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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红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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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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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姐妹

         母亲是家中老幺,上有三个姐姐。

  大姨前些年走了,二姨九十二,三姨八十八,老幺七十九。

  三姐妹分散在衢州、金华与台州三地,同在一省,却隔着市;年老体衰,出行不便,相互间难得见上一面。

  老姐妹之间,思念不再是单纯的想念,而是附着在对往事细节的回忆上,越久远的记得越清晰,近的反而忘却了。别看平时念念叨叨,真的见了面,有时也认不出眼前人就是至亲的姐妹了。

  二姨曾是个温和儒雅热爱生活充满诗意的退休老师,一直来思维敏锐,葆有赤心,著有《雪丹诗草》文集数本,几年前我们前去看望时,她还能以八十七岁的高龄即兴赋诗,并一脸认真地亲拿稿子站在客厅里,高声朗诵给对面坐着的妹妹听。“热浪腾腾小妹来/姐兄心里喜花开/耄耋多病难常聚/父母恩深永记怀/教育终身桃李茂/儿孙继业爱浇栽/今逢盛世小康路/跟定中央引领牌。”两个老教师老姐妹见面,这欢迎仪式可谓别开生面。

  诗如其人,听说二姨早年与大姨都从上海纱厂投身革命,曾参加过金萧支队,她们这辈人是纯真的理想主义者,到老了还是一颗红心永向党。写的诗,几乎篇篇不忘国家,满满的正能量。                三个姨妈中,因之前在外工作交通不便,又隔着巨大的年龄差,我与大姨的接触机会甚少,记忆中的她瘦小精干,眼神深邃,指缝夹烟,言语爽快,是一名干脆利落的老干部。

 大姨走后的这些年,各家的条件好了,我也有了车,假期陪母亲看二姨三姨的次数才略有增加。

 这两年,哪怕二姨气色依然,精神头也不错,身体大脑还是不可抗拒地衰退了,去年母亲去看她,她一脸茫然,一个劲地说看着挺熟,就想不出是谁;至亲的姐妹,总有一天会老到认不出,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记得老母回家后怏怏不乐了好一阵子,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去看望,怕的就是最亲的姐姐问她一声“你是谁”。

  虽说见面认不出,可二姨会在某天把自己的女儿错喊成小妹的名字,也会在某天和陪护的阿姨没头没脑地提起小妹的往事;有天突然格外清醒,便笑眯眯坐在藤椅上向小妹挥手问好,让表姐拍了赶紧传过来。那天,听闻姐姐想起了她并向她问好,一向冷静不动声色的老母瞬间红了眼眶。

 前阵子陪着老母去看二姨时,她的心是怅然而忐忑的,在车上自言自语嘀嘀咕咕,说见了二姐不知如何交流,因为多半认不出。还是大表哥机智,在我们到达前就让陪护的保姆不停给二姨看小妹的照片,来提前唤起她的记忆。天可怜见,这回老姐妹一见面,二姨张口就喊出了小妹的名字,让年近八旬的老母亲顿时热泪盈眶。

  更惊喜的还在后头,二姨转向我,一脸笑意骄傲自豪地开启回忆:你妈妈名字叫悦音,这名字可是我取的。别家的小孩哭起来很难听,我家小妹哭起来的声音却很动听,有着悦耳的声音,所以叫悦音……

 那见面的一个多小时,二姨拉着母亲的手,反反复复,只说着这段话。可老母还是开心又满足,她说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二姐取的,也从没听说过这段缘由,却在九十二岁老姐某个午后临时清醒的悠远回忆中,找到了自己的来处。

 三姨比母亲大九岁,姐妹中年龄最相近,又同在一个城市,接触多,感情深,儿时我和母亲去得最多的就是县城里的三姨家。印象中的她是那种风风火火热心能干的人,永远操心着各家大大小小的事,身为农艺师的她重养生,爱钻研;口才好,点子多,妥妥的家庭家族主心骨模样。母亲非常感激的她的三姐,常和我提起当年三姨对她的恩情:上高中那会因家境困窘要辍学时,是她刚工作的三姐毅然退下自己心爱的新表变卖,为她交了学费,她的学业才得以继续。

 一直来,总感觉这样精气神兼具的三姨,仿佛永不会变老。

 可三姨还是老了,病了,住进了康复医院,终于有一天,母亲去看她,有时犯了糊涂的她,也认不出眼前的亲妹妹了。今年春节,因为疫情,两姐妹只能隔着玻璃门默默对望,一旁好心的小护士破例让两姐妹隔着门缝拉了个手,来不及说上几句话便被带离,只听得阿姨转身时嘴里跟着小护士碎碎念:妹妹,这是妹妹!

  之前可以进病房的那几次,姐妹俩一见面,母亲问的第一句往往就是: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有几次三姨一开始会茫然摇头,可有一种永不会忘却的神奇乡音密码,她们洋埠家乡话,可以慢慢打开记忆的大门;也有一种她们共同拥有的儿时味蕾,白白圆圆的糯米汤团,可以渐渐唤醒久违的亲情。

 最神奇的一次,是有次母亲去探望她时,看上去一脸漠然的三姨,竟然破天荒幽了我们一默,来个奇迹反转。

  那次见面,母亲照例问三姨:你还认得我吗?

 依旧是预料中的漠然与摇头,母亲与我的心有些下沉。正要感慨,只见三姨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用一种在当时我们听来不啻天籁的声音神奇补刀:

 你是我妹妹,不认识,怎么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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