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情怀

我这里所说的失眠,不是指身体素质方面的疾病恶化而引起的病理现象,而是指有时做客或待客喝了太多又香又浓的酽茶,或者这样那样的缘由引起精神兴奋不能入眠的暂时性失眠。

长期的纯粹病理方面的失眠是非常痛苦的,这方面我不想去说它。而偶然性的失眠,却是美好的,我怀念这样的失眠。

当你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时候,那就起床,洗脸,点燃一根烟—一你若不抽烟当然就不用抽。然后坐在案前,写一些你想写的文章。这个时候写东西是最好的时候:万籁俱寂,一切杀人伤人的噪音都消失了:灯光最足,心情最定,精神最集中,往往灵感频闪,思如泉涌。我有好些文章,都是在失眠中诞生的。母鸡下了蛋,总要自豪又骄傲地咯咯叫起来。写出了文章的人,就像母鸡下了蛋,虽然不像母鸡那样张狂地咯咯大叫,但他自己总是高兴的,特别是那些一气呵成或一挥而就的文章,那愉悦就更不用说了一一至于别人怎么看这都无所谓。为此我怀念失眠。

你不会写文章吗?那也没有关系。你可以在书架上找一本此时你最想看的书读起来,若读不下去就另换一本；如果你受到它的吸引,那就一直读下去……读着读着,如果你的倦意上来了,那就熄灯睡觉。

你不会读书?那也没关系。你可以下楼,走上大街去赏夜景。这是你白天绝不可能看到的另一道美丽的风景。我敢说,没有失过眠的人,没有深夜逛过街的人,是一种遗憾,是一种缺陷,起码来说,他人生的生活体验是不全面的,他的阅历也是有所欠缺的。

大街上一般的商店都早就关门了,但却有不少专做夜市生意的食摊,各种各样的小吃可以说琳琅满目。炊烟袅袅,油烟升腾。你可以一摊一摊地看看他们究竟卖些什么,那些是你从未吃过的或最喜爱吃的,然后根据你的需要或尝新尝鲜或选择旧好。此时你坐下来,也可观赏观赏吃夜宵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似乎年青的情侣较多?你甚至可以深入下去了解他们背后的一些私生活……不是为了制造什么,仅仅是了解而已。

吃过了点心,你可以继续走。你会发现,除了食摊之外,还在营业的就是那些名目繁多的内容一致的什么美容院、美发厅、发廊或理发店之类,亮着神秘的红灯。有的门前停着小车或摩托,也有年轻女郎坐在门前陈列她们的风姿或向路人投媚眼乃至招手以招徕顾客的。如果你有兴趣,也可以选择一家走进去消受消受。你也可以走到沿河或沿江的街上,观河水或江水。如果下着小雨,你可以让雨淋着,或者打开你的折伞一一当然下楼时你先带着的。这样走下去,这样的散步,这样的赏景,也是一种锻炼。当你走出了一身汗,当你走累了,那就回去。洗个热水澡或冷水澡,然后躺下去,失眠恐怕早就无影无踪了。

和做梦一样,失眠,可以说是人生的一部分。我真的有时好怀念失眠。但住在住宅小区或校园里,大门一被门卫锁住,失眠就失去了自由；而失去自由的失眠,就很痛苦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也就只好借苏轼的词来达观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二零零三年四月二十四日于浮山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