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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治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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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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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老家的杉树

在我老家一带,四季常青的杉树是一种随处可见的树。

杉树对生长环境不挑剔,也不讲究。山坡、沟边、路旁、地角、房前屋后,都是它理想的生长、成材之地。

不管杉树生长在何处,无论是单独的一棵,还是相近的几棵,还是单独的一片,还是与其它树共生的,都扎根泥土、不负阳光,完全凭着它坚毅顽强的性格,蓬勃生长;它不但努力让树干长得笔直,还努力让树形长得端庄、挺拔,尽量呈塔形。就此而言,与它共生一处,或者单独生长的桦槁树、冬瓜树等树们,如果都能像人一样也有灵性的话,或许会因为自身的树干长得七歪八扭,枝条长得七长八短、粗细不一,且没有杉树那样酷酷的外形,而感到自惭形秽。

杉树全身都是宝,而且用途多。且不说它遥远的曾经,只说它昨天的故事。上世纪还没实行计划生育之前,在那个农村经济十分落后的年代,杉树最大最重要的用途首推修房子。一个结了婚的大男人引以为荣的头等大事,就是尽其所能为自家修一栋纯杉木框架结构、纯杉板装修的大瓦房。

修好房,眨个眼,一堆娃娃渐渐儿大女成人。年长的男人为儿女们操办完婚事,要是精力体力还行,便尽量给儿们备些修房的杉木。让人不胜感慨的是,为满堂的儿女操办完婚事,大多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家里是独儿的就不用修,直接坐享自家爹妈的老瓦房——要知道,那老瓦房也是纯杉木的。受几千年来“养儿防老”“多子多福”陈旧观念的影响,那个年代农村的独儿少得可怜。

一栋像模像样的杉木大瓦房,对于那个年代的农村适婚男子而言,被认为是讨媳妇的诸多条件中极其诱人的一个。但事实是,极大多数适婚男子很难具备这个条件,能有一个房间结婚就算不错了;结婚后兄弟几个只得跟爹妈共同居住好几年,各自修好各自的新瓦房后,才搬出爹妈的老瓦房。诚如老一辈人常说的“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因此,老瓦房通常归幺儿继承。坐享自家爹妈的杉木老瓦房的独儿、幺儿,带着有房的优越条件去找媳妇,往往一房就能“定乾坤”。

那个年代的独儿和幺儿,可是婚恋场上的抢手货、香饽饽,即便长得再不怎么样、再没出息、再不成器,只要坐拥一栋杉木大瓦房,照样可以轻轻松松就讨到一个漂亮贤惠的媳妇!——这正是杉树的魅力所在。

起初媒人在穿针引线时,领女方本人,或女方的家人到男方家看人户也好,看人家也罢,其实主要看的还是男方家的杉木大瓦房最终会归谁,以及瓦房的装修程度。

杉树在我老家一带父老们的心目中,拥有无可撼动的至尊地位。不仅阳宅建筑离不开它,做寿材、棺材也要用到它;在父老乡亲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不用杉木做寿材、棺材的先例。当儿子的给自家上了年纪的爹妈预做杉木寿材,是老家一带特定的敬老习俗。对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生前能够得到一棵合抱以上的大杉树做寿材,的确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当儿子的真的能够做到这一步,既是对爹妈养育之恩最好的报答,又令自家爹妈的同辈、同龄称羡不已;倘若条件不济,宁愿用倒大不细的杉树来拼凑,也绝不用其它树来替代。中年、壮年早逝的,甚至连那些尚未成年就夭折的,也一定要让他们享用杉木棺材。

细腻坚韧,不易翘裂变形,耐腐防蛀是杉树材质的特点。被老家一带的父老们统称“杂木”的桦槁树、冬瓜树等树们,材质普遍脆而不韧,不耐水泡,易开裂易腐烂。拿“杂木”树们的材质跟杉树的材质一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而今,在我老家一带,偶尔还可以见到早已被废弃的杉木老瓦房,有的屋顶的瓦片大面积破烂不堪、有的基本就剩个框架,虽然经受一年又一年的风吹日晒雨淋的侵蚀,但依旧傲然挺立。——杉树的材质可见一斑!

老家一带的父老们最看重杉树材质的特点。除上述用途之外,父老们都非常喜欢用生长年限比较长的杉木来打家具。杉板一旦用锋利的推刨推光后,上面清晰饱满、层次分明的纹路,看上去是那样的富有美感!尤其是杉板上天然自成的色差与节疤,那才叫本色自然之美。老杉木打的家具轻便、耐用,且越用越漂亮,可以算得上是艺术品。

如今,新材料家具已成为不可逆转的时尚。然而,与压缩板相比,那些用老杉木纯手工一板一眼地打的老式家具,经过时光老人的反复打磨,亮光光的显得尤为弥足珍贵。

那些承载着几代人记忆,穿越奔腾不息的历史长河的老式家具,见证了那个年代,留住了渐渐逝去的乡愁。

春天里,春风把头年成熟的杉果里的种子吹撒在地上,不用浇水不用施肥,春雨一来,它们就争先恐后地长出嫩芽。可爱的嫩芽们可就地生长,也可移栽,十来年后便成材。成材后坎掉树干的树桩,转眼又发出一棵棵嫩芽,过十来年后又是一棵棵可用之材;树桩就这样一茬接一茬地发芽。年代越长树桩越来越大,但发芽能力越来越弱,直到完全干枯到不能再发芽;完成了使命的树桩并不是杉树的归宿。

老家一带,从第一次坎掉树干起,就把树桩叫作疙蔸。疙蔸有生干之分,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能否还会发芽。农闲时节,把干疙蔸挖来用斧头劈成一块块的,规规整整地码好,待冬天烤火、煮饭、打粑粑等用。一家人,或者众人在办红白喜事的场所,围坐在一堆燃得旺旺的疙蔸火旁喝茶聊天,也不失为一种快乐。每到腊月,燃起疙蔸火烧水烫宰了的年猪,蒸米打饵块粑。疙蔸燃起一柱柱蹿升的火焰,乱迸的火星,飘散的烟尘,伴随着这家年猪被宰时的一声声长嚎,那家“砰砰砰”的木碓舂粑粑声,那个年代特有的年味弥漫了乡村。

杉树低调、谦让、利他的品格,尽体现在细微之处。它一贯从严管控杉枝、杉叶,不一味任由它们疯长,去和跟它和睦共生的树们,近在咫尺的庄稼争抢阳光、雨水。层层叠叠的杉树枝叶,就像雨伞一样,能为在地头干活的父老乡亲,过路的行人,在枝丫上安家的斑鸠、喜鹊等鸟儿遮蔽突如其来的风雨。此外,烈日当空之时,还是鸟儿们相约一起乘凉歇脚的好去处。

给人留下了精华,其余的都化为灰烬才是杉树真正的归宿。干疙蔸、杉枝杉叶、杉树皮、杉木屑燃尽后的灰,历来是我老家一带种蔬菜的优质底肥。

随着老家一带日新月异的发展,杉木老瓦房已被一栋栋钢筋水泥房替代。被我老家一带的父老乡亲们,亲切地称为用材林中的“大哥”的杉树,尽管用途没有过去那样多了,但它不念过去,不畏将来,懂得与时俱进,主动跟天然林的“兄弟们”一道,担当起改善生态环境的重任。

老家一带一枝独秀的杉树,它对人无所求,却无私地奉献自己;在我心里,它是用材林中当之无愧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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