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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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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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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路行走中的乡愁密码 ——评孙昌建诗集《江河万古流——我的诗路行走》

顾名思义,《江河万古流——我的诗路行走》是一本跟水有关,跟诗有关的诗集。诗集共分四辑。第一辑,桃花源·浙东唐诗之路;第二辑,夜航船·大运河诗路;第三辑,乡村志·钱塘江诗路;第四辑,思乡曲·瓯江山水诗路。可以这么说,这是一本水淋淋、湿漉漉的诗集,捧在手上,有水平如镜,有波光潋滟,亦有汹涌澎湃,有浪花飞溅。它走的是水路,江南水乡丰沛、充足的水资源,给了它丰厚的滋养与润泽。它走的是诗路,唐诗宋词的千年骨骼血肉、肌理脉络给了它诗意美学的底蕴与高度。

一、日常细碎里的乡愁密码

诗人孙昌建说过:“整天讲‘诗和远方’的人,对于写诗,还没入门。诗歌在一日三餐,在你的朝九晚五,在你挤地铁的那种感觉……我们要去远方,但是我们在远方寻找的也还是这种细碎的生活。”

体现在这本诗集中,可谓处处是细碎,时时有日常。诗集中用到了六处方言,“酒”在诗集中出现了30多次,米饭面饼出现了22次,菜包括青菜、白菜、咸菜出现了17次,鱼包括咸鱼、鱼干出现了15次,肉主要是咸肉、腊肉出现了10次,虾、蟹、螺包括螺蛳有9次,鸡、鸭、鹅有6次……字里行间缭绕着满满的烟火气、家常味儿。这些日常细碎恰恰便是诗人的乡愁密码。如果说“江河万古流”“诗路行走”这样的字眼多少是有些宏大叙事的,形而上的,那么让人出其不意的是,孙昌建硬是拿这些寻常极了的甚至是不入流的日常细碎撑起了这一份宏大和形而上。这不得不让人想起大道至简、大美至朴这样的至理名言。

在《乡村叙事练习》(组诗)中有一首(《在桐庐凤川谈论青菜》)很有意思:最后的话题还是青菜/甲说这些青菜长得真好看/乙说这些青菜灵魂儿还在/丙说这青菜像小时候的青菜。“青菜”是寻常极了的东西,“这些青菜灵魂儿还在”就不寻常了。可以看出,作为诗人,孙昌建以日常入诗,他所要指向的可不仅仅是日常,他顺便要讲讲的是跟“灵魂儿”有关的事体。现在还有多少青菜保留着一千年前的“灵魂儿”呢?恐怕只有在纯粹的农村的纯粹的土地里,甚至还需在纯粹的土灶上,还保留着它们的真味儿,灵魂儿。

想起孟浩然,你会想起什么?诗人想到的是:至少有十年,麦子一直往我的裤管里钻/至少有十年,油菜花一直在晃着我的眼/至少有十年/乡民会请我去他们家吃饭(《我常常想起孟浩然》)。而在这样的诗句中,我们能够感受到诗人对于麦子、油菜花、乡民请吃饭,这样的农业文明时代的日常事物和日常活动是充满怀念与神往的。

在《我更喜欢稻田》里,这种念想就来得更为直白。“比起写诗和教书,我更喜欢稻田/喜欢米酒,似醉非醉的感觉/一脚油门下去,世界还是没有动/原来我已经躺在一堆稻草中间/我看到白云的毛巾正在擦着蓝天(《我更喜欢稻田》)。”

这种念想或者说情愫在《衣架上的故乡》这首诗里到达了顶点。此诗堪称经典,用“衣架”这一日常至极的事物来入诗,来写故乡,真是新鲜、罕见。“有些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有些挂着若有若无的风/有些在滴水,好像是眼泪/有些在风中荡秋千/荡着荡着,有的缠绕在一起了/好像再也不愿意分开”,此诗高妙之处在于将日常与隐喻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我们也知道,这里的“故乡”不仅指的是地理上的故乡,还有精神上的原乡,诗歌的始发地,千年文脉的源远流长。而所有这些皆是由一只小小的“衣架”撑起来,可见“日常”之博大、深刻,不可小觑,真乃“四两拨千斤”是也。

二、古今碰撞中的反对与挽留

诗人孙昌建早年出过一本著名的诗集叫做《反对》,而在《江河万古流——我的诗路行走》中,他依然义正言辞,保持着“反对”的姿态。那么诗人到底要反对什么呢?

“草和烟雨,从来都不缺的/唯独一只燕子迟迟不肯飞来/如果真的飞来/请不要用灯光秀欢迎她 ”(《苏溪亭》),“只要一接近城市的霓虹/雪就可能化掉了/而它覆盖着的一船煤/这运河是否还载得动/那轻与重,那黑与白”(《一船雪向我驶来》),他反对城市的躁动与喧嚣,以及因此带来的光污染。

“只要江的对面不是高楼/几丛烟树就长出了一点古意/一艘小船就回到了宋画/只要江水一暖菜花一黄/唐朝就轰的一声倒塌了/宋朝慢慢从钱塘江走向富春/两岸野蜂飞舞,田野金黄(《好像是在宋朝的江边》),他反对现代化文明快速发展进程中对于古典的那一份诗意的掠夺和侵犯。

“自从有了无人机/人们习惯于俯瞰/只拿一个手指头出来/对着镜头来指点江山”(《在桐洲试划皮艇且躺平》),“所有的人都低头刷着手机/一抬头,唐朝的马跑回了秦汉/就像诗人跪倒在字典前面/我把酒杯扔回了唐朝(《今夜借小杜清明四句立此存据》),他反对人类对于高科技的过分依赖。

在这样的时代里,诗人是孤独的、落寞的。因此,他无数次地梦回唐朝,在他的诗集中,“一千年前”是个高频出现的词语。“我在一千年前就出发了/手机闹钟设在早上六点/我带上了唐朝备好的面包/想喝一口天空白云的牛奶 ”(《序诗》),“在佛系的传说中,一朵梅花/已经等了我一千年/而我终于为她写了一首/可以立马删除的诗”(《梅花洲》),“正如所谓塔,那山上的塔/可能已经站了一千年了/回家的人看到塔/就可以放下所有了”(《玉海楼致孙诒让先生》),“是啊,比缓慢更慢的/应该还有一条河流的内心/你站在岸上一眨眼/可能一千年就过去了”(《比缓慢更慢的》),从这些诗句中都可以看出,他有着深深的“一千年前”情结。那是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的唐朝啊,那是人类文明曾经有过的绚烂至极的唐朝。

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从一千年前穿越而来的。在《我就是一千年前的那个诗人》中,他写道:到高山上去写/到月亮上去写/把诗写成了酒,写成了火/有一天月亮沉到河里去了/我也就去河里捞月亮了/我就是一千年前的那个诗人/我一直住在月亮上,也住在水里/我一觉醒来,一千年就过去了/我回到乡里,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听不懂”就是他反对的。他希望千年的文脉依然荡漾,千年的诗意依然流淌。他是以反对之姿在深情地告白与挽留。而这样的反对与挽留又何尝不是乡愁的重要组成部分。

诗是思,也是史。《江河万古流——我的诗路行走》是一个行吟诗人的诗路吟唱,而他所吟出的每一个字,唱出的每一个音符,都将被封存下来,成为诗歌的历史,人类的历史。

   ——发表于2024.4.25《文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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