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处暑,尽管白昼里依然热气环绕,夜晚却是干爽通透。古人用“处”字表示暑气停止,不再上升,并没有一挥而去的意思,接下来的十五天,耐着性子一点点消散。
大家见面时依然会讨论几句“秋老虎”的威力,或者预测来一场雨之后会不会有一层凉意,背后的心理转换一点儿也不亚于物候的变化。
许多蔬菜瓜果已经不再生长,那些季节性非常强的果蔬便会慢慢地在市场上消失。卖瓜人说,快吃吧,这是最后一茬本地瓜了。卖桃人说,再吃就是储存的脆桃了。卖西红柿的人也说,都摘完了,该罢园啦,大棚里的还没有熟呢。他们的话语透露着失落,引逗得顾客极力想抓住这个时节的尾巴。
我并不害怕失去什么,每一个时间段的终结,都会在自身、在周围留下痕迹。
漫步湖滨大道,抬眼望向湖面,恰好白鹭飘然而过;看远处的五峰山,正有云雾浮起;闻路边香樟树的气味,听见蝉在上面鸣叫;走向街头集市,飘着果蔬的香味;问自己的内心,写满夏天的体验和对清秋的期待……
这一切都是上天的礼物,季节带来的远比带走的多,尽管带走时显得有些匆忙,有些无情,只要保持希望,依然会被温暖包围。
从我家的窗口望出去,天空的云随风流动,变幻无穷。最美的瞬间就是变成漫天的积云,洁白如雪,一朵朵整齐排列,每一朵又层层叠叠,像花儿一样。我常常痴痴地看着,不知耽误了多少做家务的时间。
趁着气温还很高,我不停地忙碌,抓紧清洗厚实的窗帘,晾晒衣物,拆洗、缝合,很顺利,针线活儿的熟练得益于姥姥和妈妈的熏陶。
我总觉得姥姥是幸运的,她的生日是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又叫乞巧节,传说“天上的女神赋予她们聪慧的心灵和灵巧的双手,让她们的针织女红技法娴熟,更乞求爱情婚姻的姻缘巧配。”
姥姥的女红自然天成,做过的衣服精良合体。少时的我喜欢趴在姥姥跟前看她飞针走线,特别是她缝几行后在头发上摩擦一下针的动作,令我着迷。那细密的针脚和妈妈用缝纫机做的差不多。妈妈说姥姥做的衣服很结实,搁现在用洗衣机甩都没问题。
妈妈又说姥姥是没福气的,姥爷自年轻时就在外地工作,姥姥留守故乡,照顾老人和孩子,两人还不如牛郎织女能年年鹊桥相会,姥爷工作忙时整年都不回来,直到六十多岁才一起生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每年的七夕夜晚,年轻时的姥姥会不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对着天空的一弯新月,羞涩地说出心中的秘密?
七夕节就要到了,虽然现在已经与针线活儿无关了,但是美好的祈愿从未改变。
这时候年轻人的兴奋是有理由的,大学陆续开学了。下午家人送女儿去高铁站,我用中午包饺子剩下的面烙葱油饼,手艺不算高,香味儿一样有,让孩子带到学校和同学分享。我真想再让她带点梅豆角炒青椒,既有时令感又有地域特色,其实我私下里是想让孩子从食物里记住家的味道。
望着他们下楼的身影,我不舍得关门,然后又赶紧跑到后阳台看楼下他们的车子,女儿从车窗探出头挥手:回去吧。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每一年的开学季都要品尝放手的滋味,空落落的。想起那些初次为孩子打点行囊的家长们,对视孩子热切的目光,眼眶肯定比我湿润。
家人回来时,带回一大把莲蓬。长长的干,黑铁似的莲子,是我念叨好久的老莲蓬。他得意地递给我:路边买的,不用跳泥塘了。
记得前几日去石漫滩水库南岸,看到荷叶残败,我开玩笑说,暑热下去了,你下到荷塘里拔老莲蓬吧。
如今有了,欢喜得很,赶紧插入木质花瓶置于案头。
在我心里,莲蓬代表了一种纪念。
一枝莲从污泥中挺出,在碧波中绽放,留下莲蓬,结了莲子,离开水塘,风干成黑铁的模样。静观整个过程,走过漫漫夏天,从稚嫩变成沧桑。黑色的莲蓬不知道,它就是夏天和秋天,看到它,就看到了季节交替。
傍晚,被霞光染红的西山渐渐地暗淡下去,楼房、树木、楼下的花草悄悄隐匿,虫子开始鸣叫,声势浩大的音乐会就要开场了。
我站在阳台看星星,微弱的光远不如城市的灯火明亮。想起石漫滩的水面,此刻应该会泛起散落的光点,就像梵高的《罗纳河上的星夜》,幽暗的蓝,迷幻的黄,摇晃的光,温热渐行渐远,清凉召之即来,仿佛在宣告结束和开始。
夜半微醒,朦胧中听见书房传来响声,滑落、撞击、滚动,轨迹清晰明了,似乎留下了刻痕。我知道是莲子离开了莲蓬。更深人静,跌落声提醒着它的存在,也提醒着老去了一段时光。
(首发表于《河南思客》2020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