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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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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长 ——市场记事之一

因为这篇小说的主人公是从场长这个称谓开始而粉墨登场的,所以我只好先说一说关于这个称谓的一些无聊话题。

凡在国营农场呆过的人对于场长这个称谓都是很熟悉的。农场人每天不是说到场长就是听到场长,自然也常常见到场长。数百农场于部的沉浮,万余农场职工的去从,方圆七八十里土地上农林牧副渔工商的经管规章都和场长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场长官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相等于县长。

十几年前我离开农场时这个称谓也同时交还给了农场。可是,这几天这久违了十几年的称谓竟忽然间风靡了这个小镇。

事情是这样的:银港镇有一个二层楼的中心市场,市场里有一个管理小组。公元一九九三年六月九日下午,孙晓仁被宣布接任该小组的小组长。第二天一早,银港镇突然蹦出了一个银港人闻所未闻的新鲜官衔—一场长。

这官衔的诞生是从一个女人嘴里大肆宣扬出来的, 她就是孙晓仁老婆李庄艳一一个已是半老徐娘而依然浓妆艳抹的女人。可叹者是她的化妆水平几十年如一日老没长进,最突出的是她总把满睑蛋涂得似猴屁股般红。女人们当面也称她“老骚婆”。

孙晓仁的荣升应该归功于银港镇工商所属下外勤组组长钱燕开,外勤组下辖六个小组:中心市场管理小组是其中之一。

孙晓仁其人上中学时书读得并不怎么样,可勾搭女人却有一手。初三尚未毕业,就把同学李庄艳弄大了肚子,为此,“夫妻”双双被学校劝退。

后来,李庄艳的哥哥B市A局局长,看到孙晓仁婚后十几年连是一穷二白,通过在D县工商局当副局长的同学,把孙晓仁安排到银港工商所当了临对固定工一一这名称实在古怪:自相矛盾。又通过村支书把李庄艳安排到一家镇办企业当了合同工。

孙晓仁到工商所后被安排在外勤组。外勤组其他五个小组孙晓仁都轮番于过,他的为人和成绩我们无从知道,值得参考的只有二点:一是小组长们异口同声都要求换掉他;二是大家背后送他一个外号“九条喉”一一意谓多种腔调多种嘴脸,阴一套阳一套。

这次不知为什么,钱燕开竟委任孙晓仁为中心市场管理小组的小组长。据知情者透露:李庄艳和钱燕开近来来往密切。

那个早上李庄艳在厂里首次向车间姐妹们得意公布:我男人昨天被任命为场长,他一贯受领导看重、赏识……三个女人凑个圩。妇女们无话也要找话说,有话当然更是当仁不让了。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一下子全银港的人都知道孙晓仁当上了场长。

银港市场上的人只知有小组长,大组长,所长;场长倒是头一回听到。钱燕开虽然不清楚处级场长这一官阶,听到后心里也惦量了好一会:我是组长,他是场长?总感觉场长听起来似乎要比组长大?工商所长刚听到时简直有点生气!他正好是从农场来的, 要知道,在农场一个场长是管好多好多科长所长的。他想:我是所长,他倒成了场长,究意谁管谁?所里史无前例哪有什么场长职务。话又说回来,管市场称为场长似乎又情有可谅?至少还不算犯法吧,何况这个场长又不是国家任命的……他又释然了。

老百姓听了谁也不往心里去。场长也罢小组长也罢,孙晓仁就是孙晓仁,他能是什么东西?他腋下有几根毛谁不清楚?

可孙晓仁并不这么想!

场长一一只要孙晓仁在市场里一出现,好事的小伙子们故意高声大叫,带着几分嘲讽,几分谐谑;“阿场——”市场小组余胡的叫声却充满阿谀逢迎。嘲讽欤?逢迎欤?孙晓仁并不深究。总之听起来都悦耳!想想:组者说明所辖人员已是寥寥, 还冠上“小”,更是微乎其微了。而“场长”听起来就感觉良好:场长场长,一场之长。中心市场楼上楼下和四周少说也有三四百经营户,外加临叫摊档流水摊档,拉拉杂杂五百也该有了。一个加强营啊!当孙晓仁在市场里出现,“场长”之声绕着他鹊起之对,他觉得世上最美妙的语言莫过于此,他心花怒放,他陶醉了,不知不觉中,他总觉得自己威风八面、高大完美起来了!今非昔比,我孙晓仁终于抖起来了。

孙晓仁并不仅仅陶醉于这一冠盖之中。他沉睡多年的野心被开垦出来了。他踌躇满志:我要好好地利用这机会,先给市场里的人一点厉害看看,看谁以后还敢小瞧我;乘机也让他们出出血。一来让领导知道我是有能耐的,二来若能为所里做出些大贡献,那就更是有功之臣,以后还怕不官运亨通?

孙晓仁挖空心思,搞了一个《银港中心市场管理方案》,其实也没什么新鲜花样,不外乎这么几项:

一.开辟摊位一一把大门两侧划地为摊并把市场里所有花圃树木铲除建成临对摊档租给经营者。

二.提高效益一一把每店每月二十元管理费提至八十元。

三.商品不准摆出或吊挂于卷闸门外,违者没收或罚款。

方案先报钱燕开,再报工商所长。所长看后大为赞赏,开辟摊位和提高效益这二项若落实确实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目,将可缓解所里人满为患而财经艰涩的局面。所长对孙晓仁一时间竟有启用很晚之慨。于是批准施行。

银港中心市场象一个写得不大规则的回字,“回”的大口之内小口之中就是花圃树木的绿化带。铲除花圃焊搭铁皮屋这项工程所里让人承包了。虽然市场里一下显得拥挤堵塞又光线昏暗,虽然经营户也一时间议论纷纭都说不妥,但工程还是如期进行搭成,如期出租。

提高收费和不准于门外摆货吊挂的通知一发下去,全市场哗然,群情激愤。一鼓作气,三鼓而竭,激愤之气慢慢地散尽,检查的日子却一天天挨近,转眼到了限定检查之日。有来历有背景或胆大的照样于门外吊挂摆货,老实本分或胆小的也只好跟着,所以全市场竟没一人执行通知上的规定。

孙晓仁带着他的全班人马,采取突袭手段, 时而在东边把吊挂于店前的服装没收, 时而至西边把遮阳布扯烂;一忽儿抱走阿甲的副食,一忽儿收缴阿乙的皮鞋。余胡本是一个好事之徒,以酗酒打架闻名于市。他紧随孙晓仁左右,有恃无恐,不遗余力,所向披靡。当然,孙晓仁主要还是寻那些老实可欺的人先下手。

经营者或避其锋芒,或与其争执,或动手动脚,或呼天抢地;或公开或暗里咒骂的,不一而足。这段对间银港中心市场闹哄哄乱糟糟,象一锅煮沸了的粥。经营户称为中心市场的热带风暴季节。

有的人骂过之后,也只得硬着头皮带上礼物上孙晓仁家求情。孙晓仁先抬出所里的命令虚张声势,然后冠冕堂皇地奢谈他很同情经营者可是身不由己,接着则自卖自夸他的菩萨心肠,以及愿冒风险对你网开一面另眼相待。末了是收下礼物答应归还没收物。如此这般,既异曲同工又千篇一律;既得实利又卖假义,何乐而不为?

当然也有不上孙晓仁之门而任由罚款后领回商品或于脆东西都不要的。

连月来,被没收者九人次,被罚款者六人次,先没收而后向孙晓仁送礼而发还者不计其数。更有甚者,不同程度受孙晓仁余胡等之打者四人次,其中的苦辣酸涩也难一一表述。

如今单说一个人一一曾开全。此人五大三粗,孔武有力,打鱼出身。起初,他老婆在市场上摆流水摊档,尽在女人身上打主意,卖的全是各色各样奇形怪状的乳罩三角裤丝袜,那几年旅饮业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发廊林立,大街上市场里成天美女如云,美女们风情万种靠的正是身上的三件宝:乳罩丝袜三角裤。总之,曾开全靠着他老婆在女人身上起家,几年来攒下了一笔钱,租下了一间五年期的铺子,从此曾开全弃渔从商。可是令人不解的是铺子他却租而不开,夫妻二人照样摆流水摊档,或东或西或此或彼。内行人都说曾开全精得很,因为该镇有一怪俗,人们嗜好于在街边路头之地摊选购物品,摆在货柜里几年没人问津的东西,只要一搬到地摊即被抢购一空。曾开全进可攻退可守,可谓立于不败之地了。

自孙晓仁三把火在市场里烧起来,大辟摊位后,空地剩下极可怜的一点点,自然也不允许曾开全们占地摆卖了,因此曾开全就摆在自己租下的铺子前。

那一天,孙晓仁带着他的人马云集曾开全铺子前,孙喝令没收其货,余胡们应声即刻动手把女人的东西一古脑丢进大纸箱里。曾开全先是求情,继而护着纸箱不让他们抬走。孙晓仁推开曾开全并抓住他的手说你放不放;曾开全挣脱后乘势用力一顶,孙晓仁“咚”的一声跌了下去。孙晓仁爬起后对准曾开全肋间就是一拳,曾开全闪避不及反手还了一拳,余胡这时抱住曾开全,孙晓仁也被围观的经营户拦开。

孙晓仁受挫,恼羞成怒。即刻上报工商所,说曾开全对抗管理,殴打管理人员致伤,并跑到医院住院。所里上报局里,局里要求公安部门协助拘捕妨碍公务的打人者。

结果曾开全被派出所拘留了三天三夜,市场里他的几个同乡跑去探视慰问。末了曾开全写了检讨罚款三千元并承担孙的医药费,然后由家属取保领回。孙晓仁在曾回来的第二天出了院。

李庄艳就此事又很是宣扬嚷嚷了好一阵子,每次她总是幸灾乐祸地这样结束: “怎样?怎样?谁叫他对抗管理呢?谁叫他小看领导呢?不自量力,自找倒霉,活该! ”

经过孙晓仁的扫荡,经营户的吵闹、咒骂,特别是曾开全事件的折腾,中心市场经过一番激动以后终于平静下来了,静得出奇。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中等来了提高收费通知后的第一个收费期限。孙晓仁带着全班人马,先易后难,逐个击破。接到通知时那些曾破口大骂气粗如牛慷慨激烈扬言“不缴”的人,这时也都缄默了。生意特别红火的先缴了一一这里的管理费是不管铺子之大小营业额之高低批发零售不问反正一刀切绝对平均主义。胆小老实的怕因小失大怕和曾开全那样被孙晓仁咬住一口也就缴了。多数人也就随大潮一一和气生财,其实生意人最经不起折腾。剩下的硬骨头为数已是不多,孙晓仁就一日三催,硬泡软磨;到了张三那里,孙说全市场都缴了,只欠你;到了李四那里,孙也说全市场都缴了,就差你。生意人各忙各的生意,有的虽鸡犬之声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更没时间去一一打听 。那些有背景有来头的孙就许其按提高前的标准先缴,这些人占了一点小便宜,第二个月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孙晓仁利用手中的权力,自己揩了不少油水,也为所里增加了不少收入,经济效益确实斐然。

年终中心市场被评为D县文明市场,孙晓仁也被所里申报为市先进工作者,报有关都门审批。可是正在这时,人们在公安局扫黄严打抓获的一批嫖娼者中发现了孙晓仁,于是各类检举揭发信纷纷飞向有关都门。

据查实,孙晓仁贪污公款近二万元,且长期嫖娼。原来他月月都隐瞒了一批管理费:多收少缴,多收少报。

孙晓仁不但被撤去中心市场小组长的职务,而且连那个临时固定的“工”也丢了,结束了他显赫半年的“场长”史,而场长的称谓从此却在银港流传下来被接任者冠上了。

当时,李庄艳厂里的妇女们故意逗她:“你夜里怎么不守住你男人呢?为什么让他去为别的女人服务? ”

“现在的人有几个是清白的?”李庄艳答非所问,信口雌黄。

妇女们想: 她这是为自己辩护呢,还是替她男人解脱?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写于曲溪无定庐

(此文入编《当代文学作品选(第三卷)》/王展主编/国际炎黄文化出版社二零零一年十月出版)

(原文原收入作者的小说集《夕阳无语》/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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