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虫

今天的天气格外地好。祢心俏早上起来觉得心情很不错。

丈夫上班去了,儿女上学去了。祢心俏洗好锅碗,搞好房间的一切卫生内务后,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梳妆,然后她就该上市买菜去了。

时间还早,祢心俏因为心情好,所以在梳妆台前认真而从容地化着淡妆。她发现鱼尾纹过早她爬上眉梢,岁月不饶人啊!祢心俏心头闪过一丝沧桑与悲凉……

祢心俏曾经是一家赫赫有名人人羡慕的国营大厂的工人,是厂里的一朵花。不管她走到哪里,所有眼光的焦点就跟到哪里,那时候她的感觉比一个公主还好。祢心俏青年时期的人生道路可以说铺满鲜花,她所到之处,人人都为她让路,她所经历的人生挫折可以说少之又少……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其实哪有十年,她下岗了。家庭经济单靠丈夫那点工资确实是入不敷出,所以祢心俏只得省吃俭用过日子,自己也断断续续做点手工补贴家用。就说这买菜吧,她一般都是十时后才上市,去买那些已有点不耐烦的菜农的菜。这种时候,往往比较好讲价钱,能买到一些价廉物美的菜蔬。

下了一礼拜的雨,今天放晴了。祢心俏来了兴致。她穿上了被冷落许久的苹果绿底浮凸着素雅白色花卉的旗袍。哦,身材还没变,这件旗袍还是这么合体!穿上去祢心俏马上就找回了以前那种良好的感觉。修长而又丰腴的身材被旗袍裹得曲线毕现。凉爽而滑腻的旗袍摩娑着她的肌肤,几乎有一种触电似的快感……实不该冷落了这旗袍,也误了如此美丽的身材……祢心俏一时百感交集。

祢心俏这件颜色布料都相当耐看的苹果绿旗袍,成了今天菜市场上一道引人注目的美丽风景,她穿着高跟鞋在菜市场上转了一圈,感觉特好。祢心俏要的就是这感觉。

“大姐,请问这里有没有搬运工?”在菜市场的大门口,一位三十岁左右,穿着黑色茄克衫,操外省口音的小个子男人,拦住祢心俏询问。

“有没有我也不清楚。”在祢心俏的生活中根本就和搬运工没法扯上关系。

“大姐,你帮我找几个搬运工行吗?”

“对不起!你自己找,我没空。”

“帮帮忙吧,大姐。我有一车货,车到这里坏了。要找人卸货,然后拉车去修理。这样吧,我去找搬运工,你帮我看车,我酬谢你一百元劳务费,你权当做件好事吧。否则，货被人偷走就麻烦了。”小个子男人说得很恳切,完全是带着乞求的口气了。

祢心俏本来就是一个热心人,见他如此说,也就答应了,何况她今天心情不错。

祢心俏跟着小个子男人往菜市场北面不远的国道走去。

在街角转弯处迎面走来一个穿着草绿色半旧军服的人，小个子男人拦住他说:

“大哥,有空吗?去帮我卸货,我给你一百元劳务费。”

“我是”退伍兵”,来这里等分配的,闲得发慌,所以出来闲逛,帮忙就帮忙吧。”“退伍兵”爽快地答应了。

小个子男人从衣袋里掏出一粒什么东西,悄悄对“退伍兵”说:

“等会儿卸货时你帮我收捡这些东西。”

“这是什么?这不是”千年虫”吗? “退伍兵”眼睛一亮,大呼小叫起来,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大概也就是他现在这个样子。

“对。这是日本扼杀电脑千年虫的最新科枝产品,请千万不要喧嚷,这是走私货。”小个子男人好像被人窥见了什么秘密似的,神色苍惶中带着祈求的口气。

“一粒多少钱?”

“不卖。”

“我的朋友正在千方百计寻找这东西,请你卖一粒给我。”

“不卖不卖。我这批货是要给电子厂的。”

“我不管,你一定要卖一粒给我。你叫我给你帮忙,现在我需要这东西,你必须也帮我的忙。一粒多少钱? ”“退伍兵”固执地纠缠。

“一粒八十多元?既然这样我就让一粒给你,收你五十元成本算了。出门靠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小个子男人也表现出一副豪侠气概。

祢心俏见小个子男人拿出一粒千年虫给“退伍兵”, “退伍兵”付给他五十元。

往前走了十几步,小个子男人对“退伍兵”说:

“这位大姐也是我请来帮忙看车的。车就在前面国道边,你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我必须先赶过去看一看才放心。”

“好的你先去吧。”“退伍兵”话音未落,小个子男人早已顾自跑步前行了。

“退伍兵”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祢心俏闲聊套近乎。

“您好!请问小姐,梓圩电子厂在哪里? ”一个和祢心俏擦身而过的人站住发问。祢心俏定睛一看,那人西装革履,打着红色领带,挺着个大肚子手提皮包,大约五十开外年纪。与此同时,他从皮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祢心俏。

祢心俏接过名片,一时也茫茫然,说:“我也搞不啊白,你问别的人吧。”“退伍兵”却掏出千年虫问他:

“老板你懂这个吗?”

“当然懂。这是千年虫。我的电子厂正在收购这些东西,是紧缺货。你从哪搞来的。”

“您要多少?”

“多少都要。”

“每粒收购多少元? ”

“八十元。”

“您在这里等,我去和您联系货源。好吗? ”

“好是好,要多久?我可没多少时间,你究竟有没有把握? ”

“我的朋友有点货,半个钟头内给您消息。”

刚过十字街口,小个子男人大步地朝祢心俏和“退伍兵”走来了。他说,司机已联系把车拖去修理了,货也不用卸了。麻烦你俩了,真是对不起!

“退伍兵”却急不可耐地截住小个子男人的话说:

“你车上的千年虫卖不卖? ”

“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不卖,这是电子厂定的货。”

“卖部分给我。”

“不卖。”

“我刚才帮你,你现在怎么就不能帮帮我?人总要讲点情义吧,不管多少总要卖点给我。”

“哎!今天碰上了也算是缘份,那就让二千粒给你吧,也算交个朋友。每粒五十五元,我可是一点也没赚,只是加点手续费。我去取货来,你去取款来一一我想你身上大概不会带这么多钱吧。记住,一定要快。说不准司机把车一修好,我还要急着赶路呢?就在这棵树下碰头。”小个子男人指着街边那棵最粗的树说。

“行,行。四十分钟够了。大姐,我们走吧。”“退伍兵”招呼祢心俏。

祢心俏不由自主地跟着“退伍兵”穿过街道,走到“电子厂老板”等待的地方。“退伍兵”说:

“老板货联系好了。只有二千粒。”

“二千粒也行。货什么时候送到。”

“很快!我们去取货,你在这里等。”

离开了“电子厂老板”，“退伍兵”对祢心俏说:

“大姐,我银行里有几万块,我现在马上去取出来,但还不够。我再去和朋友借。我们俩把这笔钱凑起来,一转手,净赚五万元,每人二万五。你把银行的存折,家中的现金,再去和亲友借,想办法凑齐二三万元。机会难得,千载难逢呀!但要特别注意,借钱切不可告诉是借来做生意。你就说挪用一下,下午就可归还。”“退伍兵”显得异希兴奋。

祢心俏耳闻目睹了这一过程,她的心翻腾激动得厉害。这么说,今天真的交上好运了!难怪一早起来心情就很好,果真有预兆?难道是这件旗袍把我带回到数年前那样的好运中去吗?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她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这使她有点不知所措。机会难得,千载难逢。对呀!还犹豫什么呢?祢心俏内心翻腾不息,表面却还装得矜持镇定,随口说:

“那我就凑凑看吧。”祢心俏在菜金中省吃俭用自己积蓄了二千元,银行哪有什么存款,倒是有一位亲戚在市场做批发生意,跟他挪借一下应该还是有可能的?她想。

“退伍兵”这时用手往南一指,告诉祢心俏:

“我的钱就在最近这家银行,存折在身上,一下子就可提出来。我跟你一起先去凑好你的钱,我再来取款吧。咱们快走。”“退伍兵”连连催促。

祢心俏前头走,“退伍兵”紧跟其后。祢心俏到了家中,马上拨通亲戚铺中的电话,问现在有没有现金,她有急事借用几个钟头,下午即可归还。

亲戚说家中是有一万五千元货款,已约好一货主今天要来取的。如果你真有急用,并且下午确实能归还,那么你先取去应付一下也可以。

祢心俏放下电话,心情格外熨贴,格外愉快。加上她的积蓄一万七千元,她盘算着,可买三百多粒,每粒利润二十五元,也有七八千元了,也好。啊!看来财运一到!你想不赚都不行!原来,有时要赚点钱也是不难的哩!

坐在客厅里的“退伍兵”看来与祢心俏一样高兴激动。她从祢心俏的神情上已感知到情况良好,祢心俏跟他说,我只能弄到一万七千元。现在到批发市场去取款。“退伍兵”赶快说,你能弄到多少算多少,其余的我负责。

他们下了楼,祢心俏要去推单车。“退伍兵”说,坐电动三轮摩托吧,这样快些。

在车上, “退伍兵”叮嘱祢心俏,车不要开到你亲戚门前,远一点停下。我在外面等,你自己去取款。要保密,不要泄露我们的生意内容。祢心俏连连称是。

亲戚那里因为有些生意业务,况电话上又已讲好了,所以也不多问,把祢心俏引至内室,将钱交给她。祢心俏点好钱,装进坤包。出来找到来时那辆三轮车,“退伍兵”正坐在里面等着。

拿到了? “退伍兵”问,祢心俏点点头,三轮车就往回开了。祢心俏很兴奋,坐在车上暗暗筹划:等赚了钱,马上买一件贵重礼物送给丈夫,今晚上给丈夫来一个特大惊喜……

到了约定地点,那小个子男人早已在那里等着。“退伍兵”说:

“大姐,我数量多,你先买你的,要银货两清。然后你在这里等我,我现在马上去取款。”“退伍兵”说着径自走了。

小个子男人问祢心俏能买多少?祢心俏告诉他只有一万七千元。小个子男人说,好吧,给你三百一十粒。于是从手提袋里摸出四包千年虫,拿起一袋拆开,从中取出十粒装好,余下的又放回去。把三包多千年虫用一个塑料袋装在一起交给祢心俏,祢心俏收好千年虫,把钱交给小个子男人。小个子男人接过钱,看了一下捆数,就丢进手提袋里,说,你是我信得过的人,我相信你。

等了好一会儿,“退伍兵”还未来。祢心俏有点焦急。小个子男人说,可能今天人多,那么多钱又要点,没那么快。祢心俏觉得又等了好久,小个子男人也埋怨起来:

“怎么这么久?我可是还要赶路的。大姐,你去催一催吧。”

祢心俏心里正盘算:怕电子厂老板等得焦躁,干脆自己先过去找他算了。于是欣然同意。

祢心俏走到与“电子厂老板”约好见面的地方,找不到他的人影。她紧张起来了。回头找那小个子男人,也不见了。到附近几家银行和储蓄所去,哪里有什么“退伍兵”的踪影。最后,祢心俏把那几包千年虫拿到电器铺去问,人家告诉她,这是电阻。一粒顶多也就二分钱吧?

二零零三年四月十五日写于浮山潦斋

（原文原收入作者的小说集《夕阳无语》/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0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