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甜瓜

要论小时候哪种水果让我们最怀念，那就非甜瓜莫属。要论有生以来哪种水果吃得最多、吃得最过瘾，那也非甜瓜莫属。

我的家在今龙湾区海滨街道。这里濒临东海，旧时，沿海堤塘内侧荡园密布，这些荡园，都是滨海滩涂冲积而成，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土壤呈碱性兼带咸味，更兼气候温暖、日照长，雨量充沛，水源充足，因此非常适合种植甜瓜、西瓜、西红柿等瓜果。甜瓜种植就成了老家一带重要的副业，荡园里是连片连片的甜瓜，甜瓜成了家乡重要的土特产。

“不惜浑仑次第佥，把将来语太无厌。而今一片落谁手，管取甜时彻蒂甜。”甜瓜因味甜而得名。甜瓜也是一个大家族，品种众多，老家种植的甜瓜，则因皮薄而著称，又称薄皮甜瓜，白啄瓜，个大色白，汁多肉脆，香甜如蜜，还带有一股让人陶醉的清香，质量上乘，数量众多。这在那个物质匮乏、生活水平一般般，吃水果属于一种奢望、奢侈的年代，甜瓜的出现无遗带给了我们诸多的快乐、诸多的享受。

在我的家乡，吃东西的“吃”有很多特殊的叫法。甜瓜属于水果，照理说应该有一个比较斯文的叫法，但我的家乡人偏偏赋予了吃甜瓜一个迥然不同、几乎让人惊掉大牙的叫法：嚼甜瓜。“嚼”是一个比较粗野的吃法，颇有不斯文、甚至糟蹋、浪费的意思，就比如“牛嚼牡丹”。如今，家乡人把吃甜瓜和“牛嚼牡丹”相提并论，颇为耐人寻味。也的确，小时候吃甜瓜，的的确确不怎么斯文，不像现在吃甜瓜，先洗干净，再削皮，再切成几小片，再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盘中，然后端到桌上，然后斯斯文文地拿取一小片，轻咬细嚼。那时候吃甜瓜，有点生猛，有点粗野，有点不分场合。拿来甜瓜，有水洗一下，没水就用衣角擦一下，然后就是一拳，甜瓜顿时开裂，掰成两半，用力摔几下，把里面的甜瓜籽摔掉，然后就是用嘴巴“咔嚓咔嚓咔嚓”迅速清理掉甜瓜表皮，露出了表里坑坑洼洼的甜瓜果肉。对此，老人们总是笑骂道：“哈狗啃爻恁。”然后就是大快朵颐，哪管它时间、场合？所以，旧时的农村，每当七八月以后，屋前屋后，到处都是甜瓜藤，都是随地吃甜瓜、随地摔甜瓜籽惹的“祸”，只不过这些后知后觉后生的甜瓜时运不佳、时机不对，没有机会结出果实。

小时候，我虽然生长在农村，生长在种满甜瓜的农村，但可惜的是，我家是居民户口，所以，我家是没有甜瓜的。但家里没种甜瓜不等于没有甜瓜可吃。相反，每当夏令时节，我几乎天天甜瓜当饭，吃得不也乐乎。这一切，只因为我有一个特爱我的外婆。外婆家在今海滨街道教新村，那时叫南荡。一听名字就知道，那里多荡园，也肯定多产瓜果蔬菜。外婆家也的的确确种植了大量的甜瓜。

每当甜瓜一新出，外婆家就要摆上一桌尝新酒。尝新尝新，尝新就是品尝新出的农产品。尝新，是一个渐渐被人淡忘的农事节日，是一个和搝亲娶媳妇相提并论的大事情，故永嘉场有语“五六月日日好尝新，十二月日日好搝亲。” 外婆家的尝新酒很隆重，规格很高，是永嘉场传统的酒席“八盘五”。当然正主儿甜瓜必不可少，而我们一年一度的“嚼甜瓜”也就从外婆家的尝新酒那天正式开始。酒足瓜饱，回家的伴手礼是必不可少，这伴手礼就是甜瓜。随后，舅舅就会奉外婆之命，挑着满满的一担甜瓜送上门来。

尽管家里甜瓜众多，有时候，我们也会到荡园里的甜瓜地里偷甜瓜。当然，这纯属无奈之举。小时候，我们经常会利用暑假之际到滩涂里赶海捉涂，捕捉点海鲜改善生活。暑夏的滩涂，酷日高照，无遮无挡，一天下来，实在饥渴难忍。而甜瓜园就在堤塘内侧，回家的必经路上。那绿油油的甜瓜园里露出的一个个白白的甜瓜，直勾勾地引起了心中强烈的欲望。塘路和甜瓜园之间是有塘浃相隔的。这些塘浃虽然不深，但水中生活着大量的蛇，经常有牛在水中避暑时露出痛苦的表情，据说是被水中的蛇缠绕住了。所以这些塘浃很危险。但饥渴最后战胜了恐惧，我们总是不顾一切地越过塘浃，跑到甜瓜园中，摘个甜瓜，马上就跑。除了塘浃里的蛇外，那时的甜瓜园是有人看守的，甜瓜园尽头高高竖起的三角形茅草屋，就是看守人蹲守的地方。光天化日之下偷甜瓜，是很容易被抓现行的。说也奇怪，几乎每一个看守人看到大家偷甜瓜，都只是象征性地吆喝几下，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小时候总觉得很侥幸，后来长大了，仔细想想，其实很好理解。将心比心，看瓜人也是农家人，也经常赶海捉涂，也深深知道赶海捉涂那种“渴”的痛苦。所以，只要我们不是太过于出格，太过于贪得无厌，吃不了还兜着走，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打野食、偷甜瓜只是偶尔为之，甜瓜“嚼”爽还是在家里。外婆送过来的甜瓜管多管够。小时候的我，为了保证能够在一个较长的时间都能吃到甜瓜，所以，总是做出一些幼稚的行动，比如藏甜瓜，把甜瓜藏起来，藏到不被人知晓的地方，以免甜瓜被哥哥姐姐们偷吃掉。但家就只有那么大，藏哪里好呢？于是床底下，柜子里，米缸中，柴仓里，东一个，西一个地藏匿好。藏得太多了，以致自己也忘记了曾经在某时某个地方藏了甜瓜。直到临近冬天，父亲母亲暴晒棉被以备冬用时，才发现，棉被里居然有一个烂的不成样子的甜瓜，以致父亲在世时经常拿这事开玩笑。

唉，糗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