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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一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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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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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杰鲁

正在车站接人的甄诚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物体质地坚硬,表面光滑圆润,外形酷似孩子的一只小手。他觉得这是一件不寻常的东西,刚要把它揣进兜里,不远处,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奶奶呀!奶奶……”小女孩越哭越厉害。

甄诚走过去,关切地问,“小姑娘,是和奶奶走散了吗?”

小姑娘擦了把眼泪,慢慢抬起头。甄诚这才看清,小女孩明显不是本地人,衣领和衣角有精致的刺绣花纹,黑红的脸庞带着紫外线灼过的痕迹,下巴上还长着青春痘,特别是她单薄的身材都有些让人担心,只有那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清澈见底。

“你奶奶长什么样?什么时候走丢的?”甄诚接着问。

“不是奶奶,是奶奶留给我的梳子。”小女孩摇着头。

甄诚长出了一口气问,“什么样的?”

“是牦牛角的,爷爷亲自做的……”小姑娘一眼看见了甄诚手里的东西,一把抢在手里,“我的梳子怎么在你这?”

“我刚捡的,这是梳子吗?”

“就是!”小姑娘将梳子捧在手里,贴在脸上,用嘴亲着。

甄诚觉得这个东西很难和梳子联系在一起。他看了一下手表,说了声,“坏了。”急忙向出站口跑去。

只听小姑娘在他身后高喊,“喂!我还没谢你呢!”

甄诚在出站口等到最后一个旅客走过,也没发现自己要接的人,心里有点儿慌了,因为,他要接的是一位来自大凉山的民办教师,是上级特意安排到他们学校进修的。他急忙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大学生的电话,“喂!是艾珍老师吗?你在哪?”

电话里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我就在出站口不远!”

甄诚觉得这声音有点儿熟,一回头,刚才丢了梳子的小姑娘正在接电话。

他们俩几乎同时看到了对方。

“你就是艾珍老师吧?我是甄诚,师大附小欢迎你。”甄诚伸过手去。

艾珍觉得甄诚的大手好有力,人长得阳刚帅气。

甄诚边开车不时回头看着艾珍,问,“你是汉族吗?”

“我是汉族,不过我奶奶是彝族。”艾珍被窗外的高楼大厦吸引。

“听说你是点名要来我们学校的?”

“对呀,你们是名校嘛。我要在你们这学好本事,好回去教孩子们。”

“跟我说说你们大凉山都有啥?最好说说你自己。”

“大凉山啊,有螺髻山,泸沽湖,还有大风顶。不过你要去的话,可不能光顾得玩,我答应帮孩子们弄几台电脑,还没着落呢。”

“包在我身上,我们仓库里有一批淘汰的电脑,我跟校长说,保准能答应。正好我一个哥们开电脑公司,让他帮忙修修,跟新的没啥两样。”

“真的?太好了!”艾珍照着甄诚肩膀就是一拳。但,她马上意识到她这种感激的动作有些冒失,一吐舌头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我看你那把梳子很特别。”甄诚说。

“当然了,那是我爷爷和我奶奶的定情物。我们家有一头白牦牛,是家里的宝贝,白天拉车、犁地,晚上就和家人住在一起。一天,也不知什么原因,牦牛的角突然掉了一个,一家人都吃不下饭了。夜里,牦牛死了,爷爷说,这是牦牛把自己的角留给了我们,要我们永远记住它。爷爷和奶奶成亲那年,爷爷用牦牛角做了一把梳子,整整在石头上磨了三个月,最后磨成了五指的模样,爷爷叫它五指梳。从此,这把梳子就没离开奶奶身边。爷爷去世那年,奶奶就是用这把梳子给爷爷梳的头。”

甄诚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艾珍,“我觉得你非常了不起。”

“为啥?”

“这么小的年龄一个人来到我们这,你不怕吗?”

“我不怕,我哪都敢去。”

“你好像和奶奶特别亲。”

“小时候,爸爸妈妈去南方打工,我就一直跟着奶奶。上初中那年,奶奶为了给我攒够买校服的钱,跑到很高的山上去采药,结果,雨天路滑,从山上摔下来。当我放学回来看到奶奶的腿在流血,我害怕极了,扑在奶奶的怀里哭得特别伤心。那年的冬天特别冷,狂风使劲摇着门板,雪花从屋顶的缝隙里吹进来,落在脸上,奶奶紧紧搂着我,给我唱《索玛阿杰鲁》。”艾珍情不自禁唱起来——

千万年的大凉山,那是阿妈不老的童话,谁在跳着朵洛荷?哪里才是你的家?任它寒冬再冷,风雨再大,索玛花你不要怕,不要怕。阿杰鲁,阿杰鲁,阿杰鲁阿杰,阿杰鲁阿杰,阿杰鲁啊——太阳出来啦,那满天彩霞。春风吹来啦啊。啊哦,啊哦哎,遍地的索玛花。

艾珍的声音哽咽了,“为了照顾卧床的奶奶,我每天要往返二十几里山路,给奶奶洗衣做饭,端屎端尿。我们那里的山路非常险,上学就像登天一样,稍不留神就会摔下去,有时放学晚,还要走夜路,遇到刮风下雨,就得更难了。所以,我身上经常是伤痕累累,我的一个小伙伴就是在放学的路上摔死了,她妈妈的眼睛都哭瞎了。奶奶去世时亲手把梳子挂在了我的脖子上。这些年,每当我梳头的时候就能感到奶奶在摸我的头,每当我遇到困难时,总觉得有一只手在拉着我往前走。”

甄诚被感动了。他冲着艾珍竖起大拇指,“本来我还担心你会不适应我们这里的生活,你的歌声告诉我,你是个坚强勇敢的女孩。我看过你的材料,你还上过报纸呢,给我说说你救人的事迹吧。”

“有啥好说的,我一个民办教师要教六个孩子,三个年级,每天都得带他们上学,放学,翻越大山,家常便饭,没啥好说的。”

甄诚领着艾珍跑了一上午,帮她安顿住处,办手续,熟悉周围环境。艾珍就像一个小妹妹跟在甄诚屁股后面问这问那。

中午,甄诚领艾珍吃了当地最有名的坛肉烙饼,艾珍吃得满嘴流油,甄诚端详着这个性格刚毅,率真豁达的女孩。

突然,艾珍吃惊的看着甄诚,甄诚不知所措。

“这是我们今天第几次见面了?”艾珍问。

“第三次吧,怎么了?”甄诚问。

“我奶奶说,如果你一天三次见到同一个陌生男人,你就……”艾珍话没说完又咯咯笑起来。

“你笑什么?”

艾珍脸一红,没作答。

“谢谢你今天跟我讲你的故事,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甄诚说。

“那……我以后能叫你哥哥吗?”

甄诚犹豫了一下,笑了,“没问题。”

艾珍高兴得拍着手,“我要告诉妈妈,我有哥哥了。”

艾珍在这里上的第一堂课就是甄诚讲的,他看到艾珍坐在后排,个子比班里的学生还矮了一头。临上课前,甄诚刻意来到艾珍身边,小声说,不要怕,有问题示意我。艾珍微笑地点点头。

甄诚给全班同学介绍艾珍,“同学们,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她就是来自大凉山的艾珍老师,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她。

掌声中,艾珍起立向大家示意,同学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在艾珍身上。

很多同学觉得奇怪,今天老师怎么不讲新课,而是把一个学期的课程复习了一遍,而且,不时用目光询问艾珍,只要是艾珍不点头,甄诚就会反复重复还几遍,早就有学生不耐烦了。

下课后,甄诚来到艾珍身边,问,“怎么样?”

艾珍摇摇头,“很多地方听不懂,不过,我都记上了,回去对着课本再学一遍。”

甄诚说,“这样,下午自习时间你到办公室来,我帮你梳理一下,做一个学习计划,慢慢来。”

下午,甄诚正在给艾珍单独讲课,帮她分析了学习的重点和方法,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艾珍如饥似渴,把课堂上不懂的问题一股脑的提了一大堆。

甄诚告诉她,“慢慢来,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吃多了该消化不良了,今天我的课讲的差不多了,该你给我上课了。”

“我给你上课?”艾珍不解。

甄诚说,“你忘了,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救孩子的呢。”

艾珍想了想,说,“好吧,不过你可别跟别人说。”

甄诚点点头。

艾珍的脸色凝重起来,“那一年大凉山的雪来的特别早,气温骤降,有许多孩子还穿着单衣服,放学的路上,最小的阿依冻得直哆嗦,我只好把自己的外套给穿上。”

“那你……”甄诚担心的问。

“别看我长得单薄,在大山里锻炼出来了。我们必须赶在天黑之前翻过天台山,不然,山高路滑,伸手不见五指,十分危险的。那天的风也特别大,雪片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小阿依紧紧拉着我的手,他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幼没了母亲,跟着残疾的父亲长大,每天我都要把他的饭带出来,尽可能的帮助他。最危险的路胳膊肘弯,此处,悬崖峭壁,台阶只能搭住一个脚尖,人必须猫着腰从一块大石头下爬过去。我让大一点的学生走在前面,我走在最后面,鼓励小阿依,别怕,有姐呢。风雪越来越大,我明显感到学生们的步伐明显慢下来,我大声喊着,把身子放低,看着脚下,保持距离!为了缓解孩子们的紧张情绪,我唱起了《索玛阿杰鲁》——

千万年的大凉山,那是阿妈不老的童话,谁在跳着朵洛荷?哪里才是你的家?任它寒冬再冷,风雨再大,索玛花你不要怕,不要怕。阿杰鲁,阿杰鲁,阿杰鲁阿杰,阿杰鲁阿杰,阿杰鲁啊——太阳出来啦,那满天彩霞。春风吹来啦啊。啊哦,啊哦哎,遍地的索玛花。

天色越来越黑,风雪越来越大。突然,前面一个同学脚下一滑从悬崖出跌落下来,紧接着他后面的同学一个接一个惊叫着滑下来,我预感到事态的严重性,立刻站稳脚跟,紧紧抓住一块大石头,用肩膀抗住前面的学生,大声喊道,靠住石头!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我冲下山去,我知道,此时,只要我扛不住,她和孩子都将摔得粉身碎骨。我用身体死命地挡住了滚下来的学生,但,幼小的阿依从我的腋下滑了下去,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小阿依惊叫着悬在了半空,多亏走在前面的同学返回身来,拉住下滑的同学,艾珍一把将阿依拉到自己的身边,但,就在这时,我脚下的石头松动了,关键时刻,我将阿依一把推给身边的学生,自己却掉下了悬崖,我的耳边是虎啸的风雪和学生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心想,这下完了。当我醒来时才知道是村支书带人救了我,也是我命大,我被挂在一个树杈上。村支书擦着脸上的汗对我说,谢天谢地你可醒了!阿依的爸爸给到在艾珍的病床前,用他那不太流利的汉语说,你救了我家阿依,我给你磕头了。没几天,我的事出现在了报纸上,再后来,我养好了伤,就到你们这里来了。

甄诚听得心惊肉跳。就在这时,女朋友栗丽闯进来,见甄诚单独和一个陌生女孩唠得十分热乎,他立刻火冒三丈,指着甄诚的鼻子质问,“要不你不接电话呢,原来在给女学生单独上课呢。”

栗丽围着艾珍看了一遍,扑哧一声笑了。

甄诚把栗丽介绍给艾珍,“这是你栗丽姐。”

“栗丽姐好!”艾珍打量着栗丽,惊讶地说:“姐,你可真漂亮。”

本来栗丽还想刨根问底,让艾珍这么一夸就不好意思了。

艾珍看出来栗丽和甄诚的关系不一般,做着鬼脸跑了出去。

“这是谁啊?”栗丽问。

“大凉山来实习的民办老师。”

“这丫头长得可够黑的。”

冬日的清晨,栗丽正在睡懒觉,闺蜜雯雯打来电话,“不好啦!不好啦!我看见你家甄诚和那个艾珍正在学校门口往车上搬东西,好像去旅游。”

“啥?她俩去旅游?”栗丽差点儿从床上掉下来。她放下电话,抓起自己的貂绒大衣,一边整理头发,一边跑下楼。

大街上突然出现一个披头散发奔跑的女人,吸引了不少关注的目光。虽然离家不远,但,对于平时不爱运动的栗丽来说,没跑几步就力不从心了。她不明白,甄诚怎么会对一个山里的小姑娘动了心,难道……她一下想起前几天两人发生的争执。

爸爸决定在市里黄金地段为栗丽和甄诚买一套婚房,栗丽第一时间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甄诚。甄诚向她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结婚后要把妈妈从农村接来,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栗丽说:“孝顺老人我理解,可老人不一定习惯城里的生活,我看农村大姐完全能照顾好老太太,老太太的生活费咱们出,这样总行了吧?”

甄诚说:“这就不是钱的事,你知道我妈这辈子为我吃了多少苦吗?我爸去世的早,是妈妈一手把我拉扯大,农村的活儿有多苦你都无法想象,每当我放学回来看到妈妈像牛一样拉着板车,脸上的汗从来没干过,我的心就在流泪。我上大学的学费是妈妈一锹一镐从地里刨出来的。从那时我就发誓,将来一定要将妈妈早日接到我身边,报答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上次我回家,看到妈妈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只要妈妈一天不在我身边,我的心里就不踏实。”

“我就想过两人世界,爱吃吃,爱睡睡。”

“栗丽,只要你同意把我妈接来,我天天给你洗脚都行。”

栗丽看到,甄诚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在学校门口,甄诚正把最后一个包裹搬上面包车。一回头,发现栗丽正吃力地朝他这边跑来。再一看,不远处同事雯雯正向她招手,他有些纳闷儿。

甄诚走过去和雯雯打招呼,“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雯雯一时心急,顺口一说:“我……我俩想出去玩,正好你们有车,带上我们呗。”

“好啊,求之不得,上车。”甄诚爽快地答应了。

甄诚觉得栗丽的脸色很难看,不知发生了什么,试着问:“你来咋不打个招呼?我好去接你。”

“咋地,坏了你的好事啦?”栗丽明显话里带刺。

雯雯拉着栗丽上了车,小声提醒着:“压住点儿火。”

坐在车上,雯雯指着正在车下忙碌的艾珍与栗丽耳语:“这丫头,才来没几天,就一口一个哥叫着。再说,你听他们俩的名字,一个甄诚,一个艾珍,多让人容易联想。”

“有那么悬吗?我和甄诚什么关系,大学四年的同学,没有我爸他能有今天这份工作?再说,就凭你姐我这身条,这脸蛋儿,不洗脸也能甩她两条街。”栗丽一脸的自信。

“这丫头比来时可白多了,脸上的痘也没了,好像还长个了。”雯雯还在替栗丽担心。

陆续有人上车,栗丽一看大多是甄诚单位的同事,还有人调皮地问候她:“嫂子,早上好!”

栗丽觉得不对头,问雯雯:“什么情况?”

雯雯摇摇头。这时,甄诚开始讲话了:“欢迎两位美女加入到我们志愿者的行列。”

车厢里响起一阵掌声。

甄诚对栗丽说:“我们这次星期天的主要活动是给敬老院的老人送一些衣物,都是志愿者捐的,也有捐款的,你们俩空手来,肯定是捐款喽,我知道你们俩平时花钱大手大脚,四五百块对你们来说就是一顿饭钱。”

栗丽看着甄诚,“你别看我,我可没带钱。”

甄诚笑了,“雯雯帮你带了,你看她钱包鼓鼓的,肯定早有准备。”

雯雯不情愿地从钱包里拿出四百元钱,朝栗丽苦笑,“这就是大清早多嘴的代价。”

栗丽一咧嘴,“大餐没了。”

栗丽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雯雯,“带吃的了吗?”

雯雯摇摇头,“减肥吧。”

汽车在蜿蜒的公路上疾驰着,窗外的美景飞速闪过,车载音响里播放着《北国之春》的乐曲。

栗丽心里的疑虑烟消云散,她特意换到甄诚的座位上,美滋滋搂着甄诚的胳膊,“这雪景太美了,到了乡下你一定要给我多拍几张照片。”

雯雯故意抬高嗓门儿,“栗丽,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啊?我肚子里的馋虫都往外爬了。”

有人附和:“给甄主任买的什么车啊?”

“奥迪Q7,我爸说是进口原装。”栗丽刻意瞟了一眼艾珍。

有人问:“去哪度蜜月啊?”

“我爸说让我们去毛里求斯,说那里的海滩可美了。”栗丽回答。

雯雯说:“回来给我们多带点儿好吃的。”

“都谁要啥?举手。”栗丽问。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甄主任,回来给我们抱个大胖小子吧。”

车厢里一阵哄堂大笑。

栗丽又瞟了一眼艾珍,只见艾珍正在梳头。当她们两人的目光相遇时,艾珍向她微微一笑,“姐,我看你的头发有点儿乱,我这有梳子,你梳梳呗。”

栗丽下意识地去接梳子,把她吓了一跳,那分明就是一块动物的骨头,脏兮兮的。犹豫之余,梳子一下掉在了地上,吓得艾珍惊叫起来。

“怎么啦?”甄诚不知发生了什么。

栗丽把嘴一撇,“不就是一把破梳子吗?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甄诚帮着捡起了梳子,责备栗丽,“怎么搞的?这可是人家的宝贝!”

“她是你什么人?我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护着她?”栗丽刀子一样的嘴让甄诚有些难堪。

要不是雯雯拉了一把栗丽,她还指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车厢里的人面面相觑。

敬老院坐落在山沟里,这里雪深路滑,汽车走得十分艰难。到了近前,大家被这里的一切震撼了,低矮的泥草房,破旧的窗户,几个穿着旧衣服的孩子跑出来看热闹。

 车停了。艾珍刚要把一大包东西搬下车,甄诚过来帮她,栗丽一把将艾珍推开,要和甄诚两个人抬,可她的力气实在不够用,刚抬下车就累得松开了手。这时,一股寒风袭来,将一大把雪撒在栗丽的脖子里,她惊叫着将头埋在衣领里,整个人冻得发抖。当她抬起头时,看见艾珍一个人扛着东西走在前面,她急着追赶,一不小心高跟鞋陷进一处冰缝里,多亏雯雯帮忙才摆脱窘境。

敬老院好像还沉浸在睡梦中,房顶被厚厚积雪覆盖。甄诚好不容易敲开了门,一个睡意朦胧的女值班员探出头来。

“你们找谁?”值班员问。

 “我们是志愿者,来这里看望老人,已经和你们院长联系过了。”甄诚回答。

 “院长来过电话了,他镇里有一个紧急会议,会议结束马上回来,你们先进来坐吧。”值班员说。

栗丽抢先进了屋子,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往她桑子眼儿里灌,她一阵恶心,捂着鼻子往外跑,对甄诚说:“我和雯雯上车等你们了。”

甄诚看着直摇头。

 “这屋里咋这么冷啊?”甄诚问。

 “取暖管道出了问题,还没修好。值班员回答。

 “这么冷,老人能受得了吗?”艾珍问。

 话音未落,一老太太披着棉袄从里屋跑过来,对值班员说:“老秦太太拉裤兜子啦,你快过去看看吧!”

 值班员好像没听见,还在热情地对甄诚说:“我屋里有暖风,我给你们烧点水。”

 艾珍急了,大声对值班员说:“你快去照顾老人吧,不用管我们。”

 没想到,值班员冲着老太太吼了起来:“总吵吵啥?换被褥不得院长批呀!不得保管员来呀!”

 甄诚听出来了,这是怪他们多管闲事了。他刚要解释,只见艾珍拉起老太太就走,“快!领我去!”

 大家跟着艾珍来到里面的一个大房间,这里一张大铺坐北朝南,四周的墙角结满了霜,七八个老人披着大被坐着,污浊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顺着老太太手指的方向,艾珍看到一个头发蓬乱,瘦骨嶙嶙的老太太躺在那里痛苦地呻吟。

 艾珍毫不犹豫跳上大铺,她掀开了老人的被子查看了一下,然后对值班员说:“打一盆热水,把你的暖风拿来,再找一条毛巾,还有卫生纸,旧报纸也行。”

 值班员还想争辩,甄诚拉了她一把,“别磨蹭了,我跟你去拿。”

 值班员无奈,转身领着甄诚出去了。

 不一会儿,甄诚拿来了暖风,放在了老人的身边,插上了电源,周围立刻暖和了许多。

 艾珍对甄诚说:“你领大家搞卫生去吧,这里交给我了。”

 甄诚领着大家屋里屋外地收拾,他不时看着艾珍。只见她先是用旧报纸擦着老人身上的脏东西,再用热毛巾把老人的身子擦洗了一遍,然后对值班员说:“去找一套干净的被褥来。”

 值班员回答:“保管员还没来。”

 艾珍命令似得地说:“把你用的先拿来!”

艾珍将干净的被褥轻轻盖在老人身上,又掏出自己的梳子,给老人梳头洗脸,那样子就像在照顾自己的亲奶奶。

老人们围拢过来。有人拿起艾珍的梳子在头上试了试,连声说:“真舒服,就像小手挠的一样。”

艾珍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对老人们说:“老人家,别急,我会挨个儿给你们梳头,把你们梳得漂漂亮亮的。

甄诚拿出带来的苹果和棉衣,艾珍帮着老人一个个换上棉衣。

一个老人拿着又大又红的苹果问身边的人:“是要过年了吗?”

身边的人告诉她:“老王婆子,你冻糊涂了吧,这才刚入冬。”

一个老人悄悄把苹果藏进了兜里,喃喃地说:“我外甥女快来了。”

不知是谁回了她一句,“你外甥女都二年没来了。”

老人低下了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老人都对艾珍的梳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个个传着看。有人认出来了,“这是牛角梳,梳头可好了,还能辟邪呢,你看,老秦太太折腾一宿,这不梳完头睡着了。”

忽然,刚才的那位出去叫人的老太太哇地一声哭出来,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艾珍的脸,“姑娘,你是活菩萨吗?”

艾珍笑了,笑得那样灿烂。

甄诚过来用手机给艾珍拍照,他的视线模糊了。

艾珍边给老人梳头,嘴里唱着《索玛阿杰鲁》——

千万年的大凉山,那是阿妈不老的童话,谁在跳着朵洛荷?哪里才是你的家?任它寒冬再冷,风雨再大,索玛花你不要怕,不要怕。阿杰鲁,阿杰鲁,阿杰鲁阿杰,阿杰鲁阿杰,阿杰鲁啊——太阳出来啦,那满天彩霞。春风吹来啦啊。啊哦,啊哦哎,遍地的索玛花。

此时,阳光从窗户上照进来,屋子被甄诚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老人们争相恐后照镜子,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

第二天,网上疯传艾珍在敬老院照顾老人的照片,好评如潮。栗丽一看是甄诚发的,气不打一处来,她指着甄诚的鼻子质问:“我说让你给我拍照,你却专门拍那个给老太太擦屁股的艾珍,我不想再见到你!”一气之下,连甄诚的电话也不接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栗丽在等待甄诚上门道歉,可一等再等,甄诚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她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打电话给雯雯,雯雯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不好啦!不好啦!甄诚跟着艾珍去大凉山支教了。”

栗丽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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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阿杰鲁”彝族语是不要怕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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