精致,甜而不腻。吃着现在乏味的食物,尤念当初的味道了。那时所有食品都是纯手工做的,可以想象制作这些得付出外婆家人多少的辛勤劳动。
只是在1993年三、四月份的一个夜里外公突然离开了我们,那些美味也永远只能是回忆了。外公在世时,还可以制作些祖传的手工农特产品让我们尝尝。外公走后,估计外婆家也就没人去制作这些费时费力的食品了。只是外婆的生活有些变化了。原来外婆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人。有客人时,吃饭都不能坐在主桌上的。加上外公是富农成份,知道生活的不易,财富积累的艰辛。尤其是经历过那些特殊年代后,他知道人言可畏,对家人的要求就更严了。加上外公长得粗壮,声音浑厚,中气很足,话一出口就威严了。除了不允许外婆座主桌外,更不允许外婆乱说话,造成外婆只能是极典型的传统农家女人形象,温顺而寡言。外公辞世以后,加上时代的发展,表兄弟就叫外婆和家人一起就餐了,她每餐也喝点老酒,来解愁消乏。只是以前外公自己会酿酒,并且酿得很好。等到外婆饮酒的时候,也只能是外面小卖部里的普通老酒了。但无论如何,外婆整个生活悠闲自由得多了。这样平凡简单的日子过了15多年。我们也习惯这样悠长的岁月,谁都没想到终止的一天这么突然。终究外婆的最后一个要求,叫我娘过去给她包食饼筒,己是来不及实现了,永远地实现不了了。09年的初春天很冷,人老了,身体的所有机能都衰减了,骤然的降温,应该是外婆突然安祥离开的诱因吧。谁曾想最后一次灶前外婆对我说她自己感到冷,是一个即将告别的信号。要不然,无论如何该给我最亲爱的外婆一个最温暖的拥抱,还她无数次我年幼时在她那宠溺目光下的温馨环抱。
送别那天,我们从自己家里租了一辆面包车,很早就出发了。路况原因,我们在外婆村庄外的山岗边早早地下了车。此时天才明亮,远眺过去,下面是青山环抱的村落,沉寂而肃穆,这正是外婆生活一辈子的村庄。定定神,忽见天空飘着一大片犹如白色轻纱的薄雾,高高地在围绕着村庄的众山之上,煞是震憾。此刻整个苍穹之下显得祥和、神圣。那是外婆去会见早己在天国等候她到来的外公而穿起的一身洁白婚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