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韩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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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是一个以赶海捉涂著称的地方，每年暑假，我们总要带上心爱的渔具步踏，到滩涂上捕捉小海鲜。我们捕捉的小海鲜主要是塘撞鱼，头大，身体细长，素有海鲜中的“傻狍子”之称。有时候，也能捕捉到一种和塘撞鱼似是而非的鱼，头圆，身体短而粗壮，光滑黝亮，不像塘撞鱼有粗糙感，我们习惯称呼为“油珠”。这“油珠”和塘撞鱼，同属塘鳢鱼，五百年前就是一家“鱼”。带回家，塘撞鱼早已眼珠发白，一命呜呼，唯有这油珠，即使放个几天几夜，仍然活蹦乱跳。赶海之人捉到油珠，总是意犹未尽，贪心不足：“再来几条，就可以炖老酒补补了。”因此，捉到油珠，很快会有人上来搭讪，提出以物易物的要求。小时候，对这炖酒补身体事情也不怎么上心，几条大塘撞鱼往往就被换走一尾油珠，倒也觉得兴高采烈。长大了，才知道，此事有点亏。
油珠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蝤蛑虎，学名中华乌塘鳢，因在涂泥上活动自如，敏捷如猴，戏称“泥猴”。
蝤蛑虎之所以名声响亮，缘于他是蝤蛑的克星，爱吃蝤蛑，“蝤蛑虎”亦因此得名。
蝤蛑虎会吃蝤蛑，初听无异于天方夜谭。蝤蛑是何物？蝤蛑是温州人对锯缘青蟹的俗称。蝤蛑个大身沉长相威猛，是滩涂上绝对霸主级别的存在。《本草纲目》记载：“其大者如升，小者如盏碟，两螯如手，所以异于众蟹也。其力至强，八月能与虎斗，虎不及也。”但世界万物，相生相克，“能与虎斗”的蝤蛑碰上了克星杀手，连认怂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了他人腹中之物。
蝤蛑虎吃蝤蛑，靠的是尾上功夫。蝤蛑虎长不足二十厘米，尾短而薄，不怕撕咬折腾，捕捉到的蝤蛑虎，尾部大都破裂不全。《海错图》详细记载了蝤蛑虎捕食蝤蛑的全过程:“蟳虎鱼，常游海岩石隙间。或有石鲟藏于其内，则以尾击挞之。蟳觉，伸一螯钳其尾，此鱼竭力摇尾脱其螯弃之。复至其隙，又以尾探，蟳怒，尚有一螯，再伸而钳其尾。仍如前摇脱其螯弃之。盖此鱼之尾甚薄，蟳螯虽利，所损无几，抖而落去，脱然无恙。然游至石隙，不以尾而用首索之。蟳无所恃，但出涎沫作郭索状。鱼乃以口吸螯折伤处，全身之肉尽为吮去。未几，蟳毙而蟳虎已饱矣。”蝤蛑虎之智，蝤蛑虎之勇跃然纸上，无怪乎聂璜先生也心悦诚服，由衷赞叹：“尔状不威，尔力未强，巧以虎名，以柔制刚。”
也有说蝤蛑虎先用尾巴轻轻地、温柔地在蝤蛑嘴边或者肚脐眼处扫来扫去，蝤蛑很舒服，或张开嘴巴，或张开肚脐。蝤蛑虎乘其不备，猛地用嘴对准蝤蛑的嘴或者肚脐一吸，蝤蛑也就一命呜呼，“舒服”死了。
蝤蛑虎爱吃蝤蛑，尤其爱吃糯陀蝤蛑。“糯陀蝤蛑”是本地人对刚蜕壳蝤蛑的称呼。蝤蛑蜕壳都喜欢爬到水浅的地方，沿着水沟打出一个不是很深的洞，就给了蝤蛑虎可乘之机。把步踏放在洞口，在洞深处的上方一踩淤泥，洞内“哄”的一声涌出一股大水，提起步踏，便把“罪犯”和“受害人”一起抓获。当然，更多的结果是只见蝤蛑虎，而蝤蛑呢，早已进了蝤蛑虎的肚皮里。
蝤蛑虎的家族是大名鼎鼎的塘鳢鱼家族，个个都是味道鲜美的典范。蝤蛑虎自然是细皮嫩肉、鲜美可口。吃蝤蛑虎，肥而不腻、鲜而不腥，没有多刺之忧，更无“张爱玲之憾”。蝤蛑虎素有“水中人参”之称，高蛋白、低脂肪，功能滋养腰肾、补气血，还能能加快伤口愈合，具有极高的食疗功效。至今闽南地区仍有给小孩喂养“蟳虎汤”的风俗，民间还有将蝤蛑虎给病人手术后食用的习惯。
蝤蛑虎吃法众多，但最受温州人推崇的，就是蝤蛑虎炖老酒。以蝤蛑虎为主料，佐以老酒、姜片、冰塘、大蒜、食盐，文火清炖，就成了补肾壮阳的大补之物。
永嘉场海鲜歌有云：“四月鲚鱼蝤蛑虎”。购几尾时令好货蝤蛑虎，来一道“蝤蛑虎炖老酒”，何乐而不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