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天络瓜是最常见的时蔬,不但现在,即使在我们小时候,也一样。
天络瓜即丝瓜。丝瓜成熟后,其丝瓜瓤就变成丝状纤维管束,形如网络状,故名天络瓜。
天络瓜是生命力很强大的瓜果类蔬菜,不娇贵,对生存条件一点都不苛刻,是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植物,用我的家乡话说就叫“滥贱(念烂夜)”。房前屋后,墙脚之处,只要有小块地,只要阳光能够照射的到,稍微垒上些许泥土,一株天络瓜就能茁壮生长,就能连绵不断地结出丰硕的果实,就能源源不断地为你家提供一个夏季的新鲜时蔬。因此,在旧时的农村,天络瓜是很受欢迎的瓜果蔬菜,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想方设法辟出一块小小的方圆之地,然后种上两三株天络瓜,就可静等夏日的好收成。
相比大多数人家的小菜园,我家的小菜园就显得稍微开阔一些。我家的小菜园位于房子东侧,紧靠墙壁,南北长约三米,宽一米,三侧用石头垒成高约一米的矮墙,种植天络瓜的条件算是相对比较好的了。
每当清明前后,爷爷就会操起铁板(家乡人对锄头的称呼),给小菜园来了个全面清理,然后在小菜园西边和南边做出一横一竖两条整齐高耸的菜畦,再在菜畦上每隔一尺距离用铁板跟部轻轻捣出一个小坑,播进天络瓜种子后,用泥土覆盖住,浇上一盆清水,播种工作就告一段落。
天络瓜种子发芽非常干脆利落,不像其他种子,躲在泥土里扭扭捏捏,几周也不见音讯。只要温度适宜,一周以后就可见发芽的种子破土而出,昂首挺立。再过几天,天络瓜就会很快长出真叶,待到长出第二片真叶时,我们就小心翼翼地给天络瓜进行定植。爷爷还要在石头矮墙上再垒上一尺来高的粘土,再在粘土上插上一排柴籽棒,筑成一道栅栏。那时的民风淳朴,家家户户又都有种植天络瓜,做栅栏的目的自然不是防盗防贼,说实在的仅靠这栅栏也起不了防盗防贼作用。做栅栏,主要还是为了防止家禽跑到菜园里搞破坏。那些家养的公鸡母鸡,虽然不会飞翔,但扑腾扑腾几下的功夫还是有的,跃上一米高的围墙对它们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一个不小心,让这些公鸡母鸡跑进小菜园,那真是欲哭无泪,又不好意思找邻居讨要说法,只好自认倒霉了。
天络瓜长速飞快,拿家乡话说,就叫日长夜大。赶紧给它搭个支架。天络瓜的支架我们都叫“天络瓜排”。天络瓜排要比小菜园大一点,也是长方形,四周是四根牢牢插在地上的大竹竿,足有两米多高,三米不到。大竹竿顶端用四根竹竿固定好,中间用短竹竿和绳子捆扎出网格状的竹排。再用细竹竿或柴籽棒插在天络瓜苗旁边,用绳子连接到排架上,天络瓜就自然而然地沿着我们指定的路线不断向上生长了。
天络瓜长到一米高时,爷爷就会给天络瓜抹掉顶端,爷爷说,这样就能促使天络瓜多长出分支,就能生出更多的天络瓜来。
天络瓜也是不负期望。它的头部刚刚爬到排架上,一朵金黄色的天络瓜花就昂然绽放。天络瓜花有雌雄两种,雌性的天络瓜花带有小小的天络瓜,雄性的天络瓜花是不带小天络瓜的,因此,也只有雌性的天络瓜花才能结出天络瓜来。世上万物,凡是有生命的,仿佛都有这么一个定律,雄性总是喜欢表现,喜欢炫耀,喜欢早点出人头地,天络瓜花也一样,这些率先绽放的天络瓜花都是雄性花。雄性天络瓜花很漂亮,但可惜的是我们对它们的功效一直了解不深,一直以为只有能结果的雌性天络瓜花才是好。
其实天络瓜花本身就是一道好菜肴,只是我们一直不知道。明朝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早有描述,丝瓜,“其花苞及嫩叶卷须,皆可食也。”在温州更是流传着一则“天络瓜花配老酒”的传说。说的是温州先贤,明朝嘉靖年间内阁首辅大臣张璁张阁老出仕前造访一林姓朋友,两人吟诗作对,谈古论今,不知不觉已是天近中午。林姓朋友热情挽留张璁吃饭,但因家里贫穷,无钱购买下酒菜。林姓朋友笑着对其妻子道:“茄子一盘,指带豆一盘,眼下正值丝瓜开花季,再烧碗天络瓜花汤将就着下酒吧!”张璁是个明事理的人,看到碗里的天络瓜花,知道朋友生活拮据,也不点破。宾主二人,就着天络瓜花,喝着农家自酿的浊酒,尽兴而归。后张璁官运亨通,期间林姓朋友造访。张璁哈哈大笑:“天络瓜花配老酒,古今罕有,真可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啊。”遂大开中门迎接林姓朋友。从此后“天络瓜花配老酒”就在温州流传开来,成了“君子之交”和“真情实意”的代名词。
雄性天络瓜花还在到处炫耀,雌性天络瓜花已经悄悄绽放。紧紧依附在果实上的雌性花开后不会马上谢掉,而是慢慢闭合,慢慢枯萎,待到雌花基本枯萎之际,今年的第一季天络瓜就可闪亮上桌了。童年的天络瓜都是实打实的本地品种,比起现在市场上出售的丝瓜要壮实高大得多。凡事不能光看外表,童年的天络瓜尽管看上去壮实硬扎,英气豪爽,其实内心很柔软,吃起来特别的娇嫩,不像现在市场上的天络瓜,外表看上去纤纤细细,弱不禁风,稍不小心就一折两段,但吃起来口感很硬朗,总有一种还未烧熟的感觉。
天络瓜的吃法虽然很多,但在我的记忆中,天络瓜主要用来做汤,从天络瓜新鲜上市,一直到八月上旬,天络瓜汤就一直占据着我们饭桌上的中间位置。童年的天络瓜汤很朴素,除了天络瓜,再也没有其他的杂物;童年的天络瓜原原本本来自天然,它的鲜美,它的软嫩,它的可口,使它无需再借用其他的东西帮助提鲜增味,放学回家,赶海回来,乘凉之际,每一口汤都叫人念念不忘。这一碗汤,整整陪伴我们走过一个暑假,度过一个幸福的童年,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
天络瓜还时常扮演红花绿叶的角色。粉干是我的老家人最喜欢吃的点心类主食。粉干劲爽滑溜,很受老家人欢迎,但粉干一般需要配上浇头才可以,老家人则喜欢用山珍海鲜做浇头。而用天络瓜配粉干,犹如白玉搭翡翠,居然也能烧出一碗色鲜味俱全的美味点心。由于取材方便、烧法简单,天络瓜烧粉干便成了我的专利,玩的饿了,总要自己动手,摘下一支天络瓜,满足一下干瘪的肚皮需求。
天络瓜的瓜果期很长。到了立秋之后,天络瓜又有了新用途,新吃法。老人们常说“秋瓜吃凉”,说的是立秋后的天络瓜有很好的清凉解毒功效。每到此时,妈妈在做饭的时候,总要选几支天络瓜,抹掉顶端残花,摘掉末端残留藤蔓,稍微一清洗,就放在饭架上干蒸。待到饭熟后,揭开锅盖,小心翼翼地整支夹出,放在盘子里。用筷子轻轻一戳,用小嘴对准细孔处美美地一吸,顿时满嘴都是一股秋瓜的清甜,直达五脏六腑,沁人心脾。大人们常说,蒸制天络瓜,是不削皮的,这样,秋瓜的效果会更好,我不知道这是否有科学道理。时至今日,我仍有吃蒸制天络瓜的习惯,菜场上只要有本地天络瓜出售,总是忍不住买上几支,按照酒店的作法切成圆圆的小片蒸着吃。虽然缺少了小时候的那种清甜味,但味道也不错。
天络瓜不仅给我们提供了美食,也给我们提供了玩乐的好场所。小菜园虽小,但天络瓜占地并不多。上面有天络瓜排,下面的小菜园宛然就是一个消暑纳凉的好地方。躲在茂密的天络瓜排之下,坐在干燥的泥土上,可以尽情地玩耍。当然,最好玩的就是捉萤火虫。萤火虫我们都叫“火眼光光”,喜欢以天络瓜花、叶为食。萤火虫很多,也很容易捕捉,可惜的是,那时候想要找一个能让一批萤火虫聚在一起就如传说那样会发出亮光、可以囊萤夜读的瓶子真的很困难。退而求其次,只好用积攒下来的火柴盒做笼子,当然,想要看到萤火虫发光就不要奢望了。
童年的天络瓜都是自产自销的,因此,留种工作很重要。天络瓜瓜期可以延续到九月,但天络瓜的选种工作却要在七月盛果期就要开始。此时的天络瓜生命力旺盛,一排排的天络瓜齐刷刷地悬挂着,虽然尚未脱去青涩,但每一支都已初露峥嵘,长势喜人。爷爷就要在这一批天络瓜中选出两三支生长最为健壮、最为饱满,瓜形最为挺拔笔直的天络瓜作为明年的留种果实。选定留种果实后,爷爷就会把它们轻轻地推上棚架之上,下面用瓜叶遮掩住,使其在上面充分沐浴阳光雨露。这些留种的天络瓜一直到瓜果期结束后才会摘下。此时的天络瓜,形大如杵,外壳硬脆,瓜肉全无,只留下网络状的纤维管束和镶嵌在纤维管束中的黑色瓜子,已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将天络瓜均匀切成几块,选取中间部位的瓜子中最为饱满的为明年的种子后,妈妈则会把丝瓜络小心地保存起来。据说丝瓜络性甘、平,有清热解毒、活血通络、利尿消肿之功效,用丝瓜络熬汤,放点冰糖,就是求之不得的上等饮品了。
熬制后的丝瓜络,农村人也不会轻易抛弃。李时珍在《本草纲目》有云:“丝瓜,唐宋以前无闻,今南北皆有之,以为常蔬。嫩时去皮,可烹可曝,点茶充蔬。老则大如杵,筋络缠纽如织成,经霜乃枯,涤釜器,故村人呼为洗锅罗瓜。”
童年的天络瓜,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句唐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