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牧童[陈镇朝]的头像

牧童[陈镇朝]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05/28
分享

寂寞的旅途

兖州火车站到了。的士司机对徐图说。

徐图刚跨出车门,一个中年女人就靠了过来轻声说,要服务吗?

什么服务?徐图一脸茫然。

一条龙服务。

什么一条龙服务?徐图更加不解。

我带你去体验一次你就知道了。

不。我要去买车票。

那你先去买票,买好票我带你来这边候车,有小姐为你服务。

不!不!我没时间,我买最快的车马上走。

徐图提着行李走进售票大厅在一个窗口排队,人不是很多,大约七八人。十几分钟后徐图到了窗口,徐图问,有直达广州的车吗?

没有,你坐到徐州转。

那就先坐到徐州吧,要最快的。

最快的四十分钟后开车。

好。

购好票,徐图走进候车室,看见性急的人已经在验票口排队了。徐图自己找个地方坐下,观察着候车室里的环境。

不久,剪票口来了一男一女两个验票员,排队的以及未排队的人一下子呼啦啦骚动起来。验票员大声说,别急,车还未到。

人们或站或坐都在等待,男女两个验票员一时也无事可做,靠在剪票口的铁栅栏上你一言我一语无所顾忌地聊天开玩笑……

终于开始验票进站了。徐图上了车,找了一个临窗的空位坐下。很快列车开动了,徐图透过车窗玻璃,饱览着窗外的北国风光:山峦、河流、田野、村庄以及田野上的农作物……

列车运行两小时后,驶进徐州站。

徐图随着人流走出站,又匆匆往售票大厅走去。

大哥,到哪里?斜刺里一个女人拦住了徐图。

干嘛?买车票。

大哥,我是铁路招待所的。你到哪里?我这有票,不用排队。

徐图对那女人认真打量了一下,穿的倒是铁路员工的制服。徐图说,真的还是假的?我要到广州。

大哥,我是铁路招待所的,怎么会卖假票?到广州的车今夜二时才开。我先带大哥去售票口买票,买好票再带大哥去开房休息候车,有小姐陪,只收七十元。

女人说罢拉着徐图直接挤到售票口说,要一张广州的。

徐图见售票厅里排队的人很多——徐州站是一个大站。女人买好票后又带着徐图走出售票厅,穿过车站广场,七拐八弯进入车站旁边的一个地下通道,来到一家地下旅馆。

徐图对刚刚发生的这一过程毫无思想准备,身不由己地就随着那女人到了地下旅馆。女人对服务台上的小姐说,这位大哥到广州的,你给他安排。

女人说罢就走,大概又出去拉客。

服务台小姐对徐图说,先生交二百零五元。

徐图说,那女人跟我说七十元,你怎么说二百零五元?

先生您搞错了!车票都一百三十五元了,加开房费七十元,共二百零五元,不会错。

徐图接过车票一看,确实是一百三十五元。徐图说,噢!那么是她没和我说清楚,也许是我没听明白,总之我不要开房。

那么加十元手续费,一百四十五元。

徐图接过车票,付还钱,提着行李,又回到车站去找行李寄存处,寄好行李,一看表是下午四时。

徐图心里盘算: 现在至夜九时前就在附近逛逛吧,九时后再进去候车。

徐图于是走上大街,走到附近的古彭广场转了转,觉得也没什么可看的,于是走进一家百货商场,四处乱逛以消遣时间。

徐图逛了一圈,什么也没买,走到楼梯出口时觉得有点累,于是就在楼梯出口处坐下休息,远远地欣赏着下面楼梯转角处一对在拥抱疯狂接吻的青年男女。

天色渐渐暗了,晚霞染红了小半边天。早春二月,晚风还带着飕飕的寒气。

徐图坐了许久,直到感觉寒气袭来,这才起身下楼,然后在街上胡乱寻一间小食店吃了晚饭,又慢慢地走回车站去。

到了车站,时间还不到八点,徐图于是就在一个也在候车的男子旁边坐下,寒暄后知道他是安徽人,来徐州地区打工,清明前要回家扫墓。徐图引他聊徐州的人情风俗景点什么的,就这样天南海北地胡聊一通。

夜九时,徐图到行李寄存处领了行李,然后进候车大厅候车。他找到自己那趟车的候车座,走到离剪票口不远处找个座位放下行李坐了下来,继而取出保温杯,放了茶叶,然后到开水供应处装开水,回到座位上又取出一本书,坐下边喝茶边看书,准备就这样熬过这漫长的五个钟头的候车时间。

其实在这种地方看书,实在也是没什么效果的,文字、句意很难留在头脑中,而那熙熙攘攘接踵而来格外噪杂的各种声音却声声入耳……再加上一天的奔波,坐下来不久徐图的倦意也慢慢漫上来,于是他把书收起来,准备打打盹养养精神。

突然一阵尖利的声音几乎划破徐图的耳膜,一下把他震醒过来。徐图扭头四顾,发现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女人在距他不远的地方坐下了。徐图的倦意被这女人赶得荡然无存,他就坐在那里默默地研究这女人。女人旁若无人无所顾忌地喋喋不休,而那尖利的高音则在候车大厅中四处撞击激荡……女人说的是一种徐图听不懂的方言。

孤单而寂寞的等待,那时间是如此难捱如此漫长……不过徐图对这些早有心理准备,他观察着候车室里各色各样的人,听着各种各样的南腔北调,目送着一拨又一拨的人从剪票口走出去然后被列车送往四面八方……

凌晨一时五十分,开往广州的五零九次列车开始剪票进站。徐图上了二号车厢,这才发现根本没座位,行李架上也都塞得满满的。徐图只好在车厢入口处找一个角落安置了自己,把行李袋塞进座椅下面。但是人潮还在一阵一阵地涌进来,最后整个车厢的通道、所有的空隙都挤满了人,一人紧贴着一人,像拉丁鱼罐头里面的鱼一样密密麻麻地排列得密不透风。

二时正列车准时启行。车厢里的拉丁鱼们则特别亲蜜地都紧贴在一起,随着列车运行的颤动而不断地互相摩擦着、摩擦着……这样站着特别辛苦: 双脚不能叉开,只能并列,所以两只手又必须要抓住点什么东西,既要使身体保持平衡,又要防摔倒压到人。

不久有的人就干脆坐下,有的人就干脆躺下——或把身体躺到座椅下面,头露在椅外。这样站着的人就更要小心翼翼,绝对不敢乱动,否则事故将随时发生,纠纷将随时爆发。因为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踩到别人的脑袋或者脚啊手的。

就这样也不知站了多久,徐图站得精疲力竭,神情沮丧。心想难道就这样站到广州?那么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起码是我根本没法坚持下去。不行,得想办法。

徐图想到了列车长,于是他挤过去问乘务员,列车长在哪里?

九号车厢。

徐图问清了九号车的方向,于是一边口里喊着,对不起!让一下;一边奋力往前,不顾一切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击挤压……从二号车至九号车,七节车厢就是七大难关,他也不知闯过这七大难关究竟用了多少时间,反正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呼呼。终于到了九号车,找到了列车长。

徐图喘息未定,赶紧拭去脸上的汗水,对列车长说,我要补一张卧铺票。

没票补。

徐图盯着列车长,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徐图说,你帮帮我想想办法,我真的坚持不了了!坐没地方坐,连站都没地方站。

徐图说着掏出一本证件递给列车长,列车长接过一看说,哦!采访证。

列车长打开采访证认真看了一会,又抬头对徐图审视了一会说,该不是特约的吧?

你看呢?

徐图不置可否地反问。

好吧!给你先安排一个临时铺位,等有人下车后你再移过去。

谢谢!谢谢!

此时的徐图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列车长为他补了票说,在十六车,你到十六车后问乘务员,他会带你去。

徐图又一次谢谢了列车长,然后怀着快乐的心情又挤回二号车去取行李。

虽然同样是艰难的旅程,但因为心情不一样,回二号车这一程徐图就完全不觉得艰难,而是快乐。

在二号车的座椅下徐图找到了自己的行李,旁边的旅伴问,准备下车?

不,我补到卧铺票了。

哇!还是你有办法!

列车长照顾的。徐图说罢,反手把行李背在背上,又开始了他那艰难的漫长的然而却是快乐的旅程。

从二号车到八号车是硬座,徐图挤过这一段最艰难的旅途之后,站下来喘息了一会。后面虽然还有八节车厢,但这是餐车、软卧、硬卧车厢,都好走了。车厢里都已熄灯,只有过道里的脚灯亮着,旅客都在睡觉,只有乘务员在值班。

到了十六号车,徐图找到乘务员,把补票递给她。乘务员带徐图向里走,找到铺位后轻声说,你睡上铺。别开灯,别弄出声响,别影响别人休息,明天上午有人下车后我来叫你。

徐图用纸巾擦了一下脸,脱下皮鞋,悄悄攀上上铺和衣躺下,摸索着盖上被子,当他把身体放松的时候,这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谢天谢地!

听着列车那有节奏地咯嚓咯嚓的响声,徐图很快进入了梦乡,这一天他实在是太累了,特别是焦虑了半夜。

喂,先生起来!换铺。乘务员拍打着上铺的床头栏干喊着。

徐图睁开眼,车厢里一片明亮,他见乘务员是对着他喊的,赶紧说,好。

徐图翻身下了铺,穿上皮鞋,提上行李跟着乘务员往前走。他这才知道,昨夜睡的是乘务员的休息车厢。

乘务员带他到了十五号车中间,指着一个下铺说,从现在起你睡这。

好的。谢谢!

徐图放好行李,然后到洗漱间洗漱罢,买了一份早餐吃。此时是上午九时,他估计了一下,大约也睡了四五个小时了。他此刻精神饱满,坐在床边观赏着窗外的景色。

大哥,吃苹果。一个姑娘的声音传来,徐图循声望去,声音来自对面的下铺。

谢谢!我刚吃完早餐。

大哥到哪里?

广州。你呢?

也是。大哥是广州的?

不是,广东的。

大哥出差?

不是,去青岛参加一个笔会。

那就是出差啊。

没人报销费用,所以不能算出差。

笔会是什么会?

就是关于写作这方面的会议。

呵!那么大哥是作家啦。

算不得,业余的。

你写什么的?有作品吗?

什么都写,乱写。会上发了两本书,里面有我的一篇短文。我拿给你看看。

徐图打开行李袋,掏出会议上发的书,翻到有他文章的那一页,递给那姑娘说,这就是我写的短文。

短文很短,姑娘很快就看完了。

这趟车从哪里首发的。

烟台。大哥从哪上的?

徐州。笔会结束后我去济南、曲阜,转兖州再转徐州上的车。

大哥是第一次来山东?

是的。你是烟台的?去广州出差?

我们俩姐妹是烟台的,去广州做服装生意。姑娘指着她上铺的另一位姑娘说,她是我妹妹。

徐图对那妹妹点点头说,你好!

姑娘贵姓?

姓袁。

哦!那我们也算有缘了。

大哥,我妹妹那铺位和你对换好吗?她身体不大舒服。

可以。徐图爽快地答应。

于是两人就换铺。

徐图搬到上铺后,躺下来看了一会书。广播里播出午餐已开始供应,他下铺后对两位烟台姐妹说,袁姑娘,去吃饭吧。

大哥你去吧,我们自己带着食物。姐姐说。

徐图自己走到餐车去吃饭,吃罢又在餐车坐着看了好一会风景,这才回到铺位上。

大哥咋去这么久?姐姐问。

吃完饭我在餐车坐一会。

大哥吃西红柿。妹妹递过来一个西红柿。

谢谢!真的不想吃,别客气!

徐图又和俩姐妹聊了一会,才上铺位去休息。

咯嚓咯嚓,听着列车车轮那有节奏的响声,徐图想,列车上原来也是两个世界!想想昨夜在硬座车厢里那种坐没地方坐、站没地方站、仄逼挤压狼狈不堪的情形,再看看现在在硬卧车厢里可睡可坐可随意走动可聊天的悠闲情形,对比之下真让人感慨!一点点生活空间的差别,人的精神状态也就完全不同了!这一旅途后面待遇的改变,不知是那本采访证起了作用,还是列车长对“作家”的崇敬?徐图想,大概缺一不可。

下午四五时,徐图从铺位上下来坐在过道的座位上,透过玻璃窗观赏外面的风景,列车在南方的原野上奔驰,田野上江南的油菜花黄澄澄的,夕阳下天空的晚霞照红了半边天,把山川、河流都染上了色彩,美极了。

大哥,吃瓜籽。袁妹妹抓了一把瓜籽热情而殷勤地递给徐图。

谢谢!徐图本想说我从不吃瓜籽,但转念一想还是别拂了姑娘的盛情,于是伸手接了。

徐图边笨拙地啃着瓜籽,边和俩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大哥,听说广东这边治安很乱?袁妹妹问。

和你们那应该差不多吧?可能广州火车站会乱一些,因为来来往往的人太多,肯定多少有点乱。你们下车时注意点就是。

大哥,你行李多吗?袁姐姐问。

不多,一个小旅行袋而已。

明天到站下车时你帮我妹妹带一个旅行箱出站行吗?

可以。徐图同样爽快地应允。

谢谢大哥!袁妹妹赶紧答谢。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徐图说。

大哥,以后有机会到烟台去找我们。袁姐姐说。

好的。但恐怕机会很少。

你们有时间的话也可到我家乡去玩。

好的。姐妹俩同时回答。于是双方互留了电话。

吃晚饭啦!吃晚饭啦!列车上餐厅卖饭的妇女推着饭车边走边喊地从过道上走来。

吃饭吧?你俩各要一份?

好,袁姐姐说。

来三份。徐图对卖饭的说。徐图正掏钱时,袁姐姐抢先付了。徐图只好把自己那份饭钱塞到她手里。

咯嚓咯嚓,列车继续向着目的地奔驰……

第二天上午七时十分,列车驶进广州站。徐图帮袁妹妹提着大旅行箱,袁妹妹帮徐图提着小旅行袋。一行三人下车、下地道,曲曲折折往出站口走去。

徐图拉着大旅行箱走在前面,到了出站口,车站人员正在验票、查行李。验票人员看了徐图的车票,又看了看大旅行箱问,这是你的行李?

是的。

你等一下。

此时跟在后面的姐妹俩也都被验票人员拦住了,而且被叫到一边。

验票人员好像心里明镜似的,她回头问徐图,你还想不想走?想走的话,就提着你自己的行李赶快走,若不走,可就走不了了。明确而又和蔼的声音中又带着一点严厉。

徐图指着小旅行袋说,这件是我的。说罢提起旅行袋就往前走,走了数步,徐图回头看见姐妹俩耷拉着脑袋,被验票人员带走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姐妹俩好像是验票人员锁定的目标?徐图带着一肚疑问自己走出了广州站。

隐庐斋主曰: 旅途中热闹的是社会,寂寞的是内心。萍水相逢,能帮人处则帮人,虽问心无愧,但若不慎,涉嫌违法,遑论百口难辩,就算澄清之时,也当误日误工不知多少?此一诫也。

二零一四年三月七日至九日上午草于隐庐斋

(原文发表于2014.12《广州文艺/白云专刊》杂志)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