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疫情影响在家休息,浏览微信朋友圈,却见有朋友在晒自己亲手烹制的“番薯条儿烧粉干”,朋友很谦虚,称自己烧不出小时候的味道。她把这种味道称之为“奶奶的味道”。
朋友的图文和她的描述,一下子勾起了我对番薯条儿烧粉干的记忆。
正如朋友所述,番薯条儿烧粉干是我们小时候大人们经常给我们烧的一道美食,每当放学回家,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晚饭时间尚早之际,大人们总要端上一碗番薯条儿烧粉干。
这一餐,在小时候我们都叫“接力”,属于农家的一种“加餐”。
古时永嘉场,农家素有“三厨二到”一说。“三厨”也就是三正餐,即早餐、中餐、晚餐,俗称“吃天光”“吃日昼”“吃黄昏”;在三正餐之间又有两次加餐,合称“二到”。农忙季节,早餐都吃得相当早,一般早上天刚亮就用好早餐,然后早早下地干活,所以,到了9点左右就要吃点东西,我们叫“小接”。而在中餐和晚餐之间则叫“接力”,意思就是中餐和晚餐中点之际,人已经饿得快要脱力,这时候,就要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接一下力气。番薯条儿烧粉干就是我们用来“接力”的主要美食点心。
在永嘉场,自古就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烧点心,习惯放上“浇头”,没有浇头的粉干则叫“清水粉干”,意思很明白,除了粉干,就像清水一样,毫无味道。永嘉场的著名海鲜特产如蝤蛑、跳鱼、鳗鱼、白虾等都是人们喜爱的浇头。但海鲜浇头虽然味道鲜美,一般也只是招待客人时候才会偶尔烧一下,以此显示主人的热情好客。而“接力”却几乎是每天都需要吃的点心,天天海鲜浇头,天天山珍海味,天天蝤蛑跳鱼、白虾鳗鲞,即使是鱼米之乡的永嘉场,即使再富有,在当时,也是承受不起的。因此,寻找一些农家常有的瓜果蔬菜当浇头,使这一碗农家的接力点心既经济又实惠,既简约又美味,既赏心又悦目,既不奢靡浪费又能让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孩子吃饱吃爽,吃得啧啧有声、吃得津津有味,便成了永嘉场妈妈面前的一道难题。
但问题虽难,却难不倒永嘉场的妈妈们。他们找到了很好的浇头,很普通、很大众、很实惠,还很是出人意料,那就是让番薯条儿当浇头,来一碗番薯条儿烧粉干。
番薯虽不产于中国,但却以其适应性强、产量高风靡一时,是那个时候我们的主要粮食。在永嘉场番薯的品种有很多,小时候,我们也叫不出这么多复杂的名字,就简单地以薯皮和薯肉颜色加以区分,有红皮白心、红皮红心,白皮白心和黄皮黄心几种。白皮白心数量最少,但很脆,味似荸荠,所以我们都把它当作水果生吃。红皮红心、红皮白心的则一般晒番薯枣儿。黄皮黄心的番薯生吃有点涩味,但烧熟后则“其味如蜜”,而且淀粉含量也很高,我们都称很“生粉”,烧熟后最好吃。
永嘉场的妈妈们就把视线盯上了这种“很生粉”“甜如蜜”的黄皮黄心番薯。
仔仔细细地洗干净,削皮,再认认真真地切成整整齐齐的长条形备用。然后把粉干放在开水里先煮一下捞起,再用冷水冲一下。在永嘉场,这道程序称“落”,目的是为了下一步煮粉干减少时间。别看简单,其实技术含量很高,“落”得太熟则粉干再烧时不容易进味,口感极差;“落”得太生了则下一步难以煮熟,达不到“落”的本来目的。
“落”好粉干,妈妈们则开始烧锅,倒进菜油,或从猪油罐中兜出一兜猪油,加热后倒进预备的番薯条还有些许盐和酒不停地翻炒,炒到番薯条出“沙”,表面呈现粉状时加水烧开,待到成“沙”状的番薯粉充分融入汤汁后,放入“落”好的粉干,煮熟后放入葱花。一碗别有风味、一碗充满着“奶奶的味道”的、让人至今回味无穷的奇特点心便闪亮登场。
黄色的番薯条儿,仍然保持着自己的绰约风姿,如金子般地散落在宛若白纱般的粉干中间;它散发的粉和蜜尽情地融进了汤汁里。而白纱般的粉干,则尽情地沐浴在这粉和蜜的汤汁中,吸收着汤的鲜美,粉的酥软,使自己更加口感劲爽,更加鲜甜可口。
这碗粉干,洋溢着番薯的香甜,充斥着番薯的“粉”和“沙”,但这碗粉干又不是甜味的点心,它的香甜中又散发着淡淡的咸味,甜中带咸,咸中有甜。咸和甜,这一对似乎天生就难以成为一对的味道,此刻却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种甜,是咸甜甜;这种咸,是甜咸咸。你说它甜,它是咸的;你说它咸,它是甜的。
这碗普普通通,用永嘉场最普通的食材烹制而成的点心,色香味俱全,总能时不时地勾起你的食欲,让人情不自禁地端起大碗,“呼呼呼,呼呼呼”一口气连汤带粉干吃了个精光。末了,还要用意犹未尽的舌头舔几下残留在碗上的番薯粉。
番薯条儿烧粉干,是永嘉场妈妈们的创造和发明,体现了永嘉场妈妈们的智慧和创新精神。
但这一碗粉干,正如朋友所说,时至今日,不管我们怎么烧,总是烧不出当年的味道。
也许,是传统的烹饪方法已经失传;也许,是古今的食材发生了变化;也许,是我们的口味变得挑剔。但不管千百个“也许”,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一碗粉干是妈妈还有妈妈的妈妈们烧出来的,是一碗属于“奶奶的味道”的番薯烧粉干,就凭这一点,我们永远无法复制,永远无法模仿。
就让我们永远把它记在心中吧--永嘉场的番薯条儿烧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