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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童[陈镇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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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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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经岁又经年 ——记明代才女黄娥

雁飞曾不到衡阳,锦字何由寄永昌?

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诏风烟君断肠。

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

相闻空有刀环约,何日金鸡下夜郎?

——黄娥《寄外》

这首诗是黄娥用一生血泪吟成的, 我们有必要先了解一下黄娥的生平。

黄娥,字秀眉,四川省遂宁市人。其父黄珂累官至工部尚书,长期在外或京城供职。其母聂氏,知书识礼,是黄娥的启蒙老师。黄娥自幼聪明好学,博览群书,通经史,工诗文,能词曲,擅书札,写得一手好字,且弹得一手好琴。黄娥少时就以诗曲名满京城。

“金钗笑刺红窗纸,引入梅花一线香。蝼蚁也怜春色早,倒拖花瓣上东墙。”这诗是少女黄娥的处女作《闺中即事》。明正德九年(公元一五一四年),黄娥十五岁,京城上门求婚的风流少年,显贵子弟络绎不绝,但黄娥一再向父亲表明心迹,定要选择一位学识渊博,志趣高尚的郎君。后黄珂有感于朝廷腐败和年事高迈,辞官携家眷回老家遂宁。

黄娥在遂宁忆起京城旧事,拨动琴弦,弹唱了自己新作的《玉堂客》散曲:

“东风芳草竟芊绵,何处是王孙故园?

梦断魂劳人又远,对花枝,空忆当年。

愁眉不展,望断青楼红苑。

合离恨满,这情悰怎生消遣!”

这支散曲很快在京城流传,后状元郎杨升庵读到此曲,对黄娥的才情赞叹不已,倾慕之心油然而生。

杨升庵忧国忧民,上疏劝谏明武宗而未被采纳。正德十二年(公元一五一七年)杨升庵以养病为名回新都读书自娱。不久升庵的原配夫人王氏病故,次年升庵得知聪颖有才、美丽多情的黄娥,年过二十尚未许人,征得其父同意,遣人做媒。黄杨二家交谊笃厚,黄娥对杨升庵也心仪已久,因此姻缘一说即成。升庵备办了丰厚聘礼,亲往遂宁迎娶黄娥。当彩轿到达新都时,倾城震动,人们都争先恐后来看这位“尚书女儿知府妹、宰相媳妇状元妻”的绰约丰姿。

婚后,黄娥和升庵住在状元府西端的榴阁。新婚燕尔,正值红榴怒放之期。黄娥展笺命笔,写出了《庭榴》诗:

“移来西域种多奇,槛外绯花掩映时。

不为秋深能结实,肯于夏半烂生姿。

翻嫌桃李开何早,独秉灵根放故迟。

朵朵如霞明照眼,晚凉相对更相宜。”

黄娥与杨升庵夫妻常谈论政体,忧国忧民。黄娥的公公内阁首辅杨廷和函催杨升庵归京复官。次年秋天,黄娥便陪同杨升庵,告别故乡双双进京,杨升庵任经筵展书官,为世宗讲书,施展抱负。黄娥在京城的官邸里,居家理事成为杨升庵的贤内助,夫妻生活美满惬意。

嘉靖三年(公元一五二四年)二月,杨升庵父亲被迫辞职还乡;七月,嘉靖将杨升庵等一百九十人囚入监狱。杨升庵被连续两次廷杖,“毙而复苏”,最后被谪戍云南永昌卫(今保山市)“永远充军”。

秋风萧瑟,寒气逼人。杨升庵身披红色囚衣,项系沉重枷锁,带着被廷杖后的创伤,由解差押送出京城。他从潞河登舟南下,连和家人告别的机会也没有。黄娥听到这不幸消息,肝肠寸断,悲愤满腔。她急忙收拾行装,带领仆人,赶到渡口,誓与丈夫同生死共患难。黄娥、杨升庵乘船沿北运河南驶。在黄娥的精心护理下,升庵的杖伤逐渐痊愈。朝廷中奸佞之臣不善罢甘休,他们派遣刺客伺机暗杀杨升庵。黄娥早有提防,着意保护,刺客从京城一直跟到千里以外的山东临清,也没有下手的机会,只好悻悻离去。

船行一月后,黄娥、杨升庵夫妇来到灯红酒绿的秦淮河畔。然后黄娥偕升庵溯长江西上,顶风破浪,途经李太白捉月的采石矶、白居易落泪的浔阳江、苏轼谪居的黄州、屈原行吟的洞庭等处。隆冬时节,船行至江陵(今湖北陵县),那是去滇入川的分道处。杨升庵将从这里起岸,经湖南、贵州到云南。按照规定,罪犯不能带家眷至戍所,此后山川险恶,道路崎岖,升庵也不忍累及爱妻,坚持要黄娥沿长江回蜀。在朔风飞雪中,升庵与黄娥两人执手立于江陵古渡,难分难舍。升庵触景生情,作了《临江仙·江陵别内》:

“同泛洞庭波,独上西陵渡。

孤棹溯寒流,天涯岁将暮。

此际话离情,羁心忽自惊。

佳期在何许,别恨转难平。”

黄娥也填了一首越曲《斗鹌鹑》:

“分手东墙,送君南浦。目断行云,泪添细雨。

载恨孤舟,戛愁去橹。厮看觑,两无语。

当时也割不断那样恩情,今日个打迭起这般凄楚。”

黄娥回蜀途中,心潮起伏,难以安定,写下了《罗江怨·阁情》四首,其一云:

“空庭月影斜,东方亮也。金鸡惊散枕边蝶。

长亭十里、阳关三叠,相思相见何年月。

泪流襟上血,愁穿心上结,鸳鸯被冷雕鞍热。”

自此黄娥开始了与丈夫分别长达三十年之久的辛酸人生。江陵一别,黄娥独自回到新都,静居榴阁。黄娥强压悲愤,含辛茹苦,孝敬公婆,教哺子侄,为远谪在外的杨升庵操持家务,排难分忧。

秋深了。黄娥好不容易才盼到升庵在滇南“辞家衣线绽,去国履痕穿”的家书,黄娥以深沉、惆怅的思念之情,凄然谱成了长为艺林传诵的《黄莺儿》散曲:

“积雨酿春寒,看繁花树残。

泥途江眼登临倦,云山几盘流几弯,天涯极目空肠断。

寄书难,无情征雁,飞不到滇南。”

嘉靖五年(公元一五二六年),被迫辞职还乡的杨廷和因担忧国事,思念儿子,忧郁成疾,病势危重。六月杨升庵闻讯,乞假回蜀探望病重的父亲。七月当杨廷和痊愈后,黄娥便随同杨升庵,跋涉千山万水,到了云南边陲戍所。夫妻朝夕相处三年,同时饱尝流放之苦,避叛军,防瘟疫,生活极为艰苦淡泊,夫妻互相体贴,常以词曲唱和。黄娥唱道:“休教莺语学蛮声,万里长途辛苦行。迢迢远别情,盈盈太瘦生。”

杨升庵和道:“休教眉黛扫蛮烟,同上高楼望远天。天涯新同悬,故乡何处边。”

三年后(公元一五二九年),杨廷和病故,夫妻双双自滇南返川奔丧。丧事完毕,杨升庵仍去滇南服刑,黄娥只身一人留居新都重挑起家庭重担,至此夫妻极难见面。

暑往寒来,黄娥遥想夫君远在天边,只能对景空叹,飞雁不到,锦书难寄,杨升庵何年才能被赦归来啊!栏杆拍遍,闲愁最苦,黄娥愁肠欲断,声泪俱下,一腔衷情惟有倾注于诗中,她写出了本文开头那首脍炙人口的《寄外》诗,此诗一出,即被时人传诵。此诗用典贴切巧妙,感情真挚,哀婉动人,而又典雅宏深,风韵自然,表达含蓄婉转,读来催人泪下。

花开花落,杨慎和黄娥在相互思念和期待中送走了自己的青春年华。杨升庵“天禀倔强”,始终不肯放弃自己的主张。嘉靖至死也不肯原谅杨慎,天下大赦,嘉靖也特旨不赦杨升庵。明代在位和寿命都较长的嘉靖,他的长寿成了杨慎夫妻的宿命悲剧!两人天各一方,黄娥唯有独守空房。杨升庵被赦还的机会十分渺茫。黄娥由盼望而失望,最后只有自我安慰,她在《寄升庵》一诗中写道:“懒把音书寄日边,别离经岁又经年。郎君自是无归计,何处青山不杜鹃!”

杨升庵苦渡三十余年流放生活。根据大明律:罪犯年满七十即可不再服役。可是当白发苍苍的杨升庵七十岁蹒跚归蜀不久,又被明世宗的鹰犬派人抓回云南。杨升庵悲愤至极,不到半年就在一座古庙中含恨死去。

噩耗传来,黄娥虽悲伤万分,但却没有被击倒,她甚至没有哭喊,而是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面对现实,不惜以花甲之年赢弱之身,顽强地徒步赴云南奔丧。走到泸州,遇上杨升庵的灵柩,她仿照南北朝才女刘令娴的《祭夫文》自作哀章,词语凄怆哀惋,此时她才痛痛快快地发声大哭,闻者无不垂泪。时人都认为,相比杞梁之妻(孟姜女)黄娥徒步迎柩更贤淑、更坚强、更悲壮!她再不用无望地等下去……黄娥扶柩、携带杨升庵妾曹氏留下的孤儿宁仁回到了新都老家。

灵柩运抵新都,亲朋好友都主张厚葬杨升庵,黄娥强忍悲恸,力排众议,以简单的丧仪装敛了杨升庵遗体。不久明世宗果然派人来查验,见死去的杨升庵穿戴着戍卒的衣帽静躺棺内,一副服罪样子,也就不再刁难,杨遂免去大祸。众人佩服赞赏黄娥有先见之明。黄娥忆及夫妻一往情深和升庵生前死后的不幸遭遇,悲泣不止。次年冬天,黄娥将升庵附葬在新都西郊其祖父杨春墓左。

嘉靖四十五年(公元一五六五年)十二月,明世宗驾崩,裕王朱载垕穆宗即位,第二年改年号为隆庆。隆庆颁发世宗遗诏,宽赦“议大礼”获罪诸臣:尚在人间者的召用,已故的抚恤,关押在监的开释复职。已死七年的杨升庵被恢复原官,追封为光禄寺少卿,后又谥封为文宪公;黄娥也由安人晋封为宜人。隆庆三年(公元一五六九年),黄娥病故。

黄娥是中国文学史上杰出的女作家,她博通经史,才情甚富。词曲风格缠绵悲切,有“曲中李易安”之誉。其作品“意境解放,突破藩篱,不为数千年礼教所囿,开吾国女子文学以前未有之局”。黄娥著作十分丰富,《四川总志》记载她“有文集传于世”,而她一生所写的诗、词、曲则更多。但由于丈夫不在身边,黄娥非常注意自己的言行,不仅作品中找不到任何媚态柔姿,更不愿子侄辈看到自己情意缠绵,悲愤哀思的文字,所以随写随毁,多不存稿,因此黄娥传世作品并不多,明隆庆以来所刊行的《杨状元妻诗集》、《杨夫人乐府词余》、《杨夫人曲》、《黄夫人乐府》、《榴阁偶存》等是黄娥著作中的幸存者,它已受到后代名人学者的高度评价,是中国女子文学著作的珍贵遗产。在中国文学史上,黄娥是继李清照、朱淑贞之后又一个成就卓著、名垂青史的女诗人。

二零一一年六月二十二至二十四日草于龙砂东寂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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