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消息说修高速公路要从刘老六的小院儿经过,他家的客人就没断过,让一向很少有人问津的刘老六感到十分不舒服。这不,一大早,刘老六刚起床,村里有名的碎嘴子媒婆就来敲门,把刘老六吓了一大跳。
媒婆哈哈大笑:“看你这耗子胆儿,我还能把你吃了,告诉你吧,你要交桃花运啦!”
一句话把刘老六说乐了:“我糟老头子一个,破房子两间,一只眼睛是瞎的,你要是来骗吃骗喝的可走错了门儿。”
媒婆进屋脱鞋上炕,说得眉飞色舞:“那都是老黄历了,告诉你吧,我这也是受人之托,好处费都有人给我了。”
“受人之托?”刘老六大惑不解。
“你就别瞎琢磨了,你这叫时来运转,如今婚姻讲究的是缘分,后屯的老王婆子,老头去年走的,人勤快体格又好,正经过日子人,人家说了,啥都不要,就图你人好,你这眼看就奔六十了,身子骨又不结实,身边没个人咋行,但,有一条,你可不能跟赵寡妇好,有人可说你们的闲话了,你这病还没好利索,别让吐沫星子把你淹死。你这不是要动迁吗,人家大瓦房现成的,我看五月节就是好日子,你把行李卷往人家炕上一放,从此你就吃现成的,省得你一个人饥一顿饱一顿的,更主要的是有人给你捂被窝了不是,哈哈……”
媒婆的笑声让刘老六脊梁骨发凉,在他看来这纯粹是媒婆闲着没事,拿他消愁解闷儿。正在他寻思怎么打发媒婆走时,一辆四轮子拖拉机开到了门口,从车上风风火火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年轻人进屋“噗通”一声就跪在刘老六面前:“大舅,我好想你啊!”
刘老六一愣:“你是谁啊?快起来。”
后面紧跟着进来一个敦敦实实的小老头,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他是大牛,徐老歪的大小子,你忘了,小时候你抱过他,还把你大棉袄给尿了。我是老疙瘩,你没忘吧,论辈分你还得管我叫声小叔呢。”
老疙瘩一眼看见坐在炕上的媒婆,眼睛立刻竖了起来,指着媒婆质问:“这一大清早的你跑这干啥?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准没安什么好心,你给我们屯子张铁匠保媒,拿了人家的钱,可人家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如今你又跑这扯犊子来了,瞎了你的狗眼。”说着就把鞋脱了,要不是刘老六拦着,媒婆这顿鞋底子就算挨着了。
媒婆吓得魂飞魄散,趿拉着鞋夺门而逃,嘴里还嘟囔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大牛关切地问:“大舅,她拿了你多少钱,我给你要回来,她要不给,我打出她屎来。”
刘老六摆摆手:“你们看我像有钱人吗?话又说回来了,你们今儿咋有空儿来我这?我没记错的话,咱们可有将近二十年没见了吧?”
老疙瘩一拍大腿:“可不咋的,你说这河东河西住着,就是没空儿见个面,这不是吗,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我俩过来看看你,正好我明天杀猪,四百多斤,想接你去我那住几天,猪肉炖粉条子保你吃个够。”
刘老六被感动了,眼泪就在眼圈里转:“猪肉我就不吃了,你们能来看看我我就知足了,我这刚出院,大夫特意告诉我让我少吃肉。”
说话间,老疙瘩特意看了一眼窗外,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这都不是主要的,我们俩来是提前给你送个信儿,听说你要娶老伴儿,还是个寡妇,亲戚圈里都炸开了锅,赵寡妇那么大年纪平时还花枝招展的,都说她是看上你将来的动迁补偿款了,你可别让人骗了,刘老大要领着老太爷上你这来,你要有个准备。”
“准备啥?我又没偷,又没抢,我有病他们连问都不问,一听说要动迁了,就都上来了。”刘老六一生气手就哆嗦。
大牛说:“巧珍家要娶儿媳妇,彩礼要十多万,说是等你补偿款下来好向你借。”
刘老六叹了口气:“让他们来吧,看我这屋啥值钱就让他们拿啥。”
送走了二人,刘老六百感交集,他没想到这动迁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惹来这么大的麻烦,本来,自己和赵寡妇啥事都没有,就是邻居住着,他有个头疼脑热的赵寡妇过来看看,这不,前些日子他脑血酸病犯了,是赵寡妇给背上救护车的,一直送到医院,累得人家差点也住了院,一想起这事他心里就热乎乎的,总觉得对不住人家,可能也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人家去闺女家好长时间都没回来了,就是怕有人嚼舌头。
快要到中午的时候,一辆旧轿车开进了刘老六的小院儿,刘老六从窗户往外一看,从车上下来几个人,肥头大耳的刘老大搀着瘦得皮包骨的老太爷走进来,后面跟着的丫头他就叫不上名了。
刘老大当过村主任,自然有领导派头,看着刘老六围着大被坐在炕上,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们,便问:“老六,你这病还没好啊?”然后吩咐身后的丫头:“巧珍,扶老太爷上炕,马上烧水,把我的好茶拿出来,给老太爷沏上。”
老太爷的眼神儿也不怎么好,上了炕对着刘老六的脸看了半天:“你是老六吗?咋瘦得跟我似得呢?”
刘老六拉着老太爷的手不知说啥好:“你这么大年纪了,啥事还把你惊动了?”
“我说我不来,他们偏让我来,说你现在有脾气了,只有我能降住你。”老太爷说着看了一眼刘老大。
刘老大爽快:“老太爷,那你就说说吧,要不一会儿你又糊涂了。”
老太爷一下来了精神:“要说这河东河西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屯子里有多少户人家,谁家几口人,都属啥的,我都一清二楚。想当年我在区上干武工队的时候,骑马挎枪那有多威风,军区表彰大会,我戴着大红花上台领奖……”
刘老大连忙趴在老太爷的耳朵说:“说正事。”
老太爷问:“啥事了着?”
刘老大压低了声音:“赵寡妇。”
老太爷好像想起来了:“赵寡妇啊,我知道,年轻的时候是有名的大美人,十里八乡没有不知道的,多少有钱有势的托人说媒,可她偏偏看上了穷得叮当三响的二愣子,后来二愣子当了兵,在部队上因公殉职,多少人劝她改嫁,连乡里的领导都看上她了,可她谁也不嫁,有人说她招风,有人说她重情重义……”
刘老大觉得老太爷说的有点跑偏,急忙拦住话茬儿:“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有句话怎么说了,叫寡妇门前是非多,咱们老刘家在这一带也是响当当的大户,我们做什么事都要从大局出发,要给晚辈当楷模,做表率,严格要求自己,自觉提高自律意识和道德意识,自觉抵制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侵蚀。”
一旁的巧珍提醒他:“大爷,你这是做报告还是竞选演说啊,我六叔他能听懂吗?”
刘老六忍不住笑,闭着眼睛听着刘老大的大道理。
刘老大还在侃侃而谈:“老六,不是大哥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像赵寡妇这样的人你也敢沾,她图你啥,还不是看你这要动迁,将来能得一大笔钱。你要找老伴儿,哥不反对,后屯老王婆子,多好的人,能配你两来回,你却不上心,都说你让赵寡妇迷上了,我看一点不假。”
刘老六这才明白,原来媒婆是他派来的,看来自己被误会的太深了,想到这,他咬着牙说:“我冲灯发誓,我和赵寡妇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放心吧,老大,老太爷都说了,人家连乡里的领导都没看上,更不会看上我这么个瞎老头子,你们也不用给我上纲上线,人家就是看我生病没人管可怜我,你们的好心我领了,没啥事你们赶紧回吧,我可管不起你们中午饭。”
刘老大哪里听不出来,老六这是不高兴了:“我们就是给你打个预防针,亡羊补牢,省得到时候你买不到后悔药,别枉费了我们一番苦心……”
刘老大说得嘴丫子都冒了沫子,刘老六根本懒得听,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巧珍发现刘老六打起了呼噜,赶忙指给刘老大看,刘老大一看直摇头。
刘老六被巧珍推醒:“六叔,别睡了,来客人了!”
刘老六睁开眼睛,原来是村会计,赶紧起身给会计让座。
村会计笑容可掬,戴一副用胶布缠着的老花镜,从兜里不慌不忙地拿出一个账本,对刘老六说:“村上要集资修村部,每个村民自愿捐款,我挨家走走,做个调查。”
刘老六说:“要说这村部跟我的小破屋也差不多,早就该修了,我要有钱一定多捐点儿,可我这兜里比脸都干净,住院看病的钱还是从人家借的,这你都知道,要不你看我这屋啥值钱就那点啥吧?“
村会计笑了:“老六,别看你这小屋破,狗尿苔长在了金銮殿,这要动迁了,你就是村里第一富户,都说你老六上辈子积了德,该享清福啦,我可听说了,媒人都踢破门槛子了,哈哈……“
刘老六拦住会计的话茬儿:“我是听明白了,你们也不用给我戴高帽,这动迁的事是真事假还说不准,我都想好了,即使我将来有钱了,我也要花在该花的地方,你们就不用替我操心了,我这也土埋半截子的人了,遗嘱我已经立好了。“
“遗嘱?”刘老大睁大眼睛:“你这大活人立什么遗嘱啊,多不吉利。我说老六啊,你从小就胆小怕事,这老了老了胆子咋还大了呢?是不是那个赵寡妇捣的鬼?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听刘老大这么一说,刘老六激动了:“我这辈子,从小就没主见,搞对象的时候,爹妈管得严,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结果打了光棍儿,现在父母不在了,你们也没忘了管我,可那天我眼看就不行了,却又没人管了,要不是你们说的那个赵寡妇管闲事,把我送进了医院,也许你们今天就见不着我了,所以,我决定这辈子也为自己活一次,为自己做回主。”
听了刘老六的话,屋子的人都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