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白龙肉

闲逛菜场，居然有翘嘴白出售，当即买下一尾。回家浇上白酒去腥，再抹上生姜汁，加水、盐、胡椒粉浸泡一小时，然后浇上豆瓣酱，上锅清蒸5、6分钟，揭开锅盖，顿觉鱼香扑鼻，忍不住先吃为快。鱼肉细嫩，香甜可口，待到盘中肉尽，才发现碗里粒米未进。第二天意犹未尽，进菜场，直奔熟悉摊位，昨日堆如小山的翘嘴白已是只剩一尾，赶紧买之，回家如法炮制，再度大快朵颐。

翘嘴白是熟悉而又比较陌生的鱼。

说熟悉，是因为翘嘴白是一种生活在淡水中的常见鱼类。翘嘴白学名翘嘴红鲌，翘嘴白的分布十分广泛，河流湖泊，几乎都能见到翘嘴白的身影。翘嘴白行动迅速，反应敏捷，性情暴躁，善于跳跃，喜欢在中上层水域活动，尤其喜欢在人活动较多的水域觅食嬉戏。因其身体银白，在水中活动，犹如蛟龙，又号“白龙”。《水浒传》中的梁山一百零八位好汉中，就有一位来自浔阳江头的好汉，姓张名顺，因水里功夫了得，人称“浪里白条”。他是“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水里行似一根白条”。小时候，经常在河埠头见到翘嘴白的身影，体形娇小，在河埠头附近往来穿梭，在你的视线范围中忽隐忽现，甚至在你的眼皮底下闲庭信步，颇有故意挑衅、撩拨之意，待到拿网具抓它，一网下去，早已逃之夭夭，不见踪影；而等到你收网之后，却又突然闪现，在你眼前继续晃荡。因此翘嘴白，老家人习惯称呼为“白撩”，盖因其身体银白，特爱撩人。更因为翘嘴白动作迅捷如鬼魅，忽隐忽现，再送绰号一个“白龙鬼”。

翘嘴白又是比较陌生的鱼。翘嘴白虽然就生活在我们身边的河流湖泊中，但翘嘴白不像鲫鱼和鲤鱼，是我们经常光顾的淡水美食。一则是翘嘴白动作敏捷，用一般的网具捕捉很难有收获，明明看到已被装进步踏，提起步踏一看，网里却空空如也；二则是我们的老家就在海边，是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一年四季，海鲜不断，长年过着“饭稻羹鱼”的生活，翘嘴白既然不易抓捕，那就不抓捕了。你白龙鬼要和我们玩，那就陪你玩几下。因此，小时候虽然常常以鱼为“羹”，但若说吃翘嘴白，还真是稀少。在我的记忆中，我只吃过一次。我的老家龙湾永嘉场有一种捕鱼渔具叫“盲蒙”，这是一种用两根活动的长竹竿，中间安装一幅长4米、宽1米的渔网。使用时，将网抛到目标外侧，双手持竹竿在水中画一个圆弧，然后合在一起，双手用力，双杆合一，在水中搅动，驱赶鱼儿撞向网内。因此，人称“鼓盲蒙”。“鼓盲蒙”既是一项体力活，更是一项技术活。高水平的人往往在水中轻松捣鼓几下，就能大获丰收，甚至还能捉到十来斤的大鲤鱼。以致当年父亲也想凭之弄几尾河鲜改善一下生活。但父亲只是一介书生，教书育人是他的强项，这“鼓盲蒙”的水平就差强人意了。一下午下来，颗粒无收，兴致全无，只好收兵。只是没想到在河埠头洗网的时候，意外地在网中发现了一条翘嘴白。这翘嘴白也活该，本来想按照捕鱼的套路跟父亲消遣消遣，无奈父亲不按常理出牌，不鼓盲蒙，而是洗盲蒙，结果只好对不起这条“翘嘴白”了，足足20来厘米长，在普通的小河里，也算是大的了。拿回家剖鳞刮肚，上锅清蒸，就成了地地道道的下饭菜。

翘嘴白虽然在温州名声不响亮，但在江南地带，却是高山上吹喇叭--名声四扬。翘嘴白分布广泛，自然名字繁多，“太湖白鱼”就是其中一名。想当年，杜少陵虽然生活艰辛，一生忧国忧民，多做诗史，但对翘嘴白却情有独钟，曾做《峡隘》诗一首：“闻说江陵府，云沙静眇然；白鱼如切玉，朱橘不论钱；水有远湖树，人今何处船；青山各在眼，却望峡中天。”好一个“白鱼如切玉”，白鱼之韵，跃然纸上。而太湖白鱼更是声名显赫，与银鱼、白虾并称“太湖三白”，1300多年前，太湖白鱼就被老百姓夸为无锡第一鱼。

白鱼形如柳叶，细长侧扁，酷似银刀。相传明末清初，江南义军与清军于太湖激战。义军首领张三在湖上与清兵作战时，手臂中箭，手中大刀掉入湖中。张三忍住剧痛，见湖中有银刀一把，熠熠发光，锋芒毕露，遂弯腰从湖中拾起，杀的清兵落荒而逃。张三仔细一瞧手中，才发现手中握着的是一条银光闪烁的白鱼。从此，太湖白鱼又称太湖银刀，“银刀”之名威震江南。

翘嘴白有铮铮硬骨之名，翘嘴白亦有芳香四溢、艳名四播、并能勾起无数男人奇思异想的名字。翘嘴白，水中撩人，出水更加撩人。翘嘴白一张突出而翘起的大嘴格外引人注目，翘嘴白亦因此得名。更有食中饕餮，风流才子，赏鱼品酒，联想浮翩，看着盘里的，想到锅里的，一见鲜红的翘嘴白，竟然以鱼喻人，把翘嘴白称作性感尤物玛丽莲·梦露，烈焰红唇，媚态撩人，真是春色满园关不住，回眸一笑百媚生。

翘嘴白艳名四播，但翘嘴白不是“鱼中花瓶”。翘嘴白是难得的美味佳肴，具有极高的食用价值和营养价值。翘嘴白属于典型的细皮嫩肉，皮薄，吹弹即破；肌纤维比较短，蕴含着丰富的蛋白质，且蛋白质质地上乘，肉质软嫩，口感细腻，易于消化吸收。一句话，翘嘴白高蛋白、高维生素、高矿物质而低脂肪，是最天然、最绿色、最健康的低脂食物选择。更兼翘嘴白生活于水体中上层，有河鲜之鲜美而无河鲜之泥臭，因此很受食客饕餮追捧，将其与鲥鱼、鰳鱼相提并论，被列为“上等名贵之鱼”。著名作家、美食家汪曾祺先生在《故乡的食物》中写到：“我的家乡富水产。鱼中之名贵的是鳊鱼、白鱼（尤重翘嘴白）、花鱼(即鳜鱼)，谓之‘鳊、白’。”被美食家“犹重”的翘嘴白自然是鱼中珍品。

正所谓“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人间白龙肉。”龙肉、驴肉、白龙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都是美味佳肴，人之所爱。但龙肉虽美，却是飞龙在天，人间岂能奢求？驴肉虽在人间，但驴生在异乡他地，欲食驴肉，尚需千里跋涉。白鱼、鲥鱼，形相似，状相近，美味可口不分轩轾、不遑多让，无奈鲥鱼稀少，已是一尾难求。唯独翘嘴白，大江南北，江河湖泊，随处可见，随时可求。翘嘴白动作敏捷，一般作业难以捕捉，但翘嘴白性情凶猛，抢食凶狠，极为贪吃，反倒成就钓者之乐，自然随了太公之愿。垂钓翘嘴白，一蓑烟雨，一人一杆，一线一钩，一尾一尾，愿者上钩，比起用网具更为管用，不仅圆了口腹之欲，还能闲情逸致，坐享垂钓之乐，一举两得，其乐融融。这真是“微风拂两岸，流水人家去。露滴谒河边，翘嘴翔何处。鲫喜钩金脂，浮动轮犹遽。牵引水中游，乐陶最来趣。”

真想做一位“钓中君子”，“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钓得几尾鲜活翘嘴白，再做一道河鲜硬菜“浪里白条”，上老酒，好好品味人间白龙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