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文无定法”。所以,创作能不能教,一直是一个世界性的争论的问题。西南联大教授罗常培说,“大学是不培养作家的,作家是社会培养的。”鲁迅先生也讥笑“小说作法”,会误人子弟。然而,有些国学大师对于写文章的教法,却很有意义。
据汪曾祺回忆,沈从文先生的讲的写作课就很有趣。一般是“讲”在“写”后。他不给命题作文,即使是出题目,也是一个很具体的题目,如“我们的小庭院有什么”、“记一间屋子里的空气”,让学生写,写完之后,讲学生的习作的得失优劣。这样的教课,就成了学生的“习作”、“实习”课了。
叶圣陶老先生有《文章例话》一书,记录了他讲的二十七堂作文课。他选了朱自清、徐志摩、巴金、沈从文等文学巨匠的文章,逐篇点评,发人深思。
如关于选材的精当,叶圣陶先生点评了朱自清的《背影》,与父亲背影有关的材料详写。父亲的背影非常感动的,计有两回,一回在父亲去买橘子,在铁道两边爬上爬下的时候。这回描写得很仔细,包括衣服、动作, 没有多余的话,多余的句子,感情深处,只写了一句,“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另一回提到父亲的背影并不描写,只说“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这一个消失在人群里头的背影,是爱惜他的儿子无微不至的,是再三叮咛舍不得和他儿子分别的,但是现在不得不“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去了。做儿子的想到这儿,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悲酸或惆怅,作者没写,只写了“我的眼泪又来了”,让读者自己去体会。
再如写文章要求作者要有敏锐的观察能力和精细的描摹能力。茅盾的《浴池速写》,描写了“沿池子的水面,伸出五个人头”,简直比录像还细腻逼真。在徐志摩《我所知道的康桥》中,教给我们观览研究自然的法门。如探听河上的春信,就得“关心石上的苔痕,关心败草里的花鲜,关心这流水的缓急,关心水草的滋长,关心天上的云霞,关心新来的鸟语。”
可以说,叶圣陶先生教写作,已经成为当下很流行的解读文本了。
列举两位大师讲写作,并不是说听听课就能写出好文章,就能成为好作家。叶圣老说,“阅读和写作是人生的一种行为,一种习惯,只有在不知不觉之间受用它,那才是真正的受用。”从这个角度讲,写作是一个习作的过程,即学习和写作的过程。
夏丏尊有一篇“只有她和他两个人物”的《整理好了的箱子》,我模仿写了一篇《她和那个她》,算是习作,附之以下,求教于读者吧。
她最近心里老是不安,不时从后窗看看自己的邻居,那个她。
今天,她又从后窗看到,自己的丈夫在和那个她说话。看到丈夫对那个她眉色飞舞,她就来气。丈夫从来不和她这样说话,老是像老师对待学生那样。那个她穿着总是那么时髦,白白净净的脸,总是挂着阳光般的亮彩。今天是镇里的大集,那个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对襟褂子,映衬得脸蛋儿更加鲜艳。
她从后窗喊了一嗓子,“孩他爹,回来吃饭!”丈夫一惊回过头,那个她也慢慢地回了屋。
她关上后窗,等着丈夫回来,又要吵一仗。
丈夫是她的中学老师,他的爱人死了,她嫁给了大她10岁的他。丈夫有学问,对人很和气,学生和认识他的人都喜欢他。结婚后,丈夫和她没有多少话。下班后,吃完饭他就看书,她就拾掇家。
不久,后面的房子里搬来了那个她。她告诉丈夫,那个她很奇怪,就一个人经常在家。丈夫看到背影的那个她,脸上掠过一阵喜色,然后沉默不说话。
几天后,丈夫给她说,那个她是他大学的同学,如今丈夫不在了。她听说这样真替那个她难过。以后的日子,丈夫经常到后面找那个她说话。她就和丈夫闹翻了。丈夫说,我和她没有什么,就是一起说说话。她不信,猜丈夫和那个她有恋情,一直瞒着她。丈夫反复讲,要不你也去和她说说话。
她不理那个她,即使碰上面,也不说话。那个她很尴尬。
不一会儿,丈夫回来了。她刚要发火,丈夫发话了。丈夫告诉她,邻居那个她要走了。她问丈夫,那个她要去哪儿?丈夫说,她要移居美国,到儿子哪儿。听丈夫这么一说,她也不再说话。
几天后,那个她走了。自始至终她和那个她没说一句话。
丈夫还是很少和她说话。她有时从后窗看看,很想看见那个她,和她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