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亲戚遍金城

牧童

对于亲戚这个概念，我的理解是这样的：当你富贵时，他/她们都想从你这里或多或少获得一些利益或好处，然后又会对你以示亲热，再津津乐道地以你为荣。当你贫困或遇厄时,他/她们则会羞于提你,甚或声明和你远着呢疏着呢！并把你从记忆中完全彻底地清理出去,把你的生死完全抛于九宵云外……

九年了，我的记忆是我家从没有过任何亲戚来往，也可以说从没有过一丁点的热闹……

去年寒假，我从广州回家过年,年前我回故乡走走,我刚踏进大伯的家门，就听说四叔公突发病症、生命垂危, 继而就辞世了。

穷在闹市无人识，富在深山有人寻。我对这个道理的认识是在四叔公的丧事上深刻体验出来的。

在四叔公停尸、报丧、收观、上孝、开吊、出柩、回灵那几天的丧事中，总有人向我介绍叫我认识无数的陌生面孔：什么堂伯堂姆、堂叔堂婶、堂兄堂嫂、堂姑堂丈、表兄表妹、表伯表叔……反正我现在记也记不清，反正只记得男男女女一串又一串。

我惊异地发现我家竟然有这么多的亲戚!更令我惊异的是这些亲戚都与我家住在同一座城中,近在咫尺,有的还住在我家的隔壁。总而言之, 因为四叔公的丧事，我才知道原来我家的亲戚遍金城。

我原来认为我家根本没什么亲戚，从我懂事起就从没见过有任何亲戚来往，可怎么死了一个与我有一点关系的人，一下子就涌出那么多的亲戚呢？而且这些亲戚不乏有钱有势、甚至可以呼风唤雨的。

四叔公的丧事结束，我们彼此又将相忘于江湖了。

有一俗语曰：生则无人，死则有人。其意为活着虽无人来往关心，然而死了只要沾亲带故包括有仇结怨的都是要来的。物质匮乏年代，与你扯上一点关系的某一个人若死了，你就可以大啜大饱一顿或数顿；物质不匮乏了，因为沾亲带故这条纽带，就可以把这些四分五裂的人暂时拴在一起显摆一下，以壮其声势。何况，俗话说“多过死人事”，那种停尸、报丧、收观、上孝、开吊、出柩、回灵以及由此而所涉及的一大堆烦琐而又严格的丧事仪式是必须要有许多人才能进行的：诸如筹谋的，指挥的，理财的，奔走的，劳作的，采买的，做饭的，分发的，招待的，举不胜举。

所谓生离死别，大概就是指活着老死不相往来——准确地说应是活得门不当户不对政治经济地位悬殊时老死不相往来，而当一方有人死了活着的还是要来为死人送别的。中国人迷信，死了的人就变成了鬼。活着的人你可以不理它，看不起他，鄙弃他；但绝不能再和成了鬼的结仇结怨。因为再老实再善良可欺的人死了若变成怨鬼、冤魂不散那是能作祟害人的。

死者为大，中国人对于鬼总是心存敬畏的。另外，这也是做给活人看的：我们与死者亲着呢，是自己人，是亲戚。

我问父亲，我家原来有这么多亲戚？为什么都没有来往？为什么我也从没听您提起？

父亲说，这些亲戚以前不但有来往，而且都还亲着呢！特别是他们小的时候，我们也有能力帮忙照顾他们的时候。但九年前那次特大的天灾加上特大的人祸双双降临我们一家，自此，我们家的亲戚就都断交了。别的不说，只要来看一眼，有几句宽慰的话也就够了，可是没有！那时你虽小，但你也应还记得这些亊。那些伤心事伤心人我不想再提起，也不想让你知道。

为什么呢？当然是为你好。你必须向前看，向前走，去创造自己的未来，去开辟属于你自己的天地。我们又不靠亲戚活着，亲戚不亲戚的无所谓，它只是表明一种客观上的社会关系而已，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甚至有害。而结交朋友则非常重要，它表明一个人的主观选择与取舍，有共同语言共同认识同气相求才能成为朋友，所以古人把朋友列为五伦之一。人要靠自己奋斗，当你学有所成以后，才能立足于社会，才能创造自己的天地，赢得别人的尊敬。你可以忘掉亲戚，但必须结交朋友。

父亲的话引起了我久久的深思……

二零一二年九月二十日上午草于无为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