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沓粮票的故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的父亲郑梦林服役于驻津某部，是一名有线通信兵。一九七六年到一九七九年，在他服役的四年时间里，中国发生了许多重大事件，他本人也参加了多次重要军事演习。而我今天所要讲的一沓粮票的故事，就与其中的一次军事演习有关。

那是一九七七年七月，父亲所在部队在某地山区举行了一次实战化军事演习。这次军事演习，一切按照实战化要求进行。部队傍晚出发，夜间行军，路上采取一切必要的防空、防化等措施，严格实施灯火管制、噪音管制。部队驻地距离演习区域有近三百公里的路程，大都是崎岖的盘山公路，行军的车队就像一条长龙一样艰难前进。等到达演习区域，已是凌晨一点多。刚到演习区域，父亲所在班就接到紧急任务，由五名战士组成通信小组，迅速在团部与某指挥所之间架设一条全程六公里长的双程电话线。通信小组平均每人负重二十多公斤装具和线料，克服陌生地域、山区地形、夜间布线、存在坠崖危险、需防范敌情等重重困难，在完全实战化背景下顺利完成了任务。

完成任务后，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通信小组的战士们被安顿在一家普通百姓家中住下。由于执行任务时体力消耗大，天气炎热，大家都出了许多汗。父亲口渴得要命，于是刚安顿下来便拿起房东家的葫芦瓢喝下了一大瓢的凉水。没过多久，父亲便闹起肚子来，迟迟不见好转。房东大哥大嫂知道后，大嫂很快便从山上采来了草药，熬好让父亲喝下去。肚子好些后，大嫂又做了一碗热腾腾的手擀面端来让父亲吃。那一碗手擀面，父亲是就着眼泪吃下去的。

接下来，通信小组的战士们就跟房东大哥大嫂开始了鱼水情深的日子。每天早上，战士们都会主动为房东大哥大嫂家扫院子、挑水，始终保持院净缸满，有时还会帮忙干些农活。白天，战士们去参加演习、训练，房东大哥大嫂就去地里干活。每天晚上，房东大哥大嫂都会烧上两壶开水送过来，跟大家说说话，聊聊天。军民真的就像一家人一样，那么亲，那么近。

那些年，在那样的山区，老百姓的生活都极为贫困。尤其是房东大哥大嫂家，后来已经到了提前挖没长熟的土豆来填肚子的境地。大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又实在没有什么可行的办法。

四十天的演习很快结束了。离别前的那天晚上，通信小组的战士们和房东大哥大嫂都买来了花生、瓜子、糖果，坐在一起聊到了大半夜。昏黄的油灯下，大家分明看到大嫂的眼里噙着泪花，闪着依依不舍的泪光。

等房东大哥大嫂回屋睡去，大家都觉得大哥大嫂人好，生活又不易，于是便想尽己所能接济一下。大家都掏出身上所有的粮票和现金，一共凑了四十多斤粮票和二十多元现金，叠在一起压在了梳妆匣子下面。

第二天早上，部队集合登车，准备撤离。这时，通信小组的战士们从人群中看到了房东大哥大嫂。朴实憨厚的大哥说不出送别的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招手。而善良的大嫂却抑制不住感情，用手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多年以来，父亲一直说，那是他经历的最难忘的一次演习。后来的几年军旅生涯，以及退伍后的大半生，他们再也没能跟房东大哥大嫂重逢过。

每次听父亲讲起这个故事，我心里都久久不能平静。而最深的感受，就是知道了，什么叫作鱼水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