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之夜（修订稿）

夏日,西斜的阳光透过芒果树那茂密翠绿的枝叶,把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辉射进窗边一位中年妇女身上,她的背上、肩上、头上闪烁着大小不同的灿烂的金光。她满头黑发整齐地别在耳后,圆脸匀称,五官周正,眉头微蹙,神情专注而投入。此时,她的整个身心都贯注在她的工作上,对于阳光的散射毫无反应或者说她根本就无暇去理它。

写好教案,王慧老师又从头至尾认真地检查,经过反复推敲,直到自己认为满意时,才轻松地舒出一口气,愉快的笑意在脸上荡漾,这是她一贯来形成的老习惯了。在案前坐了将近四个钟头,她确实感到有点累了。王老师起身泡了杯茶,然后坐在藤椅上拿起当天的报纸浏览起来。啊!真的恢复高考了,现在可以大张旗鼓地抓学习抓考试抓智育了。这一届工农兵学员虽然是推荐上来的,但只一学期就遇上教材改编,碰上考试了。好!王老师喜不自禁地喝起采来。她觉得浑身充满了跃跃欲试的精力。

学习雷峰好榜样,

忠于人民忠于党；

爱憎分明不忘本，

立场坚定斗志强。

一串清脆、响亮的歌声,由远而近,飘进屋来；随着歌声也飘进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她背着书包,红润的脸上闪着一对明亮的眼睛,稚气中透着聪明伶俐,扎在脑后的二只羊角辫还在一起一落地颤动起伏。

“妈妈,我刚刚去看志强哥他们。”她一边往墙上挂书包,一边告诉着王老师。

“哦!琼儿,他们怎样? ”

“他们还没好,志强哥的晚饭几乎没吃。”

是吗?王老师早操后去探望他们时,就感觉同学们的病情还是没多少好转。吃不下饭,这病自然就好得慢了。真叫人焦心!

“妈妈,快洗澡,然后咱们看电影去。”吃罢晚饭,琼儿对坐在窗前沉思的妈妈嚷着。

“妈妈不看电影了,你去找小红作伴吧。”

“为啥不看?今晚是新片啊!有电影,学校又不开会。”

“新片也不看啦,妈妈有比开会更重要的事情。晚上风大,多带件衣服。”

“知道啦! ”

女儿扛着椅子找同伴上露天电影场去了。王老师静静地想着心事……

流感象闪电一样,一下子席卷整个学校,速度之快,出人意料!勉强还能支持的不计,两天功夫,病倒的同学已达三分之一。幸亏学校采取了各项紧急措施:紧急腾出一幢屋子,隔离、 治疗、预防三管齐下,总算暂时控制住了病情的蔓延。患病的同学已几天没上课了,等他们病好后,首先必须给他们补课……可现在他们还吃不下饭,再这样下去…唉!王老师确实有点担心。

好闷热的天,王老师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夜暮降临,天上清澈的月色给大地上的万物洒下了一层薄薄的银光。窗外九里香的白色花朵在月光下盛开,既浓馥又清新,花香沁人心脾……七八只花脚大蚊子,贼头贼脑地在王老师周围绕来绕去。那刺耳的令人厌烦的嗡嗡怪叫,闻之让人顿起鸡皮疙瘩。如果你想专注于工作,它们便展开猖狂的进攻,乱叮乱咬；当你停下工作,寻求拍杀时机,它们却又逃得远远地对你虚张声势,直把人搅得怒从心上起……

今晚的蚊子是更加可恶更加疯狂了!王老师想,天气要变了。她起身去找蚊香。当王老师把点燃的蚊香放在床下的时候,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对了!昨天老肖外出开会前,到加来镇买了点地瓜,还没吃呢,同学们吃不下饭,煮地瓜放白糖,他们该是有胃口的。

王老师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厨房,马上动起手来。地瓜还没煮熟,外面电闪雷鸣。刚才还是满天星斗的天空,一会儿像被扣上一口大锅,黑咕隆咚的。接着黑云翻滚,凉风飕飕。王老师赶紧关闭所有的窗户。顷刻飘泼大雨象冰雹一样,摔打在屋项上,发出噼噼啪啪的暴响；雨水象决堤的江河,倾盆直下了。

“这该死的天气,搞得人家看不成电影,还淋得浑身湿透!”边跑边喘气还忘不了咀咒天气的琼儿,一身雨水冲进家来。

“琼儿,快换衣服,小心受凉。”王老师嘱咐着女儿。琼儿换好衣服,见妈妈正在往煮好的地瓜里放白糖,便说: “啊!煮地瓜,我要吃。”

“这是给你志强哥他们煮的。你不是说他们吃不下饭吗? ”

“哦!我知道,那我不吃了。妈妈,让我给他们送去吧? ”

“不必了,外面下大雨,你去休息。妈妈自己去。”

“不。您不让我自己去,我也要跟您去看他们。”

“傻丫头,天气不好,路不好走。你就不怕被传染?”

“妈妈不怕,我也不怕。我给你作伴。”

“好,你一定要去,就赶快穿上雨衣,换上水靴。这鬼天气看起来一时半刻晴不了。咱们还是趁热给他们送去吧。”

母女俩穿好雨衣,换上水靴,关好门。琼儿一手提着用塑料布包好的铝锅一一她坚持要抢着提,一手挽着妈妈的胳膊；王老师打着手电, 琼儿紧偎着妈妈。狂风裹着暴雨,直向她们的雨衣上摔打厮扯着,母女俩趟着泥水,消失在苍茫的风雨之中。

（谨以此文怀念我的一位老师）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初稿于白石溪风雨庐、二零零三年四月八日改定于浮山潦斋

（原文原收入作者的小说集《夕阳无语》/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0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