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时节,雪花在中原地区不一定准时出现,有时候那晴朗的天空会让人恍惚觉得还是深秋,下雪的场景像是梦里一样。
某一日,朔风渐起,冷云漫布,我依在阳台的窗口,长时间看着外面,毫无目的,虚度这一段光阴。
西山的亭子、东山的树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高高的电线上停着一排麻雀,稳稳当当,有的左顾右盼,相互打招呼,有的把头缩起来,闭目养神。它们似乎从不为食物发愁,哪怕是枯寂寒冷的冬日,也起落自如,不知道它们来自哪里,又要到哪里去。
忽见亮亮的雨丝凌乱飞舞,伸出手,在空中试探,凉凉的,收回细看,竟有一片六角形雪花,晶莹剔透,小小的,惹人怜爱,我痴痴地盯着,就像盯着一个新生命。
万物的存在都有意义,雪是鲜活的,有灵魂的。众多的诗词歌赋中,关于雪的灵感如同飞花飘絮,穿越时空,虽无华彩却璀璨四座。
前段时间读余秀华的诗,有一句特别打动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她内心的雪就是忠贞、善良、爱的本身,饱含精神力量,直达心灵深处。
第一朵雪花带来的惊喜是要用喝酒来迎接的。喝酒的借口太多了,归来了洗尘,新到了接风,高兴了庆贺,不悦了压惊,天晴了聚聚,雨来了聊聊,都是场子。然而,这些都不如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带着贵族气息,让多少人羡慕并效仿,“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相比其他信手拈来的理由要浪漫的多,既没有遗世独立也没有落入俗套,万籁俱寂,煮酒烹茶,围炉夜话,温暖人心。
天气渐渐寒冷,不是所有人都因为喜爱雪就特别盼望下雪的日子,和唯美并行的还有实打实的日常。
记得有一年十一月份,猝不及防地下雪了,女儿在外念寄宿学校,没有带棉衣,我们着急又心疼,为了和女儿保持一致,也固执地不穿棉衣,而且抱怨这骤变的天气。孩子的奶奶说:“出门捎干粮,天热捎衣服,不事先准备,怪谁?”老话真是至理。
穿上廓形的棉袄,把自己藏进温暖的空间,不要那些所谓的纤细,也不要什么轻巧了,最好是火焰般橘红色调,焦糖色也不错,让人联想到香甜可口的面包上那一层薄薄的酥皮。
北方地区开始集中供暖,这让北方和南方、屋里和屋外有了明显的界限,有了受宠溺和被抛弃的分别。东北地区零下十几度,屋里还能吃冰棍儿,中原地区大部分没有供暖,屋里屋外一样冷,据说江浙一带的湿冷象是穿了件冰衣服,而贵州透骨寒的冻雨还不如下雪爽快呢。“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这歌唱的不仅是某些人的伤感情怀,还形象地表达了南北方的感受呢。
过去的穷苦人家害怕风雪交加,取暖设备和食物匮乏,连棉衣棉被都令人发愁,如果再有个年事已高、体弱多病的,真真是担心熬不到来年。
《红楼梦》里刘姥姥的女婿王狗儿家里穷困,“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虑”,刘姥姥决定去荣国府拉拉关系碰碰运气,结果得了二十两银子,千恩万谢,可以过个无忧的冬天了。当时王熙凤说是把给丫头们做衣裳的钱给了刘姥姥,“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你们不好过我们也得做准备呢,足见度过寒冬是一件大事,无论穷富。
现代社会物质丰厚,如果缺乏了雨雪,倒是不舒服,一呼一吸间甚是浮躁,这时候需要一些美味来安慰情绪。
我们如果不喝酒还可以吃烤红薯。从地里刨回来不久的红薯还带着泥土的气息,也许存储一段时间后会更甜,但此时口感最佳,红心的软糯,白心的面甜。单位门口卖烤红薯的老阿姨已不是几年前的模样,虽然脑后的发髻一丝不乱,面部却增添了许多皱纹。这两年她还赠送塑料小勺子,便于讲究的人掏着吃。烤红薯的炉子里面有一个转盘,下面是红彤彤的炭火,炙烤着红薯也炙烤着面前的人。
许多人或者食物的升华过程历经九蒸九晒,期间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干冷的空气最适宜做风干肘子,那是爸爸的拿手活计。他买回猪前腿,收拾干净,配好大料、辣椒、白酒、糖、盐,揉到肘子上,码放到瓷盆里腌制几天,期间要翻面, 有时晚上爸爸也要起来翻一遍,然后挂在通风处晾晒。肘子晒一段时间,变得干硬,不等春节爸爸就给我们煮来吃。先在火上烤,再用刀刮去表皮烧起的小泡,露出猪皮的黄白色,冲洗干净,入锅加清水浸泡半天,再用小火煮开,大火猛煮一阵,转文火慢煮至少两小时。
锅里咕嘟嘟响着,腊肉味儿的鲜香扑鼻而来,闻不够;熟后片成薄片,爸爸做为下酒菜,我们夹到馒头里面,筋道爽滑,咸鲜适口,吃不够;骨头砸开入汤锅再煮,白汤浓厚,做火锅底汤或者是炒菜下面条的高汤,所有碰到汤的食材都变成了美味,喝不够。
经历过时间打磨的味道,带着丰富的层次感,沉淀到记忆深处,在不经意的时刻浮出,咀嚼千遍也不厌倦。
令人眷恋的还有午后的阳台,蟹爪兰已经打起花苞,翘首以待;四季海棠叶片浓绿肥厚,惹人喜爱。最后一朵月季开败了,花瓣和叶片一起落下。妈妈小心翼翼地修剪掉枝杈,在每个老枝上留下两三个芽眼,来年每个芽眼都会抽出嫩嫩的枝条,每个枝条的顶端都会长出花骨朵。
坐到南窗下,看到阳光里的微尘毛茸茸的,落到身上,暖暖的,微微一笑,庆幸在这清寒天地间,能有一隅,容我窝居,亲切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