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牛路说开去

世界上到处有马路，但却极少听说有牛路。我涉足五七省，读书几十载，说句大言不惭的话，也算涉猎古今中外，可至今就没听过、读过哪里有牛路。但也不是绝对没有，路篦村就有一条很特别很出众的村巷叫牛路。

说它特别出众，是因为它有五大特点。长是它的第一特点。这条纵贯村南北的称为牛路的村巷竟达一千几百米之长，远的不说，在粤东地面恐怕就很难找出第二条；二是曲曲折折，既曲得新奇，又折得别致，有如张旭的草书，一笔写去，急骤驰缓，肥瘦宽窄，变幻莫测，出奇制胜。外乡人初进牛路，总是疑惑自己走错了路，总是疑惑自己走入了死胡同，常常陷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三是牛路的中心地段，两旁各有一块空地，空地之东建一戏台，空地之西是五大间的供销社，以空地为中心向南北延伸，形成一个闹市，农具铁器、吃喝穿戴、菜蔬果品、生鱼熟肉、点心饼食，应有尽有。在别处买不到的东西，到牛路去准能购到。四是牛路上的饮食夜市，通宵达旦，一般的小镇，均望尘莫及，自叹弗如。五是在解放以前，牛路就是水泥路面，这在旧中国或是改革开放之前的农村，都显得鹤立鸡群，不同凡响。

牛路之称缘何而起，我访问了许多路篦人，竟没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用不着刨底追根，城之道叫马路，村之巷称牛路，自然天成，相映成趣，地义天经，顺理成章。

马路牛路之标志城乡差别是显而易见的，但牛马之别却容易被人们所忽略。为什么马有良马、名马、千里马、宝马，而牛却未闻有此种种美誉，最多只有肥瘦老幼之分而已!

名马驮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贤臣良将，或君王美女。其主子如此非富即贵，近朱者赤，所以马们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地沾上了富贵气，未免就飞黄腾达，飞扬跋扈起来。怪不得世人还要去溜须拍马!岂不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何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的马们。倘一立下“汗马功劳”，则动辄受封受赏；夸大其辞，吹个天花乱坠，吹得神乎其神，树碑立传，名垂青史……想想，它们的主子都是何等样人?

牛唯有受农人驾驭，多强壮多有能耐的牛，也只能和泥巴打交道，不声不响，竭尽全力，埋头苦干，也还免不了常受叱骂抽打!它们只要有一点点不满的表示，就被指责为又倔又犟的牛脾气。一辈子犁田耕地，默默无闻，耗尽精力，支撑不下时，还要贡献身体，成为菜肴，这是耕牛。还有那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的奶牛，其索取和奉献反差之强烈实属世界第一。可就是不见有哪一条牛被载入史册，流芳千古，这恐怕与它们的主子都是些贫贱之辈不无关系。至于老子的坐骑青牛，则属于不务正业的例外。怪不得“牛路”没人愿意说之，用之，名之——除了路篦人。

人生之路是否也有“牛路”“马路”之分呢?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一九九八年七月写于曲溪无定庐

（此文入编《世纪风(第二卷)》/启蒙主编/中国文联出版社一九九九年十月出版；原文原收入作者的散文集《牧童拾得旧刀枪》/华夏文化出版有限公司/2002.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