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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昊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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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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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青草离离

清明,青草离离

                              

清明,我一直不愿意接近,因为越成年越觉得这个节气过于悲戚,总会让人想起那些曾经在我们身边很温暖的人却无奈地离去。

人在年少时是没有这种感觉的。远逝的先人很神秘,从祖父辈口中听来只言片语、零星故事,仅仅有个大致轮廓,很单薄。清明回老家祭祖,大人忙他们的,小孩子反倒是趁机去野外随意逛逛。

小山始绿,树木生发,叶片在阳光下透着亮,泡桐花吹起紫色的小喇叭,田野里的麦子才刚抽穗,油菜花已近落幕,结了籽,放眼望去,风微起,波微生,飞来飞去几只小虫,着实欢喜。

最早对清明有思考是因为妈妈教我们背杜牧的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当时只是从字面理解,乍暖还寒,细雨绵绵,潮湿阴冷,行人瑟瑟发抖,只想喝酒。后来想想,那人定是在野外徘徊,心里面装满了怀念或者敬畏,形单影只,凄清苦冷,才会欲断魂。

妈妈比较遵循传统。清明节那天,总会去外面折来柳枝插到门前。有一年她派读初中的哥哥去折柳枝,结果哥哥跳得太高,一下子崴了脚。虽然是偶然的事件,但是因为发生在清明节,所以,每每当作小趣事提起。

清明节的祭祖活动,早些年都是父母操办,他们也只是给自己的爷爷奶奶以上的先人上坟。渐渐地,父母也给自己的父母上坟了。这个时候,我们才断断续续地参与。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还小,只记得正好在清明节前。爸爸妈妈和伯伯在不停地讨论,要选新的墓地,老祖的坟院太小了,进不去。他们还说,之前里面埋了一个年轻的叔叔,地气不好了。

那是20世纪60年代,叔叔才20出头,在大队连续劳动又淋了雨,积劳成疾。风雪交加的傍晚,他说想吃肉,爷爷去镇上买,可是叔叔却没有等到肉买回来。

根据我们老家的习俗,年轻人意外去世,属于福缘浅薄,是不能进祖坟的,俗称“少年鬼”。想想都让人心痛,本来年轻人去世,已够不幸了,却又不让进祖坟,不让偎依在老人身边。埋在野外,做一个孤魂野鬼,爷爷不同意。后来,同族家的人一直埋怨爷爷把他埋进祖坟破坏了风水,多次在清明商量迁坟。

有许多传统的习俗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只是心理意识。据说,有些地方清明节是不允许出嫁的女儿回娘家上坟的。出嫁的女儿已不算是家里的人,属于亲戚,老祖宗安排她们在农历十月初一寒衣节回去,也算是安慰。

所以,妈妈在清明节是没有回过娘家的,她会在房门后点燃一炷香,说一些安慰姥爷、姥姥的话语。起初我很诧异,以为她在装神弄鬼。妈妈小声解释,老人的魂魄藏在门后,怕出来吓着自己的亲人,只能偷偷地观望。

我的奶奶也是赶在清明节前去世,而且和爷爷只差一天。虽然是巧合,大家却很感恩,爷爷奶奶太心疼自己的孩子了,也太在乎清明时节,他们就像是算准了,两个人的周年和清明合在一起,儿女都可以到跟前,还不用麻烦跑多次,别人也无法说闲话。

自从我的婆婆去世,我开始参与清明节完整的祭祀仪式。我已经知道打纸钱时把钞票放到纸上印一下,到了那边才可以花;也知道上坟用的肉必须是一刀割下来带皮连骨的猪肉,这叫“骨肉相连”;还知道要摆上蒸馍、菜馍,“菜馍上坟,秀才进门”;烧纸之前要划一个圈,把祭品和纸钱摆进去,等于告诉别人,这是我们家的;上坟结束之后,要把剩余的祭品带回来,每人分食一些,吃了吉利。

特别是祭肉更受人重视,孔子离开鲁国的前因后果竟然也和祭肉有关,国君看重谁才会送给谁祭肉,没有送,便表明了态度,“合则留不合则分”,尽管“迟迟吾行也”,孔子还是离开了。

每年清明,清晨早早起来。我用一口大锅烫煮带皮连筋骨的猪肉,嫂嫂挞菜馍。她把面团擀成两张薄薄的圆圆的饼,一张衬底,摊上拌好油盐的青菜叶、豆腐丝、粉条,浇上鸡蛋汁,盖上另一张,然后把边儿压紧实,放到平底锅上,用小火两面炕,待起一层小黄泡,出锅,对折两下备用。

回老家上坟通常由哥哥主持,他非常重视程序,让人很有仪式感,严格按照前辈们留下来的规矩操作,放炮、烧纸、摆祭品、敬酒、磕头,依次而行。大家肃穆地站立,不能随意说笑,即便是小孩子也要保持恭敬的态度,心里默默祈祷先人福佑子孙后代。

清明节上坟和其他的祭祀日不一样,古人称“扫墓”是有道理的。这个时节,春意浓浓,草木旺盛,如果不清理,就会杂草丛生。还要再添些土,防止水土流失。并且给坟戴个帽,也就是挖一块带草的土块,切成圆形放到坟头上,像个帽子一样,立起了架势,这样子看上去很有范儿,以示人丁兴旺。而今城市里的墓地,用石料砌成,已经没办法和泥土、草木打交道了,倒也简单清爽。

2019年清明前,我的公公91岁去世,让我家的清明格外沉痛。那几年,公公身体较弱,日日守在家中。每当清明,他自己在家里点上香,口中念念有词。等我们从老家回来,详细询问细节,并反复讲一些他记忆中的陈年旧事。这样积累下来,我倒是知道了不少老一辈的为人处事,甚至逸闻趣谈。老人不在了,以后,只能由我们来讲述先人的故事了,也不知道孩子们乐不乐意听。

回到公公、婆婆居住的老院,静悄悄、空落落的,与哥、嫂、姐姐们坐下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正像孟浩然在《清明即事》里说的“空堂坐相忆,酌茗聊代醉”一样,大家默默地端着茶杯,沉于思念。

窗外,烟雨成愁,尽管院子里有不少花正在开放,还是让人固执地惦记着野外的细雨霏霏、青草离离。

 (首发于2020年4月3日《河南思客》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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