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的手最爱冻坏,母亲做了一副又一副棉手套仍是不顶用。那年初冬,母亲烧着灶火对我说:“给你买副皮手套吧,听说皮手套最保暖,保管你手冻不坏!”说着,母亲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可是,在那个年代,在我们家,买一副皮手套,谈何容易?在我们眼里,皮手套是城里人和富贵人家才有的东西,与我们穷人家是无缘的。那一副十几块钱的皮手套,无异于我们家几个月的油盐。可是,母亲却认了死理儿,说什么也要给我买一副。想买却又实在没有钱,母亲便打起了鸡蛋的主意。母亲身体不好,平日里每天冲一碗鸡蛋花是她唯一的补品。可自从母亲打定主意要给我买皮手套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鸡蛋在碗沿儿上磕破的那一声脆响。每天清早起来,母亲第一件事便是去鸡棚看母鸡有没有下蛋,下了几个,有时一天里要看好几次。可是母鸡太少了,只有可怜的两只,又舍不得多喂粮食,因而这让焦急的母亲备受了等待的煎熬。母亲常常念叨说,明年春天一定要多养些鸡,一天下一斤鸡蛋!
那天上午,母亲把她攒了一个多月的一篮子鸡蛋——她唯一的补品卖了,换得了十七块六毛钱。那一篮子光滑圆润的鸡蛋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晶莹剔透,非常好看。一时间,我竟有些不舍起来,可它们还是被一个个装进了小贩的篓子。母亲点完钱笑着对我说:“走,我带你买皮手套去!”
我们步行到了县城,如愿以偿地买到了一副棕色皮手套,十五块五毛钱。这时候天已过了晌午,母亲便拉我到一个饭摊上吃午饭。我们都饿极了,于是坐下去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等到快吃完的时候,母亲突然有所醒悟似的抬起头来看放在桌子上的皮手套,却发现皮手套早已不翼而飞了。惊慌失措的母亲四下寻找着,询问着,却再也没能找回那副皮手套。气急败坏的母亲低声斥骂起来,骂那个偷走皮手套的人,骂得很难听。
离开饭摊,母亲仍然久久地斥骂着。后来,在母亲又骂了一句让偷皮手套的人全家死光之后,骂声却戛然而止了。母亲停下脚步,脸上略带愁容自言自语似的说:“那人说不定家里也很困难呢,说不定比咱家还困难呢,我还应该帮帮他呢。”说完,母亲释然了许多。母亲欣然地对我说:“走,我们回家去,咱们再攒鸡蛋买皮手套!”
从那以后,母亲又开始攒起了鸡蛋。一个多月之后,我终于再次拥有了一副棕色皮手套。而母亲在把皮手套戴在我手上的时候,却一个劲地责备起自己来,说都怨自己不长心眼,丢了皮手套,让我挨了冻。在那已经很冷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母亲天天担心我的手被冻坏。奇怪而又值得庆幸的是,或许是因为明白母亲心思的我格外注意保护吧,在那一个多月的寒冬里,我的手却没有再被冻坏。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往事,我一直不能忘记。
母亲的那副皮手套,温暖了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