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点心

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就是外婆家了。外婆家在现在的海滨街道教新村南荡，那里物产丰富，夏有甜瓜，冬有糖蔗；下海有滩涂小海鲜，下园有时令瓜果蔬菜，可谓应有尽有。而最让人怀念的莫过于外婆家的点心。

点心原是糕点之类的食品。相传东晋时期有一大将军，见到战士们日夜血战沙场，英勇杀敌，屡建战功，甚为感动，随即传令烘制民间喜爱的美味糕饼，派人送往前线，慰劳将士，以表“点点心意”。“点心”的名字便由此传开。初始都为正餐之前小食以充饥，吃的“点心”也无非是糕点之类，渐渐地，“吃点心”演变成招待客人的重要礼节，尤其是到了热情好客的永嘉场，亲戚、朋友造访，不烧碗点心招待客人就会觉得不够意思，不够体面，即使是客人来临之际快到中午，正餐马上就要开张，永强人也会特地先烧一碗“点心”。喝茶、吃糖、吃水果、嗑瓜子甚至是吃糕点都不能算点心，通常是煮线面、米粉，或者是水煮荷包蛋、桂圆红枣等等。此时此刻，客人肚子再饱也要接受主人的盛情厚意，先坐下来吃几口，主人才会心满意足。

外婆家就是如此的热情好客，尤其是我们几个小外甥孙来做客。事情再忙，事务再多，外婆也总忘不了要给我们烧一碗独具特色、别有风味、味道十足的当地点心。

说是独具特色，因为外婆家的点心是典型的永嘉场沿海居民招待客人的点心。人们多说“永嘉场人含蓄，不张扬”，估计这跟永嘉场的文化传统、风俗习惯息息相关，以致体现在烧点心上也是跟其他地方大相径庭。一般地方烧点心，是烧好“浇头”，先放一边，然后烧粉干，碗里装了一大碗的粉干后再放上“浇头”。“浇头”之名也因此而来。永嘉场人烧点心，则是烧好“浇头”，直接放到点心碗里，然后象征性地烧几条粉干，量不多，正好盖住浇头，以致使人初看之下，就是一碗清水粉干。端上来后还会很谦虚地说上一句“也没啥好吃的，就烧几条粉干”。看着满满一大碗的清水粉干，不知就里的人往往郁闷不已：这也太小气了吧？据说，曾经就有这么一位急性子客人，平常老是听闻永嘉场人是如何地热情好客，永嘉场的待客点心“浇头”丰饶，味道鲜美，吃上一碗赛过神仙。遂心驰神往，心旌摇曳。及一日做客永嘉场，主人热情洋溢地端上一大碗点心，却发现是一碗不见“浇头”的清水面，脸色忽变，一股无明业火油然而生，筷子也不动就拂袖而去，逢人便称上当受骗。知情者笑着数落了一番这位急性子：“你呀，永嘉场人的点心都是浇头放下面的那。”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外婆家的点心就是这种做法，好东西都在下头呢。

说起外婆家点心里的浇头，真是一碗让人垂涎欲滴的“佛跳墙”。扒拉开上面的粉条，映入眼中的便是两个白花花的盐水蛋，剥掉蛋壳的盐水蛋，白润光滑，足见外婆煮蛋火候一流，剥蛋功夫老到。浇头则是由白虾、鳗鯗、跳鱼干、墨鱼、贝壳肉、硬壮蝤蛑等担纲，拌以香菇木耳和金针，山珍海味，水路齐全，香气扑鼻，不由的人不味蕾大开。

虾是永嘉场正宗的白虾。白虾以壳薄且软、肉质细嫩，味道鲜美、营养丰富而在虾类中独领风骚，备受推崇，像秀丽白虾，因盛产于太湖，故与白鱼、银鱼齐名，号称“太湖三白”。而永嘉场所产之白虾，美味来自天然，不需要添加太多的调料，只是用最为简单的烹饪方法，也可以激发它那鲜美的味道，吃起来还带有一种天然的甜味，老永嘉场人习惯性地啧啧称赞“甜头”。肉质更是入口即化，足以让人们的味蕾大开，充分享受一番舌尖上的快乐。估计是白虾虾枪部分较为突出，永嘉场人还送了个特别有个性的称号“白虾枪”。而由“白虾枪”晒干做成的白虾干更是永嘉场人上等的馈赠佳品，尤受上海人追捧。想当年，父亲母亲将白虾送给上海的姑婆一家，姑婆一家珍惜异常，吃完了虾干，虾干头部还舍不得扔掉，居然还做出了一碗美味的虾干汤。永嘉场两大传统名虾，“红虾摆盘，白虾下酒”，只可惜这两样虾在永嘉场再也看不见了。但那时候，外婆的点心里永远有“白虾枪”的身影。

鳗鲞是外婆自己晾制的。选取新鲜的海鳗从背部剖开，在阴冷天、干风条件下慢慢晾干。晾晒鳗鯗是永嘉场人的传统技艺，那个时候盛产海鳗，再加上阴冷干风天气多，所以冬天一来临，几乎家家户户都要晾晒几条鳗鯗，且晾晒出来的鳗鯗独具风味，口感极好。现在的气候条件变了，以致阴冷天、干风天气越来越少，再也晾晒不出这种味道天成的鳗鲞了。有时候，外婆还会加上比鳗鲞营养更丰富的油紝。油紝学名叫尖吻蛇鳗，是一种身体如粗灯芯般的小海鳗。油紝极难捕捉，一般用一种叫“划”的工具划住。油紝炖酒是上等的滋补品。而在福建一带，油紝还有一个霸气十足的名称叫“土龙”，据说吃了它，就像能打通任督二脉的内力真气一样，帮你打通体内淤血，活血化瘀，强筋壮骨，气血两通。因此在闽南，当归土龙汤被誉为“第一大补汤”。真实功效是否如传说这样，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只要有油紝，外婆是从不吝啬把它作为“浇头”烧给我们吃的。

硬壮蝤蛑就不必多费口舌了，跳鱼干也是必不可少的。跳鱼干是由口蓝晒干制成的，跳鱼本身就有 “海中人参”之美誉，晒成干的口蓝更具风味，加上酱油、料酒蒸熟，就是上好的下酒菜。作为“浇头”的跳鱼更是嚼劲十足。当然，还有墨鱼，还有贝壳肉，反正都是美味佳品。这就是外婆款待我们的“点心”。一碗用海味奇珍烧出来的点心。

烧好点心，外婆总是笑容满面地把它端到桌上，又端来一壶生头酒，拿来一个酒杯，给我们斟满酒后就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说“都吃完，都吃完，过会儿舅舅家就少吃点。”话音刚落，已经分家独立了的舅妈一步走了进去，照面就问：“吃好了吗？好了就到舅妈家吃点心。”还幸亏我们年级小，又是小外甥，所以说话也不知道客气，更不会脸红：“舅妈，干脆你就煮两个荷包蛋，要不就烧个桂圆红枣汤吧！”

摸摸吃的滚圆滚圆的小肚子，唉——实在吃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