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昊燕
网站用户
仿佛是为了更好地起承转合，立冬时节需有一股寒流袭来，才算正式入冬。
天气预报发布的大风降温的消息早早地在各种媒体传播、渲染，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要有雨雪来，心照不宣，从容应对。
趁着太阳晒晒棉衣、棉被，把取暖设备收拾停当。北方有舒服的公共供暖，南方是空调、电暖器，我们中原地带是混搭。早些年需要生煤火炉、架烟囱，再早的年代，得储备木柴。
听老人们说，过去遇上连续的雨雪冰冻，没有柴火做饭的人家，把木头板凳砸了当柴烧呢。俗话说“热了热大家，冷了冷穷人”，农耕时代的冬天对穷人家的生存环境是个考验。
预报的降温眼看就要到了，只是，为什么这么安静？气温不降反升，空气似乎不再流动，像是吓住了，瞪着眼睛，静静地等待着。
小城的外围是山林、湖泊、村庄和田野，行走其中，很容易体味到自然变化。
透过清新的空气，看见穿过林梢的阳光洒满湖岸，已落叶的白杨树枝干渐渐明亮，尚未落叶的柳树变成姜黄色，任何一片叶子都成熟到一触即落的地步，愉快而轻松。就连风都是慵懒随意的，无所谓地吹过来、吹过去。
走到康庄村口的时候，看见两个老人，老婆婆头发花白，问旁边的老爷爷：“你弄啥去？”老爷爷说：“我去看看麦苗长哩咋样。”
菜园子边儿的乱草堆上居然还开着紫红色的牵牛花，一连十几朵，悠然自在，不理世事的样子。我想，尽管开不了几天了，但是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纷纷开且落”都值得。
绝大多数植物开花都到了尾声，而枇杷花是新开的。本来生在南方的枇杷到了中原，花也一样开得好，明年的果子今年就开花，真够用心了。一大簇的花，闻上去有糖浆的味道。五个淡黄色的花瓣，蜡质感强烈，花苞及花枝布满淡棕色的绒毛，令人发痒痒，想不到它的果子却是平静安宁的一味药。
说起药，想起妈妈，在游园的石凳上休息时，忽然被香气引诱，扭头发现竟然是枇杷花垂在脑后。灵机一动，晚上的咳嗽有救了，便掐了几枝回来煮水喝。爸爸说：“明年你不吃果子了？”妈妈当然知道爸爸话里藏的意思，回道：“我掐的都是复枝，不耽误结果子。”
终于等到有一天晚上，应了降温的预报，刮起北风，还下了一阵雨，不知道夹没夹雪。我关紧门窗，一早就钻进暖和的被窝儿，把自己包起来，外面的一切与我无关。
可是，你听说过立冬时节的雷声吗？也许我睡得太沉了，没有听到。
记得有一年，早上，单位的同事都在讨论昨晚打雷的事儿。说什么猛然一亮，然后是一串儿“轰隆”声，我一脸茫然。
傍晚回家，我故作紧张地问家人：“入冬打雷，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家人握紧我的手：“别害怕，前几天气温太高，冷热冲突。”
这情景有点像一首诗里说的：“我们甚至失去了黄昏的颜色，当蓝色的夜坠落在世界时，没人看见我们手牵着手。”
一家人守在一起，无论阳光倾洒抑或狂风肆虐，都很安全。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是对生活的回味，也是对将来的布局，我们就在这样的氛围中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相互依赖。
降温过后，枯叶落尽，从此，林木疏朗，小径通透，视野开阔。
居住区门口有高大的水杉树，整个树冠都变成铁锈红色，羽毛一样的叶片随风飘落，枝头的鸟雀“叽叽、喳喳”吵着飞走了，稀疏的叶片已藏不住身形。
小区里有一棵杜仲树，亭亭如盖，记忆中从不会干枯，总是从绿叶状态直接凋落，一夜之间，树下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软的。
该穿软和的棉衣了，“十来一，棉墩墩”“十层单不敌一层棉”，老年人总结的经验都是至理，而许多年轻人并不在意，还露着脚踝。
小女孩儿们总是手脚冰凉，电话提醒女儿出门带上暖手宝，她笑我多事。我倒是十分羡慕古人的小手炉，《红楼梦》里林黛玉到薛姨妈那里探望宝钗，紫娟让雪雁把小手炉送过去，那种呵护真的是很用心、很讲究。我们现在使用的暖手宝比过去方便持久，只是没有了仪式感。
冷天总想吃一些甜食，晚间看电视时，把那个巨大的菠萝面包撕着吃完了，还想吃一些坚果，或者烤花生。糖、淀粉和脂肪完美结合，有满足感，适宜猫冬。
想起儿时，家里用铁炉子取暖，煤块烧得通红，炉膛上面盖着厚厚的铁板，我们兄妹几个围在一起，抓一把带壳花生铺上烤，不时翻动，哥哥把烤黄的挑出来给我，让晾凉再吃，我总是等不及就剥开，花生仁儿还不焦呢。
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儿，我知道不是花生的味道，而是木瓜散发出的馨香。
前些日子和单位的姐妹们一起去袁门水库南岸，捡回几个野木瓜置于案头，渐渐发黄散香，似渗出油蜡，细腻光滑。
木瓜是摆果闻香的清供佳品，古人说：“故久而愈香，得一二枚，便足了一冬事矣。”是的，这一缕微香会延续下去，有意无意之间把我们带回山野果园、水边幽林。
山野水边的空气是寒凉的，据说饥饿激发创造力，低温让人清醒，这样的环境很锻炼人的意志。找出苏轼的《后赤壁赋》来读，才知道高人得到的是超脱。
入冬后的一个夜晚，苏轼再次来到赤壁，“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诗人长啸一声“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适有孤鹤，横江东来”，又“梦一道士，羽衣蹁跹”，在凛冽寒风中，他脑海里幻像叠出，身心融入自然，仿佛超越现实，羽化成仙。可是，当东坡居士回过神来，依然对生活充满热情，种庄稼、烹猪肉、试新茶，烟火人间，温暖着身边人，孜孜不倦。
我合上书，起身散步去。从街头游园里穿过，凝视一会儿荒凉的秃树，吹一小会儿北风，然后到露天市场买菜。
寒意渐浓，做一个内心热气腾腾的人，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