捣糖糕

前人有云:"年糕寓意稍云深，白色如银黄色金。年岁盼高时时利，虔诚默祝望财临。"年糕者，年年高也，年糕寄托着人们美好的心愿。因此，捣糖糕就成了过年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捣糖糕喽，捣糖糕喽”，古历年内二十以后，那浓郁诱人的糖糕香就开始四处飘扬。大人用籼米掺入糯米磨制成粉，装进蒸笼。蒸笼呈木桶状，糕粉溢出桶顶，上面铺上红糖，放在盛满水的大铁锅上。大人开始添柴加火，随着火势增大，锅内热水滚滚，蒸汽扑腾。小孩子们则绕着柴灶四处奔跑，时不时地帮助大人添上一把柴火，使劲地推拉着风箱。捣糖糕，掺米、浸泡、磨粉、蒸粉、打糕，每一环节都至关重要。但掺米、浸泡、磨粉等事情技术含量太高，小孩帮不上忙。只有到了蒸粉阶段，小孩子才有了打下手的机会，尤其是阵阵的糕香不断溢出，钻进鼻子，更是让人兴奋。

蒸糖糕，火候很重要。能否拿捏得恰到好处，关系到一桶糖糕是否美味、甜蜜、醇香，因此很是考验眼力和经验。但这是大人们的事情，对我们来说就是快点熟，快点熟。

终于等到起笼了。大人一把托起蒸笼，双手端着，大踏步朝捣臼方向走去，后面一人则端着盛满清水的小脸盆。捣年糕，这盘清水的作用很重要，主要防止糖糕粘手、粘器具。

捣臼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捣臼是一种在倒棱台形的花岗石上面凿出半圆形凹坑的像铁锅状的器具，主要就是用来捣糖糕的。因此春夏秋冬，捣臼一年难得用上几次。那时候的农村，几乎村村都有几个捣臼，三三两两散落在村里，露天放置。乡下人对捣臼有着特殊的情怀，除了捣捣糖糕外，还经常拿捣臼说事打比喻，比如说，某人要是光说空话，许空头支票，就会受到批评：十八个捣臼还画在岩石上呢。捣臼虽然常年餐风露宿，经历飘摇风雨，期间也虫蝇滋生，尘灰满身，但在那个纯真单一的年代，似乎毫无关系，更不必杀菌消毒。年关一近，早早有人将捣臼清洗完毕。手持捣杵的大人也早已在捣臼旁准备就绪。捣杵，是一种石质方柱形圆头带把的捣击器具，是捣年糕的主要工具。糖糕的柔软爽滑、韧而不粘、嚼劲十足就是靠捣杵的千锤百炼。

捣糖糕，需要两人密切配合，一捣一揉，相得益彰。手持蒸桶的大人将蒸熟的糕粉倒进捣臼，负责揉年糕的大人就用双手在脸盆中蘸一下清水，并用清水将捣杵头抹一遍，防止捣杵粘上糕粉。手持捣杵的大人便开始用捣杵碾磨糕粉，使糕粉充分融合。待觉得火候差不多时，两人便开始一捣一揉，捣起糖糕。拿捣杵是个力气活，光石质的捣杵就有几十斤重，还要高高举起用力砸下，同时还要注意动作节奏，不能由着自己兴致来，需要照顾揉糖糕的；揉糖糕的则要配合捣杵上下的节奏，一边将四周的糖糕推到中央，保证糖糕均匀受力，还要时不时蘸一下清水，并摸一下捣杵头，防止粘上糖糕。待到石臼里的糖糕打成一团，觉得韧劲十足，揉糖糕的就会再把双手蘸一下清水，然后一把托起一大团的糖糕径直朝家里的糖糕米床而去。

米床就是做糖糕的案板，两米来长，足够三个大人一字排开。过年做糖糕一般是各家各户轮流来，一家做糖糕，左邻右舍都会来帮忙。

案板一般紧挨着吃饭的桌子，或者紧挨着墙壁，这样可以确保案板在制作糖糕时不变形移位。端回的糖糕放在案板上后，大人们先是用力搓揉，渐渐搓出一个圆圆的、尖尖的小头，大人们把它称为“糖糕奶”，据说这是一笼糖糕的精华所在，味道特别好，吃糖糕奶就是赢得头彩，寓意好。所以，摘下“糖糕奶”后，很快就被小孩子分食一空。

吃完糖糕奶，便开始正式做糖糕了。

首先是印糖糕。印糖糕的模具叫糖糕印。温州人往往喜欢说“哎呦，长得糖糕印印出来一样”，说的就是孩子长得极像父母，赞美中略带善意的调笑，调笑中洋溢着满满的赞美，捧得做爹妈的乐呵呵的傻笑不停。糖糕印是由两块大小一样的模板组成，底板正面刻有凹形图案，主要有福禄寿喜、吉祥花卉、戏曲人物及状元字样四种，寄托了人们的美好愿望，另一块模板是一个长方形框架，正好镶嵌在底板上。大人们会将糖糕搓成长长的圆条，然后密丝无缝地压在糖糕印中，再拿下框子，一块和模板图案一模一样的糖糕便印好了。

接着便是做金元宝。金元宝寓意财气滚滚、财源广进，是做糖糕时必不可少的吉祥物。大人们熟练地用双手将年糕搓成长长的圆条，然后竖起右手，以手为刀，每隔10来厘米切成一段。这就是金元宝的胚胎。均匀地将十来厘米的糖糕圆条分成三段，两端压扁，我们称呼为“元宝翼”，然后向上包住中央元宝心，再用筷子将元宝翼和元宝心之间压一下。一个金元宝就做好了。做金元宝看上去简单，但做起来真的有点难，没有几年的工夫，还真做不出形象逼真的元宝来。

糖糕印印制的糖糕和金元宝是过年捣糖糕最主要的两种。新年的第一顿饭便要吃上一口金元宝和印制的糖糕；新年酒的第一道热菜蒸糖糕，也是以印制的糖糕为主料的，和白年糕做热菜稍微不同的是，红糖糕一般切成小菱形，只需蒸熟或在油里煎炸一下就行；拜年客回去，还必须回礼一双印糖糕、一个金元宝以及瓯柑、红包。看看印糖糕和金元宝差不多了，大人们便用剩余的糖糕先做一个秤砣。秤砣就是杆秤的砝码，在没有电子称的情况下，秤砣是人们日常交易活动中不可缺少的器具。俗话说“秤砣虽小压千斤”，做一个秤砣，把它放在柴灶上，旁边再放两个金元宝，寓意招财聚财，镇邪避祸。因此，这个秤砣也是必不可少的。其余糖糕则做成条形或圆形的，圆形叫园糕，长条形的形似扁担的一段，故称“扁担段（温州方言念扽）”。

做糖糕是全家的大喜事，体现的是同喜同乐。大人们是从来不禁止小孩参与的。大人在印糖糕的同时还特意为家里的小孩准备了一幅小糖糕印。小糖糕印虽然图案简单，印出来的小糖糕也派不上大用场，但却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过年工具兼玩具。印完了小糖糕便试着做金元宝，但这实在不能靠一时之功，看着我们做出来的金元宝不是左翼高就是右翼低，不是一边大就是一边小，厚此薄彼，歪瓜裂枣，挤成一团，再做下去就有糟蹋粮食的嫌疑，大人们赶紧揉出一团糖糕，三下两下，便做出一个鲤鱼，再用剪刀两侧轻轻剪出鳞片，一个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的大鲤鱼顿时呈现在眼前，用筷子一戳，笑嘻嘻地递给我们，轻轻松松就把几个技术粗糙甚至“拙劣”还特爱帮倒忙的小员工给打发了。

当然，我们的劳动成果也并非毫无用处，大年初一的第一顿饭全都派上了用场，前提是，必须多吃几片元宝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