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中的舞蹈

这是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留下的一段记忆。在小村的村头，在萧瑟的秋风中，一个瘦弱而单薄的小姑娘跳着稚嫩的舞蹈，跳得人心里酸酸的，跳得整个秋天都为之动容……

现在想来，她的爹娘，应该是我们村第一批走出去的农民工。

小姑娘叫苗苗，是家中的独女。她家和我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在她上小学后，不甘心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爹娘，选择了去南方进城打工，干出一番事业，改变家中贫困的境况。而苗苗，就只能交由奶奶来带了。苗苗才六七岁，正是撒娇、黏人的年龄，当然接受不了爹娘远走他乡。可她爹铁了心，任由谁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定。收完麦子，种上玉米，爹娘就要走了。走的那天上午，苗苗哭得像个泪人，娘也忍不住抹眼泪。最终分离的时候，还是奶奶和邻居把苗苗从娘的怀里硬拽下来的。看着爹娘远去的背影，苗苗哭着，喊着，跳着，半个村子都能听到她嘶哑的哭号。爹娘走后，苗苗被奶奶抱回家，断断续续的一直没有停止哭泣。那天夜里，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停止哭泣的，因为我睡着的时候，她还在一阵一阵地哭。

从此，苗苗就成了一个好像没有爹娘的孩子，只有奶奶一个人带着。在学校还好，有同学们在一起。放了学跟伙伴们玩耍也好，有伙伴们在一起。可天黑回到家以后，苗苗就有些孤单了，就会想念爹娘了。有时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家就能听到苗苗哭着要找爹娘，奶奶就一个劲儿地哄她。我娘有时候也听得眼眶湿润，于是便带着好吃的去哄苗苗。我常常尾随着娘一起去，可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呆呆地站在旁边，默默地鼓励她。

后来，随着日子的流逝和生活的习惯，苗苗渐渐哭泣少了，而多了微笑、勤奋与体贴。在学校，她认真学习，在家里，她帮奶奶做家务，俨然成了一个大孩子，大人们都羡慕不已。可是，在许多时候，我还是能觉察到她的孤单和对爹娘的思念。

终于到了秋天，到了玉米成熟的时节。这是苗苗盼了很久很久的日子，因为玉米成熟了，爹娘就会回家收玉米了。学校放秋假的那天傍晚，苗苗日思夜想的爹娘也终于回来了，还给她买了稀罕的玩具。苗苗幸福得乐开了花，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邻居们也都纷纷来看望苗苗爹娘，打听外面的世界，询问城里的生活。夜里的农家小院好不热闹，大家一直聊到月儿偏西才散场。

整个秋假，是苗苗最快乐的时光。我见她每天都跟着爹娘到玉米地里收玉米，跑前跑后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回到家，就帮着做饭、盛饭、洗碗。看到女儿这么懂事，苗苗爹娘既欣慰，又歉疚、心疼，时不时就偷偷抹一下眼睛。我当时就想，苗苗最幸福的时光，恐怕就是夜里娘抱着她睡觉的时候了，母女俩肯定抱得紧紧的……

转眼间，玉米收了，麦子种了，苗苗爹娘又要去南方打工了，不得不和苗苗再次分别了。邻居们都说，苗苗又得大哭一场了，我也着实替苗苗揪心。可出乎大家的意料，这一次，苗苗爹娘走的时候，她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哭闹。我见苗苗虽然一脸的不舍，眼睛也红了，但她一直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送到村头，苗苗娘最后紧紧地抱起苗苗，说着嘱咐的话，然后依依不舍地放下苗苗，背起行李和苗苗爹一起走向了远处的公共汽车。看着一步三回头的爹娘，看着越走越远的爹娘，苗苗突然跑到旁边的一处土丘上，用稚嫩的舞姿跳起了前些天刚在学校学的一段舞蹈。没有舞台，没有音乐，没有舞服舞鞋，只有寂寥的村头，小小的土丘，萧瑟的秋风。那舞蹈也不是完整的舞蹈，而只是几个简单的肢体动作。苗苗穿着娘给她买的紫色毛衣，认真地跳着，一遍遍地重复着。那瘦弱而单薄的身影舞动在秋风中，显得格外稚嫩、纯真而唯美，同时又令人心疼不已。远处的爹娘看到了苗苗的舞蹈，一个劲儿地朝她挥手，苗苗娘不住地用手抹着眼泪……

许多年过去了，我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也忘记了许多许多的事，可苗苗那秋风中的舞蹈，却始终不曾从记忆深处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