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诗人李白曾做《宣城见杜鹃花》一诗:“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三月杜鹃,花开烂漫;三月春光,春光旖旎。杜鹃是三月的花神,三月是杜鹃的世界。
相传,古有杜鹃鸟,日夜哀鸣而咯血,鲜血洒在地上,染红了漫山的杜鹃花。杜鹃花,花开似火,照得满山红,故名映山红。小时候,看过电影《闪闪的红星》,听到潘冬子妈妈壮烈牺牲前悲壮地唱着“漫山遍野哟映山红”,眼泪总是忍不住跟潘冬子一起流了下来,心里总有一股冲动,想去看看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
其实,映山红就生长在我身旁,映山红是我熟知的一种山花。映山红,在我童年的世界里,我一直叫它“山茶花”,也有人叫它“山朵花”,或者“山骨花”。直到很久很久,我才知道,我们口中的山茶花就是杜鹃花,就是潘冬子妈妈牺牲前唱到的映山红。
小时候,我家住在今海滨街道沙村,而我家祖坟在现在的瑶溪街道河口这里,我们都习惯称呼南山下。每当清明时节,上坟扫墓祭祖便是天经地义的大事,从六岁开始,我便开始了这一晚辈该有之举。大清晨5点出发,然后步行三个来小时。山上,还要走百步岭、千岁岭。路途遥远,对于只有六七岁的我来说也是个不少的考验。但我总是乐此不疲,每次上坟,都是兴高采烈,精神抖擞。
尚在垂髫之年的我,对于扫墓祭祖还处于懵懂阶段,所以,心不在焉地在坟头上添上一抔黄土、简单地叩拜几下后便迫不及待地向山上爬去。在那山上,生长着大片大片的山茶花,那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正在挥手致意,正在热情洋溢地召唤着。
山茶花,是童年的我最喜欢的花,采摘山茶花是童年的我扫墓祭祖时候最大的欢乐和爱好。
山茶花属于矮灌木,为了生存,山茶花只能忍辱负重,忍饥挨饿,尽一切可能寻找生存的空间,觅得赖以生长的阳光和水分。我家祖坟所在的山坡朝南,属于向阳山坡,气候温和,极其适合植被生长。由于树木比较稀疏,就有足够的阳光直射到山坡上,这就给山茶花一个生存的希望,一个拼搏的机会。山茶花根系短浅,她们无法深深地扎进泥层,只能稀疏地从浅薄的泥层中吸取水分和营养,无怪人称“羊踯躅”,“踯躅”者,以足击地,犹豫不前,徘徊不进。山茶花,就如宋玉《神女赋》所言:“立踯躅而不安。”她们无法和其它植被竞取阳光、水分和营养,只能默默地把躯体向怪石嶙峋的地方迁移。或在岩石裂缝中觅得一立足之地;或将躯体紧紧地抓住裸露的岩石匍匐生长;或干脆生长到悬崖峭壁之上,凌风摇曳。山茶花是坚强的花,山茶花是勇敢的花。
山茶花的枝叶是丑陋的,严酷的生存环境,使得她们生得又长又细,她们的枝条干巴巴的缺乏水分,轻轻一用力,就可轻易折断,在她们的身上,找不到刚刚成长的娇嫩和翠绿,看到的只有生活的艰辛和过早降临的苍老和衰退。她们的叶子稀稀疏疏,枝节之间相隔甚远,甚至一尺左右才能见到几片绿叶。但就是这布满沧桑的枝叶处,却孕育出让人惊艳的山茶花,孕育出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
山茶花的花蕾是丑陋的,它们就如刚出生的婴儿,没有一丝含苞待放的惊艳感。然而,当山茶花完全绽放时,却让人惊奇地发现,原来,山茶花是如此的美丽动人,山茶花是如此的热情似火。它们三五成群,竞相开放,花色鲜艳,绚丽多姿;漏斗形的花朵昂首怒放,吹奏出一股与天斗、与地斗的战斗旋律,浓浓地流露出一股坚强不屈的精气神;它们善于抱成一团,宛如“冬天里的一把火”,映得满山皆红;它们亦能突兀地凌立在悬崖峭壁之上,傲视群芳,独领风骚。它们使人惊艳,它们使人眼馋,它们更使人手痒。
在我的世界里,尽管山茶花就是杜鹃花,但我更喜欢把山茶花和杜鹃花区分开来。杜鹃花是驯养了的山茶花,她美丽、温驯、阴柔,人称“花中西施”。如果要说美丽,山茶花不如驯养的杜鹃花;如果要说齐整,山茶花不如经过人工修整的杜鹃花。但山茶花有她自己的美丽之处。山茶花的美是一种野性的美,她们自然,天然去雕饰;她们有她们自己的风骨,于逆境中顽强拼搏,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烂漫,她们是山之精灵,她们是山之风骨,她们奔放,她们硬朗,她们是乡野之人口中的“山骨花”。“万花开尽弄芳菲,踯躅青山遍翠微。”杜鹃花的美,是人类艺术家的巧夺天工;山茶花的美则是大自然的天作之合。
山茶花喜欢自由自在地生活,喜欢以自己的方式生长和生存。她们不喜欢听从人类的训令,按照人类的方式屈辱地生长;她们宁可生长在贫瘠的岩石缝隙,也不愿到人类给她们提供的肥沃地带生活。尽管山茶花在贫瘠的地方也能够生存下去,但要把杜鹃花连根移植到家里,她们就迅速叶黄枝枯,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无声地抗议。“争奈结根深石底,无因移得到人家”,一代大诗人白居易的一句诗道尽了山茶花的坚持,彰显着山茶花的气节。
每年的清明时节,正是山茶花怒放的季节。每年扫墓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采摘山茶花。爷爷、父亲和哥哥在完成了扫墓任务后也会一起过来帮助采摘,我们沿着山坡,边采摘边向上攀爬,总能收获一大把一大把的山茶花,足足捆了几大捆,才心满意足打道回府。尽管归途遥远,还要提着几大捆的山茶花,但从不知困。看着一路上那么多羡慕的眼光,不时听着他人的惊叹声:啊!山茶花。别提心里有多高兴。时不时地还要抽出几支赠送他人。回到家,顾不上洗脸插手,顾不上喝水吃饭,先是找来瓶瓶罐罐,盛满清水,然后将山茶花分门别类,开花的,含苞欲放的,各自插到不同的花瓶,小心翼翼地摆在桌子上,窗户边,映得满屋皆春,一片生机勃勃。顺势摘下花朵,抽掉花芯,美美地吃着。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那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不停地抽枝发叶,不停地绽放出鲜艳如火的山骨花。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我们都能收获一捆捆鲜艳的山茶花。但终于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那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消失了,山坡上长满了野草,盖过了矮小纤细的山茶花;当年微不足道的小树苗也已茁壮成长,掩盖了青山,掩盖了阳光。这里不是山茶花的世界,山茶花的世界是在高寒地带。在这里,她们不是主人,她们只是匆匆过客。
从此清明,扫墓祭祖仍然在继续,但山茶花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