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一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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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兰子家的大公鸡丢了，她认定就是东院大美偷的。
虎背熊腰的二兰子隔着墙头破口大骂：小寡妇你给我滚出来！你看我家大公鸡长得漂亮了是吧？想男人想疯了是吧……
正在睡午觉的大美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仔细一听，原来是大山楂在嚷嚷，她本不想搭理这个又臭又硬的邻居，但，二兰子的骂声越来越高，她要再不出去，这娘们儿还指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于是，她拎着笤帚疙瘩就冲了出来，指着二兰子质问：你凭什么说你家公鸡是我偷的？
不是你是谁？我亲眼看见我家公鸡在墙头打鸣儿，你用烧火棍打它。二兰子嘴丫子直冒沫。
大美也不甘示弱：你家公鸡祸害我家园子，就该揍！告诉你，别以为自己还是队长，动不动就瞎嘚瑟1！
你好，整天涂脂抹粉的，捣扯2像个妖精似的！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你想涂脂抹粉，也得有人看呐，埋了咕汏3的看着都牙碜4。
双方的对骂引来无数围观的。
大家交头接耳。这个说：这俩人，三天不吵，嘴丫子就刺挠。
那个说：我看这事儿不赖人家大美。
就是嘛，这大山楂，不当队长了，还那么霸道。说话的是小秋。
说来也巧，偏偏小秋的这句话让二兰子听了个正着。于是，二兰子调转枪口，对准了小秋：一屁股没坐住又冒出来一个臭虫，我知道你家公鸡也飞了，在家憋不住了吧？有能耐把你男人找回来呀！说是去南方打工了，告诉你吧，你家爷们早跟一个小丫头过上了，赶紧去找豆腐匠吧，哈哈……
小秋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这句话等于在煽她的耳光，气得她说不出话，径直向二兰子扑过去。可她那是二兰子的对手，二兰子用手一巴拉，身材瘦小的小秋就摔了个仰八叉。接着，二兰子跳过墙头和大美厮打在一起。
有人喊来二兰子的丈夫老哞。老哞刚要靠前，二兰子眼珠子一瞪：给我滚犊子5！老哞吓得一哆嗦，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细皮嫩肉的大美早就体力不支，被二兰子一脚踢了个腚蹲儿，坐在那儿再也起不来了。要不是老村长及时赶到，二兰子的大巴掌扇下去可够大美喝一壶的。
大美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钻进屋里再也没敢出来。
提起二兰子在戏台村可是有一号，由于她栽山楂树发了财，加上长着一张大红脸，有人就给她起了个大山楂的绰号。想当年她是远近闻名的妇女队长，体格健壮，一身好力气，论农活，大老爷们都不在话下。但，由于她长得丑，加上火爆脾气，三十好几也没人敢娶，成了年迈父母的一块心病。母亲托人到老哞家提亲，相亲那天没把老哞吓尿了。本来体格单薄的老哞就不敢正眼看二兰子，二兰子说了句：我就相中你这老实劲儿了。她像抓小鸡一样把老哞拎回家，那架势跟抢亲差不多。从此，老哞就当上了上门儿女婿，这事儿至今还是戏台村茶余饭后的话题。
再说这大美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姑娘的时候是当地的一枝花，嫁到戏台村已经是她第三次婚姻，有人说她克夫，高不成低不就领着孩子过，短短几年，繁重的农活让她容颜不再。终于，把孩子送上了大学，她把自己的一垧多地儿往外一包，整天走东家窜西家。本来她和二兰子的关系还可以，刚来戏台村的时候，有人说她的闲话还是二兰子替她出头。可是，她的穿着打扮让二兰子实在接受不了。二兰子直截了当跟她说：大冬天的你把胸脯露出来干嘛？以后深更半夜别老窜门子。一次，大美家的牛跑丢了，她跑到二兰子家求援，正赶上二兰子不在家，老哞犹犹豫豫跟着她出了门，直到深夜，终于把牛找了回来。二兰子在家向来吃现成的，等她回家一看，锅底是凉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看到老哞和大美深更半夜有说有笑从外面回来，二兰子上去就给老哞一巴掌，大美急忙解释说：老哞帮我找牛去了，你要怪就怪我。二兰子把眼珠子一瞪：找牛？你家缺公牛吧。大美哪里听不出来好赖话，就回敬了一句：缺公牛咋啦？一般的公牛我还看不上呢。二兰子一口唾沫吐在大美脸上：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再犯瘾，也不能不拿我老爷们不当外人吧？打今儿个起，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深夜，大美听到老哞啪啪挨鞋底子的声音。
小秋住在二兰子西院，男人去了南方打工，一个人的日子也不好过。起初，她还能接到男人从外地寄来的钱。但，后来连过年都不回了。她结婚十来年没个孩子，难免让人说长道短，特别是有人说她男人在外面有人了，她又气又恨。为了报复男人，她和本村的豆腐匠好上了。人们经常能看到豆腐匠借故给她送豆腐进屋就不出来，每当这时总能听到二兰子把水桶扔的叮当响。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大美吃了亏，她把小秋找来，两个人开始密谋。
大美说：如今咱们仨就像三国演义，她大山楂就是曹操，我是刘备，你就是孙权。
我有啥权呢？小秋没听明白。
没文化，真可怕，孙权是人名，咱俩必须联合起来对付大山楂，要不在戏台村咱俩就别想抬头。
咋对付？
你找豆腐匠，趁大山楂走夜路削6她一顿。
小秋脸一红：姐，我胆儿小，要是豆腐匠没打过大山楂，让大山楂给逮住了，那咱俩不就……
那你说咋整？
我听豆腐匠说，他去镇里送豆腐，看见大山楂和一个男人进了旅馆。
大美眼前一亮：还有这事儿？我就说嘛，她大山楂也不缺钱，整天穿的跟要饭花子似的，自从我认识她，就没见她穿过新衣裳，原来都贴给小白脸儿了，这样......
两个人小声嘀咕起来。
二兰子在城里有个男人啦！这消息成了戏台村爆炸性新闻。一群在墙根儿晒太阳的人在激烈争论。
有的说：听说了吗？二兰子在城里找了个相好的。
有人表示怀疑：不能吧，二兰子蛮横不假，说她花心我还真不敢信。
有的人说的更具体：有人都看见了，戴着眼镜，一表人才。
有人叹息：我说她家的钱都哪去了呢，原来……咳，可怜老哞喽......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二兰子到邻村办事，发现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躲躲闪闪，她有些纳闷儿。
二兰子的铁哥们儿榔头跑来向她告密：姐，有人扯你的老婆舌7。
二兰子一愣。榔头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你在城里有人了。
啥？哈哈……
榔头本以为二兰子会暴跳如雷，没想到二兰子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榔头直摇头：你这心咋这么大呢？
二兰子拍了拍榔头的肩膀：够哥们儿，就你姐我这模样，你信吗？哪天姐请你喝酒。说着，二兰子没事儿人似的走了。
消息传到了大美和小秋的耳朵，两个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美一皱眉：这就怪了，我还担心这娘们儿会找咱俩玩命呢，这么大的事，她竟然没往心里去？
小秋说：没准她是怕把事闹大了，装的。
有道理。不行，得再给她烧把火。
咋烧？
大美对小秋耳语。
大清早，老哞正穿着大裤衩子在炕上睡回笼觉，一股香风直往他鼻子眼儿里钻。他一睁眼，大美穿着纱裙挺着胸脯站在了他的头上，没把他的魂儿吓丢了。他急忙扯过一件衣服往身上穿：你是人是鬼？
大美抛来媚眼儿：你见过这么漂亮的鬼吗？
老哞骨头都酥了：你别过来呀，二兰子一会儿回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美往炕沿儿上一坐：别吓唬我，大山楂领着大虎她妈进城看眼睛去了，回来也得晌午。
你要干啥？我可是纯爷们。老哞吓得直往炕旮旯躲。
大美哈哈大笑：看你这耗子胆儿，我还能吃了你？听我给你说个天大的秘密。
你……快说，说完赶紧走。
你家大山楂出事啦！
出事？啥事？老哞一激灵。
地球人都知道，就你还蒙在鼓里。
大山楂在城里有个相好的。大美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老哞的反应。
老哞先是一愣，然后长出了一口气：你可别瞎白话了，你要说她没洗脸我信，说她在城里喝酒，就是把所有男人喝趴下我也信，你说她那事儿，打死我都不信。说着就往外推大美。
就在这当口，小秋进来了。老哞赶紧把手缩回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我……
小秋一本正经地说：你们俩胆儿可不小啊，这大白天，孤男寡女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老哞一下慌了，对小秋磕头作揖：天地良心，我对灯发誓，我可啥都没干，你出去可不能乱说啊，你嘴要一歪歪，我的小命可就完了。
小秋诡异地一笑：我都听到了，大美可都是为你好。
你们说二兰子有事儿，有啥证据？老哞问。
小秋看了一眼外面，把手机掏出来，打开微信，把一张图片放大给老哞看：你看这是不是大山楂？跟在她身后戴眼镜的你认识吗？他们去的地方是不是旅馆？
老哞揉了揉眼睛，不看则已，一看脑袋都大了，老实巴交的老哞哪见过这个，脸上的汗唰地一下流下来。
大美说：我就怕你老实人吃哑巴亏，这年头知人知面难知心，你老哞哪点对不住她，常年累月当牛使。你想想，这些年，你们家山楂树出了多少钱？你们两口子不讲吃不讲穿，钱都哪去了？
这……她都存着呢。老哞回答。
我的老哞啊，你咋这么笨呢，你见过存折吗？你看过上面的数字吗？你就这样窝窝囊囊和她过一辈子？大美急得直跺脚。
老哞一下蹲在门槛子上用手挠起了脑袋。大美碰了一下小秋，小秋心领神会，对老哞说：要我看，你就和她离婚。
离婚？老哞做梦也不敢想这两个字，他知道，如果和二兰子说出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你和她离，我给你介绍个比她好一百倍的。大美说。
尽管老哞将信将疑，当大美和小秋走出老哞家大门时，她们还是听到了老哞把碗摔碎的声音，两个人会心地笑了。
晌午过后，二兰子回来了。看二兰子一脸的汗，老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还没吃饭吧，都在锅里热着呢。老哞说。
二兰子躺在炕上喘着粗气：我在镇里垫吧8了一口，一会儿领我去趟山楂林。
去哪儿干啥？
别磨叽9，我先眯了一会儿。
我看这阵子你好像瘦了，可别学大美啊，动不动就减肥，人啊，健康就行，管它好看赖看的。
看着二兰子熟睡的样子，老哞有些心疼了，他怎么看二兰子也不像大美说的那种人。他刚要给二兰子盖上被子，二兰子一睁眼，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
老哞吓了一跳：你咋啦？一惊一乍的。
走，麻溜的10。二兰子起身拉着老哞就走。
路上，二兰子一下挎上了老哞的胳膊，老哞像触了电似的，瞪着眼睛看着二兰子：你是不是……抑郁了？
滚犊子！你才抑郁了呢，人家城里两口子走道都挎胳膊。
那叫谈恋爱。老哞忍不住笑。
咱俩谈恋爱时，你挎过我胳膊了吗？
人家都说我是被你绑来的，咋挎？
二兰子的头紧紧靠着老哞的肩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深情。老哞不时东张西望。
山楂林到了。这里山峦起伏，郁郁葱葱，一望无际的山楂树映入眼帘。
二兰子抚摸着一棵山楂树对老哞说：你知道山楂还叫什么吗？
你跟我说过，叫红山果。
我喜欢这名字，不知哪个王八犊子给我起了个大山楂的外号，他要是管我叫红山果我一定请他喝一顿。这山楂林都是咱俩的血汗呀，你还记得不？栽树的时候，咱俩就住在窝棚里，大饼子就咸菜，渴了喝河沟里的水，白天一身臭汗，晚上累得连蚊子都懒得打。老哞啊，我从小脾气就不好，爹妈都管不了我，自从结婚，我没少给你气受，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你可别记恨我。
老哞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二兰子真有事？
我……可能要出趟远门儿。
出远门？去哪？老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二兰子没直接回答：明天请大美和小秋吃顿饭。
老哞一愣，难道上午的事儿走漏了风声？
二兰子深情地望着老哞：我走后，好好照看这片山楂林，你实在伺候不了了，就把它卖了，也够你养老的了。不过，把那几棵向阳坡的给我留着，哪天我回来好能看见。二兰子的眼睛湿润了。
老哞觉得二兰子真的抑郁了。
第二天，大美刚起床，老哞进来说：二兰子要请你吃饭。
大美心里直扑腾，心想，难道老哞把她们出卖了？她急忙去找小秋。小秋说：大山楂刚走，也说中午请咱俩吃饭。
两个人都慌了神儿。
大美嘴里叨咕着：莫非她要给咱们来个鸿门宴？
我看二兰子不是善茬儿，实在不行，咱俩跑吧。
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白天的她还能把咱俩杀了不成。
大美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做了最坏的准备，在头发里别了把牛角做的簪子以防不测。
大美领着小秋走进二兰子家的院子。
小秋的腿肚子直突突：姐，我有点害怕。
看你这胆儿，有我呢。
说话间，二兰子已经迎了出来，像老友重逢一样亲热地一手拉着大美，一手拉着小秋。
二兰子说：你说这界比儿11住着，你们俩都多长时间没到姐家来了。
二兰子觉得小秋的手心都是汗：小秋，你咋啦？哆嗦啥？哈哈......
二兰子的笑声让大美和小秋心里发毛。
小秋看了一眼大美。大美说：这么些年，第一次有人请她，小秋有点激动，是吧小秋。
对，对，是激动。小秋说着，头都不敢抬。
进了屋，大美一眼看到老村长也在，心里一下有了底。再往桌子上看，都是好菜，猪肉炖粉条子，小鸡炖蘑菇，回锅肉，蒸鸡蛋糕，看得她直流口水。她热情地和老村长打着招呼：老村长，您老人家可好？
好，托你们的福。老村长鹤发童颜，神仙一样坐在炕上。
老哞说：为了请你们俩，二兰子昨晚就开始忙活，你们啥时看她干过这活。
宾主落座，二兰子端起酒杯：我和老哞商量，你说这么些年，我竟吃别人的了，正好今天没啥事儿，我就试着做了几个菜，好吃不好吃是我的一片心。来，我先干为敬。说着二两老白干一饮而尽。
老村长早就等不及了，紧随其后。
大美咧了咧嘴：老村长，我俩这杯酒下去就得横着出去。
二兰子说：你们俩随便，意思一下就行。让老村长给咱们讲几句，这都多少年没听老村长讲话了，想当年三秋会战时，那是什么场面，咱们得了全公社第一，老村长一人喝了一瓶二锅头。
提起往事，老村长的话匣子打开了：那是，那年我三十出头，天不怕地不怕，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大伙累得躺下就不想起来。老哞体格不咋好，我们都收工回家了，却不见了老哞，原来老哞累得在地垄沟睡着了，老哞，你没忘吧？是二兰子把你扛回来的。
大美说：没准儿老哞那时就看上队长了呢。
老哞一口粉条子含在嘴里，差点儿乐喷了。
老村长接着说：要说干活，你们仨捆到一起也不是二兰子对手，大冬天往地里挑粪，我都撵不上。一次，马车误到河里了，要不及时拉出来，一挂大车就报销了，全队的人过年就得喝西北风，二兰子穿着棉裤第一个跳进冰冷的河里，领着大伙儿硬是把马车抬了出来，那阵势把我们老爷们都镇住了。从此，二兰子说东，大家不敢说西，上边一有任务下来，戏台村准是第一个完成。要说二兰子这两口子，生产队的时候干活不含糊，承包到户也是一把好手。前几年山楂不值钱，二兰子就特别有眼光，承包了一片荒山，就种山楂，当山楂价格上涨了，他们的山楂正赶上好价钱，大伙眼睁睁看着人家两口子大把的数钱，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二兰子拦住老村长的话：老黄历了，不提了，今天咱们就是喝酒。我也知道，我的毛病老鼻子12了，上来犯浑的劲儿，嘴就没把门儿的。就拿前几天来说，因为一只鸡得罪了二位妹妹，想想挺后悔的，这样，让老村长做个见证，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也怨那只大公鸡，我一气之下把它给杀了，让它给咱们当了下酒菜。说着，一杯酒又下了肚。
大美看了一眼小秋，心里直犯嘀咕，这是大山楂吗？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二兰子接着说：这人老了，就爱想家，这些天老梦见我奶奶，我打算回老家安徽看看，这一走也说不准哪天能回来，大美和小秋，老哞就交给你们了。
大美看着老哞：老哞，你不跟我姐去啊？从东北到安徽，这道儿可不近啊，你放心？
二兰子摆了摆手：家里又是猪又是鸡的，再说，山楂马上就要收了，家里没人咋行。
大美一拍胸脯：你放心吧，姐，家里有我和小秋呢。要说，这些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得理不饶人。来，小秋，咱俩陪姐喝一杯。
于是，姐仨碰起杯来。可她俩的酒量哪是二兰子的对手，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二兰子拉着小秋的手，动情地说：姐知道你一肚子苦水，我托人打听了，知道你们家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在哪，听姐一句劝，强拧的瓜不甜，可能你也知道，他在那边有了女人，还有了孩子，这叫重婚罪！你去法院告他，让他净身出户，豆腐匠正好光棍儿一个，你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了。
一席话把小秋说得眼泪汪汪的：姐，我听你的。
二兰子开玩笑地说：我走了，要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们就帮我家老哞再找一个，不过，最好找像大美一样漂亮的，哈哈……
大美在小秋的搀扶下回到了家，两个人一下趴到炕上。小秋还算清醒，问大美：你说这大山楂刚才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看……不像……假的。大美的舌头都硬了。
她变得也太快了吧，以前我一看她就犯膈应13，听了她刚才的话，我看她咋就顺溜了呢。
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莫非他和相好的要……私奔？
大美忽地一下坐起来。
二兰子走了。
有人说，自从二兰子走了村里的狗都不叫了。
老哞抑郁了。大美看到，老哞经常深更半夜在大门口转悠。
转眼到了秋天，老哞家的山楂大丰收，漫山遍野的山楂树把山坡映得通红，可老哞一点儿也打不起精神。
这天，刚吃过早饭，村头的大钟响了。
以前，只有村上开大会的时候才敲钟，自从包产到户，村里很久没开大会了，今天是怎么了？大伙议论纷纷，不约而同来到原来经常开会的老戏台。
老戏台是光复那年修的，为了庆祝日本鬼子投降，村里专门在这里唱了三天大戏，从那以后这里就改名戏台村，村里一有大事就在这里开会。
大美懒洋洋地随着人流来到会场，她看到今天会场的排场可不一般，镇里和村里的头头都来了，还来了许多大学生。她还没坐稳，女儿花花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怎么在这儿？大美问。
花花没回答，而是用目光到处寻找：我二兰子大娘呢？
她回安徽老家了，你找她干嘛？
妈，你知道吗？一直资助我上大学的人是谁吗？
谁？
就是我大娘。花花说着眼泪就在眼圈里转。
大美以为自己听错了。
花花说：我大娘不仅资助了我，还资助了好多人呢，这次我们就是专程来感谢她的。
花花的话让大美心里翻江倒海，难道村里这么大的举动都是因为她？
正在这时，村支书开始讲话了：大家静一静，今天，我们在这里开一个会，主要是我们村里出了个大好人，大善人。下面请张记者给大家介绍情况。
小秋眼睛尖，一眼认出这个记者，她拉了一把大美：这人好像是在镇上和二兰子在一起的那个人，没错，就是他。
张记者戴一副眼镜，文质彬彬。他站起身来庄重地给大家鞠了个躬，深情地说：今天，我怀着非常激动的心情来到这里，向你们报告我发现的一切。有这么个人，省吃俭用资助大学生，她经常使用红山果的化名给贫困大学生捐款。大家知道，红山果就是咱们这里的山楂，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很长时间我都在寻找这个红山果，汇款的邮戳显示，钱都是从咱们红山镇汇出的，我就在这里蹲守。一天，一个女人出现在我的眼前，她在邮局的小桌上一连填了二十几张汇款单，有时填错了还要重填，一有熟人过来，她就马上停下来。等汇款单都填完了，她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我偷偷地把这一切拍下来，那是一张普通的脸，就像我们这里的红山果，普通的几乎容易被人忽略。从字迹上看她没读过几年书。当她发现我知道了她的秘密后，把我拉到旁边的小旅馆，问明了我的身份和来意，一再对我说，千万不要把她的事情说出去。她说，她做这些事不为别的，就是让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完成学业。当年，她就是因为家里穷，初中没念完就辍学了。在我再三恳求下，她拿出了一个小本子，我被惊呆了，十多年里，她一共捐出了三十多万元。
啊？！台下发出一阵惊叹。
记者接着说：这三十多万元，不要说在咱们这不太富裕的农村，就是在城里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我问她，你做这些家里人同意吗？她说，家里她说了算。我又问她，你孩子不需要这些钱吗？她骄傲地说，她有一个十分优秀的儿子，上大学时就勤工俭学，不需要家里一分钱，相信儿子会支持她。但，她还是对老伴儿表现出十分的愧疚。看到她的穿着，让我很难和一个捐出了三十多万的人联系在一起。在她褪了色的上衣上，我看到了一大块补丁，老乡们，你们现在有谁还穿带补丁的衣服？这个大好人，大善人，就是咱们戏台村的吴二兰同志。
台下轰动了，惊讶之余，都在四下寻找。
记者接着说：下面请赵镇长给大家讲话。
赵镇长站起身来，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动情地说：我的家乡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十多年前，我考上了大学，这在我们那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里可谓是天大的喜事。亲戚朋友东拼西凑把我送进了大学。可是，当我寒假回来，看着年迈的父亲苍老的身影，我对一贫如洗的家里再也张不开口。就在我打算退学外出打工的时候，学校领导告诉我，说一个叫红山果的人给贫困学生捐款，你符合条件，可以不用退学。我家也有山楂树，打那以后，每当看到山楂树就会让我想起远方的恩人，她给了我学习的动力，培养了我善良的品格。参加工作后，我就想方设法寻找这位恩人，我当时在想，他可能是位大款，或者是位家境阔超的慈善家，但是，当记者告诉我，她就是我们镇里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我震惊了！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当我不远千里找到她时，她已经身患癌症躺在老家的医院里，我跪倒在她的床前，给她磕头，她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赵镇长说不下去了，会场里有人在啜泣。
听了赵镇长的话，大美脑袋嗡的一声，她拉起小秋急着去找老哞想问个究竟。记着告诉她们，老哞和儿子已经在去往安徽的路上了。
大美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发直。突然，她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大山楂，你个骗子，你赶紧给我回来！我还等着和你吵架呢，你虎了八叽14的，把钱都给了别人，自己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
两个月后，戏台村后面的山坡上多了一座崭新的坟茔，墓碑上写着：好人吴二兰之墓。它的身边是一片火红火红的红山果。
（文中东北话的意思：1嘚瑟：胡来。2捣扯：打扮。3埋了咕汏：很脏。4牙碜：不舒服。5滚犊子：走开。6削：打。7老婆舌：闲话。8垫吧：吃一点。9磨叽：啰嗦。10麻溜的：快点。11界比儿：邻居。12老鼻子：很多。13膈应：烦人。14虎了八叽：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