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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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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0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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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 旅(组章)


老树

 

果实爬上枝头,鸟雀“轰然”散尽。

树,另一种出头的日子。

如今,越来越少的叶子,像日渐稀疏的头发,天,从上往下凉着。

当凉到胸口时,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大半辈子的风雨,一圈一圈缠着,再也走不出去了。

听见身子咯嘣咯嘣响呢,那是身子里冷却了的闪电、风暴,开始蛇样不停地蠕动。

一棵树,越来越沉默。

远远地看上去,站在高高的山巅就像立在天堂的门口。

树大招风,树小也招风。

云朵飘过,沉沉的心思。

树,想起了什么,刚抬起头要说,却没说出口,又慢慢地低下。

天,越来越凉,沿着陡坡喊上两嗓子。

顿时,那些年让大风吹散的叶子,又开始满山满洼疯子样跑着。

一片片叶子想要回到树枝上,让风重新吹得哗啦啦响。

唤醒早些年灵魂深处麻木的种子。

 

 

煤窑沟

 

月光如水,一弓一弓地闪过。

巴掌大的煤窑沟一动不动,更多时鬼样地立在沙滩上,喝着西北风独自吹奏荒凉。

荒凉,一下子漫过来,呛得人根本伸不直腰。

此刻,大漠热浪滚滚。

一棵树,站在沙丘下,忧虑重重,抬不起头。

一朵云站在头顶,翻遍四只口袋找不出一滴雨。

一棵草,想通了,远走高飞。

红柳下,几只黄羊抵着头耳语了整整一个晚上。

天亮,几只年轻力壮的黄羊一溜烟地去了北方,额尔齐斯河即使迢迢万里,那里毕竟有喝不完的水啊!

衰老的、幼小的黄羊,一只只眼巴巴地留守下来,堵住风沙,千万别闯进来。

风沙,一旦进了红柳丛,梦里出现的水声也就被追得了无音踪。

一个人,鹰样立在沙丘上,一旦伸开双臂就可以飞。

此刻,不适宜起飞啊!荒凉已经越过山头。

在大漠,一个人一口气翻过几十座沙梁,但无法穿过遍地如潮涌动的荒凉。

 

 

金色草场

 

秋天到了,大地上,风吹出来无数的黄金。

让风吹进眼眶,心,一下也有金子的重量。

风,继续吹,越吹越深。

秋天,不再轻飘飘的,成熟的穗子勾下了头。一卡车谷子,秋天一样高高地耸在半天门。大雪来临之前,回到村中。

一个人执杆断后,护送颗粒归仓。

老牛回过头来,目瞪口呆。

在大地跌断骨头的地方,云朵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巴。

不远处,雪啊!纯银的响声已击碎多少欲望的注视。

沿着长长的峡谷,一个人粗着嗓门吼歌。

我听到他,歌唱黄金,也歌唱人的命运。

顿时,四周,所有的山峁低下沉默的头。

 

 

通沟

 

沙土中,抽出半截骨头在石头上不停地敲打。

叮当之声无非想唤醒风沙中没被吹散的魂魄。

口干舌燥的牧人端着一碗凉水。此刻,鹰的影子落下来打在碗边上。

碗中的水晃了晃。天空,跟着晃荡了一下。

一些云朵气喘吁吁地爬到碗边上,云,也渴吗?

在云的影子里终于看清,一些唐宋时的魂魄乘着荫凉赶紧钻出沙土,土头土脑地望着:天,会下一两点雨吗?

大地上,茫茫过后,还是茫茫。

一些草迟迟不肯醒来,弯曲在沙土里,像是抱着记忆中的一场暴风雪。

鹰飞走后整整一个上午,再也没有回来。

猛地,牧人想起了什么,在口袋里摸了一阵子。然后,快速地翻过沙梁。

不久,一支羌笛吹奏,悠悠声漫在戈壁。

太阳在空中听了好久,不由自主叹了一声,翻沙山而去。

空阔之中,通沟穿着月光的纱衣,看灵魂沿着风沙攀沿而上。

 

 

行者

 

一个个行色匆忙,跋涉浩瀚的大戈壁。

阳光,一片片瓷器,利刃样披在肩上。

荒凉渗进骨缝后,一把一把小刮刀割着,让人疼痛不已。

此刻,背包客像被一只愤怒的狮子,或一场风暴在身后死死地追赶,一个个就马不停蹄地从身旁而过。

等过去,回头发现,什么也没有,依旧空空荡荡。

一个个心急如焚,腿断了,扛在肩膀,继续走。

风沙吹裂了心,从衣袋里摸出一根针,点一盏星星的灯,一针两针赶快缝好,许多人站在前边的黄沙中等呢。

时不时看看天空,再看看来路。

时间经常被掰成两半用。为了节约出大把时间,一个人顺手捧上大把沙子,边走边洗脸。

面对如此空阔,从不兴叹,像是天底下哪有时间长叹。

生,为了赶路;死,为了赶路。

擦肩而过时,终于看清:脸色神秘,已与时间之内关系不大。就得无休止地迁徙,摆脱世俗肉体的累赘。走出时间之外,然后才能稍作休息。

但返回时间之内,得继续不停地走。

 

 

拾掇

 

二丫,要回老家,叮叮哐哐地收拾了一个晚上。

天亮了,发现收拾的东西不过一皮包就装下了。

回故乡的动静非要整得雷鸣电闪。

难道动静小了,一点就不像回故乡的样子。

阳台上,从故乡带来的一盆花草虽然不会说话,但一直沉默着脸,像是和我一样,也很想回故乡的样子。

铁心的二丫死心塌地不带它走。

二丫,一出门,风越窗而来,安慰了几句。

转眼之间,那盆花草“哗啦啦”一响,像是“哇”地一下子哭出声。

草哭出来的声音落下来,一小捧一小捧的黄沙子。

再看看窗外,想念故乡的心情重的跟麦垛子样。

像整个天空快要坠下来,此刻不跟着二丫走,这辈子再也去不了。

 

 

麦子

 

城里人知道,手伸进袋子,一把抓出的都是面粉。

在城里,麦子的身份首先变成面粉,才允许把脚踏进楼房的门槛。

钢筋水泥的路面,麦子一年半载也难以站住脚。

公园里,只种花草树木,坚决不允许种庄稼。

阳台上,一只只花盆五颜六色,也不会是小麦、谷子、土豆。

偶尔,冒出一两棵麦子,许多人乘着青苗时赶紧拔掉,像是撇清关系,免得以后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做什么都没有心思。

有一回,出单元门时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知谁撒了一大把。

顿时,我惊喜地喊了一声:“麦子!”麦子猛地站起来,茫茫然地回头,吃惊地望了半天。

“老相识了。”

那一年,在楼与楼的空地上,长出了一把一把嫩绿嫩绿的故乡。

 

 

柯克亚

 

散落的马骨头,让风吹枯的马鞍。

一座影视城,恢复英雄经典片断。

一捆捆柴草样,一个个远去的英雄曾经的惊天动地会在这里死灰复燃。

一个虚拟的天空下:腰挎宝剑,须发飘舞。

英雄拿着一把长剑追着对方,追得起土冒烟还不够,追到风沙漫天,遮蔽天空,总算顶天立地了。

然后,仰天大笑,鹰羽雪片样落下来。

现在好了,一个个蹲在石头上。

用大碗喝酒,然后,比试把力,一只手举起八百斤重的酒缸;横冲直撞,让岩石喷溅出无数火花。

黄昏以后,成满天空闪烁的星群。

等我到此,一部英雄壮烈史剧已经杀青。

扮演英雄的人,提包装满钱,撒蹦而去。

“瀚海云烟迷望眼,天山剑气荡寒秋。”

来不及了,尘沙如土匪舞动棍子来了;夕阳喷血,正适合自导自演《七剑下天山》。

从沙土中赶忙抽出一根打狗棍当作莫问剑,朝天奋力一挥。

刹那间,一道电光闪过,雷声阵阵。

等响动远去,一朵云再也拿不停主意:

上天山好,还是下天山好呢?

 

 

库木塔格

 

一辆仿古马车蹲在沙山下,让漠风吹出遍地的吱吱扭扭。

半截子木墩,靠在石头上,正把西北风当酒喝呢。

大漠,孤烟,风的鞭子,打着圆圆的落日;

辔头,鞍鞯,马帮大汉醒醒好吗?

箭镞,灰头土脸地从土里钻出来;

沙丘,骆驼刺,一座长长的古城墙蜿蜒南下,向着更加辽阔的塔克拉玛干热浪更深处不停地跋涉……

风,提着鹰,像提着黑色的灯笼,气粗马吼拼命地赶往雪山。

在库木塔格,滚滚而来的流沙,骨头吞进去三五个月吐不出来。

紧了紧衣服,双手护好内心的灯,也许跟天亮就翻过沙山。

 

 

黄羊

 

午夜,黄羊囫囵着几缕坚硬的西北风。

目光爪子一样死死地勾着让风吹得越来越粗糙的天空。

黄羊的祖母至死相信,月亮就是老祖宗的一只蹄子在天空按下的印章,已经订好命运的契约,前世奔跑,来生奔跑,剩下的时间就坐看天象:一只鹰左眼进去,慢悠悠的,从右眼出来。

黑夜把星星提进内心,黄羊一下子看见了去故乡的路。

光,闪烁,静谧的木香飘舞。

今夜,黄羊想让梦回一趟布满水草北方故乡。

梦啊!再牛气冲天,也无法蹬破缕缕木香缠绕。

 

 

斯尔玛克

 

生活是毡形的,圆柱的,旋转的。

多彩的日子就应该高高地挂起来。

日头下山,牛羊进圈。

一缕淡蓝的炊烟升起,却让风吹弯,快弓向大地。几只鸟看见后,赶紧拍打着翅膀飞出巢穴,穿梭炊烟,一遍遍地校正。

炊烟啊!祖祖辈辈都要让朝着天空。

一旦弯下来,辛苦了一天的人啊!就被呛得苦苦卡卡。

头探出窗口,一看时候尚早,一个个爬上去陡直的捻线、捣奶、绣花鞋花帽。更多的时候聊风调雨顺的日子。

风把灯光掐灭,喧嚣裹着梦睡在草根下边。

后半夜,去河流深处打捞一些星星的亮光。

猛看到,一滩子梦辗转反侧无法安眠。从花毡上面悠悠走下,沿着河水的方向,一闪一闪走过。

水里,一匹奔跑的马,驮着如雨的歌谣。

谁打一鞭子,首先打碎天空的月亮。

花香如云,流水潺潺。此刻,十万只牛羊梦里吃惊地回首。

今生就是健步如飞,休想走出斯尔玛克如梦的辽阔。

 

 

戈壁清晨

 

远方,日出,光芒像是长长的缰绳勒住一匹从夜色中刚奔出的马。

静静地站在沙漠边缘出神地看。此刻,像是没见过太阳似的发呆。

光芒万丈啊!马,一声又一声长长地嘶鸣,唤醒大地上无数的记忆:起来,看看光芒。

然而,安静了一夜的风沙起身了,光芒,开始慌慌张张的一节一节收回。

已经走向远方的嘶鸣声折了回来,回到骨头,回到灵魂深处。

马,一下子目瞪口呆,变成一个哑巴。

如此辽阔的静啊!让风沙很快压成饼状,低低矮矮地匍匐而行。

此刻,一眼就能看出来:

古老的灵魂正悄悄迁徙,只有走出时间之外后,静静地坐下来,像从簸箕里拣出野燕麦一样,一点一点剔除曾经打在内心深处的沙子。

沙子只要钻进去,那种痛啊!就是你到了天上,也要跟着去痛。

 

 

艾丁湖

 

风,神秘兮兮的,想看湖里有没有水。

风,冒冒失失跑来坐下怀念波涛汹涌。

风,躺在沙丘上,牛吼天神般地大叫。

大风越吹越凶,那些曾经渴得受不了,游进石头的鱼起初把风沙声当湖水,以为一望无际的湖水又在喊它们出来呢!老是从沙中探出头,看到什么也没有,对着高高的月亮一口又一口吐出心里久积的忧郁,落下来,一捧一捧的黄沙。

吹碎的月光灌满眼眶,就看见石头藏着一亿年水。

也有一万年、一千年的牢牢地卡在嗓门死活吐不出来。

 

 

西风

 

游子身上衣更单啊!

昨夜,西风拍着窗户不停地喊:“落叶归根啊!落叶归根。”

北雁南下,一列火车样轰隆隆地越过头顶。

壁画上宽袍大褂的神,一个个紧了紧腰带。

挤得再紧,总留下针尖样的缝隙。西风一下子钻了进来,不停地挤着,一个劲儿像是要挤出眉眼来。

西风啊!挤出了雪,一点一点落下。

片刻间,回过头来,洞外大雪纷飞。

回乡的路,一下子不见了,像是全部盘结起来挂在高高的天空。

几只蚂蚁,土头土脑地爬来。

大惊失色地说:要赶回故乡!蚂蚁的故乡在沙丘后边。

路,早让雪埋得杳无音尘。

爬上壁画后,蚂蚁匆匆忙忙跑到神的耳旁低语,神就给了去故乡的秘契。

整个过程,让躲在洞窟旮旯里的一棵草看见,充满敬意地弯下身。

雪,堆成大山后,没神的秘契就是长八双腿,休想走出茫茫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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