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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一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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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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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

          一

仲夏,刚刚大学毕业的林帆坐在驶往家乡的列车上。他,高高的个子,英俊的脸膛,眉宇间蕴藏着聪颖与睿智,一身褪了色的运动服能看出他平日里的简朴。望着窗外的一片秋色,与同学分别的情形仍历历在目,特别是一个女同学那热辣辣的眼神让他挥之不去,她,就是他的同桌、一个苦苦追求了他四年的台胞江爱帆。此时,他拿出江爱帆临别留给他的一个信封,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张信用卡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是她那熟悉而娟秀的字迹,上面写到:“信用卡里有五万元钱,密码是901025(你的生日)拿回去把债还了,剩下替我为小春儿买件礼物,感谢你四年来带给我的欢乐,相信我们会再见面的。”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但,这又何止是钱呢,这分明是她那颗眷恋已久的心。想到这,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那是新生入学的第一天,辅导员老师一个个点着新生的名子,当点到江爱帆的名字时,从他身边站起一位漂亮大方的女生,老师还特别补充说:“江爱帆同学来自我们祖国宝岛台湾,让我们对她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紧接着就叫到他林帆,这不由得让很多同学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他们身上,多么巧合的两个名字,他们又恰巧分到同桌,成了一段时间里同学们私下议论的话题。四年的大学生活,让他们彼此产生了深厚的友谊,在许多同学的眼里,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一个是高大英俊,一个是窈窕淑女,他们又都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会干部,他们不同的是,前者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子弟,后者是都市里的大家闺秀。正因为这,她才更爱他的朴实、爱他的忠厚,在她看来,是上帝把他送到她的身旁,他们像是前世约好了似的,连名字都不谋而合,特别是当校外几个小流氓到学校里来纠缠她,林帆为她挺身而出时,她更深爱自己的选择。一股强烈地爱,让他感觉的真真切切,也让他惶恐不安。

毕业前夕一个宁静的傍晚,她第一次约他来到校园的小湖边。漫步在长廊垂柳间,她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望着柳阴里和小船上的一对对情侣,她一改往日的拘泥,忘情的对他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把你的情况告诉我爸爸了,他说如果你愿意毕业可以到他的公司去,或者让我俩一起到国外去留学,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说着,她用急切而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他不敢正视她的眼神,他本想在这一天来临之前就向她表白,但,几次话到嘴边又难以启齿,此时,他鼓足勇气说:“我真诚的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我知道我没有理由伤害你,但,我必须说,我不能接受你的爱,我……”

没等他说完,她早就有些急了:“你今天是怎么啦?”

“我要回去照顾母亲,而且,我已和我们县里的一家合资企业签了约,毕业就到他们那里去工作。”

她急得都要哭出来:“照顾你母亲还不容易,我们把她老人家接出来,我们没时间,找个保姆照顾她。实在不行,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

“你没有必要为我做那么多的牺牲!”

“不!你到哪,我上哪!”

“那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吧。”

望着天边的晚霞,他的声音深沉而又激动,“在我们县最偏远的一个小山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吃水要到十几里外的河里去挑,他们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一点点猪肉,说来你都不会相信,他们平时串门儿时拿的礼物就是一桶清水,孩子们上小学要走十几里的山路,上小学时他们还成双结队,上初中时,只剩下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了,他们是邻居,从小青梅竹马,女孩自幼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好多事都是男孩家帮忙,男孩认女孩的母亲为干妈,有什么好吃的都忘不了给干妈送去,在外人看来,他们早就成了一家人。但,天有不测风云,一年冬天,男孩的父母在送公粮的路上,由于天黑路滑,马车翻到山涧里,二人死于非命。突如其来的横祸让男孩哭得死去活来,那一年,男孩才十四岁,几个远房亲亲要接男孩去他们那里,可男孩那儿也不去,就和干妈在一起,母子俩抱头痛哭。在几位村里长辈的见证下,男孩和女孩结成了娃娃亲,他们暂时以兄妹相称,等成年后再结婚。就这样,男孩改姓林,和干妈成了一家人,平时男孩和女孩一起上学,农忙时帮母亲干活,一家人在艰苦的岁月里苦苦的挣扎着。为了能让男孩继续上学,那一年,母亲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让女儿辍学。男孩说什么也不答应,他跪倒在母亲面前说,宁可自己辍学也要让妹妹上学。母亲生气了,大声的责备他:‘男孩不听大人的话,长大准没出息,你要有志气,把书念好,妈妈就没白疼你一回。’男孩跑到村后的小河边,哭到月亮升上树梢。女孩找到了他,默默的坐到了他的身边,趴在他的肩上轻轻的说:‘哥,别为我担心,你念书和我念书不都一样吗?’然而,第二天清晨,女孩又像往常一样拿起了书包,但,她马上就意识到,她的学生时代结束了。终于,她忍不住趴在炕上痛苦失声……从此,在崎岖的山路上,就剩下男孩孤单一人了。每当他看到学校那些快乐的女生,每当他放学回来看到女孩在田间劳作的身影,男孩的心里都充满了内疚。女孩是个懂事的女孩,她理解母亲的心,她也是个痴情的女孩,她亲手为男孩做衣服,把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交给男孩,为给男孩补补身子,大冬天的她一个人到河里攒冰窟窿,捞来鲫鱼熬好汤等男孩放学归来,甚至在一个大风雨天,女孩跑了十几里山路为男孩送去一年也吃不上几顿的饺子,望着风雨里疲惫不堪的女孩,握着女孩由于劳作显得粗糙的手,男孩心里在流泪。他知道,没有她,没有她们母女,就没有自己的一切。当男孩双手将大学录取通知书捧到女孩的面前时,女孩亲了又亲,放在自己胸口上,眼里充满了喜悦的泪花,为了给男孩交学费,她们把家里的大黄牛卖了,还向信用社贷了款,四年大学她们欠下了大笔外债,女孩也得了一身的病。和她同龄的女孩早就出嫁了,只有她默默的守候着……”

“别说了,林帆。”望着泪流满面的林帆,她也已泣不成声。许久,她抬起头,深情的望着林帆,说:“那个女孩叫什么?”

“小春儿。”

“真是个幸福的女孩。我虽然得不到你的爱,但,我得到了对爱的忠诚。”

临近分别的几天里,他每每看到她那张饱受煎熬的脸,内心就有说不出的痛楚。临走的前夜,她又找到了他,久久凝望着林帆的脸,声音里充满了眷恋,“这一别,说不定什么时候再见面,请答应我最后的请求好么?”

“你说吧。”

她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说:“留给你点东西作为纪念吧,不过,先不要打开,最后,我也要你一样东西。”

“什么?”

“吻我。”

望着她那期待的眼神,他没有理由拒绝,在她那发烫的额头上,轻轻的一吻……

         二

县城到了,从周围破旧的建筑和杂乱的小摊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比较落后的地方。这地方林帆比较熟悉,三年的高中生活,每次往返学校和家里都要从这里经过。最让他难忘的是八年前第一次来县城,作为他所在的初中参加了县里举行的初中数学竞赛。临行前,妈妈从柜里拿出十元钱,亲手缝在他内衣兜里,千叮咛,万嘱咐,小春儿一直把他送出很远,才一一不舍的分开。竞赛结束,由于陪同的老师临时有事,给他买了车票就让他一人回去。第一次来县城,他感到什么都新鲜,那么多的汽车,还有那么多的楼房,就在汽车站旁边的小摊上,他小心翼翼的拿出妈妈给的十元钱,他给妈妈买了一副老花镜,给小春儿买了一个发卡。就在这时,一声火车的长鸣让他兴奋不已,他一口气跑到火车站,站在火车站栅栏外,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了火车,望着那庞然大物,他甚至想,长大了要当一名火车司机,那该有多神气,当又一辆火车轰鸣着驶进车站时,看着上上下下的人群,让他好不羡慕,不知不觉,他竟忘了汽车的开车时间,当他急急忙忙跑回汽车站时,汽车已经开走多时了,他本应该用自己的钱再买一张下趟车的车票,掏出钱来,他犹豫了,母亲和小春儿挣这点钱多不容易,他略加思索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走回去!就这样,一百多里的山路,他足足走了一天一夜,到家时已是第二天的晚上。翘首已盼的母女俩,看着浑身已被汗水湿透、筋疲力尽的林帆,顿时惊呆了,当林帆从兜里掏出花镜和发卡时,母亲把他紧紧的搂在怀里。

“小伙子,坐车不?”就在林帆陷入沉思时,一个老大爷的声音唤醒了他,定睛一看,一辆三轮车挡在了他的前面,车上一个头戴前进帽,身着工作服,身材魁梧花白胡子的老人正乐呵呵的望着他。

“大爷,上顺达公司怎么走?”林帆正好要问路。

“上顺达公司,路我最熟,往前走一百米,再往东拐,上了公路再往南,一直走就到了,路可不近那,上车吧,我送你。”

林帆上了车,可走了一会儿他又犹豫了,看见老人吃力的登着车,自己年纪轻轻的坐车,让他实在不忍心。于是,他叫老人停住了车,慌称说:“大爷,我临时想起点事,就不坐您的车了。”说着,掏出一元钱递给老人,老人说什么也不要,林帆把钱放在车上就跑开了。

按大爷指的路,林帆上了公路,想到就要上班了,就可以挣钱回报母亲和小春儿,凉爽的天气里,让林帆异常的兴奋。他暗下决心,上了班一定好好干,争取尽快把母亲她们接进城里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县城,他才明白原来顺达公司坐落在郊外,他又向路边的人打听了一下,顺着路人手指的方向,远远的可以看见一处很大的建筑,他认定那就是他即将工作的地方,他高兴的跑了起来,公司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他看到高大的厂房,宽敞的院落,让他疑惑的是怎么没有一点声音,大门口连个人影也没有,当他忐忑不安的来到大门口时,让他吃了一惊,只见大门紧锁,里面一点生气都没有,破碎的窗户,楼下的垃圾,锈迹斑斑的汽车让他预感到一种不祥之兆。他敲了半天大门,才从里面懒洋洋的出来一位门卫。

“干什么的?”那人问。

“我是来报到的。”

“报到?报什么到?”

“我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和咱们公司签了招聘合同的……”

“招聘?公司都放假了,你明天早晨再来吧。”说着大门“咣!”的一声关上了。

站在大门外,林帆茫然不知所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想想招聘会上,招聘人员把企业描绘得那么美好,看了相关资料条件又那么诱人,什么合资企业、进口设备、高工薪、一年以后可以有住房等等,当时,自己在那么多应聘人员中竞争到了这个位置,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让他无法接受。

“你这小伙子,我说拉你,你偏要自己走。都放假了,你到这里找谁呀?”正在他愤愤不平时,刚才在汽车站遇到的大爷登着三轮来到他的面前。

见林帆疑惑的望着他,老人笑了,说:“我就在这儿住,孩子,有什么事进来说。”说着,“咣!咣!”用力的敲着大门。

刚才的门卫出来开门,老人没好气的说:“大白天的关门干什么?”

“这不是公司的规定吗,老爷子,您快进来。”门卫毕恭毕敬地打开了大门。

“公司都要黄了,还规定个屁,竟他妈扯没用的,告诉你,这小伙子是我亲戚,来看我的。”说着,老人把林帆让到了大门。

林帆本不想进去,可听老人这么一说,他反到不好意思拒绝了,心想,反正来了,向大爷了解了解情况也好。就这样,他跟着老人经过办公大楼的门前,又绕过一排排整齐的厂房到了公司东北角的一排砖瓦房前,老人在一间有窗户的小房前停住脚,从车上拿下一个水杯和一个大纸包,打开了房门。

“来,孩子,快进来,我这屋就是有点乱。”林帆跟着老人进了屋里,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借着昏暗的光线可以看到,这是一间不大的小屋,一铺小炕坐北朝南,炕的一头放着一个大工具箱,上面摆着一个旧暖瓶和几个瓶瓶罐罐,一个看不清颜色的行李卷摆在炕头,墙上挂着一件开了花的大衣和一个老式军用水壶,地下除了一个水桶就是一堆烧材和煤块。不知那来的风吹得墙角的蜘蛛网像要掉下来似的。

“孩子,说吧,你找谁,这厂子成立那一天就有我,活的死的我都熟。”

“大爷,我不是来找人的,我是来报到上班的。”

“上班?”

“是这样……”林帆把情况简单的和大爷说了一遍。

老人听了,气的胡子直抖,跺着脚骂到:“这帮王八犊子,到处骗人,半年前,是有一个什么外商来了,可折腾没几天,夹着皮包走人了,听说还骗走不少钱呢。别着急,孩子,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天也不早了,明天我帮你找他们算帐,你这街里有亲戚不?”

“没有。”

“那就在我这将就一宿吧,咳,就是委屈你了,来,我看你也饿了,和大爷喝两盅。”说着,打开哪个纸包,从里面拿出了熟肉、花生米、一些小菜和几个热乎乎的馒头,还从墙上拿下那个水壶,打开壶盖,一股酒香弥漫在整个屋子,接着又掀开柜子拿出两个大酒盅摆在炕上,摆好了菜,到满了酒,一顿饭菜就这样准备好了。紧接着,老人用他那长满老茧的手端起一盅酒递给林帆,然后,自己首先干了一杯,老人显得有些激动,“我说中午眼皮儿咋老劲跳呢,真有贵客来呀,没想到我老头子七十岁生日,能有人陪我喝酒,孩子,咱爷俩有缘哪。”说着又干了一杯。

林帆那有心情喝酒,但,见老人这样激动,只好在嘴边沾了沾,望着老人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他在想老人一定有一段不寻常的经历。

“您都七十了?”林帆问。

“七十年了,真的老了,孩子,看得起我老头子,干了这杯。”

在老人逼人的目光下,林帆只好把剩下的酒喝了,这下可把老人乐坏了,“爽快!好样的。对了,忘了问你了,你叫啥名了?”

“大爷,我叫林帆。”

“我姓江,叫江援朝。”

“您当过志愿军吧?”

“真聪明,不愧为念大书的。想当年我带领尖刀排,摸黑走了一夜,在敌人眼皮底下抓了个美军少校,立了个二等功……咳,扯远了,不说这些了,来,喝酒!”

“那您怎么就一个人生活?”

听林帆这么一问,老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林帆感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急忙转个话题,“大爷,祝您生日快乐,我敬您一杯。”说着自己斟满一杯一口气喝下。

“好孩子,大爷今天高兴,你自己喝吧,我醉……啦”话音未落,老人一头倒在被子上,嘴里说些什么也就听不清了。

林帆一点胃口也没有,加之第一次喝这么多酒,不一会儿也就感到有点支持不住,他急忙把炕上的东西收拾起来放到柜子上,把自己的背包往炕上一推,躺在上面脑子一阵天旋地转,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觉得身下热乎乎,屋子里暖洋洋的,身上还盖着大衣。月光从小窗上照进来,朦胧中,他看见老人在炕头坐着叼着一个小烟斗抽烟,一闪一闪的烟锅映照着老人那通红的脸膛。

“醒了。”老人打开了灯。

“什么时候了?”林帆环视了一下四周。

“后半夜了,来,喝点茶。”说着将已砌好的茶水端到林帆跟前。

林帆真的口渴了,一口气整整喝了一碗。

“看得出你平时不怎么喝酒。炕烧热了,一会把褥子铺上,好好睡一觉。”说着站起身从柜子里面拿出一床被子,“这是我当兵时发的,跟了我五十多年了,平时我舍不得盖它,虽然旧了点,但,暖和,今儿个你是客,总算派上用场了。”老人一边说一边把被子铺好。

虽然,只有短暂的接触,林帆觉得老人非常可亲,拒绝他,老人肯定会不高兴,所以,他顺从的脱衣躺在老人为他铺好的被子里。老人也随即躺下,把灯关了。

“睡不着,咱爷俩唠唠嗑。孩子,家里还有什么人哪?”

“妈妈和妹妹,就在咱们乡下,您呢?”

“远喽,江苏扬州。父母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了,一个弟弟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估计早不在人世了,我从朝鲜战场下来,在丹东养伤,组织上给我安排了一个家,可我说啥也没干……咳,五十年了,不提它了。”

“那您怎么不去干休所或养老院呢?”

“那些地方我呆不惯,一个人自在,高兴时喝点酒,平时登三轮出去溜达溜达,挣钱多少不说,养了一个好身板儿,就是……”话没说完,老人发出了均匀的酣声。

林帆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想明天该怎么办呢?

        三

林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刚要起床时,江大爷手里拎着东西从外面进来。“来,孩子,浆子,大果子,热乎着呢,洗洗脸,趁热吃,吃饱了咱们去办正事儿。”

“大爷,这么早就出去了。”

“人老了,觉轻,不象你们年轻人。”

“这离街里可挺远哪。”

“这点路,我走惯了,别忘了,我还有专车呢。”

两人吃完饭,老人领着林帆来到了公司办公室。值班的年轻人非常客气的给老人让了个坐,还递上一只烟,“老爷子,您今儿个怎么这么闲着?”

“汪经理呢?”老人问。

“这不都放假了吗,他一般不来。”

“给他打电话,就说我找他!”

“这……”

“这什么!五分钟你要联系不上,我就把你这屋子砸了。”

“您别,我马上联系。”说着年轻人拨通了电话。电话里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这么早,打什么电话!”

江大爷一把抢过电话,“汪经理,怎么又搓麻了吧,手气怎么样啊?”

“你是谁?!”汪经理显然是生气了。

“我是老江头!有事找你。”

“什么事啊?工资不是给你发了吗?”

“和工资没关,你来不来?晚了我可要砸了。”

“老爷子,我去,我去,您等着,我马上就到。”

不一会儿,一辆捷达开进了大门,从车里下来一个胖墩墩的中年人,进了屋,直喘粗气,见了江大爷满脸堆笑,“老爷子,什么事这么急?”

老人把林帆叫到前面,说:“这是我侄儿,找你们报到来了。”

林帆从兜里拿出和公司签订的合同书,汪经理接过看了半天,不觉皱起眉头,“小伙子,你的事,我们非常同情,但,这是合资那时搞的,时间很长了,你也看到了,公司又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到别的地方再走走……”

听汪经理这么说,老人生气了,“说什么屁话,你们把人骗来就这么拉倒啦,告诉你,汪显奎,这事儿你要不整明白了我跟你没完!”

“别,老爷子,我马上给局里打电话,请示请示。”说着,汪显奎急忙拨通了局里的电话,“喂!孙局长吗?我是汪显奎,是这样,咱们合资的时候,不是招了一名大学生吗,现在这个学生来了,您看怎么办?而且和江老爷子还是亲戚。”

对方考虑了很长时间,江大爷急了,一把抢过电话,“喂!我是老援朝,你们说话是放屁呀,人家孩子念一回书容易吗?告诉你,这事儿你要整不明白,我就告你去!”

“别,老爷子,你听我说……”电话里传出孙局长的声音,“你看这样好不,让他把手续先交给汪经理,就算他报到了,现在公司不是停产了吗,和咱们下岗职工一样,每月发三百元生活费,我们现在正和一个台商谈判,有望合资,到那时他不就有用武之地了吗?怎么样,老爷子,满意不?”

“这还像句人话。”江大爷放下电话,看了看汪经理,“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听到了,按局长说的办。”汪经理说。

“那就让他暂时和我住在一起,不过,你得给整套行李,把屋里收拾收拾。”

“行,你找值班的,就说我说的,没别的事我走了。”

林帆随江大爷回到了小屋,此时他面对的是:上班的第一天他就下岗了。虽然是这样,他还是觉得要感谢江大爷,没有大爷帮忙,这样的结果也不会有。

“孩子,我看这样,一会儿咱俩上街,我看大街小巷竟是广告,有不少招人的,看有没有你中意的。”

一句话提醒了林帆,只有暂时在街里找点事做,等公司开工就好了。于是他随大爷出了门,并抢先骑上大爷的三轮车,“大爷,我来骑,您坐在上面。”

“这玩艺你骑不惯。”

“没事,你不是说,这玩艺能练身板儿吗,也让我练练。”

大爷见犟不过他,只好坐在了车上。

“骑了这么多年的三轮,还头一次坐车呢。”大爷笑着说。

骑在车上,林帆和老人攀谈起来,“大爷,我看他们都很怕你呀。”

“我脾气不好,又是光棍一个,他们怕我这帖老膏药粘上他们,其实也有不少人狠我,就拿刚才的汪经理来说吧,那年我当门卫,他儿子买了一吨饲料,却拉了五吨,被我截住后,他先是往我手里塞钱,还跟我套近乎,我没吃他那一套,硬是把他扯到了保卫科,那小子恨死我了,有一天晚上,他找了几个小流氓来报复我,趁我没注意从背后就给我一刀,王八犊子,和美国鬼子拼刺刀我都没吃亏,让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欺负我,我抡起铁锹打得他们直叫爹,一个个乖乖的被我送到了派出所。咳!一个好端端的企业,被这帮败家子儿给整黄喽。”

“您的刀伤重吗?”

“没事,我身子骨结实,没几天就好了。”

不一会,到了街里。老人接过三轮,两人就分手了。

林帆来到了县城最繁华的闹市区,他无意欣赏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小贩的沿街叫卖,只是留意那些帖在墙角和电线杆上的广告,在一处大广告牌前他停住了脚步,一张看上去刚刚帖上去的大红纸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写到:中大贸易公司招业务员一名,条件是,男,三十五岁以下,中专以上学历,月薪2000元,包吃包住,另有奖金……林帆心里一动,他按照上面的地址在一个胡同里找到了那家公司,仔细一看只是两间砖房,他犹犹豫豫的敲开了房门,从屋里走出一个怀抱孩子、操着南方口音的中年妇女。

“你找谁?”那人也说不上在跟谁生气,说起话来横眉冷对的。

“您这招人吗?”林帆问。

“是呀。”那人打量着林帆。

“请问你们公司多少人?”

“就我和孩子他爹。”

“那你们招人让他做什么?”

“送我大孩子上学,送老二上托儿所,上街里买点菜,打扫卫生,装车卸货,出去要要帐……”

没等那人说完,林帆忙抢先说:“对不起,我可能是走错门了。”说着转身急忙走开了,心想,这哪是招业务员那,分明是招保姆和勤杂工,林帆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在一个杂货摊上,林帆买了一张县里的小报边走边看,在报纸的中缝处,他发现了金龙集团公司的广告,上面写着:金龙集团是我县最大的民营企业,下有金龙洗浴中心、金龙娱乐城、金龙农家饭庄、金龙饲料公司、金龙食品厂等骨干企业,为扩大集团规模,现招30岁以下,男、女员工各三十人,工资3000—5000元不等,有意者速来报名,满额为止……没等看完,他急不可奈的叫了一辆出租车,生怕去晚了报不上名。

“快,去金龙公司。”林帆告诉司机。

“去哪?”司机不解的看着他。

“去金龙公司!”林帆大声的重复着。

“好,好,马上就到。”司机一踩油门,林帆还没坐稳,车就停了。

“停车干啥?”林帆问。

司机也不搭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路边,林帆一看,金龙集团四个金色大字在一座六层大楼上闪闪发光,林帆这才明白,原来金龙公司就在眼前,他还想和司机理论几句,可司机告诉他:“起价5元,先生请付费。”没办法,林帆只好从兜里掏出5元钱给了司机。

林帆在大楼下四下看了看,心里说,这才是真正的公司呢,他正要进楼,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从大楼里走了出来,林帆一下想起来那不是早晨见过的汪经理吗,他正要上前说话,汪经理已上了停在路边的桑塔纳汽车走了。

公司的一位负责人接待了他,看了看他的证件,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告诉他:“后天来报道,报名费50元。”

“有住宿的地方吗?”林帆问。

“要是到饭店和洗浴中心,包吃包住。”

虽然,林帆对交50元报名费有点不情愿,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庆幸自己真幸运,不到半天就找到了工作,他兴奋的走进副食店,买了些好吃的,他要把这好消息尽快的告诉大爷,另外,也得好好感谢老人家。

在农贸市场林帆正好遇见了江大爷,他迫不及待的把好消息告诉了大爷,大爷高兴的说:“走,回去喝两盅。”林帆把手里东西举到大爷眼前,两人有说有笑的回了家。

林帆亲自下橱,做了几个拿手的好菜,两人在小炕上对饮起来。

“天无绝人之路,好人有好报,孩子,我看你慈眉善目的将来一定错不了,以后有了出息,可别把大爷忘了啊。”几杯酒下肚,老人的话又多了起来。

“看您说的,我会是那种人吗。”

“给家里写封信,别让他们惦记,你妈供你上学不容易啊。”

“唉。”

“大爷,你在朝鲜一定立了不少功吧??”

“想看不?”

“那当然。”

老人起身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红布包,小心翼翼的打开,林帆一看,一大堆的奖章和纪念章,大爷喜孜孜的给他介绍奖章和纪念章的来历。

“这个是二次战役得的,这是三所里阻击战得的,这个是打穿插侦察时得,这个是回国时的纪念章……”大爷一边说一边心爱的抚摸着,看得出老人和这些东西的感情有多深。

“大爷,您真了不起,真是战功赫赫啊!一会,您得好好讲讲打仗的故事。”

“想听啊?好,呆会儿,躺在被窝里我给你讲。说着,又掏出那个小烟袋抽起烟来。

林帆一看,烟袋的一头挂着一个褪了色的烟包,上面还绣着两只小燕子,便好奇的问:“这是谁绣的?真好看。”

见林帆这么一问,不知怎的老人的脸色显得非常难看。

小屋暗了下来。炕头,老人手里的烟锅不时的在咝咝发着光。

“快讲啊,大爷。”林帆早就等不及了。

“别忙,大爷的故事有都是,今儿个,先讲个高兴的,听大爷第一次是怎么立功的。那是五一年的四月份,为打通三八线,我军集结了三个军的兵力,准备打一场大仗,我当时在六十三军当班长,战斗进展的非常顺利,突破临津江后,组织上交给我们团一个任务:从英军二十九旅穿插进去,占领北山,切断敌人逃跑的退路。我憋了一口气,二次战役后,光看着别人立功了,这回怎么也得弄块牌牌儿。经过一夜的行军,第二天早晨我们就来到北山,正在我们路过一片开阔地带时,一大群敌人的飞机飞了过来,想隐蔽是来不及了,急中生智,连长干脆让我们去掉伪装,大摇大摆的往前走,边走还边向上挥手,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灵,敌人以为是自己人,一溜烟的飞走了。这时,后面传来我军大炮的声音,告诉我们,必须赶快完成任务,不然,敌人就会溜走。当我们蹬上附近的山头向下望时,正赶上一大队敌人坐着汽车向这边赶来,我心里想,终于堵住你们啦,连长命令大家占领有利地形,准备战斗。敌人根本没有想到我们会出现在这里,一个个下了车懒洋洋的往山上爬,连长告诉大家:“别暴露目标,靠近了再打。”大约有二、三十米远,我们的机枪一起射击,走在前面的敌人倒下一片,后面的叽里哇啦的四下奔逃,其中,有一大队向附近的一个小树林逃去,我提枪追了过去,朝着小树林就是一阵猛射,敌人乱作一团,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见我是一个人,立刻领着十几个人向我这边冲了过来,我又一梭子打出去之后,子弹就没了,敌人看来是想活捉我,一个个端着枪向我围过来,我一摸腰间还有一枚手榴弹,便暗暗的攥在手里,等几个敌人同时靠近时,我一把将手榴弹投了出去,由于距离太近,虽然,在投弹的一瞬间,我把身子隐蔽起来,但,我还是被炸昏了,当我醒来时,敌人不见了,石头旁到处是敌人的肢体和衣服的碎片,远远的能看到敌人像一群蚂蚁乱跑。我拣起一只冲锋枪就冲了上去,在打倒几个敌人后,大声高喊:‘不许动!’敌人纷纷举起手,这时,有一个军官转身想跑,被我一个点射撂倒,其他的敌人吓得直打哆嗦,一动不敢动,我又朝他们大喊:‘走,往山上走!’可敌人干瞪眼,就是不敢动弹,我一下明白了,他们原来不懂中国话,我就用朝鲜语朝他们喊:‘巴利卡!巴利卡!”他们当中显然有人听懂了这句话。‘巴利卡’朝鲜语就是‘快走’的意思。听到枪声,其他战友赶来了,我们一起把敌人押回了营地,一清点,乖乖,一共六十二个,都是英军二十九旅的,是有名的‘皇家陆军’。这一仗,我立了二等功,在全军出了的名,不久,就当了排长。”

        四

在金龙公司大门前,60名新招的员工整整齐齐的站成两排。林帆站在队伍的一头格外显眼,不仅是因为他的个子高人一头,从外表和气质上也能看出他与众不同。拘谨的举止和一脸的稚气,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之中大多是初中生和农村进城打工的孩子。站在他们中间,林帆的心情非常复杂,本来他离校的第一天,就有思想准备,走向社会一定会有一想不到的困难,但,这样的局面让他多少有些尴尬。

一辆崭新的奥迪轿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从车上缓慢的下来一位年纪不大,个头不高的胖子,一身黑西服紧紧的贴在身上,上尖下宽的脸型,显得脖子短短的,小平头,黑墨镜,就像黑社会老大。一位负责人来到队伍前,大声宣布:“下面请汪董事长给大家讲话,大家热烈欢迎!”

汪董事长慢步来到队伍前,摆了摆手,掌声停止了,“让大家久等了,欢迎大家来到金龙公司,只要你们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们……”林帆觉得这人有点面熟,心里说,难道是他?正想着汪董事长已来到他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帆,突然摘下眼镜,吃惊的问:“这不是林帆吗!听说你考上了科技大学,大学毕业了?怎么有兴趣到我这来呀?真是委屈你了,哈哈……山不转水转。”说着他又转向大家:“诸位,我来介绍,这位是我们县有名的高才生,想当年那可了不得,没有他可能也没有我汪金龙的今天。”他停了停,又来到林帆的跟前,“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数学打了100分,我得了零分,校长在全校的家长会上拿你和我比,把你抬到了天上,把我踩到了地下,我把校长的办公室砸了,怎么啦?我老爹有钱,大不了赔他就完了,我也不念了,也不归他管了,下海了,我发啦!你打100分怎么样?还不得给我得零分的打工,哈哈……”望着汪金龙得意忘形的样子,林帆愤怒了,他真想大声怒斥他的无耻,然后离去,但,他马上想起从家临走时妈妈的嘱托:“帆儿,离家在外别太犟了,遇事要忍着点。”想到这,他强压怒火,只是冷冷的看着汪金龙。汪金龙发泄完了,得到了满足,在负责人的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向林帆嘲讽的一笑,“大学生,到海鲜楼搓一顿,给你接接风?”说着钻进了汽车,一溜烟的走了。

可能是汪金龙的话起到了作用,林帆被分配到了饲料厂当了装卸工,管事的告诉他:“试用期一个月,不开工资,不许迟到,不许早退,要听从分配,不许损坏公物,否则开除!”这些,林帆都接受了,他只所以接受如此多的苛刻条件,也是有意识的检验一下自己战胜困难的能力。

他换上了脏西西的工作服,和其他人干了起来,100斤的一袋饲料,要一个人扛到肩上,再踏上跳板装上汽车,让他不一会儿就是一身汗,虽然,他是农村出来的,但,多年的学生生活让他明显感到体力不支,而且,那个管事的明显的是在找他的茬儿,大家都休息了,还让他再装十袋。

又一辆大车驶进来,这回要装的是200来斤重的麻袋,是由两个人抬着放到一个人的肩上,然后,由下面的人扛到车厢旁,再由车上的人装的车厢里,这要求扛包的人有足够的力气和经验。

“请吧,大学生。”管事的命令着林帆,嘴角流露着不怀好意的笑。

一旁一个年纪大点的师傅出来说情:“他体格不行,没干过这活,让我来吧。”

“干什么?老张头!告诉你,这可是汪总的意思,让这位大学生在咱们这儿好好锻炼锻炼。”管事的呵斥使张师傅不敢吱声了。

面对挑衅,林帆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200斤重的麻袋压在肩上,他的腿在打颤,但,他咬着牙坚持着一步步的将麻包扛到了汽车旁,接着又是一袋。管事的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向抬麻袋的人使了个眼色,当林帆正要蹲下身还没准备好时,麻包就重重的压到肩上,他还不知怎么回事时,就被一下压倒在地上,多亏张师傅手急眼快扶了一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这是干什么?会出人命的!”张师傅急了,大声怒斥两个抬麻包的,其他人也都围拢过来。

“没事儿,大家该干啥干啥。”管事的把大家吆喝散了。

林帆坐起来,感到嗓子眼儿一阵发热,两只眼睛喷着怒火望着刚才那两个人,那两个人自知理亏,早就不见了踪影。

张师傅把水杯递过来,小声的说:“喝点水吧,小伙子,这活可不好干那,我看你还是换个差事吧。”

“没事,大爷,谢谢您。”林帆感激的望着张师傅。

就这样,第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当林帆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江大爷的小屋时,已是黄昏时分,大爷正在门口翘首等他回来。

林帆一头扎在炕上,就再也不想起来了。

“别躺下,我煮的热汤面,快,赶热吃了,什么活啊,看把你累的,宁可少挣点,也别把身子累坏了。”大爷说着把一碗热汤面端到了林帆的面前,林帆真的饿了,他狼吞虎咽的吃着,眼泪就在眼圈里转悠,但,他没让他掉下来。

躺在炕上,白天的一切还在他眼前晃悠,汪金龙的话深深的刺痛了他,这让他感到极大的困惑,他昨天还给家里写信,说这里的情况如何如何好,可转眼他却陷入了困境,他本想尽快拿到第一月的工资,为母亲和小春儿买点什么,可眼下他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

“大爷,讲个故事吧。”

“好吧。”大爷又点着了那个小烟袋,开始讲述他的战斗故事:“那是十一月份,为粉碎敌人的‘圣诞节’攻势,我军集结优势兵力开展了第二次战役。在我军的强大攻势下,麦克阿瑟命令联合国军全线撤退,我们奉命在三所里一带阻击敌人。中午的时候,远远的就能听到敌人的飞机和坦克的轰鸣声,像打雷一样,不一会儿,敌人的飞机先到了,黑压压的一片,一阵狂轰滥炸后,敌人的坦克和步兵就上来了,这是我入朝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硬仗,炮弹像雨点一样落在阵地上,碗口粗的大树被拦腰炸断,阵地上的工事也都被炸平了,有的人身上都着了火,我们一次次的打退敌人的进攻,战友也一个个的倒下,我脑袋也被炸弹炸伤了,血水把视线都挡住了,我把里边的衬衫撕下一条,系在伤口上又投入了战斗,战斗一直进行到黄昏,敌人的又一轮进攻开始了,炸弹、炮弹、火箭弹、汽油弹一起向我们的阵地砸下来,顿时整个阵地变成了一片火海,我们一边用机枪打飞机,还要对付冲上来的坦克,营长命令大家等坦克靠近了在打,冒着敌人炮火,我们先用炸药包一个一个把它炸掉,我和小顺子一人抱着一个炸药包冲了上去,当我炸毁一辆坦克跑回阵地时,小顺子已和敌人的坦克同归于尽。炸药包用完了,我们就趴在弹坑里等坦克到了就冲上去,跳上去把手榴弹塞进坦克里,大老王在炸毁第三辆坦克回来时,被敌人的子弹打断了腿,我眼睁睁看着敌人的坦克从他的身上压过去,敌我双方混战在一起,最残酷的肉搏开始了,我胳膊粗力气大,一连刺到几个敌人,可身单力薄的通信员小豆豆就吃了亏,和一个人高马大的美国鬼子抱在了一起,就在敌人高高将他举起向悬崖扔去时,他拉响了腰间的手雷,司务长老王肠子都冒了出来还坚持着战斗,最后倒在了血泊里……就这样,我们一连打退敌人的十一次进攻,直到天黑,敌人才退去,全连只剩下连长、我和另外一个战士。我的眼前一片血红,耳朵什么也听不见,整个人像是从火堆里走出来的一样,眼看司号员吹集合号,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五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林帆咬牙坚持着,但,他兜里的钱已所剩无几,所以,中午饭他只能在一旁吃几个馒头。他几次拿出江爱帆给他留下的信用卡,但他都又都放了回去,为的是有朝一日见到她时,完整的还给她。

这一天早晨,一向起的特别早的江大爷没有起床,林帆一边穿衣服,一边凑过去,一看,大爷的脸红红的,身子还直打哆嗦,他用手一摸,把他吓了一跳,大爷明显是在发烧,他急忙帮大爷穿上衣服。

“大爷,您这是感冒了,得上医院。”

“没事,挺挺就过去了……”一句话没说完,大爷“哇”的一下吐了自己一身,林帆急忙帮他擦干净,又给大爷洗了脸,之后,把大爷扶到门外的三轮车上,还用被子把身子盖上,登上三轮直奔医院。

“我今儿个是怎么了?”坐在车上的大爷嘴里不停的叨念着。

“没事,到了医院就好啦。”林帆一边安慰着大爷,一边用尽浑身力气登着。

到了医院,林帆背起大爷直奔急救室,医生告诉他需要住院观察,交押金2000元,大爷此时都烧糊涂了,怎么办?他一下想起了那个信用卡,他跟大夫商量,先给大爷看病,自己马上去取钱,并补充说,老人是退伍军人,大夫才勉强答应了,他急忙跑步来到银行,取出2000元钱,回来把住院押金交了,转身又来到病房,大夫问他:“老头平时有什么病?”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这儿女是怎么当的?”

林帆无言以对。

中午的时候,大爷醒了,老人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林帆,问:“我这是在哪儿呀?”

“大爷,您生病了,在住院,现在没事啦。”林帆告诉他。

正在这时,大夫进来了,手里拿着拿着一张X光片,问林帆,“老人以前受过什么外伤吗?”

林帆摇摇头。大夫举起X光片,“头上好像有一金属物。”

“是不是弹片?大爷当过志愿军,在朝鲜战场打过仗。”

大夫点了点头,问:“你是他侄子?他儿女呢?”

“大爷一辈子没儿没女,他那个弹片要紧吗?”

“那你一定是民政局的吧,对呀,对这样的老革命是要好好照顾照顾啊,脑袋的弹片不要紧,可就是再不能伤着头部。”

在林帆的精心照料下,大爷的病很快就好了,回到家,老人从箱子里拿出钱来,硬往林帆手里塞,林帆说什么也不要,老人急了,说:“我一个糟老头子留钱干什么,你刚上班,我哪能花你钱呢。”

林帆忙说:“咱们俩还什么钱不钱的,再说我这些天可没少吃你的饭,我领你看看病还不应该吗?”

老人无奈,说:“就先放到我这儿吧,我给你攒着,你赶快上班吧,我在家歇两天,你骑我的车上班,来回也省点力气。”

林帆骑着三轮上了路,但他知道,自己耽误了这么些天,饲料厂是回不去了,只有到别处看看,所以,他一边骑一边留意路两边的广告,正在他被一个电线杆上的广告吸引时,两个年轻人也没打招呼就上了他的三轮车。

“干啥?”林帆问。

“上火车站,快!”两个年轻人说。

林帆一看明白了,是遇上坐三轮车的了,他一想,闲着也是闲着,去一趟车站也无防,说着,他使足力气向车站骑去,不一会儿就到了车站,两个年轻人给了他两元钱下车走了,这一下提醒了林帆,几分钟的工夫就能挣到两元钱,自己还找什么工作?于是,他学着其他三轮车夫的样子,在马路上揽起了生意。然而,他没有想到,登三轮也不那么简单,由于他对道路不熟,很多生意不得不放弃,正在他在一条马路上骑得起劲时,一个城管人员拦住了他,二话没说:严管街不允许三轮行驶,罚款10元。刚刚挣的8元还不够罚款的,这让他明白,骑三轮光有力气还不行,还要熟悉道路,懂得交通规则。于是,他必须小心翼翼的看着其他同行走哪条路、在哪儿停车、怎样招揽生意。到了中午,他想起了大爷,老人病刚好,得回去看看,于是,他买了些肉馅包子回到小屋,两个人饱餐了一顿,见大爷的精神不错,林帆也顾不得休息,又骑着三轮上了街。

在一个岔路口,他在几个等活的三轮旁边停了下来,虽然,几个同行不时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他全当没看见,两只眼睛注视着过往的行人。不一会儿,一个农村妇女领着一个小孩走了过来,一个小胖子推着三轮迎了上去抢先迎了上去。

“上哪儿啊?大娘。”小胖子嘴还挺甜。

“上长青四屯。”大娘说。

“长青啊,道儿可挺远那,给3元吧。”

“太贵了,小伙子,农村人没有钱,1元行不?”

刚才还笑容满面的小胖子,一下把脸拉下来,“你溜傻小子呢?那可是四、五里地呀。”老人又问其他几个三轮师傅,一个个都直摇头,当问到林帆时,林帆说:“大娘,你知道路不?”

大娘说:“知道。”

“那就上车吧。”就这样,林帆把两人扶上车,向远处的郊区驶去,身后,传来个小胖子的叫骂声:“妈的,那小子是哪的?找死啊!”

林帆并没有在意,只管骑他的车,可当他中午打算在路旁休息一会儿时,两辆三轮车一前一后撞在了他的车子上,林帆一看,正是早晨骂自己的小胖子,还有一个光头大个子。

“你他妈瞎呀,往老子车上撞,车撞坏了,公了还是私了。”小胖子说着一把抓住林帆的衣领,一旁的大个子也跃跃欲试。

林帆明白他们是来找茬的,他正想着对付他们的办法,那大个子的手也重重的拍在了他的肩上,林帆一把将小胖子推开,接着又去推大个子的手,可大个子冷不丁一把使劲的抓住了他的手,凶神恶煞的说:“听明白没有?公了还是私了?”大个子一边说,手还在不停的用力。此时,周围已来了许多人,还有人在幸灾乐祸的起哄,林帆一看躲是躲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迎战,就在大个子的手再一次用力时,林帆也不甘示弱,用力的反抓住了大个子的手,就这样,两双眼睛对视着,两只大手较量着。

“私了怎么了?公了怎么了?”林帆反问大个子。

“私……了,你就摆一桌,再……赔车。”大个子早就力不从心,额头冒出了汗,连胳膊都在打颤。

小胖子先是在叫好,一看同伙没占着便宜,从车上抄起一个大棍子就要上来帮忙。

就在这时,一个警察走过来,“怎么回事?都散开!”

林帆松开了大个子的手,小胖子恶人先告状,“他,撞了我的车。”

“哪个是你的车?”警察问。

“就这个。”小个子战战兢兢的回答。

警察绕着他的车子走了一圈,问小胖子:“你的车在他的车后面,他怎么撞的你呀?”

“这……”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你们俩在一起还能干什么好事!是不是想进去呆两天哪?”

“不敢,不敢。”大个子早就没了威风,向小胖子使了个眼色,两人急忙推着自己的车跑开了。

人群散去了,林帆向警察道了谢,又上路了。

傍晚的时候,天阴了下来,还刮起了大风,不一会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掉了下来,林帆正要登着三轮往回走,一个挥身泥土的中年人拦住了他,身旁摆着一堆水泥,他焦急的说:“哥们儿,我有十袋水泥,帮我运到解放路去。”

“下雨啦,我要回家了。”

“帮帮忙,我给你20元钱。”

“好吧,你在前面领路。”

在大雨来临前他帮那人把水泥运到了一栋大楼下,又把十袋水泥背到了五楼,弄得他挥身上下都是灰。

在回家的路上大雨下来了,冰冷的雨水浇得他直打哆嗦,当他冒着大雨在泥泞的土路上吃力的回到小屋时,大爷正守候在窗前,见林帆被雨淋成这个样子,心疼的拿出大衣给他披上,还一边责怪他,“这么大的雨也不找地方避避,看你累得这样,这是干的什么活啊?”

“在金龙公司。”林帆随便说了一句。

“金龙公司?是不是老汪家开的那个?”

“大爷,你怎么知道?”

“咳!在咱们这儿,谁不知道,就是咱们汪经理他们家开的,这帮王八犊子,公司让他们搞黄了,他们家却发了,干脆,别在他们那干了,他们不会给你什么好果子吃,今儿个我在门卫听说,咱们和一个外商谈的差不多了,说不定过几天这儿就开工了,我这几天不愿动弹,你就骑三轮到街里溜达溜达,还能挣点零花,可别太累了。”

林帆点点头,说:“大爷咱俩想到一块去了。”

         六

一场秋雨,一场寒。瑟瑟秋风里,林帆拼命的登着三轮,他很早就有一个心愿,用自己挣到的第一笔钱为母亲和小春买点像样的东西,虽然,用这样的方式挣钱,让他感到多少有点无奈,但,那毕竟是自己劳动换来的。正在他陷入深思时,一辆轿车猛的停在了他的身旁,溅起的泥水弄了他一身,从摇下的车窗里探出一个让他熟悉的,又让他讨厌的脸,原来是汪金龙。

“大学生,学会开三轮啦?要不要换换我这个?哈哈……”汪金龙走开了,留下一串嘲讽的笑。

望着远去的尘土,林帆只是微微一笑。正在这时,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人,扶着一位老大娘来到跟前。

“快!三轮,上医院。”中年人急切的说着将老人扶到了三轮车上。

林帆一看,老大娘一定是病了,所以,他加快速度向医院骑去。一路上老人在痛苦的呻吟着,中年人不断的催促他:“快点!再快点!”

医院到了,林帆帮中年人把老人扶进医院,中年人恳求的对林帆说:“小伙子,帮帮忙,我胳膊有伤,帮我把人背进急救室。”

林帆二话没说,放下车子,背起大娘就朝急救室跑去,到了急救室,大夫一检查,说需要到五楼住院,由于电梯坏了必须由家属背到五楼去,就着样,林帆又背起大娘上了五楼,到了五楼,林帆已是大汗淋漓,感动得中年人都快掉下眼泪,掏出10元钱,就往林帆手里塞,林帆说什么也不要,跟中年人说了一声:“好好照顾大娘。”就转身飞快的下了楼。

中午的时候,太阳火辣辣的,他买了两个面包,喝着从家里带来的茶水在路边休息着,一个面包还没吃完,就又有人来叫车,他不得不口里嚼着面包就又上路了,就这样,从早到晚,他几乎没有停过脚步,直到太阳偏西的时候他才有点喘息的时候,靠在车旁他又想起了大学校园,想起了那些朝夕相处的同学,天各一方,他们都在干些什么呢?他们会向自己这么辛苦吗?特别是江爱帆,也不知她此时在哪里,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她,好把信用卡还给他,还有,秋收的时候就要到了,过几天应该回去帮她们一把……想着想着,他靠在车旁竟然睡着了。

“哎?醒醒。”睡梦中他被人推醒,抬头一看,朦胧中两个年轻人凑在他跟前,其中一个矮个儿低声说:“哥们,有点东西给拉一趟。”不由分说就将车子推进一个胡同,林帆跟上去一看,是一台电焊机和一台发电机。

“往哪儿拉?”林帆问。

“不远,就在前面。”

两台机器外加两个人,让林帆登起来非常吃力,而且,两人还不断催促他快点。眼看就要出了市区,林帆有些急了,刚要问还有多远,突然二人像发现了什么,下车撒腿就跑,林帆还没明白过来时,两名威武的警察出现在他的眼前,大声说道:“不许动!举起手来!”

面对两只黑洞洞的枪口,林帆一时没明白过来,他正要问个清楚,一副冰冷的手铐戴在了他的手上。

“我是登三轮的。”林帆争辩着。

“别装啦,我们等你多时了。”其中一个警察一把将他按到了地上,不一会儿,一辆警车鸣着警笛开过来,林帆被推进了警车。

“三轮不是我的,别整坏啦!”林帆大声呼喊着。

“别喊!三轮也是偷的?”警察说着把他头使劲的按了下去。

来到派出所,带他来的两个民警把他交给一个值班警察,说:“我们先去吃饭了,回来再说,可把我们饿坏了。”

林帆被值班警察推进一个小屋里,昏暗的灯光下,几个人蹲在墙角,见林帆进来,一个两眼贼溜溜的小瘦子凑了过来,神秘的问:“是不是找小姐了,抓现行了没有?没抓现行千万可不能承认,不然得5000千元,可狠了……”

林帆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也不看他,他心里想,事情总能弄清楚,此时他想起了母亲和小春儿,要是她们知道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该有多难过,离校时老师一再告诉他们:社会是复杂的,会有许多困难和艰险。但,这一切来的太早、太突然,让他始料未及。正想这,一个酒鬼被推了近来,林帆躲闪不及,那人正撞到他的怀里,难闻的酒气差点让他吐出来,林帆急了,一把推开酒鬼大声的喊了起来:“快来人,放我出去,我有话要说!”

林帆被从小屋提了出来,被带到刚刚吃完饭的那两个警察面前,在他们面前同样闻到了一股酒味。

“叫什么?”

“林帆。”

“住址?”

“顺达公司。”

“下岗了吧?下岗了也别当贼呀!”

“那两个同伙是谁,叫什么、住在那?”

“你们搞错了,我不是小偷……”

“啪!”旁边的一个警察一拍桌子,气愤的说:“人脏具在,你还抵赖?告诉你,像你这样的我们见的多了,既然进来了,就从实招来。”

林帆急得有些哭笑不得,“我真的不是小偷,不信你们给顺达公司的江大爷打个电话,我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大学生。”

“大学生登三轮?你虎弄鬼呢。不想交代是不?好,先让你在这儿呆一夜,等抓住那两个看你还有什么话说。”不容分说,林帆又被推回那个小屋。刚才和他搭话的小瘦子又凑上前来,“怎么样?罚多少?”

一觉醒来,见林帆还没回来,可急坏了江大爷,他急忙穿上衣服,出了公司大门,在漆黑的夜里向城里疾步走去,已经是后半夜了,透骨的凉风里,老人一边走着一边向路两边寻找着,他担心,是不是这孩子回来时让别的什么车给刮了。进了城区,已不见一个行人,只有几盏路灯亮着,偶尔能看见一两辆出租车从远处驶过,这么深的夜,上哪儿去找呢?正在他犯难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

“打车不?”司机问。

老人一看来了人,急忙上前打听,“师傅,看没看见一个登三轮车的小伙子?”

“找人哪?你没看这大街上就咱俩吗,这么深的夜,你这么大年纪怎么找啊?”说着汽车开走了。

在空旷的大街上,老人独自一人的寻找着,小城里,几乎每条街道他都走了遍,眼看天就要放亮了,仍不见林帆的踪影,就在他走累了想要在一个亮灯的屋檐下避避风时,一辆三轮车让他眼前一亮,这不是自己的车吗?车在人就在,他一抬头,看见了警察的大帽徽,他认出来了,这是派出所,他上前使劲的敲门。

值班民警被敲醒了,一边披着衣服一边不耐烦的冲门外说:“敲什么敲!着忙进来呀。”一开门,见是一个老大爷。

“干什么?这么晚了。”

“你们这有一个登三轮的小伙子吗?”

“有啊,怎么啦,你认识啊?”

“他怎么了?”

“盗窃。”

“盗窃?不可能,快把他叫出来,我问问他。”

“你问问?你是谁呀?”

他们的谈话林帆在屋里听到了,知道是大爷来找他,急忙喊:“大爷,我在这,我是被冤枉的。”

大爷一听是林帆,不顾一切的往里冲,“别急,大爷来了。”值班民警一把拉住了他,两人在门口争执起来,还是老人的力气大,挣脱民警的胳膊,一步来到关林帆的小屋前,一推门,门锁着,老人急了,瞪大两眼,命令似的说:“快把门给我打开,不然我可砸了!”

“你要干什么?!”民警一下把手枪掏出来。

看见枪,老人的气得胡子直抖,指着民警的鼻子说,“小兔崽子,敢跟我玩枪,你打我一枪试试!”说着一步步逼近民警。

这是个年轻的警察,哪见过这阵势,拿枪的手直哆嗦,“你,你别过来!”

就在这时,一辆吉普车响着刹车声在门口停下,所长从门外进来,见自己的属下正用枪指着一个人,箭步冲到跟前。

“怎么回事?”一抬头,所长看见了大爷,他愣住了, “怎么是你呀,大爷?”所长示意那个警察快把枪收起来。

大爷一看是高所长,还是自己的老朋友,一屁股坐在身边的椅子上,说:“你回来就好了,这不是吗,我们那儿有个小伙子,刚刚大学毕业,正赶上放假,我让他骑我的三轮出来溜溜,没想到,让你们给抓来了,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这儿,你们这个小同志拿枪来吓唬我……”

“您别说了,这是误会,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快!赶紧把那个大学生放了。”

林帆被从小屋放了出来,所长亲自为他打开手铐,连声说:“对不起呀,小伙子,让你受委屈了,真正的罪犯我们已经抓住了,事情搞清楚了,一会我用车送你们回去。”回身又对刚才那个警察说:“这可不是别人,抗美援朝的英雄,我刚当警察的时候,听过老英雄好几回报告呢,来,快给大爷道歉。”

小警察真的吓坏了,“大爷,对不起。”

老人忙扶起他,“这哪能都怪你呢,都怪我这破脾气。”

看到大爷,林帆就像看到了亲人,差点要哭出来,他有一肚子苦水想要跟大爷说,大爷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没事了,走,咱们回家。”

          七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林帆人晒黑了、累瘦了,但,他凭自己的力气挣了1000多元钱,昨天,他用这部分钱,给母亲买了一件棉背心,给小春儿买了一条漂亮的红头巾和一件红羊毛衫,他知道小春儿最喜欢红色,就是舍不得钱买。邮走东西,了却了一件心事,这让他那颗一直沉重的心得到了一丝的安慰。接着,他又给江大爷买了一个小铜烟袋,因为,他看到大爷的那个烟袋已破的不成样子。

江大爷戴着老花镜正在缝衣服,见林帆推门进来,便问:“今儿个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林帆掏出烟袋说:“看,大爷,这是什么?”

大爷接过来一看,是一个闪闪发亮的铜烟袋,拿在手了掂了掂,“真是好玩意啊,像金子做的。”

林帆见大爷的破烟袋放在箱子上,拿起来就要往炉子里扔,可把大爷急坏了,一把抢过烟袋,瞪大两眼向他吼了起来:“你干什么?怎么随便扔我的东西!”老人的目光让林帆有点害怕,自从他认识大爷以来,还第一次看到大爷生这么大的气,这让他有些不理解。

老人知道自己的情绪过了头,忙向林帆解释说:“孩子,别怪我,人老了,脾气都有点怪,你不知道,这烟袋跟了五十多年了,就向一个人陪在我身边一样。”

入夜,呼啸的风拍打着窗户,小屋静了下来,大爷的烟袋锅又在咝咝作响,林帆静静的听着老人讲自己的故事。

“三所里阻击战,我负重伤住进了战地医院,由于我伤到了脑部,在医院里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当我睁开眼睛时,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正守在我的身边,见我醒来,她惊喜的睁大两眼,‘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知道吗,军首长都来看你了,还说要给你们开庆功会你呢,告诉你,正是由于你们的阻击,为大部队赢得了时间,聚歼了包围圈里的敌人,彻底粉碎了敌人的圣诞节攻势。我叫燕子,大家都叫我小燕子,你是我的重点护理对象。’她不但人长的漂亮,声音也特别好听,说起话来一串一串的,真就像一个唧唧喳喳的小燕子,别看她年纪小,人家还是护士长呢。事后我才知道,在我昏迷的几天里,就是她为我擦身子端屎端尿,一个大姑娘家,真难为人家了,所以,当我伤刚好一点,就要自己上厕所,可她说什么也不让,说这是她的任务,渐渐的我们混熟了,她有什么事都跟我说,还把舍不得吃的水果偷偷的送给我。在他的精心护理下,我的病很快就好了,庆功会上,我荣立二等功,是她为我戴上了大红花,归队那天,他悄悄的把一包东西送给我,一再说让我回去再打开,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有些特别,而且,说话时脸红红的。回到连里我打开小布包一看,是一个小旱烟袋和一个绣着两只小燕子的烟口袋,我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儿,这哪是烟袋呀,这是人家的一片心呀。从那以后,她又托人给我捎来一些烟叶和一副鞋垫儿。可是,当我又打了一个大胜仗,准备把击毙的敌军上校徽章送给她时,医院的同志告诉我,在一次敌机轰炸中,她为保护伤员,被美国鬼子的飞机炸死了,连尸骨都没留下。在掩埋志愿军烈士的松林里,我整整站了一个晚上。在我的心里,她永远的活着,没有人能占据她的位置。”

这一夜,林帆发现大爷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天阴的一汪水似的。林帆刚要出门,大爷从箱子里把自己的雨衣拿出来,“今天肯定有雨,快把这个带上。”

中午的时候,刮起了大风,在火车站的货场旁,林帆被一个人急急忙忙的叫住,“师傅,站台上有点活,干不干?”

“什么活?”林帆问。

“卸白灰,四个人一个车皮,一下午能挣三十。”

就这样,林帆没顾得吃饭,就加入到了卸白灰的行列。

卸白灰可不是好干的活,累不说,呛人的白灰让人喘不过来气,不一会儿,整个人就看不出摸样。正在这时,一个炸雷响起,让货主着了急,他大声跟领头的说:“哥们,再加把劲儿,要下雨了,提前一个小时,每人加20元钱。”

“好啦,瞧好吧。”领头的答应一声,由原来每人一次扛两袋,改成一次扛三袋。

快到黄昏的时候,白灰卸完了,大雨也下来了,林帆也累的不成样子,浑身上下都是白灰,他拿到了属于他的100元钱,买了一个大面包,站在屋檐下他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他真的饿坏了,雨水从屋檐上流下来,映衬着他那显得有些憔悴的脸。

大雨一阵紧似一阵,街上很少见到行人,林帆见天色已晚,披上雨衣,骑着车子就往回走,眼看要到家了,车子突然没气了,他只好在雨中推着车子走,走着走着,他恍惚的看见前面有一个人,走近了,他看到那人头上分明戴着的是一个红头巾,那雨中的背影让他吃了一惊,难道是小春儿?他赶紧加快了脚步,可那人见有人朝自己走过来,也加快了脚步,最后,竟跑了起来。林帆看清了,正是小春儿,他大声喊着:“小春儿,别跑,是我。”与此同时,他看到小春儿脚下一滑,重重的摔在泥水里,手里的包儿也摔出老远,林帆急忙扔下车子,上前扶起小春儿,可他的样子吓得小春儿大叫了一声:“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是我,小春儿,我是小帆。”

要不是林帆说话的声音,她几乎认不出他,当小春儿看清眼前就是林帆时,整个人几乎瘫在林帆的怀里,林帆赶紧把雨衣脱下来,裹在小春儿的身上,抱着小春儿,林帆感到她身子在发抖,分明她在雨中被淋了很久。

小春儿用怜爱的目光望着蓬头垢面、一身污浊,消瘦而且长着胡子的林帆,“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不是说在办公室工作吗?怎么登三轮了呢?”小春儿趴在林帆的肩上禁不住哭了起来。雨水、泪水从她那白皙的脸颊流下来。

林帆无言以对,他知道是自己的样子把她吓坏了,“怎么不先来个信儿?”

“人家不是着急吗?邮信还得好几天,妈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鸡、油饼和咸菜呢。”

一句话提醒了林帆,他急忙拣起小春儿摔在地上的包。“快,上车,我推你。”

到了大爷的小屋,林帆把小春儿介绍给大爷。“大爷,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春儿。”又转身告诉小春儿,“这是江大爷,这些日子都是大爷照顾我。”

小春儿腼腆的朝大爷点了点头,可把老人乐坏了,“浇着了吧,快把外衣脱了,上炕暖和暖和。”老人一边说着从箱子里拿出自己最好的茶。

小春环视着小屋,又望了望林帆,仍是一脸问号。林帆看出小春的心思,解释说:“现在是暂时的,等公司生产就好了。”

“是啊,你没看那么多厂房吗?里边都是进口设备,现在正在和外商谈判,马上就能有头绪了。”大爷说着,把沏好的茶端到小春儿面前。

到了晚上,林帆可犯难了,怎么住呢?大爷看出林帆的心思,乐呵呵的说:“别发愁,我到门卫将就一宿,你兄妹俩也好常时间没见了,好好唠唠。”

“那怎么能行呢?你这么大年纪……”还没等林帆说完,大爷一挥手走了。

小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梳洗过后的小春儿脱去外衣,露出里面鲜艳的红毛衫,窈窕匀称的身材,白皙俊秀的脸颊,在柔和的灯光下更显得楚楚动人,此时,她用水汪汪的大眼睛久久的注视着林帆,埋怨的说:“看你晒的这么黑,连胡子都不刮,都快成老头了。”

“晒点结实,这几年在学校呆的身子都有点发虚了。妈还好吗?我给她买的棉背心合适不?”

“妈妈的腰总疼,穿着你给买的背心到处跟人家说,她要是知道你用这个办法挣钱,不心疼死才怪呢。”

“回去千万别跟妈妈提这茬,一定替我保密,过这阵子就好了,等我这儿稳定了我就把你和妈接过来。对了,在大学时,妈那么催你去看我,你怎么不去?这回你这么敢来了。”

“人家不想让你那些同学知道,你知道吗,咱们村的二丫都结婚了,还是我当的伴娘呢。”

“那么丑的都嫁出去了,着急了吧?”

“去你的。”

“妈妈一定说,再不嫁我们小春儿就成老太婆了。”

“你咋知道妈妈这么说。”

“我念过大学呀。对了,今年的庄稼长的怎么样?明天我就跟你回去秋收。”

“那你可要换件衣服。”

“我知道。”

夜深了,林帆有些局促不安,平时在家有母亲在他们睡在一铺炕上到没感到有什么特别,而现在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又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望着走了这么远的路,又淋了一场大雨的小春儿,他心疼的说:“睡吧,小春儿。”

“你呢?”小春儿含情脉脉的望着他。

林帆尽量回避小春儿的不光,说:“我不困,我给你站岗,你不知道,这是郊区,附近还有狼呢。”

“你骗人,你眼皮都打架了。”虽然,小春儿还像在家一样显得有些顽皮,但,那忐忑的目光、红润的脸颊都已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羞涩,她向林帆嫣然一笑,“我可困了,你有本事就坐到天亮。”说着背对着林帆合衣躺在行李上。

她真的是太困了,不一会儿她真的睡着了。一觉醒来时,见自己身上被盖上了一件大衣,再看林帆靠在墙上睡着了,想到白天见面的情形,望着眼前一脸疲惫的心上人,多少思念、多少疼爱,给了她无数的勇气和大胆,她忘情的扑到林帆的怀里。

一阵急促的呼吸和颤抖的心跳把林帆惊醒,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但,他能说什么呢,多说一个字都会伤着眼前那颗为他而跳动的心,他将小春儿紧紧的抱在怀里,轻轻的抚摸她那轻柔的长发……

        八

 吵吵嚷嚷的合资事宜始终没有一个头绪,林帆仍就登他的三轮车,但,他每天中午必须回来一趟,因为他发现大爷的身一天不如一天,时常头晕,腿脚也不听使唤。

 这天中午,当他照例赶回来时,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当他推开小屋的门时,把他吓了一大跳,只见大爷一声不动的倒在地上,他急忙上前一边呼唤着,一边将昏迷不醒的老人扶到炕上,好半天,大爷才苏醒过来,目光呆滞,嘴角颤抖的对林帆说:“你……可回来了,再晚一点我就看不着你了,我……这回恐怕是不行了,我箱子里有点钱,留给你用吧,我……死后,别忘了把我和那个烟袋埋在一起……”话没说完,大爷就又昏了过去。

 林帆赶紧把大爷背到三轮车上,将大爷送到了医院。经CT检查,是大爷脑袋里的弹片锈蚀压迫了脑神经,必须马上手术。值班大夫告诉他:“快去到住院处交5000千元押金。”

 “你们先手术,我马上去取钱。”

 “你不能走,有什么事我们找谁去。”大夫一把抓住他。

 “他家里没什么人了,你们该看病看病。”林帆急得声音都变了。他把江爱帆留给他的那张信用卡往桌子上一摔,“这里有50000元够不够?”

 大夫打量了一下林帆,“你是干什么的?”

 “登三轮的。”

 “别骗人了,有500000万元你登三轮?”

 林帆急了,大声质问大夫,“你们管不管人家死活,告诉你,他是战斗英雄,耽误了治疗你负得起责任吗?”

 “战斗英雄怎么了,我能替他交钱?医院有规定,不交钱的扣大夫工资。”

 “你!……”

 正说着,主任过来了,一下认出了林帆,“这不是那个做好事的小伙子吗?怎么老人又病了?”

 “就是,主任,你快帮帮忙,你们先看病,我去取钱。”

 “没问题,你去吧,这里交给我了。”说着看了看病志,然后吩咐身边的人,“通知手术室,做术前准备。”

 林帆谢过主任,跑步到银行在信用卡里又取出5000元千,但,手术进行的很不顺利,大爷急需输血,林帆抢先说:“输我的,我是O型血。”就这样手术继续进行,林帆饭也没顾的吃,一直在手术室外守到手术完了。

 第二天,大爷醒了,主任给民政局打了电话,民政局的人来了,但,告诉林帆,局里现在没钱,只好让林帆先垫上,但,可以雇一个人护理大爷。老人说什么也不干,偏让林帆守在他身边不可,民政部门的人要给林帆护理费,林帆说什么也不要。就这样,林帆又在医院护理大爷一个多月,当地的县报记者知道消息后,特意到医院来采访林帆,以《大学生素昧平生照顾老荣军堪称楷模》为题,报道了林帆照顾老人的事情。

 元旦到了,林帆见大爷出院后恢复的非常好,就又继续登他的三轮,每天,不论怎么疲劳,都不忘照顾大爷的起居和一日三餐。

 这天下午,他给人拉了几趟白面,搞的又像白胡子老头一样,由于收入非常好,他给大爷买了两屉肉馅包子,就早早的收了工。刚进公司大门就见院里挤满了小汽车,还能看到有摄像的记者跑来跑去,他心里一亮,莫非是合资的事情谈成了,那他可总算盼出头了。

 进了院,他又见人们都积聚在大爷的小屋里,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哭泣的声音,他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大爷又出什么事了,他急忙放下三轮车就往屋里挤,不想,被把门的警察拦住了,低声斥责道:“装卸工,往这里挤什么?”

 林帆急了,“这是我的家!大爷他怎么啦?”

 屋里的大爷听到了林帆的声音,来到门口,一把抓住了林帆,林帆一见老人满脸都是泪水,声音里夹杂着喜极而泣的兴奋,“孩子,我找到家啦!找到我弟弟了,他现在是大商人了,快来见见我弟弟和我侄女。”说着就把浑身上下都是灰尘的林帆推倒了众人面前。

 当林帆一眼看到被老人称作侄女的人时,让他大吃一惊,“江爱帆?”他脱口而出。

 “是你,你怎么……”江爱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年多的时间,林帆让她不敢相认了。

 四目相对,有如千言万语。

 “侄女,你们认识?”老人不解的问。

 “伯父,我们是同学,才分开一年多。”江爱帆的眼里充满了喜悦的泪花。

 “那太好了,我说我们爷俩咋这么有缘呢,原来是一家人那!”大爷转身又给一旁的一位西装革履的老人介绍,“水生,这就是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个大学生,没有他,我们哥俩说不定就见不着了。”

 “谢谢你啦,小兄弟,谢谢!好兄弟!”老人操着一口南方口音,紧紧的握着林帆的手。然后,他又转身对一个人说:“金县长,万灵县这个地方真是人杰地灵啊,感谢民政部门的各位,没想到和我寻找多年的哥哥在这里见面了!起初我还犹豫,现在我决定了就在万灵投资了,为庆祝我们兄弟重逢,也为我们今后的合作,今晚宾馆我请客。”周围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坐在万灵宾馆最豪华的客房里,独自一人的林帆显得十分不习惯,旧了许多的运动服是他最好的衣服,他知道,自己可能从此告别小屋生活,这让他,特别是大爷恋恋不舍。虽然,江爱帆的出现多少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但,他可以了却另一个心愿,那就是把那个信用卡还给她。

 正想着,江爱帆满面春风的拿着一包东西走进来,脱去漂亮的外套,一身得体的咖啡色休闲装越发显得她庄重大方。

 “怎么样?这里比你们的小屋强多了吧,这就是你的卧室,我大伯在你隔壁,我看你们是分不开了,这老爷子,说什么要回去住他的小黑屋子。”她说着打开了那个包。

 林帆一见,是报喜鸟的西服,金莉莱的领带,还有衬衫、皮带、皮鞋和袜子,都是名牌。

 “我出去了,你快把这些换上,说不定,这里的头面人物都要来,我爸爸说了,让你见见他们,今后你就得和他们打交道了。对了,这可是我爸爸送你的,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买到这些,千万给点面子啊?”说着冲林帆莞尔一笑关门出去了。

 望着眼前的一切,林帆矛盾了,接受吧,他认为这些东西本不属于他,不接受吧,一定会伤江爱帆的心。江爱帆的到来给了他重逢的惊喜,同时,也让他产生许多忧虑,此时小春儿和江爱帆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又一次重叠了,他曾一度已经把她们分开,但,现实又让她们交织在一起。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江爱帆已不声不响的站在了他的身后,林帆把兜里的信用卡掏出来,交到江爱帆的面前,说:“我花了5000元钱,替大爷看病了,等民政局有了钱再给你补上。”

 江爱帆明白了,望着一动未动的衣服和手中的信用卡,失望和委屈写在她的脸上,她慢慢的走到放衣服的沙发前,轻轻的抚摸着衣服,一件一件的叠着,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见此情形,林帆的心也非常难受,一把抢过衣服,说:“别这样,衣服我穿,但,信用卡你先留着,我用钱时再向你要,你看怎么样?”

 “好吧。”江爱帆无奈收起了信用卡。林帆拿着衣服向套间里走去。

 不一会儿,林帆穿着西服拎着领带走出来,江爱帆见了破涕为笑,她一下想起,大学期间,林帆从没穿过西服,更不用说打领带了。林帆恳求的对江爱帆说:“我先脱了,等有事我再穿上行不?”

 江爱帆只好答应,说:“我知道你穿这身衣服不舒服,等明天再给你买一件好点的运动装。就这样,林帆又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柔和的灯光下,江爱帆将一个刚刚削好的苹果递给林帆,说:“我说过,我们会见面的,怎么样?让我说中了吧?就是没想到让你吃了这么多的苦。”

 “没什么,我是农村长大的,这点儿苦算不了什么。”

 “总算结束了。说说吧,打算干点什么?”

 “一天班还没上,我还能干什么?”

 “当经理呀。”

 “当经理?别开玩笑,我都不知道去哪儿上班呢。”

 “那没关系呀,我来帮你呀,告诉你吧,我刚毕业就当了经理了,而且干的不错,本来那个位置是给你留着的,可我没能请动你这个高才生,爸爸只好拿我试问了,这回你可跑不掉了,你是原来顺达公司的人,按照合资的协议,我们得聘一个你们公司的人当总经理,这个由我爸爸去协调,但,你别担心,我给你当副总经理,你尽管大胆的干,出了错我兜着。”

 “我……”

 “我什么?在我的记忆中,你林帆可不是唯唯诺诺的人,这回就算我求你。”

 “这不是求不求的事,咳,我不跟你说了,我找大爷去。”说着他推门出去,来到江大爷的房间,事到如今,他只好求大爷帮忙了。

 当他推开大爷的房门,正赶上老哥俩在唠嗑,林帆非常有礼貌的和江老先生打过招呼。

 见林帆进来,大爷忙从床上坐起来,“孩子,怎么样,这儿住的惯不?反正我住不惯,我跟我弟弟说好了,让他们在咱们公司给咱俩收拾出两个屋,看见我的小屋我心里才安稳。”

 “那太好了,不过……”林帆看了看一旁的江老先生。

 “是不是为当经理的事啊,还真让这丫头说中了,我俩正说这事儿呢,你放心,大伙帮你,错不了,公司的情况我最清楚,只要我们把张主任请回来管生产,把于经理请回来管供销,在加上你和爱帆在学校学的本事,一定错不了,有调皮捣蛋的你跟我说。”

 江老先生也在一旁说:“对,高薪请他们回来,明天我设宴请他们。一会儿,金县长来和我们正式签约,接着就开董事会,估计这个周末就要开公司成立大会,你要好好准备准备,在这之前,必须把所有的准备工作做好,总部那边还有很多事,我很快就要赶回南方去,也让你大爷跟我去散散心,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俩了,这可是对你们的考验哪。”

 林帆本来是找大爷说情的,没想到得到的是关心和鼓励,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看着林帆耷拉着脑袋回来,江爱帆乐的跳到沙发上。林帆无奈的说:“都是你倒的鬼,你成了绑票的了。”一句话更让江爱帆笑得直不起腰。

 在宾馆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县政府和大华集团的合资签约仪式就要进行了,江董事长忙找到女儿,问她:“我叫你给林帆买的衣服呢?”

 “在房间里。”江爱帆说。

 “快叫他换上,一会我把他介绍给几个领导,他穿那身像什么话。”

 江爱帆急忙把林帆叫过来,让他到套间里换衣服,可等了半天也不见林帆出来,她急得也没打招呼就推门进去了,当她看到林帆还在满头大汗的打着领带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急忙帮林帆打起了领带,“看来我得给你配一个会打领带的秘书了。”

            九

 顺达公司掉了漆的牌匾被摘了下来,换成了北方大华的金色大子。粉刷一新的办公大楼的厂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从楼顶上垂下一个个条幅,上面写满了祝贺词,在院内的篮球场上,北方大华股份有限公司成立大会正在召开。

 主席台上端坐着县五大班子的领导和来宾,金县长正做着热情洋溢的讲话:“尊敬的台湾大华公司总裁江水生先生、江爱帆小姐,各位来宾,先生们,女士们,全体员工同志们,今天是我县经济生活中值得纪念的日子,也是我们工人兄弟的大喜日子,下面我宣布北方大华股份有限公司成立大会现在开始!”在一阵欢快的鼓乐声和雷鸣般的礼炮声中,无数的吉祥鸽腾空飞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县里的主要领导和江董事长为公司成立剪彩,之后,金县长又继续他的讲话:“北方大华股份有限公司的成立,标志找我县改革开放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我们有理由相信在我们双方的共同努力下,在全体员工的不懈奋斗下,大华公司的明天会更美好!下面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北方大华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江水生先生给我们讲话。”

 在一片掌声中,江老先生神采奕奕的走上台来,“尊敬的金县长,各位同胞,此时,我的心情非常激动,能为同胞们尽点绵薄之力,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这里是我哥哥的家,也是我的家,我把我毕生的精力献给我的祖国,我无怨无悔,我祝公司的明天更美好!祖国的明天更美好!……”

 接着金县长宣布:“下面,让我们隆重的请出,北方大华股份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年轻有为的林帆先生给大家讲话。”

 掌声中,林帆西装革履,略微有些紧张的走上台来,那年轻英俊的外表和潇洒的气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汪显奎惊呆了,和林帆在街上打过架的小胖子惊呆了,公司的门卫惊呆了,这不是那个登三轮的大学生吗?此时,他们听到了林帆那坚定而洪亮的声音: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今天我能站到这里,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我记得从我来到这到现在,这里的大门还第一次打开,上班的第一天,我就下岗了,那一刻,我和你们以及你们的家人有过同样的焦虑,我看到台下有许多和我一样登三轮车的朋友,我们多么盼望能有一份自己的工作,稳定的收入,我们有这么好的设备,这么好的职工,为什么不能有一个让我们值得骄傲的企业呢?这一天来到了!我们从此将不在为生计发愁,我们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劳动的机会。我知道我还年轻,你们有理由怀疑我,但,我是土生土长的万灵人,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要把我的青春献给我的家乡,把国家多年的教育和培养献给我的家乡,所以,我恳求,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请你们支持我……”

 掌声、欢呼声,在蓝天白云间回荡着。

 就这样,林帆由一个三轮车夫,一夜之间变成了总经理。

 然而,当总经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林帆更清清楚楚。这不,大清早,刚下台的汪显奎就找上门来,手里拿着一大打药条子要来报销,林帆知道他是来找茬的,非常客气的给他让了个坐,心平气和的跟他说:“汪经理,公司有规定,只有在指定医院通知公司知道的情况下,才能80%给予报销,原来公司也是这么做的,再说,这些天你一直在上班,你什么时候住的院呢?”

 “我……我是老干部,以前一直是这么报的。”

 “汪经理,现在是股份制了,公司里的每一分钱都是大家的,我可不能随便送人情啊,你说对吧。”

 汪显奎把门一摔,愤愤的走了。

 林帆刚要去关门,两个戴大沿帽的人挤进来,说:“我们是环保局的,你们的锅炉粉尘超标,得罚款。”

 “不会吧,我们的除尘设备是经过检测的,怎么会有问题。”林帆说着,给设备处长打电话。

 不一会,设备处长上来了,一见都是老相识,便主动的上前握手,“这不是韩科长吗,你好,你好,好长时间没跟韩科长喝酒了,林经理,你不知道,韩科长可是好酒量。”说着,凑到林帆跟前耳语了几句,林帆点点头,说:“那样,我工作忙,呆会儿让我们处长陪你们吃点便饭,粉尘的事我们一定好好查查。”

 “好说,好说,我们和处长都是老交情。”说着,处长陪二人下了楼。

 送走了环保局的,又来了税务局的,这些人烟也不抽,酒也不喝,坐到财务处就是查帐。正在林帆心里没底时,法院的警车开进了院里,来人拿出一张通知单往林帆的办公桌上一放,说:“原顺达公司拖欠瑞锋公司债务,已被瑞锋公司起诉,三日后开庭,这是通知单,请签收。”

 他正和几个副经理研究开庭的事,生产车间打来电话,说:“车间控制室的设备发生故障。”

 “赶快检修。”林帆大声回答。

 对方告诉他,“原来的维修工让汪显奎给挖走了,进口设备,其他人不懂。”

 林帆知道耽误生产可不是小事,意味着几百号人没事干,他是学电的,就换上工作服来到车间,和在场的师傅一起修起机器来。终于快到中午的时候,机器修好了,生产正常进行。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回去歇一会儿,老远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大喊大叫着往大楼里冲,工作人员拦也拦不住。

 “什么事?大喊大叫的。”林帆上前问。

 “总经理,她偏要找你,我们说你不在办公室,她就是不听。”工作人员说。

 “找我什么事啊?”

 那女人打量了一下林帆,“你是总经理?别骗人了,总经理有穿你这身的吗?小小的年纪装什么经理,快叫你们经理来。”

 “我就是总经理!再不好好说话,我叫保安把你抬出去!”

 那女人一下被林帆震住了,“你真是总经理?”

 “我叫林帆,是这的总经理,你有什么事?”

 没想到那女人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我们家的那该死的,和他们车间的的小妖精胡搞,回家就打我,还要和我离婚,你是怎么管的呀!我可没法活啦……”

 林帆听明白了,问:“你男人叫什么?在几车间?”

 “叫王铁柱,在三车间。”

 林帆对一旁的工作人员说:“快去把他叫来。”话音未落,那个王铁柱闻讯已到了跟前。

 林帆大声斥责道:“快叫你老婆回去,再来公司闹,我就开除你!”

 那女人一听,马上停止了哭声,“经理呀,可不能开除他啊,我们一家四口可都指望他呢,我马上走。”说着一溜小跑的出了大门。

 中午饭的时间早就过了,食堂几次催林帆去吃饭,他回到办公室,刚换上衣服,秘书进来说:“总经理,县政府通知,政府礼堂一点钟有一个会议,必须一把手参加。林帆一看表,只有二十分钟了,他急忙吃了点饭,便风风火火赶到会场,只见主席台上的会标上写着:全县计划生育工作会议。林帆只好硬着头皮听,由于这几天连续几个晚上没睡好觉,听着听着,他竟在会场上睡着了,当打扫卫生的人员把他叫醒时,他才意识到天色已经很晚。

 回去的路上,他忽然想起答应晚上要陪体改办等几个单位的人吃饭,于是,他告诉司机速到海鲜大酒楼。他赶紧给办公室主任打电话,告诉他,一定要把客人陪好,自己马上就到。

 到了饭店门口,办公室主任早就迎候在门口,他急忙跟着上了豪华包间,一看,满满的两大桌,一个个酒兴正浓。办公室主任一一给他介绍:“这是体改办的张主任,这个是调研室的万主任,这个是报社的宁主编,这个是宣传部的郝科长,这个是税务局的梁科长,这个是自来水的方科长……”最后来到电业局的赵科长跟前,此人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一把抓住林帆的手就不放,“你……就是……林……经理呀,打电话……你……咋不接呢?你……牛啊,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给……你停电。”

 林帆皱了皱眉,一旁的办公室主任暗暗的拉了他一下衣角,林帆只好满脸堆笑,“各位,非常抱歉,县里有个会,脱不开身,过来晚点,我陪大家一杯。”说着,自己倒上一大杯,一饮而进,博得在座的一片掌声,紧接着,这个起一杯,那个敬一杯,不盛酒力的他,不一会儿就天旋地转。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里面传来江爱帆的声音:“你咋不接电话呢?我和市委郝书记在一起,在迎宾楼,你马上过来。”

 来到迎宾楼已是晚上九点多钟,林帆强打精神上了楼,经江爱帆介绍,这里不光有市委郝书记,还有地区组织部的甘部长,林帆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失态。

 “早就听说北方大华有一个年轻有为的漂亮经理,果然名不虚传。”林帆首先得到了甘部长的夸奖。

 一旁的郝书记也赞不绝口:“一表人才,一表人才,来,林总,我们喝一杯。”

 林帆哪敢怠慢,干了一杯,又回敬了一杯。

 “好酒量,服务员,再来一瓶。”书记兴致正浓。

 林帆感到情况不好,谎称上卫生间,刚到卫生间门口,“哇”地一声吐了一地,他扶着墙喘息着,周围弥漫着难闻的酒味。过了好一会儿,他感到舒服一点了,又返身回到了包间,又是几杯酒下肚,他怎么回的家就不知道了。

 一觉醒来,林帆发现自己只穿内衣内裤躺在自己办公室的床上,屋里的灯还亮着,此时,天已放亮,再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江爱帆趴在床头睡着了。

 正在他疑惑之时,江爱帆醒了,见林帆坐了起来,关切的问:“怎么样?好点了吗?”

 “你怎么在这儿?”

 “你喝多了,衬衫都弄脏了,我给你沏了菊花茶,你喝点,解解酒。”说着把茶杯端了过来。

 林帆接过茶杯大口的喝着,苦的甜的他已经喝不出味儿来了。

 “你就趴这儿睡一夜?”林帆问。

 “你老是蹬被,我怕你掉到地上,就没回去。”

 “这酒可要把人喝死。”

 “你不会留个心眼儿。”

 “我哪会那个呀,算啦,你快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江爱帆走了,林帆脑子里突然划了个大大的问号:谁给我脱的衣服!是她?他暗自叫到:我的天那!蒙头倒在了床上。

 床头的菊花茶飘来一缕淡淡的清香……

           十

 半年过去了,财务处长送来会计报表,林帆看了一愣,问:“上个月我看财务报表还是亏损,怎么刚刚一个月就赢利了二百万?”

 财务处长面露难色。吱吱呜呜的说:“是江经理交代的,让把费用挂起来一块。”

 “你怎么能这么干呢,赢利就是赢利,亏损就是亏损。”

 “她是主管财务的经理,我能不听她的吗?”

 林帆也觉得这事不怨处长,就吩咐说:“你去把江经理给我叫来。”又一想,说:“还是我自己去吧。”

 林帆推开江爱帆的房门,只见她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书,见林帆进来,说:“真实稀客啊,怎么有空儿到我这来呀?这是跟谁呀?脸色这么难看,不是跟我吧?”

 “老同学,我觉得这事儿很严重。”

 “什么事,这么认真?”

 “你不该让财务处长弄虚作假。”

 “是为这事呀。我承认,这是我的错。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到年末就能纠正过来,你听我说,我们刚刚起步,需要外界认识我们,我们也需要信心来支撑,如果我们现在把亏损的信息披露出去,我们的声誉就会受到极大的影响,我做了一下分析,我们的产品刚刚占领市场,下半年,一定有一个好的发展,等年末形势好了,我们再补救也不迟,而且,我们享受的是优惠政策,体现利润也不上税,何乐而不为呢。”

 “我总觉得这事不妥。另外,咱们现在资金比较紧张,我看你在财务那里借了八十万,你拿那么多钱干什么?”

 “你别老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那八十万嘛,有五万是我俩去敬老院送给老人的,有二十万是捐给你们家希望小学的,剩下的我请市里领导在省城吃了一顿饭又买了点纪念品。”

 “一顿饭和纪念品就五十多万?”

 “你瞪那么大眼睛干嘛,要吃人那?”

 “还有,前几天你说要买辆车,钱都花了,怎么没见到车呀?”

 “让市里借去了。”

 “什么?那么多钱的东西,说借就借出去了?你再这样我给董事长打电话。”

 “我是跟爸爸打过招呼的。”

 “董事长同意吗?”

 “但,也没反对,他说给我两千万交学费。”

 “这……”正在这时,就听见楼下一阵骚动,保卫处长跑上楼来,后面跟着几位农民。

 林帆急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什么事?”林帆问。

 保卫处长说:“他们是城郊的,说是用了我们的鸡饲料,小鸡全死了。”

 “看看吧。”为首的农民把半袋子死鸡和半袋子鸡饲料往地上一扔。气愤的说:“全屯子买了你们的鸡饲料,五百多只鸡一夜的工夫全死了!你们必须得赔,不然我们就告你们去。”

 林帆一看脑袋“嗡”的一下,急忙安慰几个农民。“你们别着急,我们一定对你们负责,容我把情况搞清楚。”说着马上给总工程师打电话。

 不一会,总工程师上来了,听了情况后,从袋子里抓起一把饲料朝着阳光看了看,又看了看装饲料的袋子,问几个农民,“你们是在我们公司买的吗?”

 “是在乡里的饲料商店买的,我们经常在那买。”

 总工程师点了点头对林帆说:“林总,这饲料根本不是我们生产的,你看我们用的是进口鱼粉,这里边是国产的,我们用的是骨粉,这里边是贝壳粉,再看这袋子的印刷比我们的粗糙多了。”

 林帆一块石头落了地。对几个农民说:“你们都听见了,是有人在造假,想坑我们,也坑了你们,这样,我们一定帮你们查清楚。保卫处长,马上报案。”

 保卫处长跑步下楼,几个没了主意的农民也低着头要下楼,林帆把他们叫住了,说:“几位大叔,我很同情你们的遭遇,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们这有良种鸡雏,最好的饲料,半价赊给你们,还用车把你们送到家,等你们挣了钱再还给我们,另外,有什么难题我们的技术员还服务上门,你们看怎么样?”

 “那太好了!”几个农民不断点头称谢。

 林帆写了一个字条,“你们拿这个字条去找销售部,我随后给他们打电话。

 几个农民一步三回头的下了楼,江爱帆倚在门口微笑着看着林帆鼓起掌来,“真漂亮,他们一定会给你作广告的。中午吃点什么,我请客。”

 “算了吧,我可吃不起你的饭,你吃一顿,够我们全屯子吃一年的了。你来的正好,总工程师也在,我们还是研究研究新产品的事吧。”

 这天,就在林帆和几位公司领导全神贯注的研究工作时,忽听大门外传来一阵锣鼓声,他们朝大门口一看,十几个人举着一面锦旗从一辆小货车上下来,前面还有电视台的摄像记者,林帆一下认出来,走在前面的是他们村的支书罗大爷,林帆赶紧迎下楼去。

 “小帆呢,小帆在哪?”罗大爷一下车就找林帆。

 林帆上前一把拉住大爷的手,“老支书,您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你为村里办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谢谢呀。”说着转身把锦旗拿了过来。只见上面绣着几个金色大字:支持家乡不忘本,发展教育公德高。罗大爷又把身后的王乡长介绍给他。

 乡长说:“林经理,你为家里赞助的希望小学,下周就竣工了,我们是专程来请你回去剪彩的。”

 这时电视台的记者把话筒递到了他的眼前,问道:“林经理,你拿出二十万元给家里修小学,请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林帆一时愣住了。

 正好江爱帆赶过来,她接过话筒,说:“林经理时常和我们讲起他的家乡,没有忘记家乡的父老乡亲,让我们全体员工非常感动。”

 “也让我们非常感动啊!”乡长也说。

 林帆一下明白了,这又是江爱帆倒的鬼,他急忙把江爱帆拉到一边想问个究竟,可江爱帆抢先说:“林经理,家乡的人来了,还不快点请上楼,并告诉办公室主任,“快去迎宾楼把那个最好的包间定下来。”办公室主任答应一声坐车走了。

 林帆在接待乡长一行的缝隙里,低声和江爱帆说:“你倒什么鬼?怎么成我捐的了?”

 江爱帆不以为然的回答:“认什么真娜,谁捐的还不一样,你要不愿意,就算我借你的。”

 “你总是自行其事。”

 江爱帆没在说什么,只是像小孩子似的做了鬼脸,林帆无奈的摇摇头。

 在迎宾楼豪华包间内,一桌丰盛的酒席让乡长一行大开眼界。酒过三寻,菜过五味,王乡长的话匣子又打开了。

“林经理呀,你可是咱们乡出的最大的官了,那以后大事小情的就得多关照点,就拿这回办希望小学来说吧,你们村盖小学了,那全乡其他十多个村都眼红啊,我这个当乡长的也不好办,所以,你们救人救到底,林经理,你们家大业大,再帮帮我们,我替全乡的孩子感谢你们啦。”说着将一大杯酒一饮而进。

 林帆一看,坏了,这乡长是来要钱的,他拿眼睛看了看江爱帆,心里说,看你这回有多少钱。

 见林帆不表态,乡长又来劲了,“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我再干一杯。”说着又干了一杯。

 江爱帆一看收不了场,也端起酒杯站起来,“我替林经理答应你们。”

 “那可太好了!我给你们跪下了。”林帆一把扶住他,乡长的眼泪花的一下流了下来,哽咽的说:“江经理,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山里的孩子苦啊,夏天在屋里念书得披着塑料布,冬天孩子的小手冻的像猫咬似的,多少孩子连初中都念不起呀,小小的年纪就跟大人下地劳动,就是咱小帆命好,他妈和他妹子可遭了不少罪呀。”

 江爱帆发现,林帆的眼睛湿润了……

           十一

 又是紧张而忙碌的一天,先是接待地区县级领导参观团,又是领着参观又是介绍经验,中午还要陪着吃饭。下午就是接待省畜禽总公司的人检查工作,晚上还是陪着在宾馆吃饭,等把各路客人送走了,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感到实在太累了,就来到他在宾馆的房间,想好好睡上一觉。自从自己学会开车,一切都方便多了。

 他躺在宾馆的床上,拿出白天没有来得及看的小春儿的来信,“哥,听说你当了经理了,是真的吗?老支书说,村里的小学是你出钱盖的,你哪来的那么多钱?老支书回来说,你们上饭店吃的可好了,大虾有一尺多长,还是红色的,真有那么长的虾吗?还说你过两天回来给小学校剪彩,是真的吗?老支书还说你们那有一个长的可好看的女经理,待人可好了。另外,信用社又催着要贷款了……”

 正在这时,忽听见有人敲门,他感到纳闷儿,谁能找到这儿来呢?

 没想到进来的是一位满脸堆笑的南方人。

 “林经理你好啊。”那人说着从兜里掏出烟来。

 林帆说:“对不起,我不会吸烟,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个下午啦。”

 “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浙江宏大水产公司的销售部经理。”说着将自己的名片递到林帆面前。

 林帆明白了,又是一个搞推销的,就说:“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到公司谈,好吗?”

 “林经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看你实在是累了,如果你肯赏光的话,我知道这里有一家洗浴中心条件不错,你洗洗澡,轻松轻松,我们边喝咖啡边谈……”

 林帆还没等他说完,急忙打断他的话,“我不习惯那样,你要卖什么可以简单先说说,明天我们到公司再详细谈。”

 不知为什么,那人竟难过的抽泣起来,“林经理,我一看你就是好人,不瞒你说,我们公司搞的是效益工资,卖不出货,就拿不到钱,我足足两个月没那到薪水了,两个孩子都在读大学,父母在农村全靠我养着,你救救我吧。”说着就给林帆跪下了。

 林帆一看四、五十岁的人给自己下跪,把他吓了一跳,忙扶起他,说:“有话好好说,我也是农村出来的,你有什么困难我尽量帮你。”

 那人一听这话,马上止住了悲声,从包里拿出随身带来的样品,“这是我们公司的产品,金鱼牌鱼粉,是省名牌产品,各项指标在全国都名列前茅,在你们省有不少固定的客户。”

 林帆看了看他的东西,说:“这样,你明天拿着样品到公司供销处,让他们帮你化验一下,只要你产品质量好,价格又合适,我们会考虑的。”

 “那太感谢了!希望林经理多关照。那我就不打扰了,明天见。”

 送走了来人,林帆想躺一会儿,可头刚挨到枕头,就觉得枕头下有什么东西硬梆梆的,他掀起枕头一看,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纸袋,他打开一看,把他吓了一跳,里面装着全是钱,他倒在床上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五万,他一下想起,一定是刚才那人趁他倒水的时候藏在他枕头下的。他一下联想到小春儿的来信,要是用这笔钱还贷款是足够了,但他马上就在心理责备自己,不该有这种念头,他打算明天上班把这事告诉江爱帆,于是,他就脱衣关灯睡下。可他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怎么也睡不着,不行,必须把这事连夜告诉她,不然,他的觉也睡不塌实。

 于是,他开车回到了公司,此时,公司已寂静一片,他朝江爱帆的房间看了看,灯已关了,他知道江爱帆有熬夜的习惯,今天是怎么了,冷不丁,他好像看见有一柱手电光在江爱帆的屋里一闪,他心想,也许,她刚刚躺下。他一边上楼,一边拿出手机给江爱帆打电话,可手机打通了就是没人接,他感到纳闷儿,心里想,这人又搞什么鬼。上了楼,他来到了江爱帆的门前,站在门口,她犹豫了,心想,人家睡熟了再把她叫醒,容易引起误会,算啦,明天早晨再说吧,可他刚一转身,就听见屋里有什么东西碰倒了似的,那声音让他感到奇怪,他返身又来到门口,站在门口听了听,总觉得屋里有动静,于是,他轻轻的敲了敲门,小声说:“小江,你睡下了吗?”

 话音未落,就听见里面江爱帆失声大叫:“林帆,快救我!”

 林帆马上意识到江爱帆有危险,不顾一切的用脚揣开了门,可还没等他站稳,就觉得一阵风来到了耳边,他下意识的一低头,一条大棍子从他的头上飞了过去,正在他愣神的功夫,就听见江爱帆惊叫一声:“林帆危险!”与此同时,林帆的胳膊上重重的挨了一下,借着走廊透过来的光亮,林帆隐隐约约的看见有两个黑影向他扑来,他灵机一动,蹲下身去,照着其中一个就是狠狠的一拳,只见其中一个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上,另一个也被林帆打倒在地上,就在林帆在黑暗中寻找江爱帆的空隙里,两个黑影夺路而逃。

 林帆摸索着打开了灯,只见江爱帆衣着不整,头发凌乱的倦缩在床角里,林帆走过去,轻轻的扶起她,一边为她理着头发,一边安慰她说:“别怕,有我在。”

 好一会儿,江爱帆扑倒在林帆的怀里,嘤嘤啜泣。

 原来,作为一个台湾的阔小姐出现在这偏僻的小县城,早已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其中有两个抢劫犯早就打起了江爱帆的注意,这天晚上,他们断定江爱帆身边没人,就翻墙进了公司大院,由于江爱帆住的地方又远离门卫,更使得他们有机可乘,当他们轻轻敲开江爱帆的房门时,身穿睡衣的江爱帆开始还以为是林帆,不假思索的打开了门,当她看到两个人凶神恶煞箭步来到她的面前时,她顿时惊呆。灯很快被关掉了,一把冰凉的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不许出声,把钱都交出来!”其中一个劫匪恶狠狠的说。

 面对歹徒,江爱帆很快镇静下来,在尖刀的威逼下,她打开了自己的保险柜,另一个歹徒用手电照着把里面的现金和首饰统统收进事先准备好的口袋里,之后,又把江爱帆头上戴的耳环和项链撸了下来。

 “手机呢?”拿刀的歹徒问。

 江爱帆又从枕头底下把手机拿出来。

 “还有什么?全拿出来!”

 江爱帆说:“除了衣柜里的衣服就什么也没有了。”此时,江爱帆多么希望林帆马上出现在她的面前。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歹徒把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林帆还是没有回来。

 “大哥,差不多了,该走了。”

 那个拿刀、被称做大哥的歹徒一下把江爱帆推到床上,用贪婪的目光在屋子里四下寻找着,当他的手电照在江爱帆的身上时,江爱帆那躺在床上的身材顿时让他心里荡起淫威。

 “谁说没有了,这还有一件宝贝呢”说着他就来扒江爱帆的衣服。

 一旁的歹徒提醒他,“大哥,算啦吧,看一会来人了。”

 “去你的,到嘴的鸭子还能让她飞了。”

 此时江爱帆也不知那来的劲儿,就在歹徒扑上来的一刹那,江爱帆用脚猛的踢在对方的小腹上。歹徒“妈呀!”一声被踢了个趔趄。

 “妈的,够味啊,老子今天要看看是你的脚硬,还是老子的家伙硬。”说着又恶狠狠的扑了上来,而且,另一个歹徒也上来帮忙,江爱帆很快就被压在身下,就在这关键时刻,林帆汽车的喇叭声惊醒了他们的好梦。就在歹徒一愣神的时候,江爱帆一骨碌爬起来,但很快就被一个歹徒一把揽在怀里,另一个歹徒马上到门边听动静。

 林帆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抓江爱帆的歹徒低声命令说:“别出声,不然一刀捅了你。”

 由于紧张,门边的歹徒一不小心碰倒了身边的扫把,也就是这一声响引起了林帆的警觉。当林帆在门外徘徊时,江爱帆最担心林帆回去睡觉,因为,她知道,晚上林帆很少到她的房间里来。所以,她不顾一切的大声呼喊,也把身后的歹徒吓呆了,等歹徒明白过来时,他们已顾不得江爱帆了。

 望着惊恐万状的江爱帆,林帆的心里一阵难过。

 “别离开我,我怕……”江爱帆把林帆抱得更紧了。

         十二

 明天就是希望小学剪彩的日子,这让林帆坐立不安,一方面,他多么盼望快点回到母亲和小春儿的身旁,另一方面,他看到江爱帆比他还要着急,而且,她说给小春儿和母亲的礼物都买好了。本来,无论是给希望小学剪彩还是顺便回家看看,都无可厚非,但,他担心的是妈妈和小春儿看到自己带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回家,她们会怎么想?

 林帆心事重重的样子,让江爱帆看在眼里,她哪里想不到林帆在想些什么,她借故拿着刚刚到的报纸来到林帆的办公室,兴奋的说:“看,好消息!”

 林帆接过报纸,一行大字映入眼帘:“北方大华公司总经理林帆为家乡建希望小学深受赞扬”下边一篇是:“年轻总经理雄才大略,半年创利二百万”

 江爱帆见林帆对这些不感兴趣,接着说:“再看第四板。”

 林帆又翻过报纸,一条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金龙公司假冒大华产品毒死家禽数百,总经理昨日被依法收审”林帆一拍桌子,“活该!想嫁祸于人,罪有应得!我们应派人到公安局看看去,他们假冒我们的产品数量一定不少,评估一下我们的损失,看该不该起诉他们。”

 “我已派人去了,对了,明天什么时候走?路况不好就得早一点,别让人家等我们。”江爱帆说着,注意林帆的表情。

 果然,林帆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的点点头。

 江爱帆笑着说:“是不是不欢迎我去呀?放心吧,我的林经理,不会让你难堪的,我让办公室主任开车,到时候肯定还有乡里的人,又不是我们俩去你家,你紧张什么?另外,你交给我的那个南方商人的五万元钱,我又加了五万,到时候你给王乡长。”

 林帆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多少有些塌实了。

 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初冬的山色仍然让江爱帆兴奋不已,此行她最大的目的就是想看看让林帆牵肠挂肚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虽然,她一路上指指点点显得十分兴奋,但,那种忐忑和不安是她无发掩饰的,而这一切也都在林帆的意料之中,他想借此机会和母亲说和小春儿的婚事,以免由于江爱帆的出现容易产生的误解,他盘算着,即使租房子住,也要将她们母女尽快接进城里。

 林帆的家就要到了,这是一个淹没在大山里的小村子,远远的能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原来王乡长带领村干部早就迎候在路口了,林帆看到,全村的人几乎都出动了,有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有老态龙钟的老奶奶,连襁褓里娃娃也在母亲的怀抱里,出现在人群中,在他的记忆里,这里过年也没这么热闹,那种衣锦还乡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能自制,他急忙下了车,和迎候的人们一一握手。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小学生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在人群中寻找着,终于,他看到了母亲在小春儿的搀扶下慢慢的向他走来,他箭步走上前去。

 “妈!”林帆亲切的叫声让步履蹒跚的母亲热泪盈眶,一个少先队员将一朵大红花戴在林帆的胸前,林帆将它摘下给母亲戴上,赢得了在场的人们一片掌声。

 林帆将身边的人一一介绍给妈妈,:“妈妈这是我们江经理,这是兰主任,这是乡里的王乡长。”

 江爱帆上前问候,“大娘您好!”然后又转向小春儿,“这是小春儿吧。”她伸出手去,小春儿看了一眼林帆怯生生的伸出了手。江爱帆仔细端详着这个装在林帆心里女孩,她震惊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深山沟里竟有这么漂亮的女孩,乌黑的头发长长的辫子,两只眼睛好像会说话,简直就像一一部乡村电影里的大明星,那种美丽,那种质朴,是她从未见过的,那一刻,她不在认为爱情是自私的,她被小春儿的动人的美貌深深的折服,怎么看也看不够,把小春儿看得满脸通红。

 小春儿同样被江爱帆的容貌所吸引,她一下想起来这就是老支书所说的那个待人热情的女经理,城里人穿着入时的打扮,俊秀大方的举止,让她不自觉的和林帆联系起来,要是她知道她还是林帆大学同桌的话,那她肯定会被吓坏的,即使这样,也足以使她心神不宁。这不,剪彩大会还没看完,她就一个人悄悄地回了家。

 正全神贯注的看着林帆在众人面前滔滔不绝的讲演的林大娘,发现身边少了女儿,老人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她一下明白了女儿的心思,当她离开会场回到家时,发现女儿不在家,可把她吓坏了,她知道女儿是个倔强的孩子,一条道跑到黑,她要认准的事谁也拧不过她,正在她焦急不安的时候,林帆走进屋来。

 “妈,小春儿呢?”

 “我也正找她呢,这丫头,今儿不是咋的了。”

 “我知道她在哪。”林帆说着,飞快的跑出屋去。

 在村后的小河边,在他们经常坐过的地方,林帆找到了小春儿。

 “干嘛不高兴?”林帆问。

 小春儿也不搭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往河里扔小石子,可那撅起的嘴唇分明在说:你干啥领一个大姑娘回来。

 林帆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故意说:“怕我变心是不?”

 “我才不呢,嫁不出去更好。”小春儿的嘴撅的更高了。

 林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告诉你吧,傻丫头,我这次回来,是来商量接你们进城的。”

 “城里有什么好,连厕所都找不着。”

 “这回让你住楼房,厕所在屋里。”

 “在屋里,那不把人臭死了。”

 林帆乐得都直不起腰。

 “你还有心笑。”小春儿一把差点没把林帆推到河里,林帆就势抓住了她的手,深情的望着小春儿,“你忘了,上次在我那儿你跟我说的话了吗?”

 “去你的,坏死了”小春儿满脸绯红。林帆一把拉起小春儿要往回走,没想到,小春儿一起身差点晕过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掉小来。

 “怎么啦?”林帆吃惊的问。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不对,我看你是有病,要不跟我到城里看看吧?”

 “我哪有那么娇性。”

 两人有说有笑的回到了家,正好江爱帆、王乡长和村支书他们也在。

 “你这丫头,上哪去了?让这么多人等你。”母亲说。

 江爱帆走过来,为小春儿拿下粘在头上的一片柳叶,微笑着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小春儿,我们都等着喝你和林帆的喜酒呢,这是新房的钥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们收下。”

 林大娘接过钥匙,不知所措,“这,使不得呀,姑娘。”

 这一切让林帆始料未及,他知道,母亲和小春儿未必知道这礼物的份量,但,他知道江爱帆的一片心意。他拿起母亲手上的钥匙,索性说:“妈,我想把你们接到城里去,好早点和小春儿结婚。”

 “这……好事,不过,我找人算过了,今年结婚不好,等明年一开春儿你们咋办都成,你刚上班不久,事多着呢,别老惦记我们俩,我们在这呆惯了,就让我们再多呆几天吧。”

 林帆一看,争也没用的,好在时间也不会太长,“那就按妈说的办。”老人家点点头,会心的笑了。

          十三

 北方大华公司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拉货的车从仓库一直排到公路上,由于他们的产品成了全省的名牌,信誉和服务质量又非常好,市场占有率直线上升,使公司的经济效益成倍增长,很快成了全省的明星合资企业。林帆也先后获得县人大代表、劳动模范,地区十大杰出青年,全省优秀青年企业家等一系列荣誉称号,报纸、电台经常报道他们的事迹。

 这天,林帆正和技术人员研究技术改造的事,电话铃响了,是县委组织部,说是地区组织部要来考核干部,车已在路上了,林帆有些纳闷儿,因为他很少和组织部门的人打交道,他急忙让大家散去,来找江爱帆,江爱帆笑着对他说:

 “你要升官了。”

 “别逗了,人家当官的都是从机关和乡镇提拔,和咱们合资企业有啥关系。”

 “这就叫事在人为。”

 “不会又是你捣的鬼吧,我可告诉你我可不是那块料。”林帆一下想起组织部借车的事,他想,要是那样,这车可就没日子还了。

 “看你说的,人家组织部能听我的,那还是你干得好,我可跟你说,你可别跟人家耍小性子啊。快,叫其他几位经理,我们得在大门口迎接。”

 不一会儿,五、六辆轿车驶进了大门,从车上首先下来的是地区组织部的甘部长,江爱帆马上迎上前去,“您好,甘部长。您怎么亲自来了?”

 “不放心那,过来看看。”

 林帆和各位一一握手,领各位一起到了会客厅。

 甘部长在江爱帆的耳边小声说;“要开一个会,中层以上都参加。”

 江爱帆马上吩咐办公室主任通知中层以上干部到会议室开会。

 会议很快开始了,首先,由江爱帆讲话。

 “尊敬的甘部长及各位领导,非常感谢各位领导在百忙中,光临我们公司检查指导工作,让我代表全体公司员工对各位的到来表示衷心的感谢!我们北方大华能够发展到今天,是和各级领导的关怀和支持分不开的,我们有信心在今后的工作中不辜负领导殷切关怀和期望,为我县的经济发展做出新的更大的贡献!下面请甘部长讲话。”

 掌声中,甘部长郑重的说:“今天我们到这里来,带着一项特殊的使命,就是按照地委的安排,要在全地区范围内,选拔一批德、才兼备的年轻干部充实领导第一线。多年来,我们的目光都是盯在机关和乡镇,看谁的嘴能说,谁的文章写的好,谁更听领导的话,结果选拔上来的不懂经济,脱离实践,只会开会、汇报,纸上谈兵,对我们的经济发展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我们现在就是要改变这一现状,从经济工作的第一线选拔人才,从党外人士中充实新鲜血液。林帆同志,做为我省优秀青年企业家,在较短的时间内,让北方大华在市场上站住了脚跟,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在全地区享有很高的威望,我们这次来就是把林帆同志作为拟提拔的副县级领导干部进行考核,广泛的听取大家的意见,一会,我们要对林帆同志进行民意测验,还要找一部分干部进行谈话,本着对组织负责,对林帆本人负责的态度,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广泛发表意见……”

 消息很快在全公司传开了,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林帆的心处于一种极度的矛盾之中,本来,当这个经理他还刚刚进入角色,要当县里的领导,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他开始抱怨江爱帆,干什么总把自己往风口浪尖上推,他真想打退堂鼓,当众宣布自己不适合当县领导,但,在那种严肃的场合,当着众位领导的面,他还是默默的接受了。然而,从此,他好像背负着沉重的负担,整日忧心忡忡。

 新一届的政府换届选举开始了,做为党外人士副县长的候选人,林帆已成为全县的新闻人物,首先是报纸、电台接二连三的报道他的事迹,当金县长领着林帆一一到各人大代表团造访时,林帆早已成为记者追踪的目标,结果是二十七岁的林帆如愿当选,成了万灵县历史上最年轻的副县长,一时间成了街头巷尾的议论的热门话题。

 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面对陌生的环境,林帆感到了一阵孤独和不安,从两年前的三轮车夫到副县长,这种跨越让她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但,他并不寂寞,做为分管城建工作的副县长,上任第一天,满走廊上访的人将他团团围住,秘书告诉他,上访的都是勤俭小区的居民,由于地下自来水管线大面积年久失修,使这个小区的居民长期吃水困难,他们虽然反映多次,但,无奈由于政府财力匮乏,拿不出钱来更新,此时,正值隆冬连维修都很困难。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白薯。”

 “我们都没水喝了,你们还有心喝茶!”

 “这年头,当官的吃饱不饿,谁管老百姓的死活啊。”

 “他妈的,再不管把政府给他砸了!”

 “……”

 走廊里人声嘈杂,叫骂声不绝于耳。这是林帆作为副县长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也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林帆本想在走廊里对大家安慰几句,没想到一下子被人群围住了,没办法,他只好说:“大家这样吵也不是办法,请大家派几个代表进来咱们详细说好不?”

 有人表示同意,也有的悄悄的说:“这就是新选上的林县长,看人还不错。”

 林帆让秘书搬来几个凳子,自己一边亲自给几位倒水,一边说:“非常对不起大家,让你们受苦了。我刚上任,情况不熟,几位慢慢说,我们大家商量一个解决的办法。”

 “还是商量,这都商量快二年了,我儿子都满地跑了,喝点水都赶上喝油了。”一个年轻人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怒。

 旁边的一位长者朝小青年摆了摆手,说:“我们也知道政府的难处,那一带的地下管线都是伪满时修的,再不修实在不行了,你不知道啊县长,前几年我们喝的那叫啥水呀,都是泥汤子啊,可从去年连泥汤子也没了,楼里的厕所根本不敢用,晚上去趟厕所那可费了劲了……”

 “你别说了,大爷,我问你,你们那有没有二次供水设备?”林帆问。

 “有啊,就是这几年没清洗,都堵住了。”

 “我来想办法。”林帆说着拿起了电话,“喂,金县长吗?我是林帆,有个事跟你请示一下,勤俭小区吃水成问题,我想那样,他们有二次供水设备,能不能和消防队联系一下,暂时用消防车每天拉几趟水,等能施工的时候再研究更换管线问题……好……好……就这样。”接着他又给自来水公司打电话,“自来水公司吗?我是县政府林帆,你们马上派人到勤俭街把水池子清洗一遍,中午之前清洗完毕,费用谁出?你们出!就这样!”

 放下电话,林帆对几个人说:“消防队每天给你们送两次水,你们马上回去,协助自来水的人清洗水池子,有什么事情马上给我打电话。”

 在场的人都非常感动,千恩万谢。林帆把他们送出门说:“要谢就谢金县长,是他帮助协调的。”

 刚刚送走小区的人,金县长打来电话,说大街的垃圾两天没人清理了,现在垃圾漫天飞,让林帆马上过问一下。

 放下电话,林帆马上驱车来到大街上,一看大街小巷的垃圾箱旁边堆满了垃圾,污水横流,废纸和垃圾袋被风刮得漫天飞舞,过往行人都捂着鼻子行走,不时有人发出咒骂声:“当官的都死那去了,也不管管!”

 见此情形,他又驱车来到环卫处,正赶上环卫处的处长和工人们大吵大嚷。

 “不给我们开支我们就不开工。”

 “去政府告他!”

 “什么事?”林帆径直走进人群里。

 “你是谁呀?”有人问。

 处长一下认出来林帆,忙说:“林县长,我现在正在做工作。”

 工人们一听说是县长来了,马上围上来,“当官的吃喝玩乐,你们政府管不管?”

 林帆问处长,“为什么开不出支?”

 处长说:“主要是卫生费收不上来,加上这几年人员又大量超编……”

 还没等他说完,马上被工人的斥责声淹没了,“我们每个月收的钱,基本够开支的了,就是你们当官的挥霍浪费造成的,你看,那就是刚买的新车,二十多万,那都是我们的血汗钱!”

 林帆当场对工人表态,“马上对情况进行调查,三天内给予答复,但,我们的县城这个样子,垃圾遍地,你们看了好受吗?”经林帆动员,工人答应上班,马上抢运垃圾。

 三天后,经调查,工人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林帆马上和有关部门协调,决定免除环卫处处长的职务,把新买的轿车卖掉给工人开支,并且,加大征费力度,对拖欠环卫费的大户在电视台暴光,使环境卫生有了很大的改善,这件事在社会上产生强烈反响。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天,林帆正在政府会议室里,接待省信访工作检查组,进行工作汇报:“……由于我们工作到位,措施得力基本上杜绝了大范围的群众上访事件……”他的话音未落,一大队上访群众拥入办公大楼,吵闹的声音,让在场的县里领导很难堪。

 省信访检查组的负责人建议停止开会,说:“我们平时很少有机会到下边来,对基层的情况不十分了解,今天有机会当面听听群众都反映些什么,我们就来个现场办公吧,让我们也体会体会基层信访工作的难处。”这让县里的许多同志很紧张。

 几位群众代表被请进会议室,省里的同志说:“我们是省信访办的,县里的领导也都在,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商量。”

 来人是有备而来,领头的是一个五十开外的男子,长得结结实实,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手舞足蹈,身边的人告诉林帆,此人是一个工厂的工人,受过工伤,是上访的常客,一些领导都躲着他走。

 “我叫罗大刚,这里有些人认识我。我们是代表河南大街的住户来反映情况的。今年我们那里要建商品楼,给的动迁费太低了!买楼吧,钱不够,买瓦房就得上郊区,我们在那里都住了一辈子了,你们不能这样把我们撵走吧?”

 “我们就是不走,宁可让推土机压死!”其他几个人附和着。

 省里的人说:“别激动,问题会解决的。县里的同志对这个问题了解多少啊?”

 县信访办的负责人站起来,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今年河南大街全面进行改造,是一个南方开发商搞的,动迁了二百多户,关于动迁费的问题,我们是严格按照文件规定办的,这里的问题是,有些动迁户,自己扩建的房子没有房产证,按规定给的补偿费就低一些,就拿这位罗师傅来说吧,他原有的房子是三十多平方米,这是有房产证的,可他后来在房前建的三十多平方米就没有房产证。”

 “没有房产证就不是房子了!我去规划处办理,可你们为什么不给办?”罗大刚反驳着。

 “这边都宣布动迁了,你才想起办房产证就来不及了。再说,你刚刚垒的煤棚子也想一样要钱,可有点过分了。”

 “过什么份?又没花你的钱,那比我办得还晚的咋办出来了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

 “告诉你们,问题不解决,我们今天就在这楼里睡了。”

 林帆走上前去,说:“罗师傅,你反映的情况我们很重视,违规办的证,我们一定清查,请你们先回去,我们研究研究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罗师傅上下大量一下林帆,“你是谁呀?你能做主吗?”

 “我叫林帆,是分管这项工作的副县长。”

 “你?你不是那个登三轮的吗?”

 “我是登过三轮,你认识我?”

 “你忘了,有一次,我老妈有病,是你帮我背到五楼的,行,啥也别说了,我听你的。”说着,向几位代表一招手,同来的其他人也都跟着下了楼,让在场的人感到十分意外。

          十四

 当这个副县长,林帆最怕的就是开会,也不管什么大会小会他都得坐在主席台上,有时一天要开三、四个会,听那些不着边际的官话、套话简直让他无法忍受。这不,全县春季备耕会议又一直开到晚上,让他感到开会比他登三轮还累。他拖着疲劳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算休息一下再去吃饭,一进屋,只见桌子上一杯砌好的菊花茶散发着一股芳香,“江爱帆?”他走进里间,只见江爱帆正帮他收拾屋子。

 “你怎么进来了的?”林帆问。

 “你的门没锁呀,我就进来了。怎么,当了县长了,我就不能来看看你,看你这屋子乱的,一点县长的样子都没有,看来得把小春儿找来了,该研究研究你们结婚的日子了。”

 “你没看我都忙成什么样子了?那有时间呢?再说,刚当上这个副县长,就张罗着结婚,那也不是时候啊。”

 “副县长就不能结婚了?你再这样推来推去的,人家还以为你变心了呢。赶上我走之前我得把你们的婚事办了。”

 “你要走?上哪?”

 江爱帆觉得自己说走了嘴,马上改口说:“随便说的,还是说你吧,新房咋装你得拿个主意呀。”

 “装啥装,越简单越好。”

 “这可马虎不得,你将就,我和小春儿还不答应呢,我们女人结一次婚,容易吗,你想应付应付就完事,美的你。明天我就把小春儿她们接来,事儿得定下来,另外有事请示一下林县长。”

 “什么事?”

 “我要当小春儿的伴娘,你看够格不?”江爱帆说着,深情的望着林帆,脸上掠过一丝红晕。

 林帆不敢看江爱帆的目光,走到桌前,喝了一口浓浓的菊花茶。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林帆马上接起电话,话筒里传来建设局局长气喘吁吁的声音,“报告林县长,东广大街施工工地发生严重的坍塌事故,有十多个民工被埋在下面……”

 林帆的脑袋“嗡”的一声,对着电话说:“赶快组织人力抢救,我马上就到!”

 林帆也没来得及和江爱帆打招呼,急匆匆的跑下楼去。

 东广大街的施工工地人山人海,围观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一栋七层建筑几乎全部倒塌,挖掘机的轰鸣,救护车的笛声和抢救人员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现场人声鼎沸,尘土飞扬,林帆很快投入到抢救的行列。只见他头戴安全帽,一边指挥着,一边亲自用手用力地扒着坍塌的瓦砾。

 省和地区的领导、新闻记者相继赶来,抢救工作一直进行到第二天凌晨,林帆只喝了一点水,西服被撕破了,手也被划出了血,一身的灰尘,满脸的疲惫。

 由于抢救及时,措施得力,被埋的十二名民工,有九人被抢救出来,三人不治身亡。就在林帆刚要坐下来喘息一会儿时,电视台的记者的话筒伸到他的眼前,“请问林县长,发生这么大伤亡事故主要原因是什么?政府下一步打算采取那些措施?”

 面对摄像机的镜头,林帆心情十分沉重,“发生这么大的事故,首先,我们领导要负主要责任,我的心情和大家一样难过,我们对不起死难者的亲属,关于这次事故的原因我们一定会查清楚。”

 记者又问:“据说这项工程质量有问题,你认为如何?”

 “这么大楼房整体倒塌,施工质量一定有问题,市委、市政府马上就开会研究下一步措施。”

 政府会议室里,空气十分紧张,围绕大楼倒塌的原因展开了激烈的争论。首先是金县长发言,“政府对此次事故的态度是严肃认真的,但是,在原因没有查明之前我们的领导不能轻易表态,以免造成我们工作的被动。”

 金县长的目光一下子落到林帆的身上,林帆马上想起自己和记者的谈话,他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冒失,因为,这项工程是金县长亲自抓的。

 郝书记发言了,“在我们县发生这么大事故,这说明了什么?这里肯定隐藏着十分严重的问题,施工队伍的资质如何?工程质量谁来过问?明显的豆腐渣吗,我们还有什么不认帐的?马上成立联合调查组,一查到底,谁违法乱纪谁负责!”

 林帆以前只是听说书记和县长有点矛盾,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工作组是成立了,但,查来查去,始终没有头绪,遇难者家属三天两头就来林帆的办公室大吵大闹。而且,省里催着要结果,没办法,林帆去省里代表县里做了检查,主动要求承担责任,结果是,金县长得到了党内严重警告,林帆领到了一个行政记大过处分,对伤亡者给予了抚恤,事态才得以平息。但,从此,金县长见着他几乎都不说话了,为此林帆感到非常苦恼。

 这天,林帆亲自到农村走访了遇难者家属,有的地方进不去车,他就步行,遇难者家属伤心的哭喊声让他流下泪来,个别情绪激动的家属把吃过的剩饭泼了他一身,他都欣然接受了,面对有的是失去独生子的父母,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回来的路上,林帆的心情非常沉重,他的脑海里不时出现那些从废墟中扒出来的、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死难者。车子进入县城时已是万家灯火,正当他准备找一个地方吃点饭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江爱帆,他忙问,“有什么事吗?”

 江爱帆告诉他,“你马上到小不点儿咖啡屋来。”

 “为啥要到那地方去?”

 “别问了,来了你就知道了。”

 来到江爱帆说的咖啡屋门前,只见屋里黑黑的,一点声响也没有,他犹犹豫豫的推开了门,猛的,眼前一片金碧辉煌。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悠扬的乐曲声中,衣着整齐的服务小姐站成一排,他看到站在最前面、和服务员一样装束、脸上洋溢着甜美微笑的正是江爱帆,欧式的大厅里两个大花篮中间放着一个大蛋糕,二十八棵摇曳的蜡烛告诉他,他,就是今晚的主人,他一下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母亲和小春儿不在身边,江爱帆为他想着这一切,当江爱帆手捧一束鲜花来到他面前时,多日的疲惫和烦恼淹没在欢乐的气氛里,一股暖流涌遍他的全身……

           十五

 今年的冬天出奇的暖和,还没开春儿,大街上有的女孩就把棉衣脱掉了,连马路两边的树木都过早的绽绿。这一天,林帆正在内河清淤工地检查工作,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林帆一看,是江爱帆打来的,告诉他,母亲和小春儿来了,林帆急忙安排了一下工作,驱车来到江爱帆为他买的房子。自从他当上副县长,还是到乡里检查工作回家一次,当乡长告诉母亲,“你儿子当上县长了。”老人家说什么也不信,当她从儿子口里得知这是真的时,老人还是有点不太相信,再三嘱咐他:“孩子,不管你当多大的官,别忘了你是咱山沟里长大的,别忘了本那。”林帆对母亲深深的点了点头。

 林帆疾步走上楼来,江爱帆早早等在门前,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一进屋,林帆惊呆了,江爱帆竟背着他,把房子装修了,大厅里一套真皮沙发,进口地板的中央铺着一大块提花地毯,一套家庭影院靠墙放着,墙壁上一大块郁金香壁画把整个大厅烘托的暖融融的,棚顶一个大水晶灯光彩夺目。他来到卧室,看到母亲和小春儿正局促不安的坐在席梦丝沙发床上,欧式的窗帘显得屋子里一派喜庆气氛。

 “妈,小春儿,你们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我们来的吗?让江姑娘大老远的跑一趟。正好妈也想来看看,小帆,你就住在这?”

 “不是,妈……”

 江爱帆抢过话说:“这是小帆和小春儿结婚的新房,大娘你看还满意吗?”

 “这得多少钱那,小帆,妈问你,这些东西是哪来的,妈看着不放心。”

 “大娘,您别担心,您忘了,小帆在我们公司当过经理,给公司挣了不少钱,这是公司给他的奖励。”

 “有钱也别乱花呀,这让乡亲们看到了,一定说你变了。”

 江爱帆本想给一家人一个惊喜,没想到,反倒惹得老人不高兴,“大娘,你看东西都买来了,又不能退回去,他们结一次婚,就让他们体面一点,您要怪就怪我,都是我惹的祸。”

 “姑娘啊,大娘知道你是好心,可大娘住在这,实在睡不着觉啊”

 “妈,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想回去结婚,就在咱们的小屋里。”林帆说。

 “你跟妈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来时你大爷和你二婶儿还有老支书都说让你回去结婚,就按咱们农村的规矩办,妈看着舒坦。我这次来呀,一是看这事能不能定下来,再一个是想给小春儿看看病。”

 “小春儿怎么了?”林帆急切的问。

 “从前,她总说胃疼,上来一阵,疼的是满头大汗,我说上县里看看,可她就是不让我跟你说,这不,前天下地干活,冷不丁的就晕倒了,手脚冰凉,我急忙叫你大爷套车拉着到卫生院,一检查,说是心脏病,让马上去县医院,正好江姑娘来接我们,我寻思着让你们领她好好看看。”

 江爱帆听了对小春儿说:“看你,咋不早说呢?耽误了怎么办?一会吃过饭,我领你到县医院去看医生。”

 “看医生?”大娘不解的问。

 林帆急忙解释说:“妈,看医生就是找大夫。”

 吃过饭,林帆不放心,和江爱帆一起陪小春儿与母亲来到医院,林帆焦急的等在大厅的长椅上。见江爱帆表情严肃的走过来,林帆马上迎上去,“怎么样?到底是什么病?”母亲也焦急的望着江爱帆。

 江爱帆一边看手中的病志,一边皱着眉头,林帆一把抢过病志本,他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当他看到病志本上写着:风湿性心脏病。脑袋不觉嗡的一下,但他马上镇静下来。

 见林帆惊慌的样子,大娘更着急了,“到底是什么病啊,你们可告诉我呀!”

 “大娘,您不用着急,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心脏有点毛病。”江爱帆说。

 “这孩子,就是要强,总说没事,要不是你去呀,她还不来呢。”

 林帆急忙冲进诊室,正好小春儿刚穿好衣服出来,“哥,我可不住院,家里又是猪又是鸡的,还要挑水抱柴禾,妈一个人忙不过来。”

 “小春儿,听哥的话,好好的把病看好了,家里我给大爷和二婶儿捎个信,让他们帮照看一下。”

 “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啊,眼看就要备耕了,化肥种子什么的还没着落呢。”

 林帆急了,“我说你咋这么犟呢,你要是病倒了,还种什么地,谁来照顾妈!”

 小春儿还从来没看见林帆发这么大的火,也就不吱声了。

 这时,江爱帆也扶着大娘到了跟前。她对林帆说:“还是去省医院吧,那里的条件要比这好得多,你放心,我来照顾小春儿,”

 “那你公司里怎么办?”

 “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林帆将母亲送回了老家,之后,亲自开车,连夜将小春儿送到了省城。

 江爱帆费了好大的劲儿要了一个特护病房,房间里有卫生间,还有电视,办理好住院手续,已是深夜,江爱帆陪着小春儿,病房里除了小春儿就一张陪护床,林帆为不打扰她们,就一个人在病房外的走廊里走来走去,江爱帆劝她到附近的旅馆去住,可林帆说什么也不肯,一直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到天亮。

 第二天,林帆本想等专家会诊后再回去,但,县里打来电话,说,省里爱国卫生检查团要来检查工作,他必须马上回去接待,在江爱帆的劝说下,林帆答应回去。临走,林帆再三嘱咐小春儿一定安心治病,江爱帆说:“有我呢,你就放心吧。”

 就这样,林帆白天赶回县里上班,晚上还要长途奔波到医院里守候,还要抽空儿到大华公司去一趟,因为,大华公司那么一大摊子让他也不放心。

 这一天,林帆来到医院又已是很晚,小春儿已安静的睡着,见林帆推门进来,江爱帆小声的问:“还没吃饭吧?”

 “我路上吃了点,小春儿今天怎么样?”

 “稳定多了,就是有一种进口药,这里没有。”

 “那怎么办?”

 “我已给我一个在南方大医院的同学打过电话了,最快也得后天能寄到。”

 “这些天花了不少钱吧?”

 “我又交了一万,但……”

 “快说。”

 “医生说,让我们做最坏的打算。”

 “那怎么样?”

 “实在不行就只有手术。”

 “手术?”林帆一下叫出来,惊醒了熟睡的小春儿。江爱帆借口去买点东西,走开了。

 林帆扶小春儿坐起,为她理了理弄乱了的头发。

 “怎么样?感觉好点没有?”林帆问。

 “好多了,心也不慌了,气也不短了,身上好像也有劲儿了。”

 “那就好,另外你要多吃点饭,体力对病人很重要。”

 “哥,这条件这么好,一定得不少钱吧,白天,医院又催着交钱呢,我们有那么多钱吗?花人家江姐的钱你可要记着,等把咱们家的猪卖了就还给人家。”

 林帆暗自苦笑,心里说,傻丫头,你哪里知道这病得花多少钱。

 小春儿依偎在林帆的身旁,瞪大两眼看着林帆。

 “看什么?不认识我了?”

 “看你这些天都瘦了。”

 “瘦点还不好,你没见有些城里人总想减肥还减不掉呢。”

 “刚才我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了?”

 小春儿羞答答的看着林帆,“不告诉你。”

 “梦见穿婚纱了吧。”

 小春儿忽然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梦见我们家有了一个大胖娃娃。”

 “哈哈,不害羞,没结婚就想胖娃娃。”

 小春儿使劲拧了一把林帆,“人家不是在做梦吗。但是,大夫说了,我得这病一半会儿不能结婚,你可别着急。”

 “怎么不着急,你得快点把病养好,也省得妈妈惦记。”

 小春儿紧紧的抱住林帆的胳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等等。”林帆说着走进卫生间端出一盆热水,来到小春儿的床前,“来,我给你洗洗脚。”

 “干嘛?一会让江姐看见多不好意思。”

 “洗洗脚,晚上睡觉舒服,省得你做梦。”说着林帆硬是把小春儿的鞋和袜子脱了,把脚塞进水盆里。

 温暖流边小春儿的全身,林帆一边给小春儿洗着脚,一边抬头望着小春儿,还不时的有意的挠一下小春儿的脚心,痒得小春儿差点叫出声来,她用拳头轻轻的砸着林帆的头,心里有说不出的甜蜜。

 这一切被在走廊里的江爱帆看得清清楚楚。

           十六

 乍暖还寒,气温骤降,呼啸的大风一直刮了两天两夜。

 “我哥今天怎么还没来?”病床上的小春儿焦急的等待着林帆。

 “怎么,晚来一会就想了?他如今是县长了,有时身不由己。”江爱帆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说。

 小春儿拿出小镜照着,“江姐,你看我是不胖了?”

 “胖点好,胖得漂亮。”

 “我想回家看看,该种园子了,菜籽和花籽都是我放的,我怕我妈找不着,江姐,我种的花可好看了,有大老丫,有扑蹬篙,有芨芨草,有爬山虎,开花的时候可香呢,去年我还管别人要了香菊,好像让我哥给挪地方了。江姐,等到时候你去我家,我给你摘一大把,回来,你就放在瓶子里,放点水,能挺十几天呢,早晨起来满屋子都是香味。”

 “小时候你哥调皮不?”江爱帆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小春儿。

 “小时候,我哥可淘了,有一次二狗子上树掏了好几个鸟蛋,我从他要,他就是不给,我哥就领我去林子里找,可找到一棵树又粗又高,为给我掏鸟蛋,把褂子都撕破了,回来,挨了我妈一顿骂。还有一次为给我下河抓小鱼,把裤子让水冲跑了。”

 正说着,忽听有人敲门,江爱帆以为是林帆来了,忙去开门,可进来的是两个穿检察院服装的人。

 “你是江爱帆?”来人问。

 “我是。”江爱帆马上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急忙将二人推出门外,“对不起,屋里有病人,有什么事,我们到外面说。”

 走廊里,来人拿出证件,严肃地说:“我们是万灵检察院的,你涉嫌行贿,我们依法对你进行传唤。”

 江爱帆的脑子嗡的一下,脸色煞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但。她马上镇静下来,说:“我现在正在照顾病人,我得交代一下再跟你们走,请你们在门外等我,好吗?”

 “可以,不过时间不能太长。”

 江爱帆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病房,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毫无准备,她感到事态的严重,她马上联想起今天为什么林帆没有来,但,她走了,小春儿怎么办呢。她掏出手机给林帆打电话,但,打了两次都关机。

 “怎么了?江姐。”小春儿的声音都有点哆嗦。

 “没事,小春儿,是生意上的事,我可能要回去几天,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照顾自己。”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张信用卡,又掏出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这是密码,用时你就取,一会儿我告诉护士找一个人来陪你。”说着,在小春儿的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那一刻,小春儿看到了她眼里的泪花。江爱帆还想说什么,门外的人在敲门提醒她。

 江爱帆来到走廊又和两人说:“我走了,病人没人照顾,我还得和护士说一声,你们看行吗?”

 “可以。”

 “谢谢!”江爱帆来到护士值班室,由于她这些天已和医护人员混的比较熟,所以,护士对她非常热情。

 “护士小姐,我有事想求你帮忙。”

 “什么事,您只管说,林小姐。”

 “我有事,要回去几天,麻烦你帮我雇一个人照顾小春儿。”说着掏出一沓钱,“一定要雇一个好点的,钱不够,小春儿的信用卡上有,麻烦你帮着取一下,另外,告诉雇来的人,小春儿上卫生间时,千万帮助扶一下。”江爱帆还觉得有什么事没交代,但又一时想不起来。这时两个检察院的人出现在她的身后,江爱帆只好跟着他们走了。

 病房里的小春儿,眼睁睁看着江爱帆被两个着装的人带走,林帆又迟迟不来,房间里就剩下她一个人,焦虑和恐惧笼罩着她,她叨念着林帆的名字,两眼直愣愣的望着漆黑的窗外,一直坐等到天亮……

 原来是县委书记由于别的经济问题东窗事发,同时交代了他接受江爱帆贿赂,照顾林帆提拔的问题,就这样,江爱帆和林帆同时被隔离审查。刚刚上任还不到一年的林帆像一下子掉进了无底深渊。但,他并不为自己的职务惋惜,他最担心是小春儿,他估计江爱帆也一定会和她一样,那么,小春儿由谁来管,见不到他们,她会急死的,他几次和办案的人说:“怎么处分他都行,我得去医院照看妹妹。”但,得到的答复是:“由于你是副县级领导,怎么处理得请示上级。”

五天以后,他被宣布结束审查,组织问题等候处理。

走出被关的小屋,他疯了似的跑到大街上,拦住一辆出租车向省城驶去,还不挺的催促司机:“快点!再快点!”

 到了省医院,他疾步跑上楼去,推开小春儿的病房,屋里空空的,他急忙找到医生,医生告诉他:小春儿在抢救室。当他来到抢救室时,只见小春儿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头上带着呼吸机,身边是各种监视仪器,他箭步来到小春儿的床前,大声的呼喊着:“小春儿!我是小帆哪!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睛看看。”他两眼含泪问大夫:“怎么会这样?”

 大夫反问他:“你还问我们,这些天,你们到那里去了,她找不着你们,整整五天不吃不喝,喊你的名字嗓子都喊破了,心脏病能不加重吗?现在只能靠输液维持。”

 林帆趴在小春儿的身上放声大哭。“小春儿,是我害了你呀!我对不起你呀,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

 终于.小春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当她摸摸糊糊看到了林帆时,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医生按她的示意给她摘掉氧气面罩,林帆趴在她的嘴边,只听她用微弱和沙哑的声音说到:“你……去那了?怎么……才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一切都过去了。”

 “江……姐呢?”

 “她有事,回南方了。”

 “你……骗我.”

 大夫告诉林帆,“不要再多说话,病人情绪很不稳定。”

 从此,小春儿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林帆也一刻没有离开她的身旁。突然有一天深夜,小春儿睁大双眼,微微的抓住林帆的手,喃喃的说:“我……要穿……婚纱……”林帆将她抱在怀里,她看到小春儿望着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林帆将小春儿抱得更紧了,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呼喊,小春儿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个天真烂漫的小春儿、一个即将成为新娘的小春儿,转瞬间离他而去,像一对雕刻的恋人,林帆的泪水无声的流淌着,流过他那麻木的脸颊,流到她那张凄美动人的脸上,流过他们人生共同的瞬间。

 母亲来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让在场的许多人潸然泪下。

 乡亲们赶来了,来为他们心目中最懂事的孩子送行。

 缓慢的灵车挽留着她离去的脚步,身穿婚纱的小春儿在林帆的怀抱里,像是睡着了。是葬礼?是婚礼?只有当空飞舞的纸钱在讲述着一个凄婉的故事……

 远在万灵县拘留所里倍受煎熬的江爱帆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忽然,有一天,看管她的人告诉她:“有人来看你。”

 隔着铁窗她看到了林帆面无表情的向她走来,然而,当她看到林帆臂上的黑纱时,她瞪大两眼呆呆的站在那,整个人像木头一样。

 “小春儿走了。”林帆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像炸雷一样响起。

 像在梦里,忽然间江爱帆捶胸顿足,放声痛哭……

 庄严的审判厅里,站在被告席上的江爱帆,和旁听席上的江水生、林帆等人全体起立,听着审判长的宣判: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七十二条,第三百八十九条,第三百九十条之规定,判决如下:江爱帆犯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缓期三年执行……”

 相对无言,站在法院的大门外,他们恍如隔世,纵有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

 许久,江爱帆对林帆说:“领我上小春儿的幕前看看吧。”

 在家乡的小山坡上,江爱帆将一束鲜花放在了小春儿的墓前,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她哽咽的说:“小春儿啊,都是姐姐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站在小春儿的墓前,她久久不愿离去。

 “林帆,我要走了。”

 “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爸爸将大华的事处理完之后,我们一起走。能跟我们走吗?”

 “不,我要在这里照看小春儿,还有母亲。”

 “你是对的。”

 林帆回到和大爷一起居住过的小屋,屋里已布满灰尘,只有那只旧军用水壶还挂在墙上,此时,他多么怀念和大爷共处的日子。忽然,江爱帆从车站打来电话说:“我马上就走了,不要来送我,好好的照顾大娘,代我问她老人家好。”林帆听得出那声音分明在哭泣。

 林帆跑步来到车站,此时,列车已缓缓前行,林帆跟随着列车,往车窗里寻找着,他知道,这一别,也许再无见面之日,无论如何也得当面道个别,直到最后一节车箱从他的身旁驶过,仍没有见到江爱帆的身影,正在他惋惜和遗憾之时,猛的,他看到对面的站台上,江爱帆正手拎旅行包远远的望着他。初春的寒风弄乱了她的短发,有些纤弱的身躯在阳光下伫立着,许久,她不顾一切的越过铁道线,扑到林帆的怀里。哽咽的说:“我欠你的,让我用一生来偿还。”

 过早绽绿的垂柳被早春的寒流冻僵了,地上的小草正开始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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