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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永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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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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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累

苦累是我的故乡冀南平原一带以及石家庄一带介于菜肴和主食之间的民间小吃,因是受苦受累的穷苦人吃的,故曰苦累,有的地方也叫不累的,学名蒸菜。在食不果腹的饥荒年代,人们常常将野菜掺上玉米面或白面蒸成苦累来吃,既可当菜吃,又能当主食充饥,是十分实用、非常接地气的一道菜。再后来,生活好一些,就主要以蔬菜和白面为主了,味道也比以前好多了,但仍是老百姓最钟爱的一道菜。如今,大鱼大肉走上了百姓的饭桌,但苦累却仍受百姓和饭店的青睐,是冀南平原一带永远不会消逝的一道百姓菜。

做苦累用的野菜有槐花、榆钱、扫帚苗、苋菜、荠菜、红薯叶、马齿苋等,蔬菜有胡萝卜、豆角、莙荙、茴香、茼蒿、苜蓿、萝卜缨等。用榆钱蒸的苦累,又叫榆钱饭。蒸苦累的程序并不复杂,通常是将蔬菜或野菜择好洗净,用菜刀切碎,然后撒上少许食盐用手揉出菜汁,接着均匀地撒些白面用手或筷子拌匀,最后放在笼屉上蒸上二十分钟左右即可。出笼前,需捣些蒜泥并放入适量的食盐和香油作调料,待苦累出笼晾上片刻后倒在上面拌匀,一锅苦累就算是蒸好了。盛一碗苦累,用筷子大块大块地夹入口中来嚼,面食的绵软伴随着蔬菜的筋道,再加上盐的咸、蒜的辣和油的香,既可口又开胃还充饥。吃饱了,通常还会打几个饱嗝,回味悠长,舒坦自在。

苦累是穷苦人的菜,在饥荒年代曾救了不少人的命,在贫穷年代曾节省了千千万万贫困家庭的开支。它是救命菜、穷人菜、百姓菜,是最最平凡的菜。它的外貌并不光鲜,甚至可以说是极为丑陋,但它却是穷苦百姓饭桌上最实用的菜。其貌不扬的苦累,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故乡人,在北方餐饮史上占据着一席之地。它就像北方大地上的劳苦大众一样,朴实,卑微,少言寡语,与世无争,只知道默默地奉献。

农村的孩子,土里生,土里长,缺吃少穿,远远比不上城里孩子的生活。记得小时候,我颇喜欢母亲蒸的老豆角苦累。老豆角虽然不再鲜嫩,但废物利用蒸成苦累却格外筋道,有嚼头。母亲从地里回来时,只要带了一捆老豆角,我就知道那必是要蒸苦累的。此时的我,总会主动接住那一捆老豆角,择好、洗净后放到案板上等母亲下手做成苦累来蒸。劳累的母亲,走进厨房,就又开始了锅碗瓢盆的交响。我帮母亲在灶台前烧火,在从锅沿冒出的香甜的蒸汽里等待苦累的出锅。而等热腾腾的苦累出了锅,我总会吃上十二分的饱。记得有天中午,苦累蒸的不多,我们几个等着上学的孩子争抢着吃起来。哥哥给躺在床上休息的母亲盛了一碗苦累,但母亲说她不吃,先让我们吃饱了上学去,一会儿她再炒菜吃,于是我们就把苦累吃了个精光。我们出门后,我因忘了带书包,便赶回家中去取。走进屋里,只见母亲正坐在一片狼藉的饭桌前掰着馒头蘸蒜吃。那蒜,还是拌苦累时剩下的蒜根儿。母亲有些出乎意料,扭着头看着我怔在那里,手里拿着馒头,嘴里的馒头也停止了嚼动。许久,她方才回过神来,说是累了,懒得炒菜吃。可我知道,她是舍不得给自己一个人炒菜吃。那一刻,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眼睛也潮湿起来。从那以后,在我的记忆里,香甜的苦累就又多了一层别样的滋味。

如今,生活渐渐好起来,苦累不再是为了果腹而不得不吃的食物,而成了人们用于怀念过去、调剂饮食、减肥养生的菜品。品相低调的苦累,凭着自己独特的美味,还登上了高档饭店的餐桌。那一盘苦累,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除了美味之外,还饱含着过去的岁月、难忘的故事和人生的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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