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长昼清亮

在时光易逝的感叹里，夏至这天却能得到些许安慰，仿佛回到了木心先生《从前慢》的状态，早上还不想睁开眼睛，已天光大亮，以为迟了，其实才四五点钟，从后窗向东能看见一片红霞；晚饭后好久了，还拿本书坐在院子里或者阳台上不费眼神地阅读。这一天，阳光过剩，哪怕是中原地带，从日出到日落，也长达十四五个小时，能做许许多多事情，感觉特别沾光。

夏至，太阳直射北回归线，北纬23.26度，地球上物种丰富、植被茂盛、风光旖旎的纬度带，等来了一年中的高光。盛夏来临，热气集聚，蓄势待发，但这并不是最热的日子，植物们喜欢的雷雨往往出现在午后或是傍晚，骤来疾去；动物们闪闪躲躲，无论晴雨，都想得到树荫的庇护。可是，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高高的树干上鼓翼而鸣，热闹了此后的日子。

忙碌的人们一出门便感觉到不一样的阳光，潜意识里渴望着各种降温方式。食物自然是第一要务，即便是不注重物候节气的人家，也照常备一些水果、做几样清凉的饭食。

桃子、西瓜陆续上市，在自由市场上已算不上鲜物。剥皮的粉白色水蜜桃玲珑剔透，品相最容易被破坏，没几天就在市场上消失了；桃肉和桃核能分离的血红桃嫣红可爱，肉质厚实，卖家还允许翻捡；看上去鲜红咬一口青翠的脆桃年轻人喜欢，市面上最多；而能够用手掰开的绵软的土著白桃却不容易碰上，在摆地摊的小巷口，或许有老农带来一两篮子，带着桃叶，带着虫子，带着房前屋后的气息。面对这么多品种的桃子，俗话说“桃饱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没有心理负担呢。挑西瓜，连现在的年轻人都学会了咚咚咚地敲，其实瓜都大差不差，许多时候敲一敲纯粹是因为好玩。

“冬至饺子夏至面”，又一种因节气而留下的食俗，在我们中原，当属捞面。豆腐丁、肉丁搭配一样自己喜欢的食材也切成丁，做成三丁捞面，木耳、金针搭配西红柿、鸡蛋，做成素捞面，都是家常饭。还有一样是成年人迷恋的十香菜蒜汁捞面，面和苋菜煮熟后用凉水过，十香和着大蒜捣成汁，调进盐、芝麻油、醋，浇到面上，拌匀，蒜香四溢，清凉爽口。吃完面还要喝一些煮面的汤，叫原汤化原食。如果面煮好的时候加一碗凉水，那么面汤就叫做阴阳水，喝了舒服呢。

这些日子里，大蒜担当着主角。端午前泡制的糖蒜可以吃了，蒜的辛辣味已经泡去大半，掰几瓣放到小碟里佐餐，酸辣脆甜，如果不嫌饭后口中蒜味难除，尽管吃。午饭后先熬上绿豆汤以便下午喝，然后杀一个西瓜解渴，不怕凉或者吃不完的要放到冰箱里镇着，这就让肠胃弱的人心生疑窦，再次吃的时候会思考一下。我的婆婆有自己特殊的处理方式，想来十分感人。我们不想吃了，顺手就扔掉，而她老人家，面对别人不吃的凉西瓜，不舍得扔掉，相信大蒜解百毒，便就着蒜慢慢地吃下。婆婆已故去多年，这些小细节却很容易在夏天想起。

自古，歇晌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儿，诗人说“亭午息群物”，正午时分，影子最短，需躲避热伤，外出活动的时间尽量后推，午后小憩的舒适度在延长。大人们困乏懒散，小孩子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睡午觉？住在平房大院的孩子照样在热辣辣的阳光下疯跑、嬉笑甚至吵闹，声音不比蝉声低，把屋中歇息的人烦死了，大声吼着：赶紧上学去！再过些日子就该放暑假了，聒噪得愁人呢。

傍晚，东南方向的雷声时远时近，而雨点只有几个。晚饭后，太阳从北面窗户的西侧斜照过来，光线柔和了许多，房中的物件染着光晕，有一种背面见光的喜悦，里外通透。

夜总算黑了下来，在城市街灯不亮的地方可以看看星星，头顶上的夜空繁星点点，隐藏了一春的银河已闪亮了不少日子，从东北向西南横过天空，看上去跟稀薄的云雾差不多。“斗柄朝南，天下皆夏”，北斗星早就转好了它的位置，其它闪闪烁烁的星星亦各自成型，只是现在找个懂星座的人不那么容易，能现场讲星象神话故事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夏至，五月中，夏，假也，至，极也，万物于此皆假大而至极也。”阳气至此升到极至，接下来炎热陆续爆发，太阳开始返程，阴气悄然而生。

“吃过夏至面，一天短一线。”树叶一样稠密的日子，一片一片飘落。

很快，暑气上来了。

（首发于2017年6月21日《三月》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