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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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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

我和二姑最亲。

二姑不是我的亲姑姑。我有三个姑姑,大姑和小姑是亲姑姑,二姑不是。二姑是我祖母姐姐的二女儿,我祖母是二姑的姨母,二姑和我父亲是姨表。

二姑对她的姨母一一我的祖母很好。据说,祖母姐姐生育二姑坐月子的时候,是祖母在那里侍候祖母姐姐和二姑,二姑小的时候,也是祖母帮忙带大的。

祖母健在的时候,二姑每年必定有二次要来探望祖母:一次是正月即过年的时候,一次是古历的七月初七一一如果二姑有事脱不开身,那么二姑一定要使表兄或表妹来。祖母的生日二姑有没有来,我现在记不住了,因为祖母的生日是中秋节。

祖母与二姑是最亲热的。二姑来了,祖母满心高兴。二姑来的时候,祖母就在家歇着一一这倒使苦命的祖母得到了一天半日的解放,这也使二姑探望祖母的行动深了一层意义。

祖母有时也去看望二姑。祖母不做生意去走亲戚,这在祖母是一种极罕见的现象,何况去看的又是她的晚辈,于此也可看出祖母与二姑的特殊关系。我认识二姑的家,就是小时候跟着祖母去而认识的。祖母从来没有带我去过大姑小姑家,只有二姑家她带我去过。

我从没见过二姑丈,二姑中年守寡。

二姑身材修长,皮肤洁白细腻,瓜子脸柳叶眉,似乌云似的发髻总是梳理得井井有条,浑身上下干净利落。二姑举止娴静,神态安闲,完全透着一种大家闺秀的风度。

我为什么和二姑最亲,因为我和二姑比较谈得来。我喜欢和二姑坐谈。

当我出入广州、深圳在表兄们的家中碰到二姑的时候,二姑总要详细地问起我祖母、父亲和叔父:老姨身体好吗?大舅好吗?小舅怎么样了?每当二姑知道我的工作或家庭有什么进步的时候,就衷心地愉悦起来,然后常对我这样惋叹:如果大妗还在,她看到你现在的进步,一定是非常高兴的。每次和二姑坐谈,就是心理接受一次抚慰,心情熨熨贴贴。我喜欢从善解人意的二姑那里获取温馨的母爱,我缺乏母爱。

二姑生育四男二女。二姑不但把这一群儿女拉扯大,而且都尽可能供给他们读书,想读的她都让他们读下去一一除非他们自己放弃。当某一个人因种种原因而准备中断学业对时,二姑最后总是劝他:妮(对儿女的爱称,并非单指女孩)啊,你好好想一想,读好书才有出息啊!

我的几位表兄走向社会以后,应该说个个都成材,混得都很不错,这一点确实很难得一一当然表兄们自身的努力自不待言,而二姑对他们从小的培养与影响实在是不容忽视的。

二姑的这几个儿女,在不同的时期, 其家庭经济的发展都是不平衡的。二姑有一个基本原则,她不管何时何地,总是比较关注那个落后者,在有可能的情况下,总是想方设法为那个落后者多尽一份心,而她的想法既是脚踏实地的,做法又是切实的恰当的。

二姑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她的晚年,大体都是在广州、深圳度过的一一帮表兄打理家务,管理孙子孙女。大城市的生活,当代人的气息,年青一代的思想,二姑是熟悉的,也是了解且理解的。最令我折服的是,二姑和儿女、儿媳、孙子孙女们一一二姑共有十五个孙子孙女一一都相处得非常好,非常融洽。二姑是一个有主见,情感丰富,善解人意又豁达大度的人,二姑面对一大群儿媳妇孙子孙女,她懂得因人而异分别对待,理智而艺术地处理着这一切关系,周旋得游刃有余,处理得恰如其分。二姑能设身处地,站在别人的立场与角度考虑问题,这样,二姑一下子就会与每一个人都拉近了距离,谁都比较愿意把心里话说给她听,谁都从心里敬重她。

二姑在晚辈的面前,从不摆长辈的架子,不树威权,更不主观武断,也不过份干涉每一个人的自由,而是在尊重人格与个性的角度平等地进行规劝,绝不居高临下,也不自卑自轻,既关心又不干涉,既把自己的观点表达了又不强迫人。这一点看似平常,其实许多人一辈子也难以做到,学也不一定学得来。这是一种涵养,一种很高的文化素质一一虽然二姑没有什么高深的文化。

二姑曾为我的婚姻牵肠挂肚。她曾为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可是这件事后来被我放弃了。那时我刚入学一一参加工作六年多之后,学习任务很重;署假回家,又得悉祖母得了绝症,心情很坏,所以就把这件事放弃了。据说那女的认识我,但我却不认识她。二姑后来还曾带那女的来给我父亲看,因为这件事父亲一度对我有很深的误解,甚至很有意见,毕意是我辜负了二姑的一片好意。虽然如此,二姑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牵挂着我的婚姻大事,能被一个人关心和牵挂我感到幸福。

我喜欢听二姑讲故事。二姑有一肚子关于儿女、媳妇、孙子孙女们的故事。当二姑对我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她能够做到不动声色,她不急于表达自己的主观情感。她的褒贬,总是隐寓于客观的叙述之中。

下面是最近我去探望二姑,她给我讲的几件事。

二姑告诉我,一次,表兄在单位分到一套房子的指标。表兄要给自己的女儿,表嫂要给她弟弟,两人争持不下。二姑知道了,对表兄说,算了!给她弟弟吧。不必为这件事搞得家庭不睦。然后二姑又对我说,孙女大了,当然也要房子,没房子,结婚住什么?我虽没听到她(指孙女〕嘴里说什么,但我知道她心中总是不悦的!我宽慰她,阿X,你还年青,慢慢总有办法的。

二姑又对我说,孙子谈了一个对象,她母亲不同意,嫌对方家贫,因此这件事就那么搁着。我对你表兄说,你告诉XX(指表嫂),只要两个年青人情投意合就行了,贫点又怕什么?我们若有点多照顾她娘家又有什么不好?我看她那样的人家也不算贫。不必过份干涉年青人的事。二姑然后又对我说,XX(指儿媳)为什么这样嫌人家,也是事出有因的,因为她是有很深刻的体会的呀!二姑确实是一个胸怀豁达,而且善解人意的人。

二姑衰老了。二姑的儿孙全部彻底从乡村走向城市了,可二姑却从城市又回到了故乡的乡村。二姑平静而宁静地安度着她生命的最后岁月。春夏秋冬,每人一季,四个儿子。(或儿媳)轮流从城市回来服侍她。

二姑不慎摔倒了二次。她已不能自由行走,也无法独立站立了。二姑行动不便,耳也有点背一一或许还背得很厉害?对她说话必须把声音提高八度。我不习惯对一个老人大声说话。二姑说话的声音还是洪亮有力地,我还是喜欢听她娓娓地客观平静地叙述她的儿孙的故事。最后,二姑又给我讲了一个她和她婆婆的故事。

二姑对我说,我的日子恐怕不会很多了。我说,二姑你头脑这样灵醒,思路又这样清晰,还可活几十年的。

二姑说,人将老(指逝世),自己是知道的,而且也是很清醒的。我婆婆老的时候,上午她就对我说,阿大(二姑是大媳妇),去把我楼上的雅衫裤(寿衣)取下来,别至时手忙脚乱的。当时我三叔在场,示意我别出声。我婆婆又说,我咀(说)哩咀了,你们到时候别慌里慌张就行了!夜里,婆婆又问我,阿大,是不是鸡叫头遍了。

“是。”我三叔正打手势叫我别说时已晚了。我婆婆听后就对我们说,我走了。然后就闭上了眼睛,我们听到她响亮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就这样走了。

屋里静悄悄的,窗后的山上,传来了鹧鸪幽深的叫声……我默默地沉思在二姑所讲的往事中……

二姑又说,我婆婆临走的时候分派遗物,她给我一件香芸衫,给二婶一件香芸裤,给三叔一件羊毛衫。XX不同意,说香芸衫应给我大姑。婆婆说,那就给大姑吧。这样我这个大媳妇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认为这样不公平,就低着头走出门去。刚出门槛,听到后面我婆婆说,阿大心里不乐意了。我噗哧一笑,转身走了回来。婆婆对我说,阿大,我没什么东西留给你,你将来靠自己发家致富吧,我就送给你这一句话。办完婆婆的后事,大姑问我分派遗物的事,又问我有没有捡拾婆婆的旧衣裤去箍米瓮。我说没有。当时天井里还丢着一件婆婆穿过的破衣,大姑指着破衣对我说,阿大,你把这一件捡起拿去洗干净,晒干收藏起来,以后去裹孙吧。我说好,大姑,我听你的。后来碰到哪个孙子幼时难养,我就用这件破衣给他包裹。你看,现在这一大群孙儿个个都活蹦乱跳,个个都健壮成长,个个都成人成材了一一二姑的八个内孙,有七个是大学生;七个外孙,有五个基本属大款,据说还有家财逾千万者。

二姑说着,满意而快乐地笑了起来,一派了无牵挂的神态……我不想也不急于插话,因为我不喜欢大声地嚷。

有顷,二姑叫我扶她躺下去休息。

屋里静悄悄的。古一一咕,古一一咕,古一一咕,窗后的横山,传来了鹧鸪一声声幽深的叫声……

枫江从横山脚下悄悄地注人榕江,村东的古渡头,一片榕荫,香火缭绕。多美的山水,多宁静的乡村啊!

二零零三年九、十月间写于龙砂寂斋

(原文原收入作者的小说集《夕阳无语》/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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