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恙（组诗）

1.方言

从一个流域迁徙至另一流域

在人间苦苦寻觅生的意义。我们像草木

都不说话

一说就破，就泄露了属土的姓氏

卑微的身世

心颤颤，唇边尚未流出潺潺水声

如你所闻

那些不如鱼泡泡灵动的词语，被我们

遗弃在乡下的河池

一个人在月下大摆宴席

请不请谁都不紧要

只要风起衫袖舞，月光泻银白

涌上醉意

即使我们痴言妄语，也无需半个借喻

2.锈

废弃的记忆

废弃的水，不足以腐蚀一段生活

循着它们的思路

能听见铁叫出无奈的苦，冷森森的疼

我们一天天老去

骨节处留残花、败藓，越来越难以辨别

只是不愿剥了

再剥，仍不见出得一朵棉白

这些日子，与母亲的电话总是拖泥带水

把锄头和镰刀的事

说了好些遍。也说过老屋，多年不住了

会漏下星光或雨水吗

光阴沉默如铁

我们深爱着流水，也惧怕过流水

3.微恙

封控期营造的气氛，似一壶苦丁茶

我们饮过

又从壶中取出残渣

像从心内取出一团乱麻

风敲窗棂

疑是谁来。疑是窗外的那株老木棉

又晃动了一次

我已清晰记得

满树红花，究竟迟开了几日

4.旧友

毛峰在玻璃壶中缓缓舒身

案上两盏杯

一杯续了水，一杯在等人

莫把茶语点破

不敢混淆了你从皖南邮来的一朵朵春天

此时，岭南的荔枝树开花了

山野间一片金银花海

旧事，凫趋雀跃

允许我念起你，允许我在书中

把你安排进一个毫无悬念的段落

然后澹然

茶凉了好久

你仍不来。生活一日日拖长了余音

绕梁不绝

5.故居

白墙黛瓦围出四方院

关不住人声，雀啼，鸡鸣，犬吠

也关不住

汹涌而至的春色

飞檐流雨。越想抓越抓不住

就任它们顺着脸颊流淌

人在湿滑的青石路上

行走，像一些难以辨认的草书

鲜草叶，衔雨水。那么多羊群赶着炊烟

离了故居

天放晴时，是否都成了一团白云

6.荡漾

饱暖的春日令人思春

疏于打理

管不住一场细雨洇开心扉，向草木献吻

疏于爱。疏于泛滥。苹果湖里的水

偶尔荡漾了一下

必是风

带着香樟树交出的一抹嫩青，来了

模仿着她的笔迹，你在夜里誊诗抄

此时无他声

只听见春雨沙沙，字音沙沙

7.白夜

谈及月光洗万物

我们悲欣有度。不必再追问夜风

于何处来，往何处去

许多颗星不辞而别

选择了陨灭

许多盏灯在接受海选

我只倚靠着某一盏，掳走心底的暗

8.习字记

砚池吐墨香，糙宣纸上了案

一只丰润的毛笔，可以吸纳一个人的

悲或喜

坎坷或平坦

在书中沦陷。白紧抱着黑

就像昼紧抱着夜

时光的缝隙间，我们都是身藏微毒的人

挤在一起，释放丝丝苦味

我们也都是胸有万仞千壑的人

有墨中川流

作证，揭穿我们的另一身份

2022.04.13