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风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我最受不了的是山东的寒风。青岛的风飞扬跋扈，劲厉而又冷酷无情，济南的风凛冽阴冷，肃杀中又带着柔媚之态，相比之下，曲阜的风就显得温顺文雅多了，但也觉得寒气袭人。

在济南我乘上了开往济宁的班车，豪华软座大客车快速而平稳地在一零四国道上奔驰。一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大牌坊横跨在国道之上，“礼义之邦”四个大字璀璨夺目。

不久我的目的地到了。在国道上下车后我正茫然，一辆三轮车靠拢来，我问车夫到汽车站多少钱，他说二元，当时我毫不犹豫上了他的车。

到了汽车站了解了汽车到兖州的班次时间后，我叫车夫带我到附近的旅馆。车夫和旅馆的人都很熟了，他主动热情地帮我向旅馆提出八折优惠，服务员也应允了。办好住宿，放好行李，我又问车夫多少钱，车夫说二元——帮忙的且不论，光路途也已超过原讲定的一倍了，但他并不加价，加价是合理的呀，诚然，“礼义之邦”果真名不虚传。

我叫车夫带我上孔林，曲阜的人力三轮车与别处不同——竟完全是为游客着想而设计的，车夫蹬车在后，游客坐车于前。坐在这样的车上，视野开阔舒畅，两旁街景一览无遗，我好象置身于中世纪的一座城池之中，看到了好象我在《清明上河图》中见过的那种似曾相识却又完全陌生的新鲜建筑。青灰的瓦舍，高翘的飞檐，大红的廊柱……

车夫很健谈，一路上滔滔不绝向我介绍曲阜的民居建筑：曲阜的民宅商铺都不能高于大成殿，而且都是按照明清的建筑风格兴建的。真的，在曲阜见不到摩天大厦，看不到千篇一律火柴盒似的住宅楼。且不论孔庙、孔府、孔林这些联合国公布的世界级历史文化遗产以及周公庙、颜庙、少昊陵等等名胜古迹，就是散布城中的北门、南门、鼓楼门那几座古城门，那壮观的箭楼，深幽的门洞，还有那高大的万古长春牌坊，绵长的宫墙，乃至那华丽的马车，那清脆悦耳的马蹄声，这些已给人一种别有天地的感觉。它的古式古风，古朴古香足以使人忘却大都市的喧嚣和逼仄，令人赏心悦目流连其间了。

我虽然很想坐坐那华丽的马车，但我更乐于饱览曲阜的市容街貌，更被三轮车夫的热情所融化。车夫带我到了孔林，游罢孔林，他告诉我孔府、孔庙已关门，所以他带我游了中国古代神话宫，孔子精华苑，车夫大约陪了我三四个钟头之久，却只收我五元钱的车费，当我向他指出后二处地方没什么看头的时候——这其实也不能怪他的，更何况又是带着我个人的主观功利性说说的，他就很诚恳地道歉，并且提出免费带我环游曲阜市，看看曲阜的市容市貌，我却谢绝了车夫的好意，因为天色已晚，太阳回家去了，寒风不知不觉中吹得紧了，我也觉得饿了累了。

曲阜值得看的地方确实很多，而且绝大多数都是货真价实的名胜古迹，博大精深，内蕴丰富厚重，全国以及全世界慕名而来的人可以说是络绎不绝，这样一座旅游城市，可食物却相当地便宜可口。经常出门的人大概都有这样的体会：凡是那些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的要害地方或旅游区的食物都很贵——卖的自然是要讲求经济效益；买的呢?能到旅游区走走的不是经济较宽裕的，也是横下一条心准备花掉几个钱的，谁还会为了几个钱而去品尝挨饿的滋味呢?因此买的也好，卖的也好大家也就习惯成自然地麻木了，换句话说就是形成了共识。

可是在曲阜，花二元五角就可吃上一大盘热腾腾香喷喷的肉丝炒面，花一元就可享用一大碗黄中透绿的小米稀粥和二根刚上锅的大油条，特别是那难能可贵的“热”，食物的热驱散了寒风带给我的困倦和疲劳，曲阜人的热情诚实莫不使到曲阜的人产生一种如归的怡然自在。在A市的候机厅，因天气关系我被困在那里四个小时，不得已花四十元吃了一小盒硬如钢钉的炒饭及一小碗汤；在一趟南下的列车上，我花二十元吃了一顿绝无可口可言的冷早餐，这些我几乎都是带着一种体验的目的去吃的。不管从质和量上，候机厅那四十元的快餐和列车上那二十元的早餐都没法跟曲阜二元五角的肉丝炒面和一元的油条小米粥相比(谁说便宜无好货呢)。开门七件事，归纳起来实际上就是一个字——吃，所以圣贤说民以食为天。从游客之众多与食物之便宜这一点上比较，“礼义之邦”之于曲阜，确实是当之无愧的!

晚上，我忽然想起要去拜访王友才先生——全国中语会历史名城语文教学研究中心秘书长。我翻遍随身带的电话本，找不到他的电话号码，我向服务台借曲阜市的电话号码簿，服务员热情地帮我翻检好久也查不到。后来一位服务员小姐听说我要找王友才先生，她说她认识他，她到房间抄出他的电话号码交给我。电话联系后，一位服务员开摩托把我送到曲师大的大门口。

我在门房里等，王先生却在大门外等。我和王先生在业务上有过书信来往，却未谋面，互相还不认识，我又打电话到他家里，他爱人说他早就出来接我了，叫我不要走开，后来我自己寻到师大附中大门，附中门房才出去把王先生寻回来，王先生说他等不到我，回去后听说我来了，所以他又出去寻。

王先生热情地接待了我，并与我合影留念，还赠送杂志与我，辞归时王先生坚持把我送下楼，坚持把我送出学校的大门，送到大街上才回去。

夜深了，风更大更冷了。但我心头却充满了融融的春意，曲阜人之诚实，淳朴，好客，热情，礼貌，信义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曲阜没有口蜜腹剑的语言，没有笑里藏刀的脸孔，没有尔虞我诈的空气。

曲阜的风，令我陶醉……

一九九九年六月草于曲溪无定庐

（原文发表于一九九九年八月十三日《汕头特区晚报·旅伴》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