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之旅

缘份不浅

此次入川前，在我那朦朦胧胧飄忽不定的计划中，竟全然沒有触及游长江的念头——但我与心中的母亲河——长江的缘份毕竟不浅, 萌生此念，说起来还应该感谢广渝线上的列车员，是他首先向我提出了游长江的建议。这确实是一个令我非常满意的建议。游了长江之后，我才庆幸不枉此行！我才省悟此行若不游长江，那将留下多大的遗憾？

有游长江的念头后,途经重庆时，我就开始有意探问有关长江轮船的种种信息，并形成初步计划。成都研讨会结束后，翌日上午，我们游了杜甫草堂、武侯祠；下午看了乐山大佛。第三天上了峨眉，晚上长江之旅的实施计划也就具体化起来了。

豪华大巴从峨眉山下启行，听说自贡那边正在修路，所以拐道成都。客车先上成乐高速，然后再上成渝高速。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平常日子，在这平平常常之中，我们却意外地接连不断地收获着好消息：听司机说，晚上有船开宜昌。既可节约旅馆费，又可提前一夜启程——这对我这个假期时间所剩有限，而且返程费用已必须节食缩支这种具体情况来说，实乃大喜。再者，车到站时有轮船公司的车来免费接我们去码头——我正愁朝天门十八个码头，叫我们如何去找?我们该上哪一个码头？这得花多少时间？上了船才知道，我们购的是普客票——四等舱，船却是旅游船，有几个地方是停船靠岸让旅客上去看景点的——正中下怀啊，不买旅游券，又可看免费之风景。看看，我与长江的缘份确实不浅！

丰都名山

六月二日下午七时正，我们乘坐的淮河轮鸣笛启行，顺江而下。山城与夕阳一齐被拋于船尾。江水滔滔，山色壮丽。我的心又被激动起来……我坐过很多很多次海轮，江轮却是第一次坐。当年经常在蓝色的大海上颠簸，只是为了渡海去寻求一点少得可怜的慰籍：前路茫茫，四顾茫然！我们的未来和海轮一样是由別人操纵的……几十年过去了，现在的途程却是我自己选择的，一切的去从均由我自己主宰。虽说是出来参加一个研讨会，实则是借此做文化旅游。江轮每行一程，就有一程的景色。这是一条文化内涵极其丰富的母亲河，是它孕育了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其辉煌灿烂可想而知。

也不知船究竟是什么时候停的？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船早就靠在丰都码头上。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大多数旅客都一涌而上去游丰都鬼城。我和兆华叔也上岸去。

鬼城在丰都县城东北的平都山上，因苏轼曾题“平都天下古名山”，所以又称名山。从江边登上一级级的石阶，就是一条南北向的街，街的末尾一座飞檐翘角的牌楼，这就是鬼城的大门。门的最上边竖写“鬼城”，下边橫写“天下名山”，两边还有两副对联，却记不住写的是什么了。

听说鬼城里面有：阴阳界、玉皇殿、阎王殿、鬼门关、望乡台、三十三重天、阴司街等等。但我和兆华叔沒有进去——这些人为的东西我们早都在别处见识过了：不是千篇一律，就是大同小异。建于明代的奈河桥倒是在入门券外面，所以我们近观奈河桥之后，就上了双桂山。

与名山相邻对峙的双桂山，陡峭高耸。我们沿着石阶，拾级层层而上。山上树木苍翠，与名山对比显得幽静雅致。在双桂山上远眺对面名山上的鬼王石刻，这却是近看无法代替的另一景观。双桂山上的楼宇寺庙也不少：丰都孔庙、鹿鸣寺、苏公祠；护国亭一一为纪念刘伯承率川东起义军第四支队血战丰都；贺龙阁，恩来亭，良缘亭——为纪念齐白石与丰都籍女士胡宝珠喜结良缘。可惜半山腰上又凿山搞了一个“幽冥界”之洞，里面是关于十八层地狱之类的东西。我觉得，这是双桂山景点建设的败笔。

生产力的低下，科技的落后，文化的不普及，社会的不平等，以及对无法实现的理想的寄托，凡此种种产生了鬼文化。在中国这个封建社会里，丰都鬼城的形成与演变，是一种比较典型的有代表性的文化现象。它囊括了儒释道三教以及种种民俗之神，是宗教文化和民俗文化相互作用的产物。今天的鬼城，却成了丰都的旅游资源。

白帝夜泊

午后淮河轮又启锚了。午休之后，我起来四处走动，观山赏水。船过忠县不久，我们看到了紧贴陡壁悬崖直上孤峰的石宝寨。寨体重檐飞展，翼角凌空，造型奇特。寨高六十米共十二层，被称为“世界八大奇异建筑”之一。

六时船抵云阳，江轮掉头停在南岸的张飞庙下，同时到达的还有另外二艘客轮。旅客们舍舟登岸，拾级齐上山腰，蜂涌而入庙中，又蜂涌而出。我们上岸选购了些食物：水果、饭盒、茶叶蛋——云阳的东西最为便宜。

张飞庙建于蜀汉末年，相传乃张飞埋首之处。庙依山而筑，雄伟壮观。正面墙上写着“江上风清”四个大字。

一个钟头后，几条客轮又都相继“扬帆”了。黄昏时到达奉节，华灯初上时我们的船到了白帝城下，抛锚夜泊。在船上仰望，有人指点说，天上那一片灿烂的灯火，就是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白帝之高，果然名不虛传。

台阶是凿在石上的，极陡极陡的，曲曲折折的。一路上去，全要攀着栏干，爬到上面，浑身湿透，气喘吁吁，腿颤腰酸。回望江岸，船小如蚁。整条长江沿岸，上城的台阶，最长最陡最险的就是白帝城了。登上最高处就是白帝城的大门，门前是一条街，吃的用的都有，灯火通明，夜市正旺。

中国人凡有一点文化的，大概都知道白帝城——只要他看过《三国演义》。刘备伐吳兵败就是在此托孤且死于此。爱好诗的那就更不用说了，李白、杜甫、白居易、陆游等著名诗人，不仅都到过白帝城，而且都在白帝城写出了许多不朽的诗作。所以白帝城还有“诗城”美誉。至于“白帝”之名，始于西汉末公孙述，时公孙述据蜀在此筑城而称王，因其自号白帝，故城称白帝城。漫步街上，目睹白帝故物，想起杜甫《白帝》之吟，不禁感慨万端，竟也附庸风雅，口占几句：

江山城古旧依存,人世沧桑忆杜魂。

新业旅游成夜市,夔州欢笑遍村村。

巫山风情

六月四日，天亮时，淮河轮又前进了。我翻身下床，知道船己进入瞿塘峡。我赶快上洗手间，洗漱，吃早餐，弄完这一切，然后抓紧时间观看瞿塘胜景。瞿塘峡又名夔门峡，它“西控巴渝收万壑，东连荊楚压群山”，是重庆的东大门。此峡最为雄伟奇峻。山险岭耸，群峰峥嵘，壁陡崖悬，势雄气伟；江窄流急，波涛汹涌。入此峡时，我心潮澎湃奔腾难息，但等到提起笔来，却枯涩凝滞，思絮难展了……

约八时左右，巫山到了。客轮又靠上码头，让旅客去游大宁河小三峡，停船时间是六个钟头。我们当然上岸，不是去游大宁河小三峡，而是去游巫山县城。

三峡截流已经几天了，巫山新城已经迁建在山顶上了。旧城居民正在忙于搬迁，一派忙碌。但市场照样繁荣，肉菜市场车水马龙，人流拥挤。街上既有人货车、的士、摩托，也有毛驴。我们漫游街上，自西而东，后因抄便道，又拐进一条小街，令我纳闷的是，这么小的县城，却有那么多林立的发廊。现在不是时兴什么：XX一条街吗？那么这也算是巫山的特色了。我们在街上悠哉游哉地逛荡，这些女孩子出奇地热情，出奇地大胆，亲切的却又是充满命令语气的招呼频频送来。可惜我们无意问津，只想观景。我倒是被一种油炸香味所吸引，驻足而垂涎，买了两个好像叫什么油炸春饺的小吃，与兆华叔共尝：香酥麻辣，新鮮可口。我又买了几斤当地人称为仙桃的桃子：鮮艳美丽，清甜多汁——每斤仅八毛钱。

外出旅游，我给自己定下了一条原则：除了书与食物，不买用品或纪念品。逛街时，我想了解比较一下巫山的物价，谁知这一问，却使我破例购了一条裤子。这条裤子，若在家乡我的街坊邻居那里买，她们要五十六十或者七十八十我是不会嫌贵的，可这里才二十元，布料和顏色都是今年正流行的。我经不起诱惑以十八元成交价买下了。

逛了一趟巫山，该留个影做纪念吧。我们正好走在巫山西门上面那条底下应是城墙的通道上，巫山西门上面正好有一个亭子，西门下面是长长的陡峭的台阶，一直伸向江边。好景致！我说。

我们正想跨过柵栏进去照相，有人开口制止说，这亭要塌了，不能进去——原来那既是住房的门前却又是大晒台的地方坐着好几个男女。我们走得累了，故而顺便坐下和他（她）们聊起天来。拆迁政策啦，移民条件啦，还有那美丽的巫山神女峰的传说：据说，王母娘娘最小的女儿瑤姬，不仅长得美丽，而且心地善良。她下凡來到巫江边，看到这里的百姓饱受水患，为了帮助巫山百姓，瑤姬便留在人间。

王母娘娘既心疼又气恨，叫来了她的另二十二个女儿说，你们一起到人间把你们的妹妹接回來。仙女们到了巫山，找着了瑤姬，说明了来意。瑤姬说她也想念母亲与姐姐们，但因这里的百姓太苦了，她要留下来帮助他们。瑤姬说服了姐姐们，结果十一位姐姐愿意留下来协助瑤姬，十一位姐姐回到王母娘娘身边。

后來大禹来巫山劈山开峡，导水东流。瑤姬交给他一本《黃绫宝卷》，教大禹用锤、钎凿石，用车船运土。数年后，在巫山开出了三道峡谷，使江水流进大海。巫山百姓从此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十二位仙女继续留在巫山镇水，后來就变成了巫山十二峰。

紧临长江耸入蓝天的是望霞峰（又名神女峰）峰顶上有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那就是瑤姬，她和她的姐姐们直到现在还与巫山的人民在一起。

我问那中年男子，你怎么这么有空？他说他在等人，等一会就要上北京去。我又问旁边一个小姑娘：你怎么不上学？小姑娘说：我已经到深圳打了四年工了，还上学？

是吗？我重新审视着她，应该还是读书的年龄呀。后来才知道，小姑娘十二岁就到深圳寻母——边打工边寻访，因想念家乡，所以她就回来了。我问她深圳好不好？

“好！”

“你为什么还回来？”

“深圳好是好，但我认为还是家乡好。” 小姑娘究竟是寻母未遇？还是寻着了呢？她沒有说，但她毕竟回来了。瑤姬为了帮助巫山百姓，不也放弃了天堂生活，留在了巫山。当然，小姑娘还小，她以后会不会改变想法呢？如果会那也是正常的。她母亲为什么拋下她离家出走呢？这是属于小姑娘的秘密，她既不肯说，我们也不想去追问一一也许她母亲正是为了追求一种更自由更幸福的生活呢？

三峡景观

下午二时江轮继续向前。民歌有“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又有“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之谣。一歌一谣既唱出巫峽之长，又点出巫峡迂曲至极。古时因巫峡长，景色幽，猿声凄厉，孤舟独帆过峽，羁旅之愁油然而生；触景而伤情，难免泪湿衣裳。现在猿声当然沒有了，长江却成了一条旅游热线。目前水陆空旅游线纵橫交错，现代通讯器材的普及，你在船上可以随时随地和亲友、和你想跟他（她）谈话的任何一个人谈话。客轮虽小却一应俱全，是一个市场经济的社会缩影——轮船上辟有包括唱歌、跳舞、美容、美发、洗脚等等在内的各种多功能娱乐厅，它甚至可以使人乐不思蜀，更何来羁旅之愁，这就是古今社会的不同了。

巫山十二峰，暮雨朝云；白云缭绕，神态飞扬，其绮丽多姿，令人产生似梦如幻的感觉，“除却巫山不是云”，从元稹的诗里，我们似可窥出巫山烟云的名气。西陵峡以险恶闻名。此峡滩多流急，礁石林立，航道迂回曲折，漩涡汹涌，涡涡相连，古时乘木船航行，其险可想而知。解放后礁石炸毀，触礁翻船的系数大大减少；自三峡大坝以及下游的葛州坝这二处水利枢纽建成以后，西陵峡水位上升，西陵之险已一去不复返了。泄滩、青滩、崆岭滩，令人丧胆的名字仅成记载了。截流以后高峡平湖，又是另一番美景了。淮河轮一路行来，虽然感觉平稳，但除了高峡成湖之处，其余的全是漩涡水道——这一峡山较寻常，所以我全在赏水。

船过巴东，经秭归。奇峭的山啊秀丽的水，长江在这里孕育出一对著名儿女：男才女貌。秭归是屈原和王昭君的故乡，相传屈原自投汨罗后，神鱼负其尸回故里，后人建祠立墓凭吊。“群山万壑赴荊门，生长明妃尚有村”（杜甫），昭君故里香溪，宅前有其高丈余的汉白玉雕像昂然玉立。

三峡之中，倒是瞿塘的雄奇险峻依旧。

葛洲看坝

只有船到葛洲坝，你才能深刻体会到人类改造自然的神力，深刻感悟到人类不可思议的伟大！说起来很可笑，没到葛洲坝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轮船是怎样通过大坝的。

当某一闸道的闸门打开，数艘轮船顺序开进，然后后面的闸门关闭，接着放水——轮船下降至和坝下水面平时，前面的闸门打开，轮船开出。

黃昏时我们的客轮通过了葛洲坝，晚九时抵宜昌。看起来我们与长江的缘份还未尽，因为在船上我们又改变计划，补票至岳阳一一这无疑是完全正确的。

六月五日早上过了荊州。江岸远了，村庄遙了，江水浩淼，水天一色。洲中芦苇碧绿浩荡，江随平野阔，远目不尽长江滾滾流，却也別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洞庭波涌

下午三时，客轮靠上了岳阳楼码头。我们上岸打的到火车站购好车票,寄好行李, 再回来瞻仰这千古名楼。

岳阳楼的名气大矣!江南三大名楼（岳阳楼、黄鹤楼、滕王阁）,又称长江三胜。后二楼都曾被战火烧毁, 只有岳阳楼幸存下来。但这还不是岳阳楼名气最大的原因。读过书上过学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岳阳楼的。范仲淹那篇千古名文《岳阳楼记》,过去的读书人把它奉为经典,现在的九年义务教育不管语文教材怎样改来改去都好,但总漏不下这一篇《岳阳楼记》。虽然黄鹤楼、滕王阁也有诗文传世,但总比不上岳阳楼的名气大——因为它里面有一句使人无法忘记,能够镇住历代知识分子,弘扬文以载道,积极处世的千古名言。你即使没有见过岳阳楼,也该读过《岳阳楼记》 吧?你即使记不住《岳阳楼记》 的内容,也该记住“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吧?

我只有一个钟头的时间, 纵然只有一个钟头的时间, 我也不愿与岳阳楼如此失之交臂, 一定要去瞻仰这千古名楼，眺望那浩浩渺渺的洞庭水！

岳阳楼构造精美,风格奇特,气势雄伟。楼中四根朱红楠木大柱冲天而立,直贯楼顶。楼顶覆盖黄色琉璃瓦,造型奇伟,曲线流畅,陡而复翘,宛如古代武士的头盔,故名盔顶。岳阳楼雄踞于岳阳古城西门——岳阳门之上,左揽洞庭,右挹长江。它的前身,据说是鲁肃检阅水军的阅军楼——或说为唐开元中书令张说官贬岳州时所建。

我们登上岳阳楼时,正是下午四时,太阳就在楼的前方,阳光灿烂,水平如镜。夕阳撒在湖面上,金光闪烁,耀得我的眼睛生疼。楼里张挂着种种诗文画幅,我们没时间观赏,上也匆匆,下也匆匆。岳阳楼的前后左右,亭台楼榭还甚多：什么梅仙亭、三醉亭、怀甫亭。还有小乔墓、碑廊等等。可惜我们时间太紧,只能走马观花式的匆匆浏览。被限定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内,已给我的游赏注入了急躁剂,如此美景而没有美的心境是赏不出来的！

在蜡人馆我们和历代的文豪李、杜等蜡像合了一个影,我又购了一本《历史文化名城岳阳》的书。我是埋头赶路,自认为一票在手,所以见景就进,逢建筑物就闯,谁知欲速反慢,误入一庵堂中,正欲抽身退步,已来不及了；一年青女尼并不征求我的意见,就和风细雨地指挥我导演我礼佛买佑……总之,弄得我一头雾水,急出了一头汗水,只好赶快恭恭敬敬捐出些钱, 然后赶去乘火车返粤。

长江之旅对我,对我的家庭是一个分水岭！所以几十年后，我常常忆起当年长江之旅的壮美景色，更常常忆起当年我那份壮游的豪情！它将在我的记忆中永远留下美好回忆！

二零零二年七月写于曲溪无定庐、二零二二年八月二十四日夜修订于无为斋

（原文发表于二零零二年十二月《揭阳文艺》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