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识

妻有一天提起了×××，说他如何如何如何……我说×××是谁?妻说你怎么连×××都忘记了?就是你在××单位时曾与他共过事后来他高升到××单位当××职的×××啊。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不是三天两头到我家来?那时候他和你的关系不是很铁吗?哦!我终于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

我发现好多人在我的记忆中消失了!尽管我们曾经厮混在一起，尽管我们曾经很有共同语言，甚至相濡以沫……这也不全是他们一阔脸就变；可能随着地位的悬殊，那立论就有了很大的差距；而我既看不惯那种居高临下的盛气，又听不惯那种庸俗至极的官腔；要命的是凡事哈哈哈的处世哲学我总是考不及格，所以话不投机半句多。一疏远后来竟就形同路人了!因此他们也就在我记忆的历史舞台上彻底干净地退出去了。

在人生这既漫长又短暂的途程中，我遇到的类似情况多矣!

但是也有一些人，我和他根本连相识都算不上——因为我既不清楚他的职业、身份、地位，连起码的姓甚名谁也不知道——比如那个山东汉子，仅仅在飞机上“相处”那么两个多钟头，却就让我永远无法忘却。

去年早春，我应邀到青岛参加一个颁奖笔会。因为是独行，又因为对目的地一无所知，所以在汕头登上飞往宁波——青岛的飞机时，我就有意要寻一个旅伴，想借此了解到目的地以后怎么坐车的情况。我抱着期望向身旁的一位旅伴询问：先生，请问您到哪里?青岛。您的家乡是哪里?旅伴警觉又冷漠地瞪了我一眼；我意识到我的发问过于唐突，忙解释说，我想向您请教下机后到齐鲁石化疗养院怎样坐车。不知道。旅伴摆出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气。

谈话难以为继。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为了驱散我的不快，我扭过头透过飞机的舷窗俯瞰观赏着外面的景色：蔚蓝的大海，星罗棋布的大小岛屿，沿海的城市，村落在舷窗下一闪而过……我专注于赏景，当空姐向旅客分发晚报时忘了要一份。当我看景看腻时，身旁这位老兄已翻完报纸正在闭目养神。我向他借报一阅，谁知他竟说，刚才人家来分时您又不要，这会儿又来向人借?他絮絮叨叨地抱怨，竟然连一份免费赠阅的报都不肯借人!我觉得他实在有点古怪，有点不可思议。我决定从此不再理他。

一个多钟头后飞机降落在宁波机场，我到候机厅买了一本文学杂志，上机后我时而看着杂志，时而贴着舷窗观看机舱下那如画的景色，带着一种新鲜、激动又不知所措的茫然飞向那座陌生的城市。

您到青岛干什么?奇了，这次却是我身旁的旅伴向我发话，出于礼貌，我冷冷地说开会。您可打的，到疗养院约五十元，他说。有没有公共汽车?没听说。我问他到哪里，他说他不到市里，他到黄岛。

又一个多钟头，飞机终于降落在青岛机场上了。下了飞机，这位旅伴却又主动热情地走到我身边，对我说你跟着我,我单位有车来接，您坐到半路转车，十几块钱就可到疗养院了。我说那就多谢了。

我们出了机场，站在的士站口等车，谁知左等右等等不来。他用手机联系后，告诉我说车来不了了。他招手叫出租车，用山东话讲好价钱，我问他多少钱，他说这与您无关，您别管。到了半路，他叫我下车说您在这里上公共汽车到市里，然后再坐几元钱的士到疗养院。我按他的指点，顺利地到了我的目的地。

我当然并没想到去记住这个人，因此我们既没互赠名片，也没询问彼此的姓名单位或住址电话。可是事实证明，我将永远忘不了他。这个山东汉子，我后来终于理解了他，旅途之初他的冷漠大概正是他见多识广交“友”谨慎之故吧?反正他后来对我的帮助对我的友谊毕竟是真诚的无私的。不管怎么说，我确实应该感谢他。相逢何必曾相识!您好，不知名的黄岛汉子。

二零零二年六月草于曲溪无定庐

（原文入编《齐长城》文集/漱玉主编/二零一一年十一月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