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姜丽的头像

姜丽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6/24
分享

端午节漫想

端午节在我的记忆里并不和粽子有关,而是和麦事相连。
端午节前后,正是麦子成熟时,黄澄澄的麦田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农民到了一年中最幸福也最劳累的时候。黎明即起,父亲早已在头天晚上磨好了镰刀,太阳露出一点点额头的时候,麦田里,已经到处都是弯腰挥动镰刀的身影。
我和妹妹是早早学会下田的,揉着惺忪的睡眼,带上自己的镰刀,跟在父母后面收割。父亲和母亲分别能把四垄地,而我和妹妹一人把两垄。父亲的胳膊那样有力,手那样大,他弯腰收割的动作像是节奏感很强的舞蹈,一揽,一抓,镰刀一挥,一下子就能割下好多麦子来。母亲的动作没有那么干净利索,却也是速度飞快。我和妹妹割上几下,就站着发一会儿呆,等到父母已经在前面很远的地方呼唤,我们才慌慌张张地埋头割一会儿。
“咋光是站着咧,啥时候能割到地头呀。”母亲冲我们呼喊。
“腰疼,”我喊的声音更大。
“腰疼哦,小孩子哪里有腰咧?”
我和妹妹听了这话,心里纳闷,小孩子怎么没有腰呢?我摸摸妹妹的腰,她摸摸我的,我们俩的眼神里都疑惑着,没有腰,这是啥呢?这句话,后来听很多大人说过,可是直到现在我对它的理解仍然模模糊糊,揣测着应该是说小孩子不会腰疼之类的意思。
“赶紧的啊,今天过节,一会儿咱们回家炸菜角去。”
一听这个,我和妹妹似乎有了一些劲,挥舞着镰刀向前冲去。到了十点多钟,太阳把我的脸蛋晒得通红,汗珠如雨水一般下淌,两只眼睛觉得又咸又辣,再去看妹妹,她早已经成了大花脸,其实我的脸不比她好看多少。
在我觉得已经坚持不了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已经拐回来又和我们碰了头了。
父亲在我们身边停住,让我们俩站直身子往后看。
“孩子们,看一下你们的劳动成果吧,说说,什么感觉?”
这个时候,我才惊奇地发现,我和妹妹割过的几垄地,麦茬高高低低,麦堆散乱,有一些麦穗散落在麦茬间,还有一些麦子倔强地站着,逃过了我们的镰刀。
“你们还小,力量有限,但是,可以做得慢一点,绝对不能做得潦草,我们农民最基本的技能就是做农活,粮食,对于咱们来说就是天,必须敬畏。”父亲的话,那时我们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我已经上了小学,学过了《悯农》这首诗,是知道“粒粒皆辛苦”的道理的。父亲又沿着我们收割的方向回收,逮住了漏网之麦,又捡拾了散落的麦穗,才带着我们返回家去。
我母亲并不懂得端午节的由来,只是,这过节的传统一代一代传了下来,为了我们几个眼巴巴盼着过节的孩子们,无论如何,这节日是要过的。
回到家,放好镰刀,母亲从压水井里打出清凉的水来,我和妹妹先洗,手下去一划拉,水就黑了,再拿毛巾摆一摆,在脸上抹一圈,发现毛巾也是黑的。我们四个人总共用了四盆水,才把脸洗干净。母亲端出早上已经打好的面,拎出油罐子,来到灶台,然后三下两下把大铁锅刷干净,又用一些软草引着火,添上几根木柴,我就坐在灶台前,小心控制着火的大小。先炸的是油馍片,母亲从盆里拽出一小团面来,撕拽几下放在油锅里,就见那面团迅速膨胀,不一会儿就两面金黄。这油馍片我们有一种比较特别的吃法,就是把刚出锅的油馍片放到凉水里泡一会儿再吃,我这会儿想着,已经想不出好吃在哪里,大概是冷热相激之后,油馍片变得更松软了吧,也许对于小孩子来说,一个直接的好处是吃着不烫嘴了。
我一边烧火,一边看妹妹们一人端着一个碗吃得香喷喷的,母亲看着我的样子笑,再泡的时候就叫妹妹替我烧火,而我则端着碗大口二口吃起来。
等到父亲把菜角包好放在盖子上端过来,我们几个光吃油馍片就吃饱了。等韭菜鸡蛋馅的菜角炸好,每个人再吃上一个,这个节就过得心满意足了。
下午,自然是继续着农事。
在我的记忆里,端午节的伙食,后来由炸菜角发展到杀鸡炖鸡,再后来加上一些其他菜品,直到我出嫁之后的多年间,我对端午节印象最深的仍然是麦事。
出嫁女是要在端午节之后的一天回娘家的。每次回娘家,逃不开的一项就是干农活。最开始只有我一个出嫁女,跟着我干活的爱人很孤单。开着拖拉机碾场,拿着杈子翻场,和父亲一起扬场,啥活他都干过。我有时候也在心里哀怨,虽然考上了大学,吃了商品粮,上了班,拿了工资,但是因为娘家这些土地,我这一辈子是别想摆脱干农活了。再后来妹妹们逐渐都嫁了人,光女婿们加一块儿就能站成一个排了,于是,干活的大多成了这些男人们,我们老姜家的闺女们终于被替换下场,得以短暂逃开。
要说我们家姐妹找的这些女婿们,其他的不说,来到丈母娘家没有不能干活的,妹夫们有的在家是娇养着的,到了我们家就成了肯下力的,不会农活的学会了,不会做饭的成了做饭高手,一个一个还总是私下相约走丈母娘家,这大概也是父亲母亲的福报吧。中午短暂的歇息,女婿们从农田归来,吃吃喝喝,聊聊笑笑,一家人和和乐乐。
到后来农活越来越少,收割机派上用场的时候,我们的端午,就是帮着父亲母亲完成从收割到晾晒,到囤起,再到后来直接卖掉的麦事工程了。
马上又要到端午节了,这个端午估计是不用干活了,因为前几天打电话,家里所有的农活都已结束,地里已经种上了玉米。至于我能不能回去,还是两说。今年因为疫情的影响,高考推迟了一个月,我就像是卖身给学校的包身工,一天从早到晚呆在学校,这个星期,已经一连六个晚上在学校加班了。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倒是有些摆脱了农活的劳累,可是,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有时又觉得,似乎人生少了些什么。
想想那些年与田地的亲密接触,可以说是痛并幸福着。踩在坚实的土地上,仿佛脚下就有了根,嗅着麦香,仿佛生活就有了保障。至今,我的老父亲还保持着每天到田地里去转一圈的习惯,偶尔拔一下野草,更多的是站在地头望一望,看看新出的玉米苗是不是稀稠正好,是不是长得健壮。我想,田地之于父亲的意义,是我无法真正体会的,毕竟,我在家人的眼中,其实称不上庄稼人,我干活是最稀松的,尽管我自己一直觉得自己很能干。
如果现在去问我的老母亲,端午节是啥节日,她会很肯定地告诉你,划龙舟的节日。因为啥呢?这几年市里总是在端午节前后举办划龙舟比赛,场地,就在我村西头的天然文堰渠。母亲的大女婿是在比赛的队伍里的,那一天,村里的老老少少都会站在堤岸上观看。天然文堰渠的河水是那样清澈,几条参赛的船只蓄满了劲,勇士们整装待发,只待鼓声冲天而起,勇士们的动作便整齐划一地动起来,于是,呐喊声,助威声此起彼伏。等到比赛结束,堤岸上摆了摊子卖瓜果、鹌鹑蛋、烤面筋的,就张罗起自己的生意来,一时间,小堤上就像是一个集市。老人们牵着小孙子,还能买上一两件有趣的玩具。
若是再去问端午节的意义何在,我母亲这一代人是说不出什么其它的了,只是,她们还懂一些古老的习俗,我印象中有五毒的说法。我们这里避毒的主要方式,是在小孩子的肚兜上绣上或描上五毒的图案,里面有蜈蚣、毒蛇、蝎子、壁虎和蟾蜍,大人一般是没有什么的,大概是觉得小孩子体弱,是这些毒物侵害的对象吧。我女儿刚生下来的时候,正是炎热夏季,母亲准备的小肚兜上就是五毒的图案。只是后来,母亲信了耶稣,这些习俗统统被她归为迷信了。而现在,也很少再有这样子的肚兜了。
到现在我的女儿已经长成大孩子了,她可不了解这五毒的习俗,若是知道,估计也是从课本的课文中多少了解一点。端午节对于女儿这一代孩子来说,可能更像是一个概念,他们在老师的灌输下,知道了端午节和屈原有关,知道了端午节吃粽子,知道了端午节划龙舟,但是他们自己是很少有真正氛围去感受端午节的。至于端午节的麦事,离她们也很遥远了,丰收的意义,劳动的快乐和苦痛,她们也无法真正体会。
而我关于端午的认识,除了那一场场麦事和五毒的习俗是父母带给我的,其他的大多也是从书本中而来。关于端午的几个传说:屈原抱石投江,三湘之地人民不忍其化为鱼饵,投粽以喂鱼;伍子胥被陷害自刎,尸身被夫差于五月五日投入江中;东汉孝女曹娥救父于五月五日投江,后报父尸献身,传为神话;介子推本已经是寒食节和清明节的主要人物,也有人认为端午也是为了纪念他。这些历史人物纪念故事,其实都晚于端午节的起源,但是因为这些故事寄托了人们朴素的情感,所以广为流传,其中影响最深远的是纪念屈原这种说法。
由这些历史故事和传统习俗,各地形成了略有不同又一脉相承的端午文化。我读文学作品中印象最深的是沈从文的《边城》,里面对当地端午节的习俗有很详细的描写,妇女小孩穿新衣,“额角上用雄黄蘸酒画了个王字”,赛龙舟,捉鸭子,写翠翠和二佬的爱情就是开始于端午节。两个人的对话很朴素,翠翠的羞涩和婉转就藏在生动的描写中。
又想起来给学生讲过的一道题目了,说是韩国想要把端午节申报为他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被驳回。记得当时我有些义愤填膺,学生也当成笑话看。然而,端午节的热闹和古老逐渐远离了中国人,也是事实。2006年5月,国务院将其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09年9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审议并批准中国端午节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中国首个入选世界非遗的节日。然而我还是希望,这个节日不仅仅停留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层面,在民间,它应该活起来,它不应仅仅是一个概念和知识,它应该更生动,应该有更多的人参与到其中,让传统文化和习俗一代一代流传下来。麦事没有了,欢聚可以有;时代发展了,传统不能丢。
再过几天就是端午了,我的老父亲老母亲又该盼着出嫁女回家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