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天幕高远

外出在高速上行驶，放眼两边田野，发现已有浅浅绿绿的麦苗隐约成行。麦田平整广阔，经过农人的整理，亲切温暖。翻看日历，已是霜降时节。记得妞妞的爷爷曾经说，雨水多，会耽误种麦子，“秋分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如果连霜降都错过了，怕是连补种的机会都没有了。

霜降一到，从心理上先感觉到寒气袭人。不快乐的人认为“风刀霜剑严相逼”，草木摇落，在晶莹透亮的霜花之下，没有生机和活力，其实，这个时节还有很多喜悦可以慢慢体验。

度过了阴雨连绵的日子，愉快的事情莫过于午后，洗了头发，坐到阳台上，太阳斜照进来，正好晒晒，阳光笼罩着，暖烘烘的，十分惬意。剥一个南方来的橘子，吸一口北方来的柿子，享受季节的馈赠不分地域。

还有一样愉快属于有小园子的人们，那多半是大人的乐趣，随时令变换画面。萝卜白菜接近成熟，圆圆的大傻个子，随意摆姿势。那时，婆婆还在，喜欢把脆萝卜擦成细丝撒少许盐和面粉，在平底锅里摊成薄饼用香油煎黄，称为咸食，吃了润肺止咳，现在好想吃啊。

穿插在蒜苗地里的菠菜和芫荽紧贴地面，浓绿肥壮，经霜一打，泛出赫红色光泽。此时的菠菜吃到嘴里有种怪异的甜味，芫荽则是臭虫味儿十足。一直以来我都无法接受这些味道，记得少时出痘痘，爸爸捉来鲫鱼炖芫荽，说是解表发散，我皱眉顿足，难以下咽，趁大人转身偷偷吐掉。

若遇一夜苦霜，怕虫怕野物的人可以放心了，昆虫销声匿迹，那些该冬眠的动物也打好了洞穴，大家相安无事。我认为最可怜的就是鸟儿，随着叶儿飘落，高大乔木枝桠间的鸟窝渐渐清晰，暴露在光天化日里，任凭风霜雨雪侵袭，观之瑟瑟发抖。但是，有个谜语说：“天上有只碗，下雨淋不满”指的就是鸟窝，生死存亡，自有天意。

在花草的世界，与风霜紧密联系的是菊花，不是古都开封花会参展的品种，而是山野里黄色的菊花，瘦骨伶仃 ，药香四溢，和诗词更相配。

读书的时候发现，北宋黄庭坚颇具幽默诙谐之风格。他和黄菊耳鬓厮磨，在秋风苦雨中恣意纵情，虽一再被贬谪，却并非仅有“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的思念之苦，在深秋时节，还有放浪形骸的洒脱，“莫笑老翁犹气岸，君看，几人黄菊上华颠”，“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白发上插着菊花，帽子反戴，醉踏歌板，把个冷冷的天气玩得妙趣横生。

秋花里花期最长的莫过于鸡冠花，我家以前住在园艺场，自夏季开始，果树地里的野鸡冠花粉白色，纤细修长的花穗，随风摇曳，而院子里的则是茸茸的紫红色，花冠如扇面，即使遭了霜打，茎叶凋败，还傲然挺立，总觉得它是在坚守那一抹艳丽。

妈妈有一本家庭花谱，里面说到一桩趣事。明朝的解缙陪皇帝游园，皇帝命他作鸡冠花诗。解缙吟道：“鸡冠本是胭脂染， ”一语未了，皇帝忽然拿出藏在衣袖中的白鸡冠花，说：“是白的。”解缙随机应变，语气一转：“今日为何着淡妆？”皇帝得意地问：“为何？”解缙朗声道：“只为五更贪报晓，至今戴却满头霜。”不愧为才子，堪称妙作，道出了某种执著。

观察自己居住的小城，没有一刻不在变化，最显眼的是行道树，因为栽种品种不同而色彩纷呈，法国梧桐的叶子金色居多，水杉树羽毛样的叶子变成红褐色，垂柳的叶子黄绿相间，栾树的红色籽苞不再明亮，枫杨也就是俗称鬼柳的叶子黄褐色。远处山林有许多杂色树木，能够红遍的枫树、乌桕树却不多，槐树、柞树枝干黝黑粗粝，透出应有的风骨，洋洋洒洒，虽清冷依然引人注目。

喜爱原野的人，目光总是饱含温情，哪怕寻常小树也生动鲜活。在屠格涅夫的眼里，“小小的白杨树林全部光明透彻，仿佛它认为光秃秃地站着是愉快而轻松的，霜花还在山谷底上发白，清风徐徐吹动，追赶着卷曲的落叶。”他引诱着我们去发现去体验，环顾四周，没有什么是不好的。

不用寻找，最美的落叶当属银杏，金黄的叶片，象一面小扇子，脉络清晰，温润柔软，曾经是我最理想的书签。寒风吹过，盘旋而下，一夜之间，树下厚厚一层。有些老年人把叶子撮回家蒸一蒸晾干泡水喝，说是降三高。在我们这里的刘山小道，斜坡上有一个院落，门前一棵银杏树，是很少见的雌性，垂下的枝条婆婆娑娑，每个枝条上面都挂满了果子，外皮发黄，很象桂圆。然而，腐烂的果皮却有臭味。

我非常仰慕银杏，参天古树，老枝金叶，漫长的光阴，我们在它面前就是个逗点。据说终南山古观音禅寺内，唐朝李世民栽种的银杏，宝相庄严，令人膜拜。而在山东浮来山定林寺，那一株银杏则来自春秋时期，树龄已近五千年，每一个冬天来临之前都会纷纷扬扬飘落一地金黄，留下一地温暖。

落叶再美，遇上刮风的日子，也会零乱飞舞。不过，天空透亮，山野明净，蓦然欣喜。以前觉得刮风天格外烦人，现在好天气要靠风来刮，凛冽的风能吹走阴云和雾霾，所以反倒是盼望着风，即便是吹乱了头发，也要和家人一起在晚饭后出去走走。

楼下花园里香樟树枝叶茂密，随风晃动，黑紫色的果实落下，踩上去浆汁弥漫。广玉兰厚实阔大的叶片相互摩擦，哗啦哗啦响，但是不用担心，秋将尽，而它们，秉承着南国的气质，青翠依旧。

小广场上没几个人活动，空气冰冷，把我们的鼻子耳朵冻得麻索索的。小跑步一圈，回到家里温暖的沙发上，泡一壶小青柑，陈皮的清香和普洱的醇厚绵长悠远，吃几块点心，酥脆爽口，突然觉得，比起那些动植物，做一个人是多么奢华。

不由得再次看夜空，天幕高远，月光清凉，星星眨着冷眼，明早一定会看到繁霜，看到被锁住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