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家里,父亲曾是个招人烦的角色,父亲和母亲之间一旦有异议,我永远都会不分青红皂白站在母亲一边。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家大小开支全指着父亲一人。而父亲之所以招我烦,是因为父亲特别爱叨叨,父亲会叨叨赚钱不易,叨叨人生不易。
父亲还会叨叨我的过去,关起门来只有我们一家人在的时候,父亲会情不自禁说起我三岁就把小九九背的滚瓜烂熟,又是我三岁的时候,母亲在镇上的水泥厂上班,父亲在村里的耐火厂上班,我在家里睡觉,怕我睡醒了哭闹,父亲抽空就回家看我,刚开大门,就看见光着腚的我,手里拿着自己的衣服,眼泪鼻涕地哭着往外走,床上还有我拉的臭臭。我的这等糗事,父亲似乎很骄傲,每次都饶有兴致地讲。挂在父亲嘴边的还有:上幼儿园的我,每学会一首儿歌,必定回家炫耀一番,父亲也就跟我学会了很多,到现在《小松树快长大》《谁会飞》《劳动最光荣》这些儿歌他依然耳熟能详。
上小学时,两个孩子共用一桌一凳,两个小同桌往往会划线为界,也经常因为界线问题闹不快,我和我的同桌也不例外,没想到的是,同桌找来了比我们大好几岁的哥哥撑腰,还动手打了我,吃了亏的我,回家自然告诉了父亲。父亲竟然因此找到学校,还吓唬了同桌的哥哥,对于父亲的帮忙助威,那时的我懵懵懂懂,不过我却能感受到他的护犊之心。小学四年级,我的作文被学校推荐参加全省青少年征文比赛,还登在学校黑板报上,老师开家长会让父亲发言,父亲没说上几句话,但回到家里却和母亲叨叨了一遍又一遍。父亲对我的教育,有时候无法用对错来评判,虽然是80后,但作为农村出身的孩子,夏收麦子秋收玉米,都是司空见惯的活儿,而我在父亲的庇护下,却几乎没有干过。印象里,每到这时,家里的节奏就特别快,父母天天早出晚归,已读初中的我被安排给家里做晚饭,不过也是热热馒头、顺顺菜而已,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快吃完的时候,父亲总要说一句:吃完了先去做作业,不用你刷碗。于是,我就轻而易举地逃避了刷碗的劳动。
很多文章里的父亲寡语却威严,父爱如大山。而我记事起,父亲就比母亲有趣得多,他经常给我讲自编自创的故事,比如:《大马虎为小马虎报仇》《三个傻闺女》……,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更有意思的是,当我听得津津有味时,他会乐的笑出声来,需再酝酿一番才能继续往下讲。冬天的农村里没有什么可娱乐的项目,一有空,父亲就喜欢和我们玩,玩着玩着他会突然倒头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我大声呼喊,他没反应,我慌了手脚,哭着摇晃他,等到我的哭声变得声嘶力竭,他趁机一骨碌爬起来哈哈大笑,似乎很有成就感。偶尔,外面有叫卖饼干的,我馋得口水直流,央求父亲给买点,父亲装傻说那不是饼干,是砖头,卖砖头呢。那个年代的农村,物资还不够丰裕,父亲也就只能如此了吧。上了高中后,我家的物质条件比原来好了,正值花季少年的我,特别爱美,除了一天到头要照N遍镜子外,还缩食减肥。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担心我吃不饱吃不好,每次我从学校里回家,他都要嘱咐我吃饱吃好,而我一如既往地会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上大学前,年轻时学过医的父亲,想让我学医,而我生性胆小,见不得血,学医的希望就此夭折。上了大学,父亲又希望我选报师范类专业,在他眼里,一个女孩子当一名人民教师,再合适不过了,可那时的我偏偏不愿做“孩子王”,义无反顾的选择了非师范类,父亲自然不满,但这不满在我四年的大学生涯里,渐渐藏匿,我也就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大学毕业后,非师范类不再分配了,父亲的叨叨就此如洪流一般汹涌,心高气傲的我,总觉会有片广阔的天地大显身手,赌气到了私企里。很可惜,自己大显身手的美好愿望终究没有实现。渐渐的,曾经在父亲面前耀武扬威、信誓旦旦的我,像瘪了的气球低沉懊恼,对未来感到迷茫,而父亲的叨叨却越来越凶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我扑来,终于在父亲的屡次激将下,我重又振奋,置身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招考中,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有了一份我和父亲都满意的营生。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父亲,电话里的父亲出奇的沉稳,吐出“祝贺你”仨字后,就急匆匆挂断电话。事后,母亲说,挂断电话的父亲眼睛红了许久。
是的,在我们家里,父亲比母亲好像更感性。大学放寒假的晚上,我在被窝里和同学发短信聊天,父亲佯作不知,却偷偷和母亲说:你得多关心关心女儿,看看女儿是不是恋爱了。这几年,人到中年的我,父亲的叨叨渐渐少了,不过有时候还会叨叨,我工作忙起来,偶尔抱怨一下,父亲会说:人家那些镇守边关的将士,大过年都要坚守岗位,人家不比你辛苦多了。我生日、他生日,过年过节我给他钱,他没有一次不推辞;我给他买东西,他总嫌我买的多乱花钱;我给他买衣服,他每次都会说现在的衣服又穿不烂,买那么多干什么。其实我知道,他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可每次临了,他还是要叨叨:只要你能好好工作,我就心满意足了。
父亲是平凡的,有喜有忧,有苦有甜,对与不对,都是我的父亲,他切切实实用勤劳的双肩供我和妹妹读书,又用实实在在的行动让我们拥有了良知和向上,他虽没有高山一样的伟岸,没有大海一般的胸怀,但爱女之心却丰盈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