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四年一月一号,新年伊始,元旦首日,冰城哈尔滨,上午八点二十五时,零下二十一度,为了赶上下午一点的飞机,我早早起床,洗漱,收拾好行李,来到哈西服装城站候车,天寒地冻,用东北人的话说是寒风呼脸上,老难受了,嘎嘎冷嘎嘎冻,脸和手要冻开了。
哈西服装城站点,属于机场巴士二号线,上接哈西高铁站,下连理工地铁站,每半小时发一趟车,最早八点发车,一个砖瓦房候车室,房子前面是公交车362 363路站牌。站在路牌旁,有像我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有身穿浅色羽绒服,戴手套和可爱毛绒帽子的南方游客,南方游客兴奋地在一旁叽叽喳喳,讨论松花江滑冰,冰雪大世界冰灯,群力音乐公园大雪人的兴奋感和新鲜感,预定说下一次还会再来,我站立一旁,对南方游客的话语置若罔闻。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零下十八度,然而寒风刺骨,冷气气从裤管钻进小腿到大腿,到全身四周,我下意识裹紧了羽绒服,拉紧拉链,双手插兜里,整个人都缩羽绒服里了,我是想钻进砖瓦房里躲风避寒,烤烤火暖和手和身子,但是没开窗户的房间却让我压抑,想逃离,南方游客又攻占了狭小的候车室,我心里还这样想着,俨然认定自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北方人特有的豪爽,大气,开朗将我改造成了不惧严寒,可以在零下二十四度松花江上,溜达四个小时,不畏酷暑,能在没有空调的宿舍心平气和看书,所以,只好傻了吧唧的在寒风中像是冰箱里冻僵的肉一样直挺挺站立着。毫无意外,这将会是我最后一次,感受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感受北国的寒,再过四个小时,将搭乘飞机,从中国大陆的东北到西南,跨越两千九百多公里,越过秦岭淮河分界线,由冰冷严寒的地方回到温暖、湿润的地方。
八点半,我看见机场大巴从学府路缓缓驶来,经过红绿灯,候车室里南方游客看见机场大巴红色的油漆,骚动起来,一个接一个,赶趟似的出来,好心的东北大哥看我又是行李箱,又是电脑包,还有一个大背包,独木难支,难以为继,主动接过笨重的行李箱,摁下滑杆,放行李舱里,上了大巴,我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所有人和面似的挤在一起,没有章法,因为乘坐哈尔滨的公交车需要运气,运气好,能够碰上心善的师傅,乘客都安安全全地上齐了车才发动行驶,要是运气不好,人都还没上车,公交车已经小跑,你也得跟着撵。车里中间过道仅能容一人走动,左右并排两个座椅,大概能坐下几十个人,整车大约不到一百人,南方的游客,哈尔滨本地人,归乡的学生,天南海北汇聚在一起,各地口音说话,窗户又紧闭,太阳光线进过玻璃折射进车厢室里,密不透风,显得更闷更拥挤了,呼吸声也沉重了…………
如果按照世俗的标准判断,我不仅是人生的失败者也就是书里说的失败青年典型,中考失利,高中孤僻,大学落寞,串联起我的前半生,就是一部被抛弃。被遗弃的历史,求学十六载,我没有结交什么知己好友,是一个多余的青年,我的内心一片荒芜。
中考是筛选人才的第一步,判断你是否能进入普高,或者是省重点高中,国家重点高中,那么对应着将来你是上二本、一本、211、双一流、还是985。我读的实验中学,每年中考A等升学率德阳市位列前茅,吸引全市里的优质生源。值得一提的是,我上学那年,小升初的成绩根本就没达到实验中学要求的分数线。小学班主任说今年班级谁考上了绵阳的初中,德阳的初中等等,实验中学也在其中,为了自己可怜的虚荣心,博取家人的欢心,我告诉妈妈,自己被实验中学录取了,可以排长队去报名了,你真的考上了,是吗?我明天就给你报名去!!! 晚上洗漱时,妈妈很是开心的问到我。
后来,我要初中毕业了,九年义务教育都要结束了。有一次,晚上吃饭时,妈妈轻描淡写的给我说,七月份报名那天,六点起床,抢位子排队,排到我时报你的名字,招生办老师说电脑上根本就没查到你这个人,没有你的录取信息,我说,不可能啊,我家孩子放学回家给我说,他被你们实验中学录取了!招生办老师笑了笑,姐,要不你先找个地方休息休息,排了一上午队了,也给后面人让让位子,时间宝贵,容不得您这样耽误,大伙儿都等着交钱报名呢!!招办的潜台词就是,没你的事儿,就不要瞎掺和,机会还是留给哪些真正考上的吧。招办老师们可机灵着呢,实验的门槛高不好进,像我这样报名时没信息的黑户,默认是走后门有关系的“高价生”,特殊对待特殊处理。妈妈接着又说,离开队伍,我去实验中学对面的早餐店,放松放松肿胀的脚板,要了碗牛肉面当作午饭。随后,又给你远房的大伯打电话,托他疏通关系,硬塞进去了一个名额。
隆冬的哈尔滨,我对着窗户哈气,擦了擦玻璃,透过透过窗户望去,零下二十度的严寒,只有杨树、白桦树,孤立风中,寒光秃秃的枝桠,挂着零星几片枯枝败叶,还没融化的积雪随意堆在地面上,铲雪车轧过的马路格外干净,道路两旁堆满清扫出来的积雪,大地雪白一片,偶有几片树叶印子和扫雪工人的脚印,红彤彤的太阳,尽情挥洒刺眼的光线,为地面染上金辉。隔着厚厚的防寒窗户也能听见寒风呼啸,呜呜作响,风声,雪景,让我有一种恍惚感,我像是穿越了,置身于上学时候看的《流浪地球》,千里冰封末日之感。
四年前,我刚来哈尔滨,出太平机场乘坐巴士,刚好是九月,道路两旁绿树成荫,不冷不热,阳光正好,整个身子完全充满对大学生活的喜悦,期盼,恨不得巴士开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早一刻看到学校大门,自己早一刻迈入大门就能脱胎换骨,得道成仙一样。而如今所见,物是人非事事休,所见已非来时景色。
整个初中三年,我独来独往,没有任何交心的朋友,也没人愿意听我分享学习和生活上的烦恼。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孤僻、内向、自卑、敏感能概括出我初中的全部特点。
实验中学的宿舍八个人,我睡下铺,每到周五,上铺的一个男生,起床边叠被子边会说:“兄弟们,坚持就是胜利,快打完仗了。”他说的也是我的心声,别人是光明正大凭实力考进来的,而我至多只能算一个走后门,靠关系进来的“黑户”。我以为自己是“高价生”的秘密没人会知道,可以心安理得地向大人说,我是实验的,当有人问起时。然而,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天衣无缝,结果确实百密一疏,我记得是周一下午两节课上完后,情节大扫除的间隙,班级里有一个活泼好动的男同学,问我:“你是交钱的高价生进来的吗?我当然连忙回答说不是,以期蒙混过关,谁能想就这一句话,有巨大的威力,此后,宿舍里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能让我辗转反侧,昼夜难眠,我常常会特别关注班级里男生的一举一动,看看他们的说话方式,待人接物,学习的方式,自己和他们的区别究竟在哪?为什么就不能融入男生的圈子里?
我上初中了,青春期来的较晚,外貌清秀白净,体格过于瘦小,性格胆怯、懦弱,和班里其他早早过了变声期男生粗粗的嗓子比起来,声音又尖又细,并且只要多和男生说一句无关紧要、学习之外的话就会脸红,语塞,手足无措。和男生交往过程中,我常常感到焦虑、不安、毛躁,害怕男生以此为借口,我就会随时被他们攻击,所以,我只和女生玩,上体育课组队玩游戏也只和女生组队。
“埃里克森认为,人的十一二岁到十七八岁是青春期。这一阶段的核心问题是自我意识的确定和自我角色的形成。以便认识到自己的现在与未来在社会生活中的关系,这就是同一性,即心理社会同一感。同一性混乱就会自我认知,自我角色定位出现问题。”
陈五在班里属于活泼好动的性格,热衷参加各种学校组织的课外活动,喜欢给人取外号,他还是我的英语组长,负责监督,老师当天留下的背诵作业,课代表晚自习前会逐个检查,要是没有组长的签名,第二天,会通报给英语老师,去办公室喝茶,每次去陈五那儿,背诵之前,我都心惊胆颤,反复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别紧张,加油,我已经背熟了。陈五一只手拿书,另一只手,朝路过的朋友,笑眯眯打个招呼,眼神飘忽不定,根本没注意我背的东西,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前一刻滚瓜烂熟的课文,转眼忘的干干净净,脑子一片空白,我说不出一句完整、流利、清晰的英文句子,更要命的是,陈五提醒了三次,见我依然说不出来,失去了耐心,丢下书走人,碰上这种情况,我只好先去隔壁九班找张五以前的同学,不见人影,那么下一楼,去三班找陈五的兄弟。陈五见我和大多数的青春期男生不一样,说话羞羞答答的,行为举止柔弱无力,时常扎在女生堆里,缺乏阳刚之气,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好欺负”,刚好初二那会儿,央视台流行放的86版的《西游记》,陈五就常常叫我给他的兄弟朋友,教室门外,走廊过道上,当着一百多号陌生同学的面,献舞《西游记》中的插曲《天竺少女》——“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引来一阵哈哈大笑,周围指指点点,看就是这个男的,来了好几次,不男不女的,跳一些舞,我羞得青一阵白一阵,在一片阴阳怪气声中,陈五签上了他的大名,我又躲过了一次检查,长出一口气。
渐渐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去找过陈五的九班、三班,转达语文最新消息的隔壁六班,知道了五班的语文课代表是个“娘娘腔”,很好欺负,为人老实,也很好说话,于是,“孃孃”(意指和女生玩的开,嘴碎,女性化)的外号就此流传开来了。
青春期的男孩谁愿意和一个“娘炮”的人玩耍呢?只会有损男子气概,毁掉一个人很简单,那就是尽可能制造丑闻,让他身败名裂,渐渐就会没有人看得起他了。我为此,试图挣扎反抗过,初二的第一节晚自习,快要结束时,我赌气故意把作业本撕烂,冲到窗边扔下去,然后趴在座位上,埋头啜泣了几分钟,我的哭声随着自习结束时的铃声,由小到大,我希冀有人拍拍我肩膀,询问我发生什么事了,事实上,直到二节自习铃声打响,也没有人理我。
初中正是男生们拉帮结派,划分你们,我们,谁和谁是一起的,谁和谁因为一点小摩擦又闹翻了的绝佳时期,此时的划分标准很单纯也很幼稚,只是看和谁谁在同学之中能吃的开,能和谁都说上几句话。很不幸,我是被那个“谁谁”排除在外,就像疫情时期,因为有本身携带着传染他人的病毒,或者是有害因子,是要被隔离的,健康的人看见你躲的远远的,你也不被允许接触外面的人,最后只会被排斥,孤立、隔绝。
上课只要老师点名叫某某举手回答问题,我必定头低下去了,会把整个身躯缩紧,缩小,甚至是已经滑倒课桌底了,同桌诧异的小声说:“诶~我,你怎么都快看不见你人了?”班主任是一个负责任、和蔼的中年男人,做事勤勤恳恳,看出了我的困窘、难堪,选我当语文课代表,月考、期末考、开学考,大大小小考试他把全部科目的课代表召集一起开会,在办公室里他反复强调说:“我选出的课代表是最能代表班级学科水平与实力的,你们要给自己一点信心!!!”话是冲语数外、政史地、物化生九个课代表说的,眼神却是看向我,似乎想在我眼里寻找到一点名叫“自信”的东西,可是没有,全年级八百六十八人,次次月考、期末考我都是全年级、全班里吊车尾的存在,排在七百六十多名,贴在教室后门的排名表,对学习成绩好的人来说,从上往下看,欣赏自己的名字骑在五十六个人的脑袋上十分荣耀,而我的名字需要从下往上看,必定是倒数十五名之内,只有开学考例外,我的名字会短暂的出现在中间位置,然后过了几个月会被后来者淹没,悄无声息。
可能因为我胆小怯懦的性格,擅长感性思维,不怎么擅长理性思维,所以数学是我的弱项,平时做练习遇到二次函数、三角函数、圆与扇形之类的知识,我就自己憋着,不会去主动问班里数学成绩好的同学。当时带过好几个数学满分、年老而富有经验的数学老师组织了“一对一”帮助活动,我有幸能和李响结对子,李响是班级里的优等生,数学老师眼里的宠儿,不偏科,文理精通的全才,拿过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一等奖,《论语》的经典句子倒背如流,英语作文被老师写黑板上当范文全班背诵。照理说,和这样优秀的人结对子,我应该珍惜,现在想来却是自卑和懦弱封住了嘴,猪油蒙了心,明明很多次机会都喂到我嘴边了,十分荒唐可笑的是,李响滔滔不绝、不厌其烦的讲解函数、圆相关的知识,我尽量逃避他的眼神,看向教室天花板,窗户外的风景,黑板上留的老师笔记,不会和他有直接的眼神接触或者沟通,因为我害怕啊!!!害怕他说你连这种题都不会?简单的求和公式,数列运算,这么简单都不会??!!我自卑啊!!觉得人家是天之骄子,学习的精英,肯定是不屑于解答非常愚蠢简单的问题,也看不上我,硬生生向他请教,显得我多冒昧啊,有一种飞高枝攀凤凰的感觉!!不行,我要把自己封闭起来,让谁也看不出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实验中学实行严格的半军事化管理,周一至周四住校,周五才能回家,中途请假的话需要班主任、宿管阿姨共同签字。班级以小组为单位,通常是由排在年纪前三百名担任小组长,管理每个组员的操行分,关系着每年期末的评奖评优,中考德育等级认定的重要依据。
班级五十六个人,按照学习成绩的高、中、低档组合,七人为一个学习小组,而我永远是烫手的山芋、拖后腿的存在,男生组长不愿意和一个“娘炮”学习一年,女生组长优先接受玩的好的、关系亲近的人成为组员,实在没得选了,只好选我。
初中三年,我经历了三个组长,一年换一个,第一个组长,张简是家里典型的乖乖女,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话不温不火,评分顾及全组人员的利益,爱干净,总是袖套不离身,家教严格,当她组员期间,没看过她说一句气话。第二个组长,王羽有严重的洁癖,虚荣心重,嫌我每次月考、期末考的成绩给组里评选最佳学习小组拖后腿,讨厌我写字胳膊总爱往外伸,或者是钢笔墨水弄脏她衣服袖子,一次月考完,分组后很快我被班主任分到了第三个组长林薇的手里,一直待到中考完,初中毕业。林薇待人和善,做她组员的一年里,我感觉快活无比,可以随时无条件,无任何,无时间,无地点,无任何理由打扰她,请教她,问她难题。化学课的笔记,我享有优先翻看权,数学作业,我也能第一时间抄上,应付老师的检查,就是课间十分钟,我也可以拿着作业,一个劲追问林薇,哪怕只有两分钟了,她着急着上厕所。
每次周末放学,我要么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要么是最后一个开教室,没有人愿意和我结伴而行,我何尝不想有一个人,一起放学,边走边聊开开心心,各自分享学校的趣事见闻,并且约定好周末去哪玩,去哪里吃好吃的,可是没有,我永远是一个人。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有一次,连放国庆中秋假期,就剩下我和另外两名男生滞留班里,我慢腾腾的收拾书包,两名男生有说有笑,欢声笑语,我多么希望,他们走的时候能假模假式的关心我一句,需要一起走不,我们可以再多等你一会儿,可是没有,我最后一个走,关上门,大扫除后的教室一尘不染,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觉好冷,好冷…………
“到哈西高铁站的,下车了啊。”巴士司机的大嗓门,一股大碴子味,生猛,而洪亮。北方人说话,就是这样,因为调值高,声音高,也就显得洪亮,我来哈尔滨的第一个月,用东北话说听起来“真带劲”,去饭馆吃饭,服务员会热情的说,诶,老弟,咋家这个菜卖得好,去松花江上喂驯鹿,小哥自来熟,完全不介意生人勿扰的道理,夸你帅气。四个月之后,我心里被这些热情唤起的对未来理想美好生活的期待,已经消磨殆尽了,哈尔滨真的很冷,冷到让我感觉没有人情味,哈尔滨这个城市也不欢迎我,就是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就是这个城市的异己物,就是《变形记》里的格里高尔已经被社会异化,是孔乙己变成普通人的异己物,甚至是普通人的异己物,有时候我看学校那些流浪狗都比我好,有一个容身之所,而我在哈尔滨找不到一个可以安置肉身的地方,那么只能让灵魂流浪,自己麻痹。
巴士停靠哈西高铁站十分钟,旅客下车一窝蜂,你挤我,我挤你,被推着往前走,恨不得近身肉搏,博取那出口的一线生机,巴士一开门一股冷风倒灌,强风吹拂,车里空调坏了,没有热风,我不由得缩紧身子,拉紧拉链,手插兜里,可是寒风它平等的把每一份寒冷吹向每一位乘客,寒冷真的可以让人在身体冻僵的情况下,思绪飞舞。
“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一个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四川小县城,七月清晨的空气中已经有一点暖意,太阳微微露出头,我坐三轮车回学校,室里的座位还是中考完的样子排兵布阵,各科目的成绩等级评定表传阅到我,语文A2,英语、历史、政治A1,数学B2,物理B2,化学B1,生物B2,总成绩B1,意料之中,在高手如云的实验中学,精英如过江之鲫的九班,我本来就是最默默无闻那一个,成绩能是B等就已经是老天爷保佑了。快速扫一眼成绩单,A等是班里的主旋律,我和另外七名学习上有困难、用方言说是“温猪子”同学B等的成绩夹在一众A1 A2当中,格外刺眼,像是破坏主旋律的音符,同一个学校上初二的表妹跑来初三年级的教室找我,一脸关切的说:“哥,你成绩是好多,A等还是B等?”我说:“B1等。”我脸色看不出喜怒,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像是我们这种给班里拖后腿、吊车尾的差生,老师不爱,同学不愿理睬和我们交朋友,以一个中规中矩的成绩,去省重点高中,考一个毫无特点的二本,找一个勉强能糊口的工作,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工人,小职员,却是理所应当,要是考的A等,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班主任还在讲台上公布综合素质等级评价,念到我名字时————赵无为 A等。班里55人,几乎都是A等,没有B等以下,其实也没多大用处,都有学上,成绩等级评定表上的A等、B等才能规定你究竟是去什么样层次的高中,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不容辩驳半分。全班55人,47个人总成绩A等或者是A+等,八个人是B等,按照德阳中考惯例,A等能去市里面好一点的市一中,或者是市里其他层次更好的德阳外国语,绵阳中学。后来,班里百分之七八十的人去了一中,极少数人,比如,班里的“才子”王林,总成绩在德阳市里名列前茅,提前被绵阳实验中学挖走,林薇则是通过绵阳中学的考试,从她朋友圈得知,目前中山大学临床医学专业本硕博连读,都是一长串闪光的名字,我当时是不能想象的存在。而我,就像来到实验中学一样悄无声息,离开实验中学一样也要悄无声息,退掉了初中的qq班群,没有参加班级的毕业聚餐。或许我们本来就不是一群人,我和班里五十六个人本来没什么交集,言浅交浅,自从我被冠上“孃孃”的外号,自卑的恶果就种下了,我不想背负着“孃孃”的外号到一中去,被以前的初中同学再嬉皮笑脸的介绍给另一帮新的同学,所以我就做了百分之二十去四中的人,在四中几乎没人知道我灰色、悲惨的过去。
五月份,在学校机房,我们填报志愿,德阳中考只允许填三个学校,第一个我傻乎乎的填上当地升学率高的一中,其次是四中,最后是德阳五中保底。七月回学校领成绩,我分数擦边,刚好是B1等,分数卡在线上,市一中去不了,只好去四中交钱报道,注册。
过了一个月,爸爸带我到了一家茶馆,向知情人打听具体情况。知情人透露现在需要交一笔不菲的建校费,才成为市一中的学生,至于交多少钱得看分数差距A等多少,差十分交四千,二十分八千,具体的话想要跨进四中的大门,甚至比“一万”这个数还多,上不封顶。爸爸的神色越来越难看了,铁青着脸,哼哼哈哈的应付着,表示自己考虑好了,再联系,我看出来了家里资金有限,不足以支撑我花一笔天文数字似的建校费,去读四中,我拉紧有多远走多远,逃离茶馆,生怕被谁发现,被逮住,走到汽车厂的公交车站,我拉着爸爸的手说:“我们该进哪所高中就进哪个高中,不交这笔钱了。好的吧”我爸爸调侃我,缓和气氛,“你是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啊!!!”“过几天,我带你就去四中报名吧。”后来事情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七月二十几号,我突然得知,家里托远房大伯找的关系,我又可以去一中了。但是,四中的人放话了,按照报哪里读哪里的政策,原则上不可以调动,还说我是什么优质生源,不放我走,很无奈,我只好得九月份去四中报道读书了。
大四上实习找工作那会儿,我习惯于自我贬低、自我嘲讽、自我矮化,一遍又一遍重温过去的种种痛苦,上学的时候比谁成绩好,读的是不是名校、重点大学,一个普普通通二本院校的我算是loser,彻底出局了,而现在进入社会,比的是谁会找钱、挣钱多,商务英语的未来我是真的看不见,前途堪忧,微薄的薪水,(养活自己都难,更别提,以后的养家糊口了)。我痛苦的咒骂自己,如果有时光穿梭机,我一定会赶在去四中报道之前,狠狠的扇十五岁的自己几个大耳光,少年的不懂事、幼稚、单纯,造成了我一辈子的创伤。
三年后,我常常后悔,要是自己当初再努力一点,用功一点,就能上四中,高考以一个一本的成绩,读西华大学、四川师范大学等是没啥问题的,高三再勤奋刻苦一点,至少能上个双一流,比如成都理工、成都中医药大学,大四就准备考川渝地区的研究生,少走四年的弯路,毕业留在川渝就业,身边的同学朋友都是就读本地重点大学、外省名牌大学,这样,我既有川渝地区的人脉资源,也有川渝地区生活的幸福感。至少不会像现在的我,C学院的教育经历让我在成都寸步难行,生活上难以为继。
但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人总要为自己的无知无畏买单。我通过以前的班主任的朋友圈得知,去了市一中、绵阳中学、德阳中学的,大学上的要么是上海交通大学、中山大学,要么是大连理工大学,找到了国企央企的工作、大四成功保研、考上公务员的比比皆是。
九月份,我来到了四中,开始新的一段旅程。我感觉每一天都很煎熬,特别是教室里的空气沉闷,压抑,让人想逃离。我其实都不敢也并不想再次面对黑色的回忆,黑色的过去,我是在自我逃避,自我麻痹,每当想起四中的生活就让我窒息。
四中,是我家里一个保底的中学,每年的生源中乡镇学生占据绝大多数,只是因为四中的录取线极低,C等B等都收,每年的本科上线率极低,也是因为靠近城乡结合部,农村户口的学生占绝大多数,早恋、打架、吸毒见怪不怪,校方对此管理严格,对学校纪律安全的管控把握特别强调,甚至在每年九月新生开学典礼上,校长当着全校三千多师生说,像我们这种学校,先抓纪律作风,再强调升学率,四中以前因为几起偷盗案,市里出名了。
学校有一栋艺术楼,修建艺术楼时只是为了应付上面的检查,交差老师,等学校换了个新校长,一以贯之的强调纪律作风建设,安全问题,艺术楼就闲置下来,供四中的小情侣幽会,发泄身子年轻欲望的地方,所以又被学生私下称作炮楼。有一些同学,不知道去艺术楼听过多少次墙角,乐于把它当成谈资见闻,供同学取乐,我要是遇上有谁说荤段子,总是要连人拿书走开的远远的,以此划清表明界限。
在四中三年,我继续延续了在实验孤僻、内向的特点,重复被孤立、隔绝的命运,被同学们抛弃的结局,中午晚上吃饭,周末放学,上体育课,都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奉行闭关锁国的政策,和所有人都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太深的交情。有女生说我,性格怪,情商低,我不想理会这样的闲言碎语,依旧我行我素,每天固定的三点一线食堂、宿舍、教室,就这样来到了高考。
高考我超常发挥,本以为就照着四中的学习氛围,只能考个大专,或许是好运眷顾我,高考数学,我蒙对了倒数第一个求圆锥体积和倒数第三个选出正确抛物线的选择题,两个一共十分,成绩超二本线三十几分,勉勉强强上了个二本学校。
机场大巴从服装城行驶了大约十公里,到达道里区机场高速入口,停靠在零公里公交站,附近有道里区的公安刑侦分队,巴士月亮驿站,司机下车,有乘务员上车,挨个收费,二十元一位,现金或者是微信。稍作停留十分钟后,司机又上车,重新点燃发动机,起火。此时,距离太平机场直线距离一公里左右,还有四十分钟抵达,归家的心情越来越急切了。
“到机场了啊,拿好自己的行李,再下车。”一语惊醒梦中人,司机大哥的吆喝,把我从回忆的梦中惊醒了,这也就意味着我即将离开哈尔滨,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将会以游客或者是工作上的需要出差回来。逐一清点好清点自己的行李,我进入太平机场一楼出发大厅等候排队防爆安检,安检警察手拿探测器逐一扫过,才拉开警戒线,允许进入。元旦假期首日,机场为了庆祝亚冬会的成功举办,欢迎远道而来的南方游客,特意拉来交响乐团演奏,大厅挂上两个大的蓝色宣传标语“雪韵冰城,燃情亚东”“第四十届中国哈尔滨 国际冰雪节欢迎您”,群力音乐广场红色围脖笑脸大雪人也一比一等比例缩小,矗立于最显眼的中心位置,让人进机场一眼就能瞧见,新年的喜庆氛围洋溢在机场的空气里。我却顾不上看网上黑龙江本地人说“在这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见过这阵仗”的样子,急冲冲跑向值机柜台C11,办理值机手续,拿好机票,以便早一点安检,就能十几分钟寻找登机口。
核对完身份后,进入安检口,安检个个神情严肃,都戴着口罩,露出半张脸,我脱下衣服,打开包,拿出电脑,等候搜身。我前面的老阿姨,因为携带充电宝,被安检叫去谈话,队伍一时停滞了,排队足足等了三分钟才到我,走进候机区,寻找登机口136,太平机场的最北端,或许因为黑龙江省边疆的地理位置,我在成都双流机场和天府机场也是西北、东北角落登机。136坐下,暂时歇气,多数是广东口音,湖南口音,也有我的老乡川渝地区的口音,甚至我还能听见几句粤语,大多是长途旅行后的疲惫,还有返乡的急切,人们三三两两,各自结伴,而我孤身一身安坐在一个角落,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从机场大大的落地窗向外望去,东北特有的漫长冬季的平原,有些土地还没解冻,呈现冰封的痕迹,白色的清冷,和原野大地的褐色结合在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感觉,热情与冷酷相交织,就是我大学时的整体感受。
说起来,我不知道在有着985、211、双一流、省部共建、强基计划等等一系列头衔的名校上学是种什么体验,我只知道,自己好像生活在泥潭里,置身在黑暗中,周围人自暴自弃,抱着“反正都来C学院读书了,你再优秀突出拔尖又有什么用?未来前途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别学了吧,快来和我们一起玩吧,放纵吧!!!”
满打满算自己就在学校只待了三年,在家上网课一年,大学四年硬生生给上了三年,还没算上,好几次可以随意进出开放校园了,却几名新冠确诊的中度和轻度患者,哈尔滨封城,学校封闭,一连封上好几个月,所有人只进入不准出,物流快递也不能进,待在学校的自己百无聊赖,肉体被禁锢住了,想办法精神的自由,现在想来以前的自己对网络小说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当成了自己的“精神鸦片”,宿舍里,图书馆的自习室里,吸食网络小说带给我的疯狂,为之深深着迷。我的全部廉价精力消耗在,写手炮制的一个个幻想故事里,或是粗制滥造毫无美感,只为上瘾爽,或是精心炮制,编造出主人公斩妖除魔,获得各种奇遇,分分钟升级,成为宇宙第一,战胜所有前路上的敌人,最终抱得美人归。
一般流程是这样的,要是第二天课程老师不点名,课堂管理并不怎么紧,我会熬夜看小说到夜晚一两点,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慢悠悠起床,吃“早午饭”————挂在床边的舍友上早课回宿舍给我带几张猪肉馅和韭菜鸡蛋馅的饼,就着凉水一起咽下,要是饿急了,晚饭则是去食堂,刚好食堂就在我宿舍楼下,吃一大碗的麻辣烫或者是面条,因为碳水化合物最能填报肚子,十分钟加上排队,快速的解决完,回宿舍,又接着自己的虚无美梦。我和网络小说或者干脆说直白点,就是网络的垃圾、白日梦的缘分太深,就毕业论文选题和导师探讨过有关网络文学究竟给当今社会带来了什么?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化现象,它能进入当下主流文学界,被主流的批评家、学者认可吗?网络文学未来的发展方向,以及它的出路在哪里?
登机口电子屏显示哈尔滨到成都,在潍坊经停的长龙航空,十二点十五分开始登机了,登机口已经排起了一串长队,等待检票,配合元旦哈尔滨旅游热,一个甜美的女中音机场广播,“到中国最北方,邂逅绚烂极光……祝愿亲爱的朋友们,新年行好运……走千里沃野,看风和日美……”,我并不着急,看着等待候机检票的旅客出神,打捞记忆的碎片。
我几乎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一番不在外地闯出事业来,绝不回去的狠劲,拼命想证明自己,苦寒之地,也能出成绩,比起周围同辈人留在四川老家的,差不了多少。还记得当时他们是怎么评价你来到东北,打算在哈尔滨度过四年大学时光的么?“咦~~又是苦寒之地!!!(学校条件艰苦,气候恶劣)”“你为什么总是去这种苦寒之地,也好,正好锻炼哈你。(偏远艰苦地区正好锻炼人)”“你是在江苏上大学来着吧?(说明学校位置偏僻,没入他眼)”“没有关系你姐也读的这种学校,(暗指上不了台面,三流学校)她爸送她出国留学后,现在在成都锦江区某知名会计所上班。”“等着吧,四年毕业回家以后,你们会因为我的变化大吃一惊。”我把这句话记在日记本的第一页。
事情还得从升学宴说起,升学宴就是我的修罗场,也是高中生寒窗苦读十二年,傻啦吧唧日日夜夜钻研习题,考取高分,成为一名小镇做题家的证明,是考上985 211双一流,父母大摆宴席延请四方好友,八方宾客,共同见证,这一个荣耀的时刻,但是,对于我来说是走向人生低谷的开始,是失败者的开端,从此,我的人生高开低走,一蹶不振。
离我家六百米的地方新鑫酒店,酒店算在小县城不温不火,却还有一定的知名度,爸爸订了酒店最豪华的A包间,大摆宴席用来庆祝我考上大学。最开始我还有些扭捏,觉得自己考得不太好,称不上说是“状元宴”“升学宴”之类的,不配在新鑫大酒店过如此豪华的生日加宴席,特别是当我得知,宴席选定在我生日同一天————八月二十五日时,我非常抗拒,直嚷嚷说不去了,取消吧,实在不行咋们就换一家啊,或者不过了。但爸爸脖子一梗,怒目圆睁,没得商量!!!你只需要做好我们叫你该做的,其他的别操心。
八月二十五日,来的真他妈快,俗话说,你期望日子过的慢一天,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时用,可是它偏偏跟你反着来,就是要看你露洋相,丑态百出。我已经完全不知道是如何度过八月二十五究竟是如何过去的,我就是一个木偶,机械的接待每一个来客,到茶馆喝茶打牌,客人都到齐了,那么我该引领到酒店包间吃饭,发言感谢所有亲朋好友的大驾光临,爸爸说可以吃饭了,那么则有妈妈带我去认识从未见过的宾客,给他们敬酒。同时,我也是一个复读机,胆怯敏感损坏了我任何的表达能力,只剩下笨拙的向长辈重复道谢,问好,礼貌的应答,和平辈人寒暄,聊聊学习,生活。远道而来的叔叔、伯伯、孃孃,无论我们之间以前有多么的不愉快,都得忍着、憋着,虚以委蛇,今天我是主角,爸爸妈妈花高价,为我提供舞台,我必须给爸爸妈妈撑住场子,表现好东道主该有的大气与宽容,哪怕有一些客人我们厌恶至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客都走的差不多了,需要该端茶敬酒的长辈,客套熟络的晚辈都一一安抚好了,餐桌一片狼藉,几十个菜品,天上飞的,地上游的,应有尽有,能吃完的寥寥无几,倒是金“剑南春”的空酒瓶服务员扫出来有十几个,发言主席台上,留有我预先准备好的草稿,一口也没舍得吃的生日蛋糕,十几英寸大,被切割成几十分等比列大小均匀的摆放在餐桌上,有几块被动过,其他很明显没人吃,乱七八糟陈列在纸盘上,就如同我的心情,几个相熟但是叫不出来名字的长辈非要拉着我再喝几杯,我谢绝长辈的好意,做贼似的逃离现场,寻到了酒店一僻静处,躲清静。
爸爸妈妈喝完酒,找到我,然后醉醺醺的说,儿子,今天我真为你感到高兴,是你成人的日子,也是你生命中最为重要的日子。说完,爸爸迈着踉跄的步伐,走去棋牌室,组织宾客打牌,妈妈则是打了个酒饱嗝,在我对面的沙发躺下睡着了,因为这场升学宴,爸妈都付出了太多。爸爸只吃了几口凉菜垫垫肚子,就敢往肚子里装好几瓶金“剑南春”,金“剑南春”度数大,酒性烈,空腹饮酒会对胃造成难以逆转的伤害和负担,轻者导致胃绞痛,重者会有胃穿孔的风险,更不用说只吃了几口菜的情况,恶果终究是爆发了,一次饭局上,他突然胃绞痛,拉去医院检查说是胃穿孔,立马需要手术。
那天,他们恰好穿的是蓝衬衣和黄裙子,此后衬衣和裙子成为了我的梦魇,无论走路逛街,还是去商场买衣服,即使橱窗展出的再怎么花里胡哨,看到蓝衬衣和黄裙子,我都会刻意的回避,我也会假装看不见,有意识忽略它,逃避它,不在意它,仿佛只有这样做了,那么我才能彻底的忘掉升学宴的难过,伤心,不愉快。
后来,我在家做饭买菜,去城南的菜市场,去市里的新图书馆看书,宁愿绕弯多走几百米的路程,也不愿意走新鑫酒店所在的街道,拒绝看到和那天下午有关的任何事物,好像只有这样自己就当作没经历过那一段惨痛的回忆,事实证明,我自是在自我逃避,自我麻木,自我掩饰。再后来,我对歌词里写的“台下人 金榜正提名~~不曾认 台上旧相认~~”“台下人走过 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 唱着心碎离别歌~~”那是大学二年级的暑假,烈日炎炎的八月份去什邡参加远方亲戚家孩子的升学宴,我更觉自惭形秽。宴席定在一个早年成名已久,近年来不温不火,名气有些衰落的当地老牌酒店,符合亲戚局长家的定位,低调,简朴,大气,却又不张扬。整个大厅的装修空旷,能摆下一百桌左右,有主席台、摄像仪、红色幕布,大厅中央立有几根黄色水泥做的罗马柱,像是大厅的中轴线,泾渭分明,左边是×××处长,×××局长,×××科长,右边是平民老百姓。开始宴席之前,亲戚局长上台回顾成长史,接着,邀请她的丈夫上台拿过麦克风,感谢妻子对家庭的殷勤付出,讲到一半身后电子大屏播放视频关于孩子的成长史,家庭点点滴滴的回忆,求学的艰辛,升迁的喜悦,吃饭吃到一半,有局长的下属起身祝酒,恭喜局长孩子考上了重点大学,局长功德圆满,功成身退。整个环节庄严且正式,我目睹了一个传奇的诞生与兴起,衰落与它的颓势。饭后,我和亲戚们一起上台合影留念,台下的观众与台上的演员,我都真真切切感受经历了一遍。
C11号登机口检票员已经就位,闸口拉开,我检票进入登机廊桥,透过廊桥的玻璃,再看一眼北方的天空吧,这样好的天色恐怕是以后再也望不见了,晴空万里,天色一尘不染,就像一块大大的湛蓝蓝色宝石,蓝的透明,发亮,一尘不染。而在四川的冬季,多是乌云密闭,阴雨连绵,不见阳光,待久了只会让人抑郁。空姐笑脸相迎进入机舱内的乘客,我按照登机牌上的座位9E坐好,广播也开始了中英播报,预告飞行时间和目的地,冰城四年的生活将要结束了。
从严格意义上说起来,我甚至不算一个称职的儿子,高考就是给我开的失败者证明,它时时刻刻在提醒着我,你没能考上一个稍微好点像样点的大学给父母脸上贴金,你没能以一个十分优异的高考成绩光耀门楣,你没能让父母争一口气,毕竟老话不就说了,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么?人活得就是要那么一瞬间,和外人吹嘘自己家孩子是如何优秀。
说起来,我究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上过大学,究竟是自己上了大学,还是大学把自己上了。高考完,六月二十三号,从学校领回的一大叠学生档案、高中的学业成绩单、毕业证分门别类收拾整理好,蓝色封皮的志愿填报手册和紫色封皮的志愿填报指南,好的大学看的眼花缭乱,自己那点分数,仿佛在嘲笑我,万念俱灰。到六月二十九号了,离本科批志愿填报的时间,就只剩十几个小时了,我也是无动于衷,倒是爸爸这两本书钻研得比我还透。崭新的书皮来来会会翻了好几天,翻出了褶皱,天南海北各地大学的分数线、位次、专业写满了五六张A4大小的有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墨迹的纸。关于A大学 B学院 C学院 D 学院的专业、特色优势,哎,儿子这个A大的社会工作 商务英语 B学院的电子商务 旅游地理 C学院的思想政治 汉语言都看看呢?!!近乎恳求,哀求的语气,甚至都带着一种刻意的讨好,爸爸生怕我跟着社会上人学坏了,一个不乐意撂担子不干了,和他发小马哥的孩子一样,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整日混吃等吃,不思进取。
爸爸啊,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知道你本来就不怎么太会利用互联网搜寻信息,去市区之外的地方吃饭从来不用滴滴打车,也不会使用高德地图寻找位置,一味都是以“有我在,我会使用就够了”来搪塞每一次我因为被你非常幼稚的话————饭店是在这里吗?去市里的人民公园是走这一条路吗?等等听起来很可笑的话语逼疯,而不得不斥责你要学会使用这些“高科技”“洋玩意”,至少对于你来说是,有时候感觉爸爸你还活在上个世纪,交流靠吼,去哪都是靠问路,靠“十一路公交车”走到目的地。
而现在,看见五六张A4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学校的报考信息,各分段报哪些学校,我能够想象爸爸你苦心孤诣地上网搜寻各种关于大学报考志愿填报的详细资料,但结果并不是很理想,有好几次爸爸你会因为网页的流量首位推送制度,使得你错误的点击了排在第一位的垃圾广告,尽管垃圾广告的受众并不是你,尽管是一些打着“免费指导志愿填报”“一键勾选你适合报考哪些院校”“XXX专家手把手教你填志愿”旗号为目的,实则叫你输入银行卡号、手机号和身份证号进行金融诈骗的虚假信息。等你输入完一些个人信息后,发现并没有想要的东西出现,反而大声发怒质问我,为什么会这样??!!爸爸我也身心疲惫,焦头烂额啊,要知道,想劝说,一个在盛怒中的人使得他清醒理智有多么难!!!
爸爸我也不是不想撂担子不干,也不是想当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高考成绩刚刚过线,想去哪都可以但是实际上,去哪都不行,只能填报一些非常边缘,优势不突出的学科,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突然能够理解“当一个人的才华配不上他的能力这句话的含义了。”截止六月二十九日四点五十,离志愿填报系统关闭还剩十分钟,按照爸爸千挑万选出来的A4纸上名单给出的学校名单,我打乱名单上学校的顺序胡乱填了一通,也没有细看学校专业,过线三十几分,选啥专业都一样,换句话说选到自行车就很不错了,要啥摩托车!!!
十二点五十八,机舱广播通知飞机准备滑行,要起飞,请各位旅客收起小桌板,手机调至飞行模式或者是关机,空姐依次检查行李舱是否关好,并且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飞机直线滑行了大概三百米,向右转弯的时候,能椭圆的遮光板看见“哈尔滨”三个字了,我掏出手机拍下带有“哈尔滨”机场大门的照片。我发过很多关于“哈尔滨”的朋友圈,人潮涌动的中央大街、静谧的哈尔滨博物馆、景色宜人的太阳岛、异域风情的索菲亚大教堂,特别是冬天下雪,冰封的松花江能在朋友圈收获十几条赞,但是这一次冬天的哈尔滨是最后一次了。
很不幸,因为我分数不够,再加上平行志愿的原因,我被名单的倒数第三个志愿C学院录取了,学校在离家两千多公里之外的哈尔滨,专业是我从未听说过的商务英语,当这个录取结果出来时,亲朋好友都并不看好我,阴阳怪气的嘲讽多于恭贺金榜题名的喜悦,我婆婆阴阳怪气的说:“咦~~又是苦寒之地!!!(意指学校条件艰苦,气候恶劣)”我朋友半开玩笑的说:“你为什么总是去这种苦寒之地,也好,正好锻炼哈你。(偏远艰苦地区正好锻炼人)”我表叔醉醺醺的说“你是在江苏上大学来着吧?(说明学校位置偏僻,没入他眼)”我大姑边拖地边说“没有关系你姐也读的这种学校,(暗指上不了台面,三流学校)她爸爸送她出国留学后,现在在成都锦江区某知名会计所上班。”回高中看望老师,数学老师不明所以的说“你读大学三年还是四年来着?(学校普通,根本不值得他上心)”
可想而知,“前程似锦,大展宏图,金榜题名”这样的祝福语,用在我身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天大的笑话,不自量力,又荒唐可笑,就像是打仗一样,两军对垒,还没开始排兵布阵,点兵点将,自家阵营已经自乱手脚,失了方寸,还怎么能打胜仗??!!所以,当我得知爸爸打算在本县的新鑫酒店大摆筵席时,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本来就是高考的一个败军之将而已,没有必要拿出对待常胜之军的标准对待,但恰好C学院九月一日开学,八月二十五日经历完痛苦的“升学宴”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在C学院满打满算只待了三年,三年几乎都和疫情挂钩。因为疫情封校的时间总共有陆陆续续一年多吧,大三整学期我只能待宿舍里上网课。有一次,学校有一例密接,校方立即出紧急通知,为了保障学生的生命安全,校方会安排哪栋宿舍固定去哪个食堂吃饭,而教职工只能去特定食堂,这样流动性较小,相互交叉感染的几率也减少一些。
飞机接着向右滑行大概五百六百米,接着慢慢开始提速,能够听见机翼刺破空气的声音,到速度的临界点了,我透过窗户再看一眼东北的平原大地,它是如此的辽阔,一望无际,白山黑水,这片神奇的土地因为其冰雪热,吸引了不少南方来的游客,广东、重庆、四川、湖南等等,亲切的南方口音,浅色系的羽绒服,可爱的帽子,成排成排的坐一下子让我感觉身在南国而不是哈尔滨,我在哈尔滨四年从没有看过这种南方人扎堆的现象,一批一批。
周末做完家教,在旭升街上地铁三号线,坐到博物馆转换乘二号线,在尚志大街三号口出站,沿着尚志大街右转,经过一个红绿灯,然后在田地街直走大约七百米,经过道里菜市场和小吃街就能看见圣索菲亚教堂,以前教堂广场人并不是特别多,几乎很少能听见南方外地来的口音,全是大碴子占领了广场,而现在元旦假期又是加上新年首日,教堂可见被肉眼可见的“白色”“粉色”“蓝色”等颜色南方人占领,“哎呀,你这个角度没选对,重来!!”“这下我们又走哪里去呀(很浓重的广式普通话)”“你要站在这个角度拍(说话声,抑扬顿挫,带有声调的起伏,很明显的湖南话)”南方各地的口音相互交织,让我有一种置身于错位时空的感觉,仿佛这里不是索菲亚,不是哈尔滨,而是南国的某省城十分热门的某个旅游景点。在曼哈顿商厦直走就能看见中央大街,走在中央大街街头,感受百年老街的风情与魅力,商铺大多是上个世纪哈尔滨犹太人活动旧址群改建成服装店,宾馆,药店或者是购物中心,门脸上挂有被辟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匾额,我总爱去中央大街的秋林文化体验馆里买一杯十二元的现酿格瓦斯,边走边喝,但是因为南方游客的涌入,排队时长至少要半小时。中央大街直走就能看见松花江,最近松花江在举办冰雪嘉年华,涉及冰上运动多种多样,有滑冰,雪地漂移,雪地自行车,摩托车,驯鹿部落的活动等等,我有一次不戴手套,就靠一件羽绒服,松花江上溜达了一个小时多。
但是,这些都和我没关系了,再过四个小时,我将回到阴冷潮湿的南方,我记忆中的南方景色已经渐渐模糊,模糊到我只能想起道路两旁永远不会掉树叶的万年青,温暖的太阳光,冬季灰蒙蒙的天空,落地即融化的雪花点,一种完全不同于北国风光的南方景致。
大二只上了半学期,大三因为封校,待宿舍里上网课,时间过的很快,转眼来到了大四,面临很现实的问题,整个年级选择考研继续深造的就占了三分之一,能力强一点的选择笔译或者口译,对教育感兴趣,以后当老师的考学科英语或者是现代教育技术,选择考文学方向的少之又少,而我能力又不强,对英语也不感兴趣,读C学院的商务英语专业完全是捏着鼻子上的,秉着“能过就过,不求拿高分”的态度应付每一学期的课程,日常的作业都是拿有道翻译蒙混过关,用笔翻译和用嘴巴翻译的能力可想而知,学的就是“哑巴英语”。
我受不了哈尔滨漫长又严寒的冬季,一旦暴雪来临,无事可做,生产停滞,一年有三月的时间都只能待室内,四月开春之后才可以继续工作赚钱,比起我留在成都上大学就业的同学显然是落后了一大截。其实,C学院的语言类专业突出,辐射力可以囊括整个黑龙江省,每年的“金九十银”来学校招聘的企业都挺不错的,专业性强对口的岗位多,可以满足我的就业择业需求,但是,这只是建立在如果选择以后要留在哈尔滨,留在东三省。我下定决心以后不会留在哈尔滨,要回南方,羡慕南方经济发达,机会多,大四尝试投递过老师,文员,策划的岗位,HR问“你觉得和同一批岗位的求职者相比。你的竞争优势在哪?”当和我一起参加面试的应届毕业生,有一口流畅清晰的普通话,一个漂亮的简历,各种资格证书齐全,我还在想自己的长处、能力都有哪些时,我就知道我又输了,就像四年前的高考,输得精光。
大四上学期十月初考研报名一过,学校从上到下,分门别类,确定学生的走向,直接就业的,学校组织就业的同学参加招聘会,考研升学的,学校召开考研加油会,发放牛奶、文具等。辅导员建立了一个“二零二四届毕业生信息群”催促未就业的同学赶紧找实习,签三方,同时她也会每天发一些黑龙江省最新的招聘信息,辅导员是刚毕业进校的女研究生,她想做出一些成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但群里没人发言没人搭理她,我甚至对每天弹出的群消息感到厌烦。辅导毕业论文的老师隔三岔五问我,找到实习了没?确定好就业单位了吗?或许是不放心我的能力,亲自打电话问最近在忙什么,有无就业单位接受,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交几份相关转账证明,实习记录,工牌照片等等。层层压力下来,几番死皮赖脸的追问,老师们感到不好意思,同学们也被就业压力,论文,期末弄的人心惶惶。
每当我因为白天找不到实习的工作而焦头烂额,回宿舍,耳边总会听到一些阴阳怪气的话“实习不很好找吗?有手有脑子就行,我随随便便在外面找了一个私立初中的初中英语老师,实习工资三千五呢!!”这是浙江的舍友,富二代,娇生惯养,开学报道的第一天看见没有独立卫浴,厕所还是抽水式的马桶,哭着给爸妈打电话说东北条件太差,要回广东老家复读,隔几天又说自己只是把学校当跳板,以后是不会留在东北的,意思是他都看不起周围同学,觉得自己只是发挥失常沦落到东北来了,上大学对于他来说只是镀金,“我学不学的都无所谓,反正我就是我爸公司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只是几个极少数的例子,C学院二零二三届商务英语专业一百二十六人大多苦于资质平平,根本没学透商务英语这玩意,既要学商务经济类的知识,又要学英语,倒学了个“四不像”,中不中洋不洋,就像“绵羊放了山羊屁,既洋气又骚气。”
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怎么会成为这样,恶因从我选择当一名文科生就开始了。文科教育就一个骗局,它以你的青春善良无知为赌资,以有权有钱为胜利品,每一年吸引一大批莘莘学子报考华而不实的文科专业,毕业后只会陷入“无物之阵”。因为在学校里,像是工厂流水线批量制造出一批单纯且无知的“大学生”知道礼义廉耻,讲诚信,懂礼貌,乐观积极看待生活人世间。但是出社会后,这些会被生活真实的棱角戳破,破碎一地,社会上就讲是钱,权。没钱,就一个穷光蛋,哪怕你书读得再多,再怎么知识渊博,博古通今,人们只是把你当成一个没钱的穷书生,满身酸臭气,说话刻薄。没权,摊上一点事儿,求爹爹告奶奶,脸难看,门难进,事难办,平头小百姓面对权力永远是敬畏三分。
学校的组织的招聘我就没指望过,根本就没想过以后会留在哈尔滨,这座城市就如同它的名字————冰城,四年都很冷,冷到我心里,没有人情味。
“女生们,先生们。飞机现在就要起飞了,请您检查座椅靠背和安全带是否系好。客舱乘务员请准备,飞机舱门即将关闭。”
无论我走到哪都是边缘人,融不进圈子,我抛弃放下过去的一切,和过去初中高中的所有不愉快统统说再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以一个积极、乐观、开朗的面目去接触新的人,可是,现实将我的幻想粉碎。大学生放寒暑假是最开心的事,呼朋唤友,一起旅游、逛街、看电影、吃饭,有谈男女朋友的,把对象带回家,我却什么也没有,去时是孤零零一个人,放假回家也是孤零零一个人,短则放暑假四十天,长则放寒假五十天,除去春节必要的走亲访友外出活动,没有以前上学时候的老同学能出门陪我找个奶茶店坐坐叙叙旧,或者是去学校看望以前的老师,整个四年大学生活我都非常孤独,渴望找人倾诉,却是没有人,那只是我想象出来的,用一部部网络小说堆出来的“快感”。
父母如果离婚了,孩子跟着父亲过,单亲家庭生活上难免会粗枝大叶,有照顾不周之处,平时的穿着打扮,待人接物,为人处世,自然不及在一个正常家庭长大的健健康康的孩子,人们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这是个没娘的孩子”,那么我就是一个“没根的孩子”,也是一个“异乡人”,大学四年,除了专业课的老师、一个班的同学、舍友,基本上不认识其他任何人,也没有结交知心的好友,同学和舍友之间感情疏远,淡漠到也就懒得拍毕业照,吃散伙饭,匆匆收拾收拾行李回家,对于哈尔滨而言自己终究是过客。曾经也不是没想过有留在哈尔滨的打算,周围同学有考上教师编的,有保研到东北师范大学、山东大学的。可是现实冰冷,工作、升学这两样我都抓不住,每天过量的阅读网络小说,使我沉迷于一种虚幻的快乐无法自拔,而对现实无能为力,以为我会像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得奇遇,拜名师,遇贵人,逆风翻盘,最终抱得美人归,成为人生大赢家。
殊不知,现实就是常常和“美梦”颠倒顺序。现在语言类专业的就业环境极其严峻,小语种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读外语专业,能掌握一门外语特别是日语俄语法语等小语种,无论走到哪都受欢迎,被敬为座上宾,奉为神明,几十年过去了,是个本科院校就可以开设日语英语俄语法语等专业,不缺外语人,市场快要接近饱和,读小语种专业毕业就失业。大学四年我学了商务英语综合教程,国际贸易理论与实务,市场营销学,商务英语写作,商务英语会话,语言学,英美文学,英语国家概况等课程,太杂,又泛,还不精,没有一个核心且实用的技能傍在身,门槛又低,哪怕C学院的语言类在黑龙江省名声在外,声名远扬。对于商英的就业困境我不甘心,课余时间找过初中英语家教兼职,利用暑假时间做过西餐厅的服务员,在学校里实习过英语老师,尽可能的拓宽未来发展的渠道,因为我深知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早饭午饭一起吃,没日没夜地窝在宿舍里打游戏,刷视频,混吃等死,课程作业应付交差了事,无疑是挥霍自己的青春。
同宿舍的浙江湖州人王洋,家里三代经商,好几座茶山,种植贩卖销售茶叶产业一条龙,他身家至少八位数,学习对他来说还没有朋友圈晒出的全国旅游打卡照片,作为手段吸引女生有用,好寻觅一个合适的生意伙伴,和他一起回湖州经营家族产业,做大做强,最好能把家族的生意做到国外。大学四年,他换女朋友的次数比iphone手机更新迭代的速度还快,撒出去在女生身上花的钱三位数起步,但都不会超过四个月,又会交下一任女朋友,周五上完课,双休日,总会看见他的摩托车后座上载着明艳动人的女生驶向学校附近的凯德广场,哈西万达,炫富是他的本色,和人走路,总要亮出apple watch,脚底也永远也不缺好鞋,空军,aj,喷泡,椰子,红色的,蓝色的,黑色的,绿色的,白色的,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的摆在宿舍的鞋柜上,明晃晃告诉每一个串寝的人,瞧,我就是这么有钱!!
另一个舍友河南开封人刘晓沉默寡言,老实,闷葫芦,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卑微谨慎,宿舍里十一点的夜谈从不会轻易发言,在宿舍没听他说过爱憎分明的话,他说话讲究四平八稳,不会得罪身边的人,也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爱把“也就那样吧”“又不关我的事,和我没关系”“我不知道啊”挂在嘴边,便是我对他全部的印象。有时我赶早做兼职,七点二十起床,刘晓躺床上刷手机,十二点五十六我回宿舍,他已经起床接着刷手机,然后去食堂吃个早午饭。刘晓的父母贵州务工,做体力活儿,山高皇帝远,生活上自然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再加之年事已高,给不了刘晓太多经济的支撑,家中一切的吃穿用度全靠在郑州当医生的姐姐,担负起家庭的全部责任,大包大揽下弟弟大学四年的生活费和学费。
这就是朝夕相处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四年的舍友,我们之间的关系却“淡如水”,除去开学见面,第一次去吃铁锅炖,后面聚餐次数屈指可数。夜里早早十一点熄灯睡觉,除去必要的交谈,彼此像最熟悉的陌生人,客客气气的,宿舍里没人说话,安静得空气成为了四川老家冬天天空常见铅灰色的云,层层叠叠,堆积在三个人的心头,压抑且寂寥。
哈尔滨读书四年,没一个我认识的朋友,可以节假日出去聚餐吃饭,一起结伴出去旅游的,内心经常感到莫名的孤独,讨厌人多的地方。论文答辩完,拿到学位证毕业证后,我跳过了鲜花毕业合照聚餐等煽情的环节,目送舍友一个接一个回家,最后一个离开宿舍,悄无声息,就像过去的四年里,我们待同一个屋的日子,稀疏平常。
同样是零零后上大学,都喜欢寒暑假,越长越好,我却不喜欢放寒暑假,放寒暑假就意味着我又要回到那个无聊透顶的小县城,重复单调的生活,接受亲戚们的诘问,意味着出门不能坐地铁,不能有万达、红场、松雷这样的大商场可逛。我深深羡慕大学能留在四川上大学的同学,认识结交的也是当地的人脉,拥有当地优质的资源、平台,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条件,如果说,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没留在四川上学。学校普通,无突出才能,双职工家庭,我知道,以这样的家庭条件想留在大城市无疑于痴人说梦。
大二暑假,成都奶茶店一点点兼职,轮到我休息的时候,闲来无事,叫上朋友,逛逛成都大学的校园,绿树成荫,小桥流水。中午,蹭学校食堂伙食,我看见一个背白色双肩包的女生迎面走来,满脸喜悦,她左手紧握着应该是刚签好的请假条,我对朋友说:“读书离家近真好,太幸福了啊,随便找一个借口请假,想啥时候回家就啥时候回家。”朋友好像对上大学离家近这件事,不以为意,他说:“我的一个高中好兄弟,高考被西南石油大学录取,不满意又复读考上了成都理工大学。”我一脸疑惑,放着好好的“双一流”不上,复读一年未知性,风险都很大。朋友继续说:“他就是新都人,石油大学周围的吃喝玩乐早已腻了,就想换个环境,他家底殷实好也不差一年时间。”朋友还说,高中同学在西南交大读生物专业,自己去过怎么样,我默然,没搭上话,对于故乡、故土我终究是外来户。
18岁就去外地了,故乡,谁认识我啊,我也不认识谁,故乡是什么?对我来说回不去的才叫故乡。走在哈尔滨的街头,寒风凛冽,烈日炎炎,却是冷在心里。
有一次,驷马桥地铁口赶天府行回家,司机是一个热情的成都人,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车内的氛围被司机调动起来,有声有色,到成都北高速路口收费站时,我接了个电话,简短的说完自己现在走到哪了,还有多久能到家,挂了电话,我明显能察觉到车内有一丝微妙的尴尬传递,过后一阵良久的沉默。司机送我到小区门口,下车帮忙搬运行李时,司机师傅问,我不是这的人吧?,我马上反应过来,立马用四川话说,我就这的人!!司机说,你说四川话感觉好奇怪啊!!!
语言是辨认一个人从哪来的最好标识,和东北人接触多了,哈尔滨话是最接近普通话的东北话,越往南走长春、沈阳,东北味会更重一些,我在香坊区做家教兼职,也曾经问过学生,你知道啥叫东北话不?学生说,东北话话是啥,我不知道东北话啊,我说的就是普通话,在这个普通话大环境下,我慢慢学会了几句东北话“你赶趟不赶趟?”“哎呀妈呀~你可劲造吧”“真埋汰。”“这小孩真贫嘴!”“老妹啊~、老弟啊~”有一种强烈丰富、饱满的情感。至少不会像我刚来东北的第一个学期,食堂买早饭,把一屉、半屉蒸饺会说成一“笼”、半“笼”蒸饺,说者尴尬,阿姨也是一头雾水,出去找兼职面试,自我介绍完,主管说,你南方人吧?你说话不标准啊,客人能听懂吗?我牵强的笑笑,尽量保持一个自信的语调,提高音量大声说:“我会努力改正的,慢慢学好,争取让您看到我的进步。”
飞机万米高空飞行了大约九十分钟,我在机舱内能感到轻微的摇晃感,左右摇晃,担心自己会从万米高空跌落,随后的客舱广播证明我担心是多余的。“女士们,先生们。飞机遭遇气流,略微有些颠簸,属于飞机途中的正常现象,请您系好安全带,调直桌椅靠背。”座位靠遮光板,从上往下鸟瞰,东北平原,一月的哈尔滨,大地上几处还未融化的积雪星星点点,与灰色的树木、深咖啡色的田野相交融,东北平原,一眼望不到边际,和冬天里也能看见绿色的,生机勃勃的南方天差地别。
按照通知书上的九月一日报到时间,以及爸爸妈妈的原计划是八月二十五办完升学宴,直飞东北,在长春玩两天,哈尔滨玩三天,然后去学校报道,但是中间出了点意外。三十一号上午九点在酒店,我突然退缩了,和爸爸进行了一场谈判,我打算不去C学院报道了,就此打道回府,找个学校,兴许还能抓住复读班的尾巴,赶上一轮基础知识点的梳理。爸爸一脸阴沉,面无表情,嘴巴翘起来甚至都可以挂酱油瓶子了,爸爸说:“客都请了,升学宴都吃了,你现在回去就是打我的脸,做事不欠考虑啊?!!”砸砸嘴又说:“看来还真是要把你丢外面多历练摔打哈,你要记住你是男的,要承受住打击!!”
高高的筒子楼,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四四方方,就像一个个豆腐块,凿几处门板出来就是透气的窗户,建筑物多为褐色、灰色、深咖啡色,少许是暗红色、明黄色,向人展示往昔工业化的辉煌,透露出一点萧条的味道,没有南方常见的阳台,也没有南方常见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树种,笔直开阔的双向八车道,川流不息。哈尔滨和长春旅游五天,我并没有太高的兴致,和在北京,上海,广州读书的同龄人相比,我肯定不是去了个好地方念书,苦寒之地至少是,走马观花的看了净月潭、长影旧址博物馆、伪满皇宫、太阳岛、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彼时,各个景点游人稀少,谁能想,几年之后的东北旅游爆火,特别是哈尔滨,元旦三天光旅游收入就有59亿,与高流量高ip伴生的还有“南方小土豆”“小沙糖橘”“小金豆子”等网络热梗的诞生。这些是后话了,我和爸爸在酒店进行了一场拉锯战,爸爸意思明确单刀直入,说什么也要把我生拉硬拽去C学院报道就读,我死活也不同意,打定主意要回去复读,氛围就此僵持,妈妈在我们中间充当调解员,劝说我,安抚爸爸,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最终屈服了,只是以一种壮烈牺牲的精神去报道。
说一千道一万,自己考那么点分,选择又少,上的又是很普通很普通的学校,也没有一技之长,不能为长辈的闲聊增加一点可供炫耀的谈资,使得脸上增光,谈论起现在的年轻人,我永远不是中心,永远是为了衬托突出谈话中提及的同辈人存在。
亲戚聚餐吃饭,说起妈妈同事王大姐的儿子高中保研去了上海交大,因为参加过物理奥林匹克竞赛,有特长生加分,同济大学经济学毕业,在校期间学习成绩优异,学生会主席,奖学金拿到手软,如今证券公司工作,花旗银行试图以几万的月薪挖走他,却以离家太远拒绝了。提起谈对象,小姨体操队张阿姨的女儿,在读延边大学的笔译专业,就实现了好几次的跨国出境游,给父母亲朋带过许多国外特产回家。说起学习考试,大伯女儿的好朋友在广州中山大学生物医学专业本硕博连读,帮助导师完成国家级课题好几项,今年毕业成功应聘上了某东部高校的教职。小姨说:“我女子报志愿的时候,还是到处去托关系省招办的黄主任说的四川农业大学。”小姨放下筷子,接着说:“所以周围人还不理解,黄主任说以女子这个分数川农是最好的选择,包括给她选的环境工程专业,现在国家战略需要将来吃香的很!!!”我只有默默低头吃,提起大学生活,学校报考志愿,我不配说话,已经失去了资格,小姨和小姨父交际圈广,人脉多,女儿高考分数只超一本线五十五分,又想选好学校怕不保险,四处打听找的招办王主任。我在心里祈祷大伯爸爸妈妈,别再聊任何有关大学的话题了,我心里发颤打抖,抬不起头,没想到,大伯喝了一口白酒说:“就像我们上次去大连送王院长的女子读大学,学校靠海,环境好,校园又大又干净。”大伯话说完没几分钟,妈妈在一旁帮腔:“可不是嘛,要是分在高点就可以读西安××学院,至少比现在读这个学校好。”我端着饭碗安坐一旁,突然发现饭桌上的蒜苗回锅肉不香了,感到油腻还恶心。
整个外国语学院,其他专业多少男生多少女生我不知道,商务英语专业就四名男生,六十六名女生,女多男少,遇到事情,我以为男生能团结起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通知书上写九月一号报道,实际上是九月一号,九月二号两天报道,我到校比较早,广场社团招新的帐篷还没搭起来,图书馆交完学费、书本费、一卡通费用,核验好录取通知书后,由外院的一个学长带我去宿舍,北方常见的四人寝,有暖气片、共用的水房和厕所、发黄老旧的柜子,一个男生衣着光鲜亮丽,正在穿篮球鞋,准备出门打球,一个男生趴着,低头玩手机沉默不语,看见我们进来了,打篮球的男生连忙说:“学长好。”学长说:“人我带到了,四年可得好好相处嗷!!”低头玩手机的男生抬头,摘掉耳机说:“那是肯定的。”收拾好行李,互换微信后,我打算和舍友出去吃铁锅炖交流感情,不想再重蹈以前高中初中的覆辙,看见四号床位还空着,就问王洋宿舍另一个男生为什么还没来,王洋说:“你是说周敬中吧,他昨天到校,看见校园破败的不成样子,周围也没啥玩的,回家复读去了。”世界就是这么奇妙,你没做成的事情,总有人以另一种方式替你实现。
四人寝三个人住,不嫌拥挤,甚至还能多出来一个床位放杂物,我把闲置的书包、手提包、行李箱都放空床位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王洋的各种鞋、篮球、健身用的哑铃只能放面积较小的桌子,他也没说什么,刘晓在淘宝买了个晾衣架,在这个二十二平方米的房间里,三个人的东西都各得其所,相安无事。第一天八点的早课,上大学的新鲜感让我们六点多就起床,匆匆洗漱,去教室等候上课,王洋率先在第三排靠墙的位置坐下,本来两个人的位置硬生生三个人挤,我碍于情面想维护好关系,就坐靠过道的最外面,刘晓姐姐给刘晓发消息,关心上课情况,吃的好不,能适应哈尔滨的气候,我看的一清二楚,为避免尴尬我尽力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讲台上唠嗑的女政治老师,按照ppt放映的工工整整抄下“毛泽东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概论”几个字,王洋也显得很拘谨,有样学样在笔记本上抄录知识点。第一节课我们都很紧张、好奇,过了五六天,王洋和刘晓不那么客气了,也没第一天才来的尴尬了,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让彼此都不愉快,我再也没有在宿舍说过多余的话。
有一次,周六上午八点三十五我在学校正门,等363路公交车去做家教,翻看微信聊天窗口消息,王洋在宿舍群里发了一句话,“呜呜呜呜,昨晚声音像是在打雷,好可怕。”起初我以为是他发错人了,或者是怎么样,没太在意,而且363路公交车已经走到哈西街道了,就没去管这件事。疫情最严重的时候,王洋和刘晓晚上早早上床睡觉,也要等到日上三杠了才起床,早饭午饭一起吃。还有一次,王洋往宿舍群里发了一段三十三秒的语音,刘晓说了一串不阴不阳的话:“昨天折腾到凌晨两点又吵又晃床,五点的时候在床上翻滚把我晃醒,七点多闹钟一直响不关,还没算上你还一直打呼噜,平常不说你但是今天过分了哈。”宿舍两个人都还在睡觉,我连接蓝牙耳机,调好声音,听出来是打呼噜的声音,结合上次王洋群里那段没头没脑的话,像是放电影般,草蛇灰线,蛛丝马迹,前后因果关系都连起来了,我知道他们是在说我了。十二月的哈尔滨,窗外鹅毛大雪,屋内暖气十足,窗台上的多肉,刘晓和王洋会时不时浇水,显得肥大饱满,我不知道是怎么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房间,浑浑噩噩的下五楼,我想嚎啕大哭,可又顾忌隔墙有耳,来到图书馆一楼自习室,打开商务英语综合教程课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忍住眼泪,想哭又不能哭真的难受极了,这一刻我觉得哈尔滨真的很冷,冷到没有人情味,从肉体到灵魂。王洋和刘晓在各自的床位固定了一个强遮光的床帘,帘子一拉,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的人,从此,宿舍晚上熄灯后就没人说话了。
晚上回宿舍我当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和王洋刘晓聊天关于十二月十二号的商务英语专八考试。王洋说:“我问了在浙师大的同学,他说商务英语专八考试很水的,没那么严格。”刘晓说:“那我们可以打小抄了,王洋~你准备带点啥呢?”刘晓开心的走到王洋座位上,探头探脑,观察王洋在干什么。王洋一脸厌烦,挣脱刘晓搭在肩膀上的手,划拉几下手机说:“反正到时候看吧,我是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的。”线上考试,我们去学校机房,按照座位编号,我左边坐的是班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女生,不怎么学习,混吃等死的类型,我把希望寄托在坐我右边的刘晓,第一题填空题听力耳机里总是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干扰我,听不清关键的信息,我想看刘晓怎么填的,眼光瞟到他的屏幕,刘晓见状连忙用滑动鼠标翻滚页面,我只好耐着性子听完整个paragraph,男低音女高音来回播了两遍,我还是没get到关键信息,心急如焚,没有办法,接着做下面的阅读理解、翻译和写作。学校机房里的电脑换新没几年,可能我一向倒霉,分到了比较劣质的组装机,屏幕色差不一,或大或小的光斑,让本来就不大的字母扭曲、变形、染上色变成了天书,刺痛我眼球。二月底成绩出来了,王洋刘晓两个都是75分良好,我差两分合格,后来听到外院传闻说,有人把u盘插进电脑,在开考之前安装好一个插件可以完美避开系统的侦查,把答案发在早已组建好的大群里,我就说没见到王洋交卷,刘晓戴听力耳机只是装装样子。
“女士们,先生们,前方到达潍坊南苑机场,为军民两用机场,请乘客拉下遮光板,禁止拍照。”飞机在万米高空飞行两个小时,降落山东潍坊,南苑机场经停四十五分钟,将重新起飞到达成都天府国际机场。机舱顶棚行李舱的白光亮起,每排座位上方的电子屏幕开始滚动播放安全宣传须知,遮光板隔绝光线进入,视野里黑白交织………
很是羡慕别人的人生,看到别人在校园里挥斥方遒,吃吃喝喝快乐的大学生活,美满的人生。我就很自卑,很卑微,感觉自己撕心裂肺的疼痛,想哭哭不出来,想找人倾诉没有人可以安安静静听我说会儿话。
唉,自卑,卑微,独在异乡为异客,我都知道,晓得,这些负面阴暗的情绪,都是我的本科学校带来的 (这怪我自己) 我对于伤感、疼痛、自卑、孤独、孤立、自闭等特别极端的词特别敏感,感觉特别深刻就是我身体里不可分离的一部分,融入到了每个角落,这就是我为什么,很少谈感情,很少想这么一回事,隐藏起来把我最真实的一面。我特别简直不能理解那些天天喊口号,要积极向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自信的人。他们都是有资本可以畅谈,这些拥有这些而我不配,从来没期望过光明,就让我待在黑暗里吧,在黑夜里沉沦下去,谁也不想进一步了解,接触 和谁交心。我累了、退缩了、胆怯了、害怕了、二次伤害创伤,高中的情感事故给我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不能愈合的伤口,就让它慢慢结疤、成为我最最最坚硬的铠甲,抵挡世界一切丑恶、黑暗!(二零年十月二十八日)
现在想来,家里没一个代步车可真难,去哪都不方便,每一次开学,图省钱,买九点的早班机,就得赶最早五点的天府行。时值冬季,天色未明,寒气逼人,半夜五点起床,匆匆洗漱完,啃几口干面包,路灯下等待最早的天府行班车。车内,暖气十足,寂静无声,车外,漆黑一片,朦胧的睡梦感,还未完全清醒,早起又让我经历全世界最恶心的晕车,迷茫、空虚、寂寞、孤独等各种负面情绪一齐涌上来,看不清前方的路,远光灯打在前方的路标,亮黄色光芒,一闪一闪,我闭上眼,蒙头大睡。这算是好的情况,出发乘机的前几天要是没找到车,专门去老小废旧区,贴满花花绿绿小广告的电线杆子,挨个辨认出拉黑车的广告,去居民安置房小区鱼龙混杂的地方,地面上,用红色颜料油漆写的租车包车电话。后来,地铁18号线的运行,天府机场的开通,结束了我早起赶飞机的狼狈。
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不知道自己在恐慌、害怕什么,心里空空的,有一种对自己的自责,心中永远的痛、伤痕无法抹平,时间这个慢性解药,其实治好的只是皮外伤。 想交个朋友 是真心相处那种,而不是泛泛之交那种。唉,可能我那个没有缘分吧!为什么我突然感到好自卑??!!
想家了、孤独,真的不喜欢这个地方,忍受了三年 我感觉真的已经精疲力尽了、受够了,哭着数日子过,希望时间过的快点(二零年十一月五日)
我本来就是被同学圈子边缘化的人,讨厌放寒暑假,意味着我得回家,待家里,一日复一日,电视、手机、也偶尔看看书。妈妈看不惯我假期闷屋里,经常说:“去找你的同学玩啊,别一个人在家待太久了,最容易自闭和孤僻。”我打哈哈敷衍说:“晓得了,晓得了!!”通常却是离开客厅,又回我房间的书桌坐下,看看书,刷刷微博、抖音,打发时间。大学生放假回家,都会联系初中高中同学,看望以前的老师,叙叙旧,交流感情,我就是一个异类,一个被抛弃的人,还能向他多提要求吗?
不知道为啥,感觉我在学校,确实是孤零零的一人了、确实是孑然一身、茕茕孑立了。好想哭 ,回忆总想哭、一个人太孤独,这千山万水确迷了路,感觉在这个学校好孤单。没有人,就让我一个人吧,就想我对这个学校从来不抱任何太大的期望一样。可能接下来的几年都要这样渡过吧。
周围凝固成实质的黑暗 压迫。一点点爬出去,像是溺水的人一点点求得生路逃出生天。不喜欢周围的人和事、不抱任何期望就这样。社会发展到现在,吃饱饭已经不是难事了,难的是你能轻松愉悦地吃饱饭,还能想吃什么吃什么。
宝钗的智慧就在于,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热闹里,也能嗅到风雨将至的气息,她知道眼前这所有人的未来都不可知,你现在看到的,并非真相。
一旦浩劫到来,身份、地位、个性都被忽略不计,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林妹妹比赵姨娘更可爱,在阶层更替中,很难说谁就比谁更强,那么你会希望这个社会怎样分配包括尊重与善意在内的资源?当然是给弱者也留一份,那是每个人的后路,内心最深处的安全感之所在。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二零年十二月二六日)
如果从初中算起,求学十载,我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可以称兄道弟的朋友,我特别在意“友情”,渴望有一个或者两个很好的朋友、知己、兄弟,无聊时彼此发疯,伤心落泪时彼此安慰,就是好朋友单纯待在一起,打发时间,什么都不做,就只聊聊天、谈心,这样的日子该有多好啊!!!够了,停止,全都是你的臆想而已,现实就是,经过初中的孤立排挤,高中的孤独,大学的寂寞,一路走下来,其间的酸甜苦辣咸,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刷到“好朋友一起旅行”“朋友之间的陪伴有多重要”“朋友是生活中最好的解药”类似视频,我不知道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看了多少遍,泛起一阵鸡皮疙瘩,这一刻觉得自己好可怜,偷偷暗自哭泣的样子,真他妈是个傻X。
天亮了,飞机滑行起飞,上升到一定高度后,客舱广可以打开遮光板,黑夜中的不适感褪去。航空公司现在把推销卖货搬到了天上,亚运会运动员保温水杯、长龙航空联名泡泡玛特新年款、龙年千足金手镯、C919飞机模型、维多利亚海德的腕表,空姐手推小车向乘客展示商品。浙江阿婆出手阔绰,一次性购买三个玩具手办的、一个保温杯、两个给孙子辈的盲盒,空少拿出纸当场记下邮寄地址,隔排而坐,我听见几个琐碎的地名,乐清、诸暨、湖州的某某镇和某某乡。再一次感叹浙江人的豪奢,外地待久了,我特别怀念说方言的感觉,逛街听见有人操着和我一样的口音,找到亲人了啊,平白无故激动很久很久,哈尔滨也不是特别冷了,“火锅”“串串”“折耳根”“巴适”“安逸”,外地流浪漂泊四年,我终究是回家了,想到这些,我胸膛一股热流涌上,不想当着陌生人的面流泪,那样多难为情啊!!!
“女士们,先生们。前方到达,成都天府国际机场,地面温度温度为六摄氏度,机场距离成都市区为二十公里。感谢您选择乘坐长龙航空,期待与您下次相遇,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