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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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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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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在茶外——评周华诚散文集《不如吃茶看花》

在吴方言区的很多地方,我们是不说“喝茶”的。茶确实是拿来喝的,但又不止是拿来喝的。说“吃茶”就更加全面、生动了。这是方言的妙处。我们确实有些时候也要把茶叶给吃进肚子里去的。你想呀,那么金贵的明前龙井,你舍得喝完就倒掉?再说了,那叶子也娇嫩呀,经牙齿轻轻碾压、研磨,再一口咽下,那真正是口齿留香,与茶一体了。当然,“吃茶”的“吃”字,也体现在喝茶不能空喝,佐以几样精致、玲珑的茶点心,这才有吃有喝的,高雅又实在。

诸如此类的闲散家常、絮絮叨叨,是《不如吃茶看花》的主体内容和总体基调。周华诚于文字,无所用心,不甚用力。只是淡淡写来,寻常极了,也是清淡极了。但他的文字有天然宝石般的光泽度,可入眼,可入心,给人真切、散淡、温润、绵柔的后劲。或者说,他更在意的是无可用心之后的天然之气。自然,这种天然之气极其难得。

周华诚是博学多才的。书中所列上百种茶的成色、品相、特性、典故,他都给你一一描述,娓娓道来。比如,“吓煞人香”是碧螺春的别称。白茶越藏越香,一年茶、三年药、七年宝。比如,陆羽写《茶经》,对煎茶之水极为看中,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又撰写了一篇《水品》,把天下名泉分出了二十品。比如,《红楼梦》妙玉也有茶论:“一杯为品,两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可以这么说,《不如吃茶看花》是他一个人的茶叶博物馆。每一款他如数家珍的茶叶,他都考察过,研究过,细品过,回味过。换句话说,他所写的都是他亲身体验、亲口品尝、体味、体悟过的茶。没错,仅仅是喝过,还不算喝茶。要品过,悟过,才对得起那些有着好名字与好味道的茶。他与那些茶是有过对视与交流的。他们交换了彼此的脾性,产生了故事,也动了真情。

周华城写茶,滋味在茶中,功夫在茶外。他写茶,写出了动静,也写出了意境。一款款茶在他文思的浸润之下,升腾起一缕缕或悠远或清雅或恬静或深远或曼妙或冲淡的香气。那种香气,缭绕着,氤氲着,在每一个字里行间,转弯抹角。《饮之仿佛有雨》中写的是金山时雨,来看这一帧画面:“先用八九十度的水冲一注下来,仿佛春雨浸润大地,少顷,这团团绿茶就全面苏醒,伸腰踢腿,舒展开来。”别人写茶多用形容词,周华诚用“伸腰踢腿”这两个动词,把这壶金山时雨是写得来何其生动、别致。

而在《黄茶帖》里,他这么写:“如果只是二三人,临江摆出这样的一席茶,如此坐上两三个小时,统共只说四五句话,只凭清风过耳,飞鸟停留,茶席边一年蓬的白色花朵默默开,就太好了。”

在《山中访茶杂记》里,这么写:“山涧水潺潺而下,村人用竹笕饮水。一根竹笕接另一根竹笕,另一根竹笕又接另一根竹笕,这样把水传递过来。”“老屋里有一座天井,雨就从天井里飘落,洒在菖蒲、兰花、青苔上。”“松阳人的屋角、檐下、篱旁,都种着一棵棵茶树。开窗面茶圃,把盏话香茗。人在草木间,才是一个茶字呢。”

这样的生活画面有如电影镜头,令人艳羡得紧。他于散文的功夫,实在出于文字之外的。犹如,他写的茶香也早已在茶之外。那是古典的意境、文学的审美、诗意的美学叠加在一起、糅合在一起之后的茶之味,散文之味。

他的功夫还体现在他的喝茶心得。那是茶之外,也是茶之上。喝茶也好,看花也好,是日常生活中的雅事。但即便是多么高雅之事,那也只是事,是形而下的。要把它升华为形而上的学问,那便需要品茶者具备佛家的心性、哲学家的灵性、文学家的修养。周华城便是在这样的一条形而上的路上探寻着,求索着。

在《安福寺的梅花》里,他说:意义隐去的时候,审美才浮现。在《山是山,水是水》里,他说:毛边书,不宜于敷衍翻阅,只适合慢条斯理闲品。如同喝茶一样,只有不赶时间的人,才喝得出茶的味道。“绝妙之茶,与绝妙之人一样,都要耐得住吧。”

而在品开化龙顶时,他写下的是:山花落尽人不见,白云堆里一声钟。这简直直逼唐诗王摩诘之空之美了。他更说自己是:“我是那夏日稻田边大碗喝茶的人。我是那秋天屋檐下大口饮酒的人。但我更愿意我是个素人。一张白纸,什么都可以往上写。”“沏茶时,重的东西要轻轻放下,轻的东西才重重放下。”

“无论多么困顿的时刻,文艺亦有它自己的功用,那便是滋养与抚慰人的心灵。在这一点上,它与茶的功用几乎一样。”“这世上,有人爱茶,有人爱酒,有人爱读书,有人爱交际,有人爱清贫,有人爱金钱,其实是一样的,未必要分出什么高雅与庸俗。”

如你所见,周华诚喝的是茶,看的是花,撩开的却是他心的图谱,灵的世界。就是这样一本散文集,我愿意重重地捧着,轻轻地读着。留在回念中,是那山水之间的空灵,内心深处的自在与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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