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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正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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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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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变

还是从我爷爷说起吧。

我爷爷出生于1919年,他父亲下煤井养活一家老小,最后死在了煤井下,死时三十三岁,而爷爷只有三岁。不知是受了打击,还是因为贫困潦倒,爷爷的奶奶一根麻绳归了西。微弱的烛火没有熄灭,三代单传的爷爷从此和她的母亲相依为命。

1926年,我奶奶出生在沂蒙革命老区一个满坡长满苦菜花儿的小村庄。那时军阀混战,民不聊生。1930年爆发的中国近代史上规模最大、耗时最长的中原大战,更是给山东人民带来深重灾难。土匪占山为王,祸害百姓,奶奶的母亲被土匪抓上了山。还好,最终被奶奶的父亲救了出来。从此俩人携儿带女开始了艰难的逃荒路。一人一根扁担挑着奶奶和她的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从蒙阴一路往北,衣衫褴褛,风餐露宿。不知走了多久,牙关无数次被咬得咯咯作响,实在走不动了,便在爷爷的村庄落了脚。

爷爷的村庄也是我出生的村庄,鲁中腹地一个地势低凹且两面环山的地方。屋漏偏逢连夜雨,总算安顿下来了的一家六口,又遭遇饥荒,饥不择食,吃草根啃树皮。灾难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狠毒。这年春天,瘟疫流行,哀鸿遍野,奶奶的母亲和很多人一起,死在了那场瘟疫里。那时,奶奶七岁,她弟弟三岁。当挑扁担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一个,奶奶也就成了爷爷的童养媳。奶奶上面的两个姐姐也分别被安排就地找了婆家。落叶归根,在那个女孩无法和男孩相提并论的年代,苦菜花儿再开时,匪患已平,奶奶的父亲一个人挑着儿子重回到了家乡。

爷爷和奶奶的相遇相识,不是一部浪漫的爱情剧,只是人类生存史中难以抹去又无法回避的一段映照。那个特殊年代蝼蚁般芸芸众生不过是时代的一粒烟尘,轻飘到微不足道。长大了的爷爷当上了村里生产队的队长,大字不识一个,因为有人讥笑他一字不识,他便下定决心,但下定决心,也终归是认识了他的名字“胡义善”三个字。

干农活、推磨、摊煎饼、蒸窝窝、切地瓜干……没有什么活是七八岁的童养媳干不了的。爷爷对奶奶,没有小说里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的怜香惜玉,苦水里泡着过日子的太奶奶在婆婆为大的年代,对年少的儿媳严苛凶悍,似在常理。日子还得过,不会因为人的苦或甜而快或慢。奶奶给爷爷生育了10个孩子,七男三女,只是三个女孩和第一个男孩出生后不幸夭折,被“理所当然”地扔到了村南头的死孩子崖上。

1949年新中国成立,从此天翻地覆慨而慷。六个儿子呼吸着新社会的空气陆续长大,爷爷奶奶便开始张罗着为他们娶媳妇,幸好我的伯叔们争气,相继被同村或邻村的姑娘相中,他们也就成了我的伯母或婶娘。二伯,为了当工人,学了木匠,他亲手制作的桌椅变成了叔伯们结婚的家具,这样叔伯们就相继成家了。父辈年代的记忆,我只能“道听途说”,用木质两轮推车推石头,推煤炭,推庄稼、大粪,还有人。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推的,只是需用毫无科技含量的人的两条腿和两根胳膊。空手或近距离还好对付,可大多时候需要载物,那个力度,现在的年轻人恐怕想都不敢想。

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拂遍神州大地。从此爷爷迷上了听戏,尤其吕剧和五音戏。五年后,我出生了,再大大,长到七八岁的年纪,爷爷带我到附近村庄去看戏,花花绿绿的戏服,戏台子上呜呜哇哇,人山人海,热闹非凡。除了看戏的,还有卖零嘴的,糖葫芦、大米球、糖酥棍等等,品种和口味自然不能和现在比,但对那时的我们,无异于现在的孩子逛大型商场或游乐场,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一言以蔽之,诸多匮乏。物质匮乏,文化匮乏。不过,长到十岁的我在一次农忙时,父亲竟买了汽水,干着农活或干完农活,透明玻璃瓶里的橘红色液体灌进嘴里的那一刻,感叹神仙的生活也不过如此。而父亲和爷爷小时候是断不可能喝上这“玉露琼浆”的。

我上小学前穿的裤子、棉袄,甚至冬靴,大多是母亲做的,又大多是用不同颜色的布料拼凑缝制的,这并不能说明母亲独特的审美,而是布料有限,大人剩下的布料、边边角角的绝不能浪费。不过我从未穿过父亲及伯叔儿时那样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一件衣服拆了扩,补了改,大的穿了小的穿。由此可见,社会在一点点进步,群众生活向好发展。

我的童年时代,已经有了三分钱的橡皮、八分钱的铅笔或本子。铅笔要用到握不住了才丢。本子正反面都要用。初中时,市面上有了印有图案的硬皮本,而想拥有一本这样的本子是我求之不得的。欲望像沟壑,因为初中没得到,上了高中,经济条件好些了,一有零花钱就习惯性买各式图案各种材质的笔记本。在这些本子上写出来的字格外工整,也极大激发了我做摘抄做笔记的兴趣。

70余载,弹指一挥间,红船驶进新时代。只可惜,爷爷未能迎来新时代的曙光,在我读初中时,盍然长逝。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亲人的逝去,青涩的年纪只记得一大家人聚在一起痛哭不止,直到爷爷过世后第三天,我的耳朵依旧能感知嗡嗡的哭啼。事实上,奶奶于我的记忆更多更深,从我的少年到青年再到现在的中年。敲打键盘的功夫,时光的穿梭机驶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下午:我和奶奶坐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随意地聊天,奶奶语速很慢,嘴角一歪一歪的,但依旧漾出笑容,看到奶奶苍老的脸,以及满头的银发,我意识到,幼时的记忆永远留在了过去,95岁的奶奶垂垂老矣。随即胸口紧起一块疙瘩,而奶奶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像早有准备,她站起来,费力地把我拉到她睡的主卧床前,从枕头下摸索出一个玉石戒指,哆哆嗦嗦地递给我说:“谁的还是谁的,你收下吧,成了灰白白浪费”。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戒指是十年前我送她的,她一直带着,从未摘脱。奶奶一定是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世。我哽咽着拒绝,唯心地祈冀拒绝能多点留住从苦难里走来的奶奶。而奶奶并不糊涂,安慰我:“我没想到能活到这好时候,和你爷爷比,我算是赚了。”

2019年11月18日,奶奶走到了她生命的尽头。

这个盛夏,读三年级的女儿将迎来她的九岁生日。前几天,小姑娘就开始盘算,希望能邀请好闺蜜一起过。而我除了打算给她准备新文具和书做礼物,还告诉她:今年你过九岁生日,我们党可要过100周岁的生日了,这个生日一定要好好过。小姑娘笑靥如花,朗声而出:“哇,太好了,我要好好给党过生日”。接下来,从未体验过饥寒的小姑娘,郑重地做了个决定:拿出自己过年收到的压岁钱,请一家人吃顿大餐,并亲手给每个人叠一颗红色的五角星。

我想,生活在新时代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感谢这颗独一无二最亮最红的“星”!

故事就讲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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