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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童[陈镇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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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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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壕村

东京官道上,一匹瘦马驮着一个苍老的枯瘦老头子——他的实际年龄其实还不到四十八岁!他就是大唐华州司功参军杜甫。

绿草如茵,春花也开得很是烂漫。这是大唐乾元二年的春天。

“安史之乱”算起来该有五个年头了吧?去年九月,郭子仪、李光粥、王思礼等九节度使率兵二十万讨伐安庆绪;十一月围攻相州,眼见胜利在望,形势煞是喜人。冬末,杜甫从华州任所回洛阳探望战乱后的故乡。一路上治安也还算安定,百姓们也尚能安居。虽然自己家中人烟断绝,舍弟远在济州,从弟战乱中死于河北,家园一片荒芜;但城市毕竟已恢复了旧观。值得回忆的是途中遇到了诗友孟云卿,酒逢知已,慷慨悲歌;回家又与青年时代的老友卫八处士重逢欢聚,回首人生,感慨颇多……

刚过了年,风闻史思明派兵救援安庆绪。三月初又传来消息:唐军大败,损失惨重。郭子仪的朔方军退守河阳以保卫东京。洛阳一带再次骚动起来,东京(洛阳)留守崔圆与河南尹苏震等人已各自逃到襄州、邓州去了;市民们也都纷纷逃入山谷避难。杜甫正是在这时候离开洛阳的。

时隔两月,风景殊异。触目者尽是紊乱与不安,途中遇到的不是老者就是妇孺,每个人都显得惶惶不安,愁眉苦脸!这条荒凉萧条的官道,到处呜咽着使人难以忍受的哭声……

杜甫且行且看,且看且思,愁肠百转:多事之秋,国事茫茫,人事反复……

残阳斜照的时候,杜甫来到了石壕村。又饥又渴的他横穿整个村镇,竟找不到一家旅舍。“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战火不息,田园荒芜,百姓们朝不保夕,祸福难测,旅饮业早都销声匿迹了。唉!山河残破,百姓流离,孰料战局又急转直下,怎不令人五内俱焚呢!

暮蔼刚刚漫上来,街上就不见人影,百姓们都象受惊的兔子似地躲在各自的家里。

“笃笃、笃笃”,杜甫叩响了村西头一家茅舍的柴门,一老大娘开门,杜甫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说明了途经和借宿之意,老大娘把他让进家中。一老大爷出来稍为寒暄即行告退;老大娘做饭烧水招待杜甫。旅途劳顿又兼兵荒马乱,杜甫早早安歇,躺下不久也就睡去了。

“嘭嘭嘭嘭——”一阵震耳的响声使杜甫在梦中很吃了一吓。他留神谛听,在这撞打柴门的震响中,隐隐约约夹杂着狗吠声、人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与此同时,传来隔壁老夫妻慌乱中起床碰倒了什么的响声,两老嘀嘀咕咕的耳语声。继而一阵轻徽的脚步声跑向后围墙去了,又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跑向前院。

“轰——”柴门被人踢倒了。

“奶奶的,人都死光了!为什么这么久才出来?”

“差爷勿怒。俺日来劳作过度,故此睡得迷糊;年老体衰,动作自是缓了。”

“少废话。接上头命令,各家再抽一男丁补充兵额。军情紧急,请马上交人。”

一阵抽抽嗒嗒;哽哽咽咽的声音;“差爷有所不知,为了平定叛乱,我三个儿子全都当兵上了前线,就在邺城驻防。几天前接到老二托人捎来的书信,报告老大老三最近在相州战役中都已战死了。唉——死去的自然是永远地完了,可活着的总还要过下去啊!”

“真奶奶的罗嗦!没有年轻的,老的少的也要带走。”

“家中哪还有什么人啊!只剩一个还在吃奶的孙子。因为这个孙子的缘故,我那大儿媳才没有离去;可怜她一个年青人,进进出出连一件完整的下衣都没有,实实在在不好意思出来见人啊!我们这样景况就免了吧!请差爷体察下情。”

“哼——体察下情?我倒劝你要体察国情,没有兵怎么能够平定叛乱?国破你这个家还在吗?邻乡王三老汉四个儿子不也是都上了前线?昨夜他不也进了兵营?总之,我们也是身不由已。军情紧急,快交人。”

差役们寸步不让。老大娘忖度苦求无效,只好以退为进:“既是军情紧急,那就请差爷连夜把我这老太婆带至河阳前线的兵营中。我虽年老体弱,也还能在兵营中充当火头军。说不定还赶得上为兵大哥准备明晨的早饭。”

为首的差役借着星光对老大娘打量了一下,回头对他的二个同伙说:“呶,进去看看。”

一行人进了东屋,老大娘点上蜡烛,在摇曳的烛光中,见一少妇衣衫褴褛搂着一个婴孩蜷缩在靠墙的炕角;中屋空无一人。他们又闯进了西屋,发现杜甫,正欲捉拿,老大娘赶紧说这是过路借宿的,也是您们官府中人;杜甫出示了有关身份的证明,差役们才不敢放肆,在蓬室中翻踢了一阵才出去……

夜,更深了。杜甫透过窗棂窥见空中几颗星星在向着他睒眼。老大娘那絮絮叨叨的话语早已被黑暗吞没了,街上的骚乱也消逝了。东屋里时断时续时隐时现传来幽幽咽咽的低泣声,偶尔还夹着一声刺耳的虫鸣。杜甫在土炕上辗转反侧,一时竟再也难以成眠……

杜甫醒来时,天已大亮了,他感觉脑袋有点发沉。洗漱罢,老大爷跛着足——昨夜他跳墙时慌急中崴了脚——来请他吃早饭。杜甫就着泡菜吃下了一小碗黍子稀粥,然后老大爷从后院中牵出那匹瘦马,杜甫揖别老大爷又上路西行。

昨夜那荒唐又残酷的一幕又在杜甫的脑中萦绕,出于习惯,他又于马上口占一五古,低声吟哦: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

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

老妪力虽衰,且从吏夜归,

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

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这段时间,杜甫耳闻目睹了百姓们所承受的巨大灾难,但他为国家民族着想,总是按照非常时期的特殊情况予以鼓励安慰,诸如“送行勿泣血,仆射如父兄”:“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等等。可是昨夜石壕村这一家人的遭际,使他对自己那苍白无力的安慰产生了怀疑。崴了脚的老大爷、寡媳幼孙在此兵连祸结中将如何度日呢?等待着老大娘的又会是怎样的命运呢?除了如实记录自己的所见所闻,他还能对百姓们再说什么吗?

一九九七年夏写于曲溪无定庐

(此文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发表于《梅园》(杂志),一九九九年六月参加《校园作家报》社、第六届“校园风”全国文学大奖赛获优秀奖)

(原文原收入作者的小说集《夕阳无语》/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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