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牧童[陈镇朝]的头像

牧童[陈镇朝]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4/01
分享

无尽的怀念

几十年来,我时常失眠。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当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是难以成眠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自然而然地怀念起我的母亲……

我曾经在故乡牛寮的深夜里伴牛而眠时怀念我的母亲,我曾经在海岛茅屋的深夜里游子思归时怀念我的母亲,我曾经在市场狭窄憋闷的阁楼的深夜里承受天灾人祸熬煎时怀念我的母亲;今夜,我在钢筋混凝土的单元套房的卧室里,听着隔壁卫生间那早已松动无法关死的水龙头叮叮咚咚的漏水声,听着下面大马路上时不时疾驰而过的摩托或的士的呼啸声以及晚睡或早起在垃圾桶里捡垃圾的人那断断续续的人声,我同样又怀念起我的母亲……

人生一世,草长一秋。物质生活上我没有太多的奢求。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三餐一宿,再怎么样的日子也离不开这个基本结构,知足才能常乐!虽然经济环境愈来愈宽裕,物质生活愈来愈丰富,可是精神的孤独苦闷却也愈来愈烈地侵袭着我,折磨着我的身心!知音难求,寂寞常伴!在这孤独与苦闷的包围下,我总不免怀念起我的母亲……

可是,我的母亲是什么模样,我基本一点印象也没有;她给予我多少具体的母爱,在我的记忆中也是寥寥而难于追寻!因为我很早就失去了母亲,失去母爱。可能因为得到的愈少,所以怀念的才愈多!

虽然母亲的形象在我的头脑里模糊得无法成像,但母亲对我说过的一些话却还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母亲是我人生的第一位老师。

“头戴簪,尾拖帆;在生哩无血,死哩殷殷红。”

母亲一边教我怎样锄花生草,诸如执锄的姿势?动作的要领,快速高质的技巧;一边唱些民歌、民谣给我听;后来母亲又念了上面的这条谜语要我猜是什么生物。母亲循循善诱开启我的思维,后来她又把谜底告诉我说可以猜为甘蔗和虾,然后就详细地进行讲解……

母亲不但带我到田园里学做各式各样的农活;而且也教我学做各种各样的家务。母亲有一肚子民歌、民谣或故事,她总是在劳动时穿插着唱或讲给我听……许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文盲的母亲其实是一位相当出色的教师。是她教会我劳动的技能技巧,培养了我从小热爱劳动的良好习惯;是她开启了我的思维和智力,培养了我的记忆和表述能力。我在读小学时,学校经常举行故事会,老师和同学总是推荐我到大会上讲故事。我那时的记忆力常被人广为称道,口才表述能力也很不错。母亲还培养了我对绘画的兴趣,关于这方面我已写进《画之梦》一文中了。

母亲的身世是很凄凉的,这些我在《舅父家住老区》中已有交代。母亲的死更是令人叹惜,我的小说《蟹目泉水》中“母亲”的死就是根据我母亲的事实写的。这里要补充的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那场大饥荒中,父亲把种出的包菜心挑去卖后换回填肚的粗粮;母亲把那些半青半黄半老半嫩的二层菜叶和粗粮都让给父亲和我们几兄弟吃了,自己只吃那些又青又硬又涩的老叶子。母亲其实是因饿致病,再加上意外中得知外祖父之死的噩耗而伤心至极引发病变才致死的。

二十九岁的母亲永别了五个儿女和父亲,撒手而去。她连一帧像片也没留下,她连一个名字也没留下——我从没听任何人提起过她的名字,人们都是在父亲的名字后面加上“嫂”呼之;但母亲却留下了一长串村人对她的惋惜,留下了一串被人传颂的美德。我在这个不幸的家庭中长大,不幸的母亲既带给我许多不幸,又时时使我感受到有这样的母亲值得骄傲。

母亲有一副美好的心灵。她不但手脚伶俐,勤劳俭朴。而且孝敬婆婆,相夫教子,悉心照料爱护抚养小叔小姑——那时祖父已逝,祖母成天在外担“八索”;小叔小姑都还是孩童,一切的生活护理、洗澡等等都是母亲代祖母承担。

母亲有一副乡人公认的好脾性。她自嫁给我父亲直到辞世,从没跟父亲吵过一次嘴——要知道,我父亲是乡里出了名的烈性汉。母亲和邻里和睦相处,从没跟谁红过一次脸……关于母亲敬老爱幼,任劳任怨,和睦邻里的美誉,我都是后来在乡人只言片语的口碑中获得的。事隔几十年,我偶然结识了一些本乡嫁出的人或祖母的旧亲戚,每当互相介绍提及我的家族时,她们都还要啧啧把母亲称赞一番……

母亲决定了我的生活道路。随着母亲的逝世,我这个长子也就不得不辍学;由母亲培养起来的绘画的兴趣不久因条件限制而罢休了。讲故事的口才也因那长期脱离同伴、独自理家的不堪生活环境而逐渐丧失了。在我的一系列回忆这段时间的文章中可以窥见这一变化的必然性。总之我后来变得相当的腼腆、木讷、不善言辞了;特别在异性面前总是脸红心跳,手足无措。失学和性格的内向化局限了我后来的生活道路,特别在我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好几次都在冥冥中决定我的何去何从。当我在我人生的坎坷旅途中承受着天灾人患的熬煎时,我总要想起母亲。母亲的不幸影响了我的学业和性格,学业的局限和性格的定向奠定了我的不幸。母亲的好脾性我没能承继下多少,而父亲的暴烈性格却常常在我的身上涌现!性如烈火的父亲在母亲面前任何时候都燃不起火来;如果我父亲遇到的是油,那肯定是另一种结果了。

据认识我母亲的人说,我母亲身材颀长,五官端正,皮肤黄中透白,在农村女人中应是属于美这一范围的。母亲的姓名叫朱木叶。

二零零一年三月一日凌晨写于曲溪无定庐

(原文原收入作者的散文集《牧童拾得旧刀枪》/华夏文化出版有限公司/2002.12版)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